江淮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何处听雨
他痛得忍不住低呼,她知道这种痉挛发作起来很要命,可她也只得一面叫他忍耐,一面尽可能地拉直他的膝关节,使劲用双手左右腿交替按摩他的小腿肚。
少顷,他的情况好转了许多,只是脱掉鞋子的脚掌每隔几秒钟仍会不受控制地向上微微翘起一两下。书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几乎是跪在地上为他一门心思地做按摩。此时,只觉得后背已经湿透,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急出来的汗水。
可是,身体上的折磨与羞辱并没有如此轻易便放过江淮。他忽然面色更加惨白,颤着手摸向自己轮椅的操纵杆便调转了轮椅的方向。他那双没有用束缚带固定好的腿不知何时已经从踏板上滑下,只穿着一双薄袜的脚掌无力地在地上蹭动,而他却浑然不觉。
书俏赶紧从地上爬起身喊住他,可是他却不理会,仍旧驾着轮椅向酒吧门口冲。
随后,她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陌生人向他投来惊诧、闪避、嫌恶的眼神,她快步冲上前去,拉住了他轮椅后背的抓手。
“江淮,你等等我啊!”她又气又急,绕到了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随后,她闭了嘴。
他的右手从轮椅的操纵杆上滑下,无力地垂在了轮圈的侧面。他不再往前,仿佛一瞬间整个人被施了诅咒,当场石化。
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心酸上,她还有更紧迫的事要做!书俏迅速跑回刚才为他做按摩的地方,捡起他滑落在地的外套,仔细地盖在他的双腿上,尽管如此,却仍然无法掩饰裤管处那一道湿痕。
推着他的轮椅,她预备离开这间嘈杂的酒吧,却中途被酒保拦住索要今晚的酒钱。
江淮呵呵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话,只有眼中的落魄苍凉出卖了他真正的情绪。书俏不忍让他在此多停留一分钟,赶忙翻开自己的手提包取钱。江淮正色道:“尽管这对你来说不是个愉快的晚上,可我再不济,也不至于会让女士请我喝酒。我的卡在外套口袋里。”书俏也不和他客套,蹲下身,动作小心地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掏卡,尽可能地不暴/露他狼狈的下/半/身。
“很抱歉,现在外套脏了,没有办法借给你披了。”走出酒吧后,江淮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你闭嘴!”她莫名地上了火。她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比她更糟,急需要人的安慰,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事到如今还在向她致歉便很窝火。“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叫培安把车开过来。”培安的车并没有停在酒吧入口处。
“可以帮忙拿一下我的手机吗?”面对她不太温柔的口吻,他倒是表现得“逆来顺受”,“找到了吧?你搜一下‘培安’的名字,让他把车开过来吧。”
书俏拨通了培安的电话,不到两分钟,培安便驾车出现在酒吧门口。
细心的他似乎发现了主人脸色不好,又收到了江淮身后的书俏暗地里递的眼色,他识相地没有多问,只是动作麻利地将后车门打开,将江淮的轮椅安置妥当。
“不好意思,江先生,刚才有交警让挪地方,我就把车开到前面卖场的车库去了。”培安在驾驶座上坐好后,懊恼地解释道。
“没关系。”江淮说,“我们也刚出来。”
“先送林小姐回家吗?”
“当然。”
“不不,”书俏摇头,“我不赶时间,还是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江淮苦笑了一下:“我反正已经弄成这样,早点晚点没什么区别了。”
“你最近常常这样吗?”她的职业病又来了。
“没有,这一年来比较惜命,膀/胱训练也做得很好,痉挛次数也不多,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恐怕还是没资本一下子喝那么多酒。”
书俏有些自责,尽管她一开始就不赞同他的逞强做法,可一想到他是为了自己出头,便更加难受起来。“江淮,是我让你受苦了。”
“和你无关,任性本来就是有代价的,是不是?”他吐出一口气来,故作轻松地说,紧接着问了她家的地址。
书俏领教过他的固执,亦不再坚持,只是在报出住址后,下意识地把手伸向江淮的轮椅,再一次帮他掖平了外套。
他的肩膀向后极小幅度地缩了缩,右手的指头紧张抓住外套,身体的重心几不可见地往右侧倾了一点点,似乎是在竭尽全力躲闪她的好意。
他当然无法成功。轻轻喟叹一声之后,是沉沉的一句“谢谢”。
车子还没有开出三分钟的路程,江淮的腿再一次痉挛起来。这一回,比在酒吧的时候更加剧烈。他的口角甚至因为无法抑制的疼痛而流下口涎。随后,他“哇”地张开口,一边呛咳着,一边呕吐起来。
培安紧张兮兮地将车靠边停下。书俏朝江淮扑过去,正要为他做按摩的时候,他费力地摇头道:“别……别过来!我怕我忍不住……呃!”他再一次泛起了恶心。
“有袋子之类东西的吗?”书俏没有躲他,扭头问培安。
培安手忙脚乱地找出一个购物袋递给她。她捧着那个袋子,对准江淮的脸庞下方,他惊骇地看着她的举动,右手下意识地去挡她的手。她清楚他的顾虑,抬起头柔声说道:“病人是不需要为自己的病况感到羞耻的。现在这一刻,请你暂时收起你的自尊心,只顾全照料好你自己的身体,好吗?”
他红着眼,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表达,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又开始吐了。
书俏把袋子的左边的提手绕了两圈固定在轮椅扶手上:“你的右手可以自己扯一下这个袋子吗?”
他吃力地点了点头,任由她吧袋子提手替他套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车厢里的气味很不闻。可是书俏眉头也没皱,趴在江淮的腿前,为他做按摩。
“江先生,你这个样子回家,我怎么向夫人交待呀!”培安哭丧着脸说。
书俏问:“这里离江家的别墅还有老长一段距离吧?”
“可不是呢!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附近好像有一家医院。”
“不!去!”他的声音虚弱而坚决。
书俏张望了一下车窗外面的街道,心里有了决定,对驾驶座的培安说道:“下一个路口转弯就是我家。让江淮先去我那里吧。”
“江淮的呕吐缓和了一些,呼吸仍还不匀,喘着粗气急急阻止道:“培安,怎么好去麻烦人家,回去!我们回家!”
书俏道:“你可以保证自己可以受得住颠簸半小时撑回家?有一句话我觉得培安说得很对,你这样回去,要是惊动了你母亲,那才真是糟糕呢!你难道忍心让她拖着病体为你担心?”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疼痛让江淮说不出话来,口里只发出压抑的“咝咝”声,那双平时死寂的腿朝着书俏的身子蹬了一下,脚掌又一次绷得很直。
直到这时,书俏才想起来,江淮的鞋还落在了酒吧。她看着薄袜下那抽筋的脚趾,心里又痛又乱,一时间,把那些专业书上所教的按摩技巧全都抛在了脑后,只是本能地捧起他的脚掌,将它们护在了自己的胸/口。
“书俏,不可以!”他的声音黯哑而急迫,“别碰我的脚,我身上那么脏,也许这会儿整个裤管都……”
她摇头,强自振作了一下精神,挤出笑脸,用一种“耍无赖”的语气对他说道:“除非你答应去我家,否则我不放。”
江淮 第17章
培安将江淮的轮椅推上斜坡,书俏赶在他们前面,按了密码锁,将底楼的大门敞开。谢天谢地,他终于听从了她的劝说加“威胁”,同意到她家里暂时休憩以缓解一下身体的状况。书俏看得出来,虽然身上有束缚带帮助固定体位,可他也已经快坐不住了,整个人苍白脆弱得像一片被雨水淋湿了翅膀的白色蝴蝶。
蝴蝶?她苦笑着摇头,自己也很意外会冒出这样的类比。蝴蝶有翅膀,会飞翔,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恐怕连爬的力量都没有。他那么瘦,那么憔悴,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他现在如此不堪的外表,却仍然散发出一种儒雅清逸的气质。这种身体上一目了然的残缺事实同内心感觉上的高贵迷人呈现出一种强烈的反差,更让书俏对他生出一番扼腕怜惜的情愫。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来。书俏让出宽敞的通道使轮椅得以顺畅通过,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一边开门一边不忘安抚江淮:“我们到家了啊,很快你会觉得舒服一点的。”
她一怔,有些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未免有些太过自然了,仿佛像是对自己的家人在说话。其实她看得出来,江淮对到她家来暂歇的决定是有些抗拒的。他在顾虑什么,她大体也明白。于是她又道:“培安,快推江淮进去吧,我去浴室放些热水,一会麻烦你帮他先收拾一下。”
江淮说话的声音很虚弱,一双眼睛却紧紧看着她:“不用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培安也有些为难地看着书俏道:“林小姐,江先生没有专用的浴缸,恐怕很难洗澡。而且,这里也没有江先生可以换的干净衣服啊。”
培安说的问题其实在车上她便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我知道,我先去浴室用盆子打盆水,你先替江淮擦擦。至于衣服,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女装,不过,我的浴袍很宽大,可以让他凑合着穿。一会儿,你替他收拾完了,他要是完全好了,你就载他回家,要是还不舒服,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上,也无妨。你可以第二天早上来接他,顺便把他的衣服和要用的物品都带过来。”
江淮看着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写满了“反对”两个字,只是身体太累了,以至于连江淮的力气都不再保有。她连忙赶在他再次提出异议前蹲下身对他说:“江淮,相信我,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你不会麻烦到我什么的。瞧,我并没有要为你做什么啊!我都是让培安来帮你的!你雇佣了他做你的生活助理,我相信你从来不会亏待他,而他也自然很愿意为你这样好的老板付出劳动,是不是?”她又抬头冲培安挤了挤眼,“培安,你说是不是?
培安忙接了她的话点头说:“啊,对啊,江先生!我不能白拿您的工资啊!”
江淮叹息一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他们的决定。只是轮椅从客厅进到书俏卧室的门口时,他示意让培安停下。
“怎么了?”书俏怕他的脑袋瓜里又在七想八想为别人想太多而只和他自己闹别扭。
“先不进去,”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你先去洗一洗,换身衣服。你的身上,被我弄脏了……”他的脸上露出羞愧的红色,头低了下来。
书俏没有与他争辩,顺了他的意思,先去了盥洗室洗了手和脸,又换了一身家居服,顺便打开了浴室的热水,这才走出卧室,招呼江淮和培安进来。
“我去厨房再烧些开水备用。”她迈开两步后,又有些不放心地停下脚步说,“培安,你一个人能不能行?要是需要帮忙……”
培安还没答话便被江淮抢了白:“不用。”
她虽对他的固执很无奈,却也没有再多停留:“我的浴袍就在浴室门背后挂着,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就马上来找我。”
在自己的卧室房门再一次打开之前,书俏一直待在客厅里,等待的时候,给“滑轮”的食盆里加了些狗粮。逗“滑轮”的时候,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担心着卧室里的江淮需不需要多一个人帮忙。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这份“善意”: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闯入,使得敏感的江淮更加精神紧张。她太了解,他多么不愿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那副只能“任人摆布”的身体。即便服侍他的人是对他忠心耿耿、亦仆亦友的培安,在他心底深处,也一定很排斥在这样一种无可奈何的情况底下被人接触、摆弄自己的身体。更别提是在一个年轻女性面前暴/露自己身体上的无能——由此而来的窘迫不安,她完全可以想象。
于是,她选择等待,等待培安将他收拾干净,等待他的样子不再狼狈不堪的时候,再进房去见他。那样,他见到她的时候,大概心里会自在一些吧?
约莫过了半小时,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培安从里面出来。书俏没有立即进房去,而是拦住培安问:“他还好吧?”
培安拉了她一把,让她避开开启的门缝,悄声对她说:“我刚给他擦了身,只是……”
“只是什么?”书俏简直急得快跺脚,“你快说呀!”
“江先生说在你床上擦洗会弄脏你的床铺,死活不肯,我只好扯了你的床单铺在地上,让他躺在地上替他换了衣服又擦了身……不过,你的床单,还有地板……还是弄脏了些。希望林小姐不要介意。至于浴袍,江先生也说,回头会赔你一身新的……”
“说的是什么鬼话!”书俏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立即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只见江淮真的躺在自己的地板上,身下只有一层薄薄的床单,身上松松垮垮地裹着她的白色浴袍,一双有些内扣的脚光着露在外面,不时颤动一两下。
“我先去清洗轮椅。”大约是感觉到气场不对,培安推着江淮的轮椅就出了卧室。
书俏气呼呼地蹲下身,一下子将手插/进江淮的腋窝下,抱起了他的上半身。
他发出低低的抽气声,她意识到自己用力太急太猛,气也消了大半,忙道:“是不是我让你起得太急,害你头晕了?”
他点了下头。
她一手护住他的腰肢,一手以最快的速度从自己的床上扯下一个枕头放在铺在地板的床单上,将他轻轻放回原位躺好。
“先躺一会,等你感觉好些了,再扶你去床上。”她的口气温柔却带着股不容反对的执拗。
“书俏,我在这躺着就很好。”他说,貌似体力恢复了一些,“反正,我的身体在哪里都一样,没有感觉。”
“拿你这番话去骗没有医学常识的人吧!”她说,“其实我知道,你的身体不是完全麻痹的,相反,很多时候,他们还很敏感,对环境的要求非常高。就拿我这张床来说,都不是最适合你的,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将就一下。你不能为了你所担心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可笑理由,就作践你自己的身体!我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作践自己,就像……就像你刚才在酒吧不能看着我被那些无赖摆布一样。”
“书俏……”他嗫嚅着,最终闭着眼睛道,“看我今晚这个样子,我真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会不会……把你的床搞得乱七八糟的……我怕我控制不了……”
他说话的时候,微湿的睫毛轻轻颤着,眼珠在薄薄的白皙眼皮下抖动,整张脸孔都写满了不安。他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让她的心痛极了,一时间忘情地将手覆盖在他的嘴唇之上,阻止他再继续说出那些会伤害到他自己的残酷字眼。在她突如其来的伸手“阻截”下,江淮惊诧地睁开眼。而在他们四目交接的一瞬,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鲁莽,慌忙将手从他的双唇之上移开。
她闻到了气氛的尴尬,下意识地往后退坐了一步,直到培安推着轮椅进来,她才恢复镇定。随后,她对培安道:“麻烦把他先扶上轮椅,我想,用热水泡脚加上按摩会更有利于他缓解痉挛的。正好我家里有个足浴器,我给他泡个脚吧。如果一会儿确定他彻底没事了,你再带他走比较好。”
“这个好、这个好!”王培安看起来很赞同书俏的提议。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们现在就走。”江淮的意见很明显与他二人相左。
书俏决意强硬一点:“江淮,如果你决心现在走,我也不怕麻烦的,我是一定要送你回家的。否则,万一车开在半路上你又有什么状况,你让培安怎么办?你不是最怕给别人添麻烦的吗?我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告诉你,我现在要你配合我做的,是把‘麻烦‘减低到最低程度的举措。听明白了吗?”
江淮不做声。书俏知道他这算是同意了,便和培安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转移到了轮椅上。
书俏取来足浴器,灌水之后设定好温度和按摩程序。随后,她想也没想便要顺手去抬江淮轮椅踏板上的腿。
“让培安来吧。”他的声音冷冰冰的,脸颊却是红彤彤的。
她放开他的脚,冲他好脾气地微微一笑,并不责怪他的口气。培安赶忙接过她的手,将江淮的小腿缓缓浸入足浴盆中。
“温度很舒服呢!”培安说,“谢谢林小姐想得那么周到。”
“不客气!这个足浴盆底还带按摩轮的,对他有好处。”书俏说,“当然,一会儿我再给他亲自按摩一下,毕竟,我的手法和机器自动的按摩还是不一样的。”
说完,书俏已经做好了会遭到某人“反对”的准备,可是这一次,江淮竟然没有出声,只对她投过来一个“认命”的眼神。
“江先生睡着了?”
“嗯。”起初书俏要给他做腿部按摩时,他还客套着说“不必”,可后来终究拗不过她和培安的“双面夹攻”,任由她做了。谁知道没多会儿,他竟然已经打起了瞌睡。
书俏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干净的床单,又轻手轻脚地在床上铺好。示意培安把轮椅推近,将江淮搬上床。
其间,江淮睁了一下眼,惺忪的表情似乎显得有些疑惑,可最终可能是因为疲劳压制,他再一次睡了过去,任由培安将他放倒在枕头上。书俏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散落下来的短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那儿,皮肤有点发烫。她心疼地替他盖上了薄被。
“让他在我这里睡一晚吧。”她一面从床头柜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出来,擦了擦他冒着细汗的额头和鼻梁,,一面压低了声音对培安说。
江淮 第18章
书俏将纸巾投入纸篓中,回头见培安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便说:“你是不是不放心你家先生在我这里?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留下陪夜,我在客厅将就一晚也没事。”
培安摆手轻声道:“我对林小姐的照顾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留下,实在也不太像话。只不过……江先生夜里需要有人翻身,而且,起夜也不方便,他今天刚刚肌肉痉挛过,又喝了酒睡得沉,我是怕……”
书俏不自觉地朝着床上那个人看去,他的眉头轻轻蹙着,似乎在梦中都满怀心事。她也不禁跟着皱眉,拉了一把培安的手,将他牵出卧室外。虽然知道他睡着了,可是,她仍怕被他听见自己与培安的这番谈话,因而刺伤到他的自尊心。
她虚掩上门,对培安说道:“你担心的事我都想象得到。放心,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几乎每天都会接触到肢体残障人士,也和他们一起应付过许多突发的状况。江淮他……他的任何情况都吓不倒我的。”
培安的神色轻松了不少:“林小姐,其实江先生的身体也不时常这样麻烦的,在家的时候,他还经常自己去上厕所呢。只是……得有专门的设施才行。”
书俏起先对他突然特意强调这些事的意图没反应过来,稍后才回味出培安那份为主人挽回颜面的用心。真是个憨厚忠诚的男人——她心里一热,说话的时候变得更加温言细语:“我知道,看他的肌肉状态,完全不像是瘫痪十几年的人,无论有多悲观,他也没有放弃过复健。我相信,他已经做得很好。如果国内的无障碍设施和残障人士专用的设备更发达、更普及一些,他的生活会更加方便。”她顿了顿,又说,“培安,你要是愿意信任我,不如今晚先回江家,一来通报一下江淮的情况,免得家里人担心;二来,我也想拜托你明天早上来接他的时候,把他的替换衣物和其他用品都捎过来。哦对了,江淮怕他妈妈担心,你还是依着他的性子,尽量不惊动她为好,万一要是被她问起江淮的去处,你也别在老人家跟前把江淮今晚的情况都照实说,这只会徒然使她伤心又不安,不如就说是去会一个老朋友,今晚强留他过夜。这样,你一个人回去,第二天再来接他,也大体能说得通。”
培安诺诺点头,遵照她的指示离开了书俏的寓所。书俏回到卧房,再一次探了探江淮的额头——那里依然微烫。她略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一点,只见他的锁骨之上的肌肤也都布满细汗。她无法断定,他的低烧是否单纯由于酒精造成的,还是身体上有其他的病况,例如受凉或者是尿路感染,但是她知道他的身体别与常人,在他的脊髓受伤位置以下的地方都很难排汗。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他的体温降下来!
她用凉水打湿了两块毛巾,一块垫在江淮的颈后,另一块敷在他的额头上。在替他重新掖好被角前,她没有多做思虑便将手伸进了宽敞的睡袍领口里——她想确认一下他不能发汗的身体部分的体温。果然,那里的皮肤光滑而干燥,和他的额头一样发烫。
她犹豫了一下,红着脸解开了他的睡袍带,将他的上身露出了大半部分。虽然面对着这样一副年轻男性的躯体,她难免会产生本能的害羞,可理智告诉她,他急需散热。随后,她找来一条家里最轻薄的被单,换下他原本身上盖着的那条,轻覆在了他的身上。
她蹑手蹑脚地做着照顾他的工作,甚至因为怕电扇页片转动的噪音惊动到他,而选择了手摇扇子为其降温。大约到了凌晨两点,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烧似乎已经退了。然而,她的手好酸,上下眼皮也不时打架,她打了个哈欠,扔下扇子,趴在床尾,睡了过去。
“书俏。”
他只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便猛然清醒过来。几乎立即奔到床头查看他的需求。
江淮的脸上充满自责:“我竟然在你家睡着了?培安呢?”
“你不要那么紧张。培安回家替你拿东西去了,我让他明天早上七点来接你。”她说。
他的右手在被单下面动了动:“现在几点?”
“三点左右吧。”
他似乎在确认完一件重要的事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我还没有弄脏你的床单。书俏,麻烦你让培安现在就回来接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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