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而对于张寿之前给陈永寿出的把某个佛罗伦萨少年带去看看是否能沟通的馊主意,他当然也一无所知。当风尘仆仆的他出现在乾清宫时,甚至就连匆匆赶出来迎接的陈永寿都吃了一惊。他上去拱了拱手,随即就干笑道:“楚公公,您这一路可真是够快的。”
听到陈永寿把张寿那个敷衍似的主意给说了出来,还道是人本来已经要出发了,却被太后下懿旨拦住,楚宽就点了点头,随即从怀中取出那书证口供,直接递给了陈永寿。
“劳烦陈公公进去呈上此物,然后告诉皇上,就说楚宽此去,斩杀叛党二十一人,幸不辱命。然则二皇子为人挟持所害,未能救回,皆是楚宽之过。”
乘龙佳婿 第八百五十九章 心大的熊孩子
虽然这个年开局不利,但对于张寿来说,既然公学那个临时作为会同馆的使臣接待任务算是结束了,那么接下来的几天他自然过得轻松愉快。如果二舅哥不要没事就跑来串门兼汇报工作,那就更好不过了。
然而,因为之前来的那一拨六个自称是高丽译官以及贡品船上的人,原本朱二只不过是打探一下此番高丽贡女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如今却又多了一个任务,所以在那位者山君参加完了正旦大朝之后,他和张武张陆是天天带着人满京城乱跑,最后……
自然是成功把这位先天不足的高丽贵胄给折腾病了。
所以,在这大过年的时节,朱二惨兮兮地又登门求教了。他也知道自家妹妹估计恨不得赶紧把他撵走,可这差事越办越没头绪,又或者说,越办牵扯越多,现在他是觉得浑身发毛,看那位体弱多病的者山君,简直觉得那是身份不明的高丽刺客,就连几个高丽女人都如此。
他也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知道得太多,比如张武和张陆还不知道那海东华国之事就无所谓,可他既然知道了,难道还能强迫自己忘记?
于是,当二舅哥的他就涎着脸在那给张寿剥着温室里种出来的某种果子,然后吹了口气给张寿送了过去,见人不吃,这才讪讪放进了自己嘴里:“妹夫,我是觉得,皇上对那位者山君实在是太客气了。要知道,高丽都捅出来这么两个篓子,把人下狱然后让高丽王来请罪,那不是更简单明了?”
“简单明了?那是简单粗暴。”张寿没好气地哂然一笑,“再说,某个去传旨的行人,现在已经死了,要是人家把当初圣旨原件找出来,然后又发现济州岛那边是咱们大明海盗占据一隅,你说到底是谁有理?当然,国与国之间,从来都不是谁有理,而是谁强大,但是……”
“还没弄清楚之前,犯得着对人家一个王族少年喊打喊杀?就是不喊打喊杀,他不已经在朝廷掌握之中?”
朱二顿时讪讪然。可几乎是下一刻,他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大呼小叫老师的声音。分辨出那是四皇子,他只觉得这熊孩子来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自己这才刚刚起了个头,还没真正讨到主意呢,被这小子一搅和,回头再提就更难了。
他虎着脸站起来,正打算到门边上不动声色地伸出脚去绊人一跟头出出气,可还没走到门边呢,他就直接被一阵风一般冲进来的四皇子撞了个满怀。他这骂声刚刚出口,摸着脑袋的四皇子就嚷嚷了起来。
“老师,老师,我二哥死啦,据说被人撕票啦!”
难得从四皇子口中听到二哥这两个字,张寿忍不住呆了一呆,而撕票这两个字,他又再次呆了一呆——实在是这非常口语化的两个字,是他教给二皇子的,源于日常生活中没事给这小家伙以及三皇子讲的通俗小故事。
所以,直到过了一刻,张寿这才算是真正领会了四皇子这番话的意思。这是已经强攻了进去,然后原本挟持着二皇子当成谈判筹码的家伙,就直接把这个天下最值钱的肉票给杀了?不到最后地步,人都不会这么决绝的,莫非是所有人都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张寿想得挺长远,唯独没有去想纯粹二皇子死了这件事,毕竟,他和人没交情却有仇,掉几滴鳄鱼的眼泪,甚至叹一口气,那都显得矫情。他定了定神,见四皇子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双手撑着他的膝盖正等着他的反应,他也就如愿给出了反应:“然后呢?”
“然后……”四皇子不由得愣住了,旋即就气急败坏地说,“这么大的消息,老师你反应也太平淡了吧!就连父皇也失手没拿稳,摔了茶盏!听到楚公公说二哥和其他人全都死了,剩下的只有一份口供,他甭提多火大了!结果……”
说到结果两个字时,他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这才嗫嚅道:“结果我一个不留神没说好话,就差点被父皇砸了一盖子,还被三哥撵了出来。”
这所谓的盖子,那自然一定是茶盏的盖子,也就是说,皇帝失手摔了茶盏之后,听完楚宽的汇报,然后这熊孩子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于是剩下的一个盖子差点就砸到这熊孩子了。这对于往日的皇帝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认清楚这个现实之后,张寿就忍不住摸了摸四皇子那光洁的额头:“皇上是追着你砸的,还是一盖子直接砸在你脚边?”
四皇子非常诧异地挑了挑眉,却一点都没有往后退,躲过张寿这动作的意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嘀咕道:“父皇那会儿大概气狠了,一盖子差点直接砸我脑门上,然后三哥一嗓子小受大走,我就跑了。我好像看见三哥都要吓哭了。”
张寿简直是目瞪口呆,再见朱二那也是一脸瞠目结舌的蠢样,他忍不住感慨眼前这熊孩子实在是心大。这真要是砸中了,就凭皇帝那手劲,说不定都要出人命了。亏得熊孩子进来嚷嚷时还能有条有理,甚至也没有什么心有余悸的恐惧。
这简直是心大到转眼就忘了那一瞬间的危险!
饶是张寿平日都觉得四皇子太熊,可此时人真的一句话差点惹来大祸,他还是忍不住又摸了摸四皇子的头,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你之前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在朱二那同样好奇的目光下,四皇子挺了挺胸,这才一本正经地说:“之前楚公公到的时候,我和三哥正好在父皇跟前,所以陈公公拿来口供,又小心翼翼转述了楚公公说杀了二十一个,二哥没保住之后,我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可算是死了!”
“……”
那一刻,张寿和朱二全都打心眼里觉着。就这么个口无遮拦的熊孩子,被皇帝老子打死了算数!说这是往人伤口上撒盐都是轻的,这根本就是往人胸口捅刀子!
而在张寿那冷冽的目光注视下,四皇子这才老老实实垂首而立,随即就小声说道:“我知道错了啊。所以我这不是已经叫二哥了吗?”
小鬼,你现在叫二哥有点晚了好不好!这得亏皇帝向来对你们兄弟还算是不错,否则之前你都别想跑出宫来,就是跑出宫来,也要把你拎回去暴揍一顿!作为家里三兄妹中最不受待见的那个,朱二此时那是满肚子的吐槽。可仿佛是一语成谶,他下一刻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郑锳,你打算在这躲到几时?”
朱二一下子浑身僵直,再看张寿,那也同样是满脸诧异。而反应最大的是四皇子,熊孩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四下里一看,然后,就动作利索地钻到书桌底下去了。面对这样一副平日他看了绝对会喷饭的场面,此时此刻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张园里头的人可是阿六一手挑选的,而且阿六本人那也是厉害到极点,就这么居然能被皇帝直接来到门外却没人出声?难不成皇帝是真的气急了,所以提剑直接杀到了这里来,所以其他人才不敢拦吗?
朱二尚且这么想,张寿那自然是想得更多。但此时此刻,他看了一眼桌子底下抱头蹲着的熊孩子,到底还是没有把人直接拖出来,而是大步走出了门,见皇帝就这么一个人站在外头,也没见持剑,随身三千兵马,三皇子也不见踪影,他就从容躬身行了礼。
“皇上是来找四皇子的?他正吓得躲在书桌底下反省,恐怕不能出来见您。”
皇帝冷冷看着张寿,见人面色丝毫不变,一点都没有让开道请自己进门的意思,而人身后的屋子里,那恰是一片静悄悄,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暂且摒止了,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身为老师,从前因为其他事情还教训过三郎和四郎,这次是要包庇他?”
“你知道他之前说了什么?”
“臣知道。”见皇帝眼神倏然转厉,张寿就满脸无辜地说,“四皇子说,他说的是总算死了,难不成他那时候还带了前缀,指名是某某某死了不成?他难道不应该是说,那些冒充使臣的海盗总算是死了吗?”
张寿这某某某三个字,屋子里屏气息声听着的朱二差点没笑出声。总算他知道外头的那是当朝至尊,所以强行捂住了自己的嘴,继而就扭头去看书桌底下的四皇子。却只见熊孩子正在那轻轻抹着眼泪,竟好似在哭。
而皇帝被张寿这胡搅蛮缠一说,禁不住面上一怔,等醒悟过来后,他下意识地就要怒斥狡辩,谁知道张寿却气定神闲地说:“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君臣如此,何况兄弟?皇上平时都能理解四皇子,今日乍闻惊讯,为何却又如此苛责于他?要知道,他对臣说险些被皇上砸到脑袋时,臣第一反应就是他险些没命。”
皇帝一张脸顿时阴得和此时那阴沉沉的天气似的。三皇子被他强行留在宫里,他平生第一次见人哭成那个样子;而楚宽也被他撂在乾清宫前的院子里,大冷天任凭风尘仆仆的人在那吹冷风;随行那寥寥几个卫士被他留在张园外面,而他闯进来时那表情,就连正好在门上的阿六都没敢丢下他,只能一路陪着他来到这里。
这无名火仍在心头高高烧着,仿佛随时随地就能连眼前的张寿一同吞没下去。可是,面对那样一双坦然直率的眼睛,皇帝又觉得仿佛一盆盆凉水当头浇来,以至于那怒火仿佛在不断地消减,最后只剩下了少许一星半点。
直到这时候,皇帝方才意识到,与其说他是因为二皇子的死而愤怒到几乎丧失理智,还不如说是因为楚宽带回来的那份口供,知道有来历不明的人在高丽和日本占据了一角,而后搅动风云,甚至胆大包天地把手伸到了这边,还把主意打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而二皇子那个愚蠢透顶的人,竟然还真的会因为在大明无处存身,而打算到海外去当一个所谓的王……他真的后悔之前把人养成了那样一个废物!
当然他最恨的是,天津的营啸和动乱,他只是浮于表面地查了查,没有端倪也就暂且丢下了,却不知道把目光投向一海之隔的高丽以及孤悬海外的日本。
几次深呼吸之后,皇帝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随即竟是径直往张寿走去。可到人面前时,他却肩膀微微一晃,脚下一个漂亮的平移,竟是越过张寿径直闯进了书房,结果一眼就看到那泥雕木塑一般的朱二。他也不理会这小子,大步来到了书桌旁边。
结果,他就只见四皇子正在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极其伤心,整张脸都花了。以至于他忍不住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才伸出手去把人拎了出来,继而从张寿桌子上那盒子里抽出来好几张细纸,在人那脸上使劲擦抹了几下,眼见人抽噎更厉害了,这才将其丢下。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这是太祖皇帝说的,你别忘了!”
见四皇子这才使劲擦着眼睛鼻子,抬起头来,皇帝就一字一句地说:“明天你带着朱二他们给朕去会同南馆,直接拿这件事问问那个者山君,然后把高丽贡女的事情问清楚。要是这件事能够办好,你今天说话不谨慎的过错,那就一笔勾销了。”
没等四皇子答应或拒绝,皇帝就硬梆梆地说:“别指望着带张寿去,他是你的老师,不是你的保母!遇事就躲在人书桌底下,没出息。朕差点伤了你,你平日那气势哪里去了,难道不知道和朕顶一顶,然后跑去清宁宫找太后来压着朕?”
四皇子被皇帝说得简直哑口无言,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嗫嚅道:“我哪敢和父皇回嘴……清宁宫我是想去的,但我这小短腿跑不过父皇,说不定还没到那儿就被父皇拎回去了。出宫到老师这儿路远一点,父皇您的气也能消一点,要在宫里,您和太后肯定吵得天翻地覆。”
乘龙佳婿 第八百六十章 威吓
敢情你小子还觉得自己很有成算?
屋子里的朱二心里只觉得荒谬极了,却只恨皇帝就在面前,于是敢怒不敢言。但下一刻,他这满腹牢骚就已经有张寿代为发表了出来:“你还敢说?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懂事了,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你三哥的稳重?既然知道不能去清宁宫,你说话的时候就不能过一过脑子?”
“要是我和三哥一样好,那当太子的不就是我不是他了?”话一出口,四皇子就知道自己又冲动了。他索性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说道,“反正我就是这样有话就说,不管是不是得罪人,也不管是不是讨父皇喜欢的性子,老师你别为我说话了,省得连累你。”
“你还知道连累人!”皇帝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恨不得把人拖过来狠狠揍一顿,“从前你虽说也喜欢胡闹,可也不是这样肆无忌惮的性子!”
“谁要现在我没了天敌,也没了心事。所以从前那些年我忍着不敢说的话,忍着不敢做的事,现在就都不忍了。”说到这里,熊孩子才稍稍抬头看了张寿一眼,见人那赫然也是一脸气得要命的表情,他这才干咳一声道,“但今天我那说错的话,真的是老师解释那意思。”
“一群来历不明,又行事不知所谓的人,折腾得大家连个年都没过好,总算是死了!二哥的事情确实让人心里不舒服,可是之前沉船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不是已经死了?
总算四皇子还知道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此时终于闭上了嘴,可那耷拉的嘴角却比耷拉的脑袋显得更醒目。而仿佛是斟酌了老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皇放心,今后我一定会对五弟好,一定会让他从小就平安喜乐,没人敢欺负他!”
你不欺负他还有谁敢欺负他!张寿也好,朱二也好,这话也就是在心底转一转,谁也不会说出来。
至于皇帝,此时此刻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审视了一会从来不省心的小儿子——虽然如今人已经不是最小的那个了,可五皇子不会说话之前,他总难免把这当成是最小的那个。
“回宫吧。”
丢下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转身就走。直到身后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随即衣角那边分明有人拖拽,一如小时候那个如同粉团子似的小家伙拽住自己后袍走路的情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其实最不喜欢子女怕他,然而大皇子和二皇子却因为皇后和他不亲。
而公主们除却永平公主,也大多有点儿怕他,也就是从小被他养在乾清宫,天天带着看着,所以一直有些娇憨的这兄弟俩,哪怕被他揍过骂过,从来都不怎么怕他。
儿女越是多,越容易有偏向,越容易分三六九等,所以他也不确定日后五皇子怎样,自己是否会有更多的儿子,但他现在既然册立了东宫,那就不希望现在将来任何时候有人动摇那个位子。所以,四皇子刚刚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他确实很高兴。
所以,等人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儿,眼看张园大门在即,他才突然头也不回地说:“回去之后,你自己去奉先殿呆一晚上。你三哥被朕撂在乾清宫里,指不定怎么担惊受怕,你倒好,出宫传了消息,还有你老师死死维护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嗯嗯嗯!”虽说是要受罚,但此时皇帝身后的四皇子眉飞色舞,哪里有半点不情愿又或者沮丧,他甚至还絮絮叨叨地说,“父皇不应该丢下三哥的,他心思重,这会儿肯定担心极了。还有楚公公,他也很冤枉,这么大冷天来回跑一趟,更何况他……”
“没错,他们都是被朕迁怒的人,所以都很冤枉,唯一没冤枉的人是你!所以你给朕跪在奉先殿好好反省!都这么大的人了,一次又一次惹是生非,祸从口出,以后朕要是不在了,还有你三哥,可你三哥要是……”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后头似乎有人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绷紧双肩,可随之就意识到那不会是别人,只会是四皇子,他就再度放松了下来。果然,四皇子就如同八爪章鱼似的直接挂在了他的身上,一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虽说身为天子,但皇帝压根就对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不屑一顾,仗着武艺精熟,他小时候也曾经抱过背过两个儿子,连墙都翻过,可此时大庭广众之下四皇子突然来这么一招,他还是禁不住想要怒喝,可随之先响起来的,却是四皇子的声音。
“父皇你长命百岁,三哥他也长命百岁,你们谁都不会比我早死的!”
哪怕知道四皇子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奉承,是好话,可皇帝还是禁不住直接抓住人的胳膊,把熊孩子从背后硬生生地凌空拎了下来,随即就这么一手抱腰把人给拱了起来,对着那屁股就是狠狠两巴掌。听见嗷呜一声惨叫后,人就硬挺着没做声,他索性又甩了两巴掌。
“你小子回头好好学礼仪,从前真是太放纵你了!”
追出来的朱莹听到这两句话,再见四皇子在那凌空挣扎,手舞足蹈,却是还能够和皇帝讨价还价,她就干脆站在了原地,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心想这熊孩子就是欠揍。
等到她眼看皇帝出门把人甩在马上,继而招呼了随行护卫,就这么呼啸而去,她就禁不住小声嘀咕道:“怪不得太后娘娘老是说,皇上都这么大了,遇到事情还是和当初年少的时候那样冲动暴躁,幸好太子不像他!”
她倒是没埋怨皇帝这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自己都忘了就回宫。一想到刚刚张寿言简意赅告诉她的事,她就能意识到,接下来一段日子朝中会是怎样纷纷乱乱的场面。
可是,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甚至包括天津曾经的营啸也好,官兵冒充海盗劫杀商旅也罢,很多事都有了解释,可正因为这么顺利,她反而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协调,仿佛一切都太巧。
不过朱莹又不是主管侦缉的捕头,更不是复核天下案卷的大理寺,又或者主管刑名的刑部尚书,也就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她就以天下有的是比自己更聪明更敏锐的人为借口,成功把这点思量给丢到了九霄云外。
反正迄今为止该撵走的人撵走了,她痛恨讨厌的人也死了,那还想什么想?想着给他们报仇吗?吃饱了撑着!
芦台马驿这一场乱战,参与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善后的时候,要埋尸体,还要把二皇子那具尸体拾掇干净运到京城——给锐骑营都指挥使和山海路参将一万个胆子,两人也绝对不敢把二皇子的尸体和一群海盗埋在一块,所以当然收殓好护送了过来。
于是,这个本来就没有特意隐瞒的消息,那简直是大爆特爆,一时人尽皆知。
对于朝廷官员来说,那自然还维持着微妙的分寸,大家尽可能少议论甚至不议论,可民间却演绎出了无数个版本,当中最劲爆的当然是二皇子落水之后遇到海盗,然后带着海盗冒充使臣打算混入京城,而后图谋不轨来一个天翻地覆……就和唱戏似的!
然而,最最惶恐惊惧,而绝不是尴尬的,则是会同南馆的高丽使团。不同于年纪还小,此次只是送来大明国子监读书的者山君,此次的正使并不是什么官阶卑微,被选来充数的堂下官,而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堂上官,官拜礼曹参议。
只不过,和历史上那些敢于跨海而来从登州朝贡大明的使节比起来,他的胆子却非常小,当然他对外的借口是,者山君乃是大王亲侄,不可有失,所以自然是宁可舍近求远走陆路。
而此时他很想用这同样的借口来对付面前那几个人,奈何那个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根本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可知道对方身份的他却非但不敢相争,甚至最后满头大汗的他干脆就直接把人送到了病都还没好的者山君床前。
而看到朱二和张武张陆的一刹那,者山君就很想装晕过去。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三位大明贵介子弟。大冷天的,这三个人不是带他去看祭天的天坛,就是带他去看杀人的西四牌楼,不是带他去看壮阔的勋贵园林,就是带他去看腥臭的马市羊市……
反正,他在被这三个人弄得晕头转向时,期间是否一时昏头对人说了什么,他自己都没办法保证。所以,他此时简直是满脸苦色,直到那位礼曹参议大人对他拼命眨了眨眼睛,说出了一句话:“者山君,这位是天朝四皇子。”
那一瞬间,者山君就坐直了身子,随即眼神忍不住往四皇子身上瞟了又瞟——哪怕对方比自己小一点儿,可那身份却比他尊贵得多。那不仅仅是大明皇族和高丽王族的差别,大明这个大国和高丽这个小国的差别,也是皇子以及他这个前世子之子,现大王侄儿的差别。
而且,他在路上就听说,四皇子和当今太子的关系相当亲密。
此时此刻,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就深深低下了头,低声说道:“四皇子殿下,恕小臣染疾在身,不能全礼。”
这样正式的称呼和这样诚惶诚恐的语言,四皇子还是第一次听到,不免就觉得新鲜,于是就忍不住一个劲打量,而忘了回应对方。可他这一忘不要紧,别人却是苦了,者山君不敢抬头,那位礼曹参议觉得天朝皇族是不是因外间传言的那件事生恨,所以竟是全都战战兢兢。
最后,还是朱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才算是把四皇子的魂给叫了回来。小小的熊孩子立刻微笑颔首道:“嗯,不用多礼,既然病了,你坐着就好。”
他一屁股在那位礼曹参议亲自送来的锦墩上坐了下来,随即就轻咳一声道:“这几天刚刚在芦台马驿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事,者山君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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