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晓月观并不是平素供人膜拜的地方，叶空等人虽然在都城也是常来常往，并且知道有晓月观这么个地方，但多数都没来过。

    诸人进入道观，有知客迎出来，显然也很熟悉阮家人和夏冰妍四人。不过看上去态度并没有寻常的恭谨，只是单纯客气而已！

    阮柔当先询问：“老人家可在”

    “在的。不过……”

    “无妨，我们也不想打扰老人家的清修，那散人可在”

    “也在，只是……”

    “若无不便，可请散人一见也好！”

    “这个，请各位稍等，贫道去回报一声！”

    知客往后院去不久，再回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三个道姑。两个明显随从的样子，年纪一个约有五十左右，另一个也就二十多三十左右。

    而当先一个虽然明显人到中年，韶华渐逝，但风韵绝俗，可见年轻的时候必定是颠倒众生的人间绝色！

    阮盛文和夏冰妍抢先上前施礼，而信婉茹和阮柔则一边一个非常亲昵的各自揽住道姑一条胳膊。

    诸人正是一阵疑惑，忽然听到后面复仇一声惨叫，“哇”喷出大口鲜血，仰头向后便倒……




54、欲生愿、念必燃
    我从不掩饰自己的自私，所以就算世界再怎么阴暗也不重要，我只无法接受被自己当成笑话——

    复仇突然吐血昏倒，看起来比之前神剑阁时候情况还要严重！而且每个人都看到他吐出的血落地居然变成了幽蓝色，并且在阳光下逐渐凝结成冰，还冒着咝咝寒气！

    玉蘅知道复仇这一次可不是饿昏的，所以非常着急！小狼紧紧搂着他上半身晃个不停，诸人一阵惊骇，探复仇鼻息明显是出气多进气少，玉蘅赶紧拦住小狼别再折腾了。

    中年道姑微微皱眉，招呼诸人把复仇先抬到精舍去。道姑似乎也略懂医术，给复仇诊脉后紧蹙眉头，似乎非常犹豫！

    最后，道姑走出精舍，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位至少也得八十开外的老道士！

    老道面貌清癯，体态康健，也看得出有些道行。而此老也只有那四人认识，别人一听称呼不由大为惊奇！因为信婉茹称之为“外公”，阮盛文和阮柔则称之为“爷爷”！

    此来乃是永天三朝元老阮臣，十余年前因病告老，到了此处出家修道。其实当年阮臣辞官的确是身体不好，但决意辞官却绝非只为这一点！真正的原因只有老人自己心里知道，他看出了自己一手教导出的君王，越来越不似最初了……

    阮臣和这晓月观前观主颇有交情，所以辞官后也不望能好，就来到此地投入了道门之中。本来是仅为等死而已，可谁也没想到，在观里几年光景，阮臣的身体越来越好，最后竟然真的痊愈了，连多少大夫都感到十分费解！

    之后，阮臣就跟随老观主修行，数年后老观主去世，他便成了新观主，道号无尘！

    此时无尘坐在床沿先是非常仔细的审视了复仇一阵，才为他诊脉。道姑在旁轻声问：“师父，可还有救”

    无尘微微沉吟：“你也该诊得出，他修为实在太高，并非凡俗的医药可以救治！”

    主人闻言都是大惊！夏冰妍忧心如焚问：“仙长，我此行带有太医，可否招来……”

    “公主是信不过贫道”

    “不……哎！”

    无尘轻轻捻须思索：“哎！如此年轻居然能有这等修为，绝非是寻常的玄门弟子。就凭他的道行，这红尘俗世岂能有对他生效的药物”

    诸人此时都是忧急交加，毕竟虽然没谁真对复仇多有好感，但一路同来的好好个大活人眼看要死，着急还是难免的！

    忽然，叶空心中一动问：“仙长，若是诡医莫心不知可否相救”

    无尘惊讶反问：“怎么这位认识诡医”

    “在下并不熟悉，但若是这位公子，诡医莫心若知他受伤，应会立刻赶来！”

    想了想，无尘缓缓说：“贫道只能说，天下间若有人可以救他，那就只会是诡医莫属！”

    叶空听了点头，可还是忧愁问：“由此往安阳十里沟一个来回少说也得六七日，不知……”

    “依我看，他伤得的确非常重，但修为深厚，我为他行针应可暂保伤势不会恶化……”

    商量好，叶空当即动身赶往安阳十里沟！若无当初都城里信持平的事，叶空也不会想到莫心。

    转眼几天，玉蘅始终衣不解带的守护着昏迷的复仇。而小狼也一只在旁边发呆打蔫。

    之后诸人才知道那道姑号“潇止”散人，本为无尘的女儿，也就是信婉茹的亲生母亲，阮潇！

    昔日月灵镇一役中，阮潇眼见城池已被攻破，始终不见丈夫回返，只能在亲兵的护卫下携自奔逃。但当时整个月灵镇都陷入一片火海中，亲兵也不断倒下，最后阮潇终于慌不择路的抱着儿子跑进了黢黑的山里。后来不慎摔了一跤，再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在都城了。

    那时候人们才告诉她，援兵赶到的时候月灵镇已经无一生还，搜寻山野时有士兵找到了重伤昏迷的她。醒来时已经过去快一个月功夫了！

    听到月灵镇已经毁了，三万多军民只有自己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阮潇当时根本痛不欲生。几次都差点就寻了短见，若不是兄嫂关心看的紧，恐怕早就没命了。

    渐渐地，自己终究还有个女儿，作为母亲怎么会毫不顾忌但几年过去，阮潇心里始终无法平静安然，便在信婉茹十岁的时候，趁一家人来为父亲贺寿的时候，提出自己想要出家。

    当时家人都很惊讶，可老人却对女儿的决定深以为然，其他人又如何劝阻

    而从那以后，无尘也叮嘱家人，自己毕竟已然出家入道，应该了却凡尘纷扰，所以最好不要再经常来此打扰自己清修了！

    多年来阮家主要负责晓月观的日常需用，平时也并不经常来人。而这次诸人来逸仙山，以阮盛文、阮柔和信婉茹作为后辈若是过门不入，心里就难免会有不安了！

    另外，别人不知，可事实上来此之前夏冰妍就与阮柔暗中曾有计较，因此这时她们心里都不免多了一份自责、懊悔！

    伺机到潇止精舍串门，闲谈了几句，夏冰妍就故意把话题说到信婉茹身上，提到她也已经是二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对此，潇止明显没有父亲那么清心寡欲，对红尘断的干净彻底。不过女儿被兄嫂带大，一向视如己出，其实自己也不需要太担心的！

    不过，提到了女儿，就不由得想起了苦命的儿子，顿时悲上心头。虽然强忍，可眼眶还是明显湿润了。

    夏冰妍趁机当解闷闲话一样讲述复仇如何在天长山庄一鸣惊人，又如何凭借杀人如麻，手段无比残忍狠辣令江湖中人闻名丧胆。而且，此人必定不是普通的凡俗，否则怎么可能召唤得了传说神物，八大神剑

    潇止对这些事也略有所闻，终究这晓月观并非完全与世隔绝。而且无尘平时也偶然会有些老友来拜访，时不时会提到些江湖新鲜事，而近年来复仇当然难免成了最普遍的谈资！

    潇止所知也并不多，以为对复仇传说最多的，终究只是年纪轻轻杀人如麻，手段残忍无比这些事！

    仅仅只是听说便不曾特别在意过，但常理想象那么凶狠残忍的人，实在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是此时这个温文青年！

    闲聊着，夏冰妍试探的说：“其实最早初见公子，我对他颇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潇止并没多想，微笑说：“公主年纪也不小了，若是遇到有缘人还该珍惜机会啊！”

    “婶婶这话说哪去了……”

    虽然表面上否认，但那绯红的脸色，却已经把夏冰妍出卖了！

    潇止表面出家，但事实上也并未真正修炼过，只是她确实也是个守得住孤寂的人。不过这些年轻人本就都相熟，来了也总能解闷，所以心情也不经意的开朗了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主虽然年长一些，但美名天下谁人不知况且公主是皇上独女，一向视为掌上明珠，怎么看都不会配不上他一个江湖人！”

    夏冰妍被说的心旌摇曳，但她终究不是普通女人，虽然心里浮躁，可并未忘掉自己真正的目的！

    “婶婶！其实我是想说……，盛文和柔儿，还有婉如，也说过和我有一样的感觉，所以婶婶可觉得他熟悉吗……”

    潇止听得脸现诧异，心里暗暗转念，似乎有些什么顿悟，但却飞逝太快，无法准确抓住那念头。

    半晌，夏冰妍凝视着她又缓缓说：“婶婶！我对玄门的修仙练道是并不了解，只是倒也曾见过一些成名的高人，即使叔祖那等人物，也对这位公子极其恭敬！可我始终觉得人终究力有极限，就算再怎么刻苦努力，不怕吃苦，不怕受罪，有些事终究不是单纯努力就能做到的。所以，无论怎么想，这位复仇公子的天赋都必然是极其高的，而且……，哎！想来，秋哥儿若还在世，也是这般年纪了把……”

    潇止闻言不由浑身一震，满面的惊愕悚然盯着她，心里的思绪更是狂风海浪似的。

    怎么能信但如何耐得住不去想但越想就越激动，也越害怕！希望越大，失望也越让人痛苦！作为一个母亲，即便儿子死去再久，又怎么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被突然提起，那年轻人的容貌开始出现在心头眼前，虽然一直在昏迷，但五官却果然是有些熟悉！

    但无论如何，这种事都太匪夷所思了，不能轻举妄动。可即便再多不可能，人对自己心底的希望哪能真就轻易的说放下就能放下

    只是越是希望愿望成真，也就越害怕最终会只是黄粱一梦！那种患得患失，永远也不会消失，甚至不能减轻的痛楚，潇止在最初的几年中真的早就受够了，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有种蠢蠢……



55、纵如所愿，苦盼余哀
    有人喜欢被追逐的感觉，然而最后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珍贵的东西——

    虽然在事先并不真的十分确定，但当叶空对莫心说出是为了复仇而来，老人立刻显露出的那种惊慌失措，一边颤抖着叫人准备车马，一边词不达意的向叶空仔细询问情况，还翻箱倒柜的找来找去，可在旁人看来他自己也不见得真知道要找什么。就一行人离开时的样子，若是不知真相的人看到，很难不猜想是有什么胆大包天之徒居然连诡医之家也敢洗劫……

    上一次王小王来请莫心来回一趟用了五天功夫，叶空不惜动用真力速度的确是比王小王快了些，而且这次老头子也是真全豁出去的样子，拼命催促车夫加快速度。最后到了地方连下车都已经连路都走不稳了，可莫心仍旧是强撑着一刻不肯迟缓的到了病榻前。

    众人闻讯皆感到，看着老人为复仇珍视，针灸，喂药忙活了小半天光景，才长出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玉蘅在旁送上热茶，莫心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喝下去，随即一脸怒容问：“是谁你们说清楚，是谁把他伤成这样……”

    众人一阵惊异！当下叶空忙解释：“老人家请慢恼怒！您请想世间会有人能把公子伤成这般么……”

    莫心怔了下！暗想倒也是，随即听着叶空讲述了之前发生的情形！而这些话叶空之前本已说过，可莫心满脑子都是就自己所知猜想复仇可能发生的情况，所以对这些根本全没往耳朵里进。

    如今，莫心暗想既然复仇并不是与人交手受了伤，那么此时的情况就只会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因而导致气血凝滞，真元亏耗！

    别人听的一知半解，而无尘老道却心里一颤。这几天他已经听说了这个年轻人就是近来江湖上突然横空出世，令人闻风丧胆的复仇。本来老道心里已经有些踌躇，只是一直不敢确信！可现在却不禁再次想起了很久之前……

    如今算来已经怕要有十年光景了，一位老友来到晓月观拜访，闲谈之余和无尘提到了一件事。那时候老道即不敢相信，而且友人的言语也似不完全笃定，因此他这些年来也很少会想起。

    而如今病榻上的年轻人，再想起昔日的情形，老道不由得心头一震。一方面固然希望当年听说的能够成真，可却又不忍那样的事真的会发生……

    莫心究竟是八十开外的老头了，虽然保养有术，但总岁月不饶人。之前是因为担心复仇，始终吊着口气。如今施救完毕，连日的奔波操劳，心力交瘁立刻就凸显出来。索性老头随身自己有灵药，吃下去补充元气，但还是由叶空搀扶到静室去休息……

    看了看众人，无尘提出毕竟男女有别，何况这些人都很年轻未必能妥当照顾病人，因此便让他们先离开，自告奋勇负责照顾复仇。

    也不管别人疑惑的目光，老人径自将他们半劝半轰的赶出去，回来独自坐在床边，重新仔细又仔细的打量着复仇。

    时至今日，老人实在不敢确认他真的会是自己心中以为的那个人。一来自己当年方入道门，本来是自以为等死，之后便更加潜心修业，对家人也很少相见。而他想的那个人，自己出家时尚未出生，而后在他两岁时才见过一面。如今虽然年纪相仿，容貌根本已经无从辨认了。

    但人有个很奇妙，也似乎显得有些愚昧的天赋能力，就是对自己希望的事，更愿意相信先入为主！这种能力的奇妙之处在于完全不讲道理，可却经常会成真。愚昧则是因为一旦因此失去理性和必要的判断，后果也会很惨……！

    从复仇踏入晓月观昏迷，直到莫心赶到相救，再到如今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但他仍旧丝毫没有好转的样子！

    这天间莫心施针完毕，无尘缓缓说：“贫道虽然也听说过些许有关复仇公子的传闻，但也着实不曾想到真人竟如此年轻，温文之态！且听闻神医闻名天下数十年，居然对如此青年这般关怀备至，想必是颇有些渊源情谊……”

    莫心听了轻叹声：“哎！他师父本乃我此生最为敬重之人，而他……，哎！回想昔日初见，他那时也并未如何，却不想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我却是……”

    说着，莫心似乎自感失言，当即住口！无尘本就为了试探，想多了解一些。可事实上莫心也只是知道复仇身负血海深仇，为了报仇他才能勉强走出了鬼门关活到今天。而直到如今为了报仇他所经历的种种修行，试炼，可以说无一不是自古以来传说中连神明都会望而却步的极险极难！

    沉默了好一会儿，玉蘅从门外进来，说是玄都城使者到。而来的两老并不认识，但其他人却都见过正是黑白二老。

    他们一直都在都城里等着，但一连那么多天都毫无声息，一打听才知道复仇居然意外昏倒。若是自己不在都城还罢了，或者若是个旁人倒也无关痛痒！

    但偏偏自己二人就在与复仇近在咫尺之处，万一他真有个好歹，天下大义还不提，自己二人回去断然无法交代，起码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

    何况他们当然是知道复仇本事的，无论什么原因会出现这样的事也绝非简单，因此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探视。

    莫心虽不认识他俩，可他俩却知道莫心。一问之下听说有可能是因为受到刺激急火攻心伤了真元，虽无性命之忧也就没什么大碍。可为什么会出现此事这可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显然，黑白二老按想象对复仇的了解会多一点，可其实莫心起码还是知道复仇身份来历的，这一点来讲倒是比二老要了解多了些，可也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