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无论如何，如今有黑白二老为复仇运功疗伤，那自然是比旁人要强太多了。可莫心再诊治，复仇的脉搏的确有力了些，但也只是仅此而已，没有更多起色了！

    总之复仇这样子，始终没有点起色，必然是让人不安的！

    莫心灵机一动，狠狠拍了自己大腿一下，还把旁边三老和玉蘅吓了一跳。听他充满自责的说：“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活这把年纪脑袋都不顶用了……”

    此时房间里黑白二老和无尘，论年纪哪个也并不比他小，这话听来实在不免有些刺耳。

    莫心一见三人脸色尴尬，也自知失言，轻咳两声才又说：“嗯！我也是真急糊涂了，这逸仙山上本就有奇药，可我一时情急之下居然忘了，你们说这不是糊涂吗……”

    他这辩解实在苍白无力，也并不能让人听了舒服点。可一听到有“奇药”，谁又还会去纠结口误这点小事

    莫心所说的是一种俗称“鹿元草”的草药，乃是丹鹿之血所养，普天之下唯有逸仙山上的丹鹿峰才有。

    这种草药原本只是一种并不很稀奇，起码本身毫无作用的杂草。而丹鹿生性好斗，雄鹿之间经常会因为事故发生拼杀。而当丹鹿拼杀到极致，血则沸涌尽聚精元，负伤留下的称之为“斗血”染草方成鹿元草！

    不过由于成药还需天气，环境，以及杂草本身的生长状况等种种复杂因素，即使丹鹿斗血所染也未必真能成药。

    丹鹿峰上有世间唯一成群的丹鹿群，以及范围最大的那片草原。只是到底能否真正找到成药，却莫心也不敢肯定。不过既然有了希望，那岂能不去试一试

    当下，莫心在黑白二老的陪同下赶往丹鹿峰。余人不知原委，但被告知静心等候则可。

    在复仇昏迷期间，众人都会来往探视。而真正在照顾他的，也就是无尘和莫心，即便玉蘅也不能一直守在身边。

    而止潇自当日和夏冰妍一番谈话之后，心里着实鼓噪难平。但看忘了复仇几次，总觉得忐忑郁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

    女儿的一切躁动不安，都看在无尘眼中。自己心里也千回百转想寻老友一问究竟，可他也知道那位老友非比寻常，除非他自己不知何时何地突然出现，并不是别人相见就能见到的。

    只是除了老友之外，无尘也实在想不出任何一个能够开解自己心中疑窦的人。毕竟就这件事而言，虽说如果证实了痛苦未必会少于庆幸，但如果不能彻底死心，那份期盼和纠结可也一点都不会轻松啊！




56、怨恨可淡，责岂能泯
    如果你想让谁想起一件事，最好的是去引发他的记忆，而不是直接告诉他忘了什么——

    莫心在黑白二老的陪同下寻上了丹鹿峰，总算发现了那片草原，只是最后发现真正可能出现鹿元草的范围实在是小的可怜！而且还是在那最中心的地方，也是鹿群最稠密之处。

    索性有黑白二老在，虽然不明就里，但莫心让他们驱赶鹿群，他们也就照做了。

    虽然地方不大，可那终究是草，若是树这点地方连两根也长不出。换了草，莫心不得不几乎挨根去鉴定，也足足找了一整天，才找到了两棵，但顶多还也就是七成品！

    实在也是没办法了，回到晓月观配药时，莫心忽然意识到幸好不是鹿元草的成品。否则复仇复仇本就是因为体内寒意受损，而他体内的寒意又并非一般认知的单纯寒毒，乃是与他本身所修功业，乃至自己如今的身体本身息息相关！

    如果真的用至纯至阳的鹿元草入药，一旦给他服下恐怕会适得其反，使二者相冲暴血！而如今别说两棵，就算两千，两万棵七成品也不如一棵成品的药效，但莫心仍旧慎之又慎！

    一夜过去了，莫心几乎一刻未停，最后也只是调制出了一小杯药，但如此也还是分了四次才给复仇服下。再经过极其慎重的施针助药力发挥，又是忙到了转天的巳时才完事。

    老人终究年迈，十几天的劳心劳神身体实在感到有些吃不消了。莫心终究是成熟医者，明白自己的稳定对病人至关重要，所以也并不非要守在旁边，自行先去休息。反正有无尘和玉蘅，如今又多了黑白二老照顾复仇，也不在乎多谁少谁了……

    终于，在玉蘅被表姐林宝月死拉活拽拖走吃饭才一会儿，复仇终于猛咳出一口蓝血，重新躺好眼前出现了一张皱纹堆垒，满面关切的老脸！

    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一刻四目相对，无尘心里突然就毫无疑问的确信了！没有理由，就是确信了！

    “孩子！真……原来真的是你！你……苦了你啦……”

    刹那间，复仇心里一阵翻涌，惊诧、担忧、恐慌，还有点点欣然。而最终，根本无法计算累极了多久的悲痛，终于再也人不住溢出了眼角！

    “哎！您果然还是认出了我……”

    “你这又何苦哇”

    “不！您务必记住，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还有事没做完！”

    无尘紧皱眉头：“傻孩子！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反正……”

    复仇凄然摇头截口：“不！就算再如何折磨，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能回头了。况且我付出一切换来这条命，不仅仅只是为了某个人，而是那时候所有无辜的冤魂！现在我心里其实已经好多了，至少也没当初那么痛了。所以，我已经可以更加没有牵绊和遗憾的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我最终可以活下来，也许会有皆大欢喜的一天。否则，又何必再次勾起那些感伤和痛苦呢”

    “可是，这些至少不该只有你自己去承担啊！”

    “不然呢如果不是我，一切都不会发生！即便野心和**更该受到惩罚，但我不伤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除了我自己，这世上又有谁可以替代我去了结……”

    一老一少四手相握了许久，复仇早已不记得这种温暖的感觉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过了。而孩子冰冷刺骨的双手，老人并不恐惧，只是更增心中无限的酸楚和怜惜！

    忽然，复仇想起问老人是如何能认出自己的若非事先就有所预知，复仇可不相信只是与生俱来的所谓血缘，本能！

    而当老人说出了原因，复仇忍不住心头又是一阵剧痛，当场又是哇一大口蓝血喷出来！

    老人一见大惊失色，正要呼叫，复仇赶忙拦住连连摇头：“别……别叫……”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没事，只是吐出淤血，无大碍！这么说，您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无尘愣了下问：“什么真相当年他说的话也非常含糊，只是说你可能还活着，但好像要去经历很多艰难，而且似乎就算……也，我也是联想到这所有事才确信真的是你！”

    此时此刻，复仇心里的悲痛和愤怒几乎到了极点，若不是身体实在虚弱，恨不得马上就冲出去手刃仇人全家，九族……！

    “好极了！既然如此，我也就更不用有任何顾虑了！假如天道真就这般，我又还怕什么天谴……”

    “孩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复仇此刻悲愤满怀，半晌看向老人缓缓说：“有朝一日，也许我会做出令您深恶痛绝，甚至后悔救我活下来的事。但我活到今天，经历、忍受的一切就都是为了这一件事。我不会后悔，也没有其他选择，仅此而已……”

    老人听不懂，根本就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知为何，无尘感觉从心底升起一种极端恐惧、寒冷，还有惶惶不安！

    可复仇非常坚定的请求老人就当彼此素不相识，绝对不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露出马脚！无尘满心疑惑，也有无限的期待，可终究还是只能听他的……

    复仇终于康复，所有人总算都松了口气！无尘没有自信可以不露马脚，复仇更没信心，所以便叮嘱尽量不要经常见面。老人无奈，便只要强忍着独自回去清修。

    所有人里，也只有三个人看出了无尘的异样，但一个莫名其妙，一个患得患失，另一个似乎觉得所想得到了证实，便想着可以开始暗中筹谋接下去的计划了。只无论如何，总是得等他身体彻底痊愈才行……

    复仇转危为安自然是好事，黑白二老更多则是放心了自己不用为他去担负责任。而此刻也越来越感到不适了，毕竟根本来说玄都城的人基本上都有些天然的优越感！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虽然没成神仙，但却本能的看不起凡人！复仇生死不明没办法，但如今他们却自觉无法忍受和这群愚昧凡人为伍，于是便借故离开了。

    莫心倒是并无离开的意思，因为就复仇来说，别的事他并不十分清楚，但对他身体状况却是天底下最了解的。因此，莫心不仅知道复仇已经不是第一次昏倒，也知道他随时可能再次昏过去。而他每一次的昏倒，都有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

    更可怕的是，假如真有一天复仇再次倒下去，或许无论对他，还是对这世上其他人都是一件更好的事。因为那时候的他，谁也无法确定还是不是他……

    复仇自己，坦白讲，莫心这么个小老头跟着难免有些累赘。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再怎么说就算莫心并不是那种可以当机立断，果敢决绝的人，可说到底危急时刻恐怕也只有他能帮助自己渡过难关！

    其实，复仇的情况说白了就是修行元力的反噬，只要气血恢复也就无大碍了！

    在晓月观休息了几天，复仇终究还是担心和无尘难免相见！毕竟要做到真正毫不泄露彼此关系，之前还可以，如今复仇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多少信心，那么还是避开为好！

    告辞的时候，止潇代替无尘相送，而复仇对她并未作出过多的回应……！

    回到公主别苑，复仇对夏冰妍心里颇为反感！只是心里明白，若真流露出情绪反而更危险！

    小狼本身一开始是在复仇身边守了三天，可晓月观本就食素，他也不是耐得住性子。大家都觉得他留下，恐怕反而不利复仇静养。最后玉蘅便劝他回到别苑，反正也不怕没人照应！

    看到复仇好好的回来，小狼亲昵的坐在地上抱着他大腿不放。人们本多疲惫，主要还是心累！而且显然也不用多久必然要回都城了，虽说来一趟逸仙山却没怎么玩玩颇感扫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玉蘅仍旧亲手为复仇煮粥送到面前，看着他喝下去。虽然她煮的粥不像玄女加入种种名贵补品，甚至仙草神药之类，乃至不如天海居那样的讲究，可却是复仇喝来最顺口的！

    看着复仇喝完粥，玉蘅接过空碗突然问：“公子和无尘老观主本就相识吧……”

    复仇听了一惊！

    玉蘅一看暗暗后悔不该多问，随即叹气又说：“请公子放心，既然你不愿别人知道，我便权当不知好了，万万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

    复仇心里暗暗叹气！忽然感到自己本应早就让她远离才对。好在这次回到都城，自己应该就可以远离这群人。并且，或许不需要多久一切就可以有结果，那时自己也不需要再有任何隐瞒了。

    而实际上，复仇直到这一次才发现，活下来是因为心里的怨念和恨意，但其实单纯的怨恨早就没有那么重了，主要还是心底对复仇的那份坚执！

    而且就自己来说，复仇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怨恨过多少日夜，耳边的无数责问，诘难，无数次让自己梦中惊醒，甚至练功时被突然惊吓差点走火入魔！那一切，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仅仅因为自己始终没能忘记

    之前遇到方宽和欧阳琛的时候，复仇曾以为或许是彼此的情谊不够深。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似乎原本就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多怨恨！

    因为与其说是受到了刺激导致怨恨爆发，其实更像是自己突然感到的一种轻松，被身体里也许是记忆中未必属于自己本身的怨恨所恼怒，给予了自己突然的惩罚！

    不过诚如所言，复仇对自己要为之报仇的并不是一两个人而已。无论亲疏远近，即便是从来素未谋面，那所有因为自己无辜惨死的冤魂，自己对他们必然责无旁贷！



57、情仇
    为什么争执理念、信仰，或什么都好！但如果只是：闲着也是闲着——

    回到都城，复仇本不想回去公主府。主要原因，既然玉蘅已经有所察觉，那个根本心怀叵测的人，岂非更加不可能瞒得住

    而且连复仇都有些意外的是，夏冰妍这次并未挽留自己，甚至听自己说想找个清静的客栈去修养，她也只说了“保重”而已！

    但这区区两个字，却让复仇心里感到非常沉重！同时还有件事成了如今街头巷尾一时谈资，原来天刹国出使永天，提出国君狄广远有意将十三公主狄薇许配太子夏浩宇！

    就两国本身来说，这件事对朝廷或者百姓都是有益无害。因为一场联姻起码可以保证两国相当一段时间的太平，除了当事人不管如何，对其他人总是有利无害的！

    然而就复仇想来，狄广远已经是年近八旬，太子狄康监国主政已有多年。坦白说狄康此人绝非平庸之辈，而且还是很有野心和城府的，只不过他性情阴狠，多年来天刹国中严刑峻法不断。眼下看来狄康本身还未见很明显的错漏，但那种一言既定不可违背的现状可以维持多久这恐怕谁也不能保证。

    关键一点，其实从狄薇把和自己的关系极力传播，复仇就知道她必定不会有好下场。虽然按照常理来讲，狄广远父子此时本应因此对她多些看重，绝无远嫁的理由！但事实上正因她那般莽撞，冲动，反而触及到了狄康最讳莫如深的地方。所以会被突然赶出天刹，可以说是她自作自受！

    不过，狄康将狄薇和自己的关系并未当做优势，反而视为威胁，但永天君臣会如何看待这倒是复仇想看看清楚的。

    至于结果，**不离十，果真是一朝不折不扣的混蛋！

    永天送往天刹的聘礼足有全国一年的税收，而且还将千山以北六百里疆土送给了天刹。

    复仇只想见识一下愚蠢的界限，至于这一国人会如何他倒并不在乎……

    按复仇想自己离开都城已经十几天了，但夏飞泽却仍旧没有什么特别行动，不得不佩服此人城府和内涵之深！

    但已经昏迷过两次了，复仇的耐心也开始减低。而夏冰妍忽又相邀，还特意指出是单独相见，复仇心里不免略有忐忑，可其实也想从她身上试探些什么……

    两人并肩来到都城西边一间茶楼，这茶楼是夏冰妍的私产。规模并不很大，里面是一间间各色装饰风格的雅舍。外表看不出多华丽，但能进的起的可绝非一般达官显贵，富商巨贾而已！

    夏冰妍带着复仇一直到了最深处一个三面环水的湖中央凉亭。

    二人相对坐下，有侍者送来一套非常精致的器皿，夏冰妍亲自烧水，洗茶等等……

    好半天，水开了，一应就绪，夏冰妍斟满了两杯，然后将其中一杯送到对面，才缓缓开口：“试试……”

    复仇端起茶杯，其实从他看到这整套器具，还有所用茶叶，心里就已经了然了！

    看着他将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似乎毫无异样，夏冰妍深深凝视着，其实心里也一只非常纠结！

    “其实我不是早就认出你了呵……！也是，人长大了，心思也多了，否则我本该一开始就与你相认才对！那么，你是为这怪我吗”

    复仇静静听着，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淡淡反问：“公主可否把话讲清呢”

    “你真要我讲清吗……哎！又怎么才能说得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