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歌

    走入山谷，深入其中，远远看到一个凸起的坟包后面跪着个满面诚挚哀愁，默默诵经的人。而此人衣衫褴褛，颇为肮脏，头发蓬乱有半边几乎打结成团了。

    再仔细看，此人缺一右耳，若非憔悴脏污，本来相貌还是很俊美的，再看其合适的双掌还少一左手小指。复仇心里一动，突然想起自己认识此人！

    原来，那人正是当年的采花贼白雨！

    一阵错愕，复仇当即喝问：“你在干吗”

    白雨紧闭双目跪在地上，仍旧极其虔诚的诵经。

    复仇当即过去一把揪住其衣领拽起来，白雨不得不睁眼去看，可一看面前之人不由吓得魂不附体！

    但很快，白雨就平静了，跪地冲着他磕个头：“家舅月前病逝，小人只是在为他老人家祈福，并非有何歹意，还请公子明鉴！”

    鉴貌辨色，连金辉都看得出他绝非谎言欺人，所言确为实情！但显然事情可不这么简单！

    “哪个叫你念这邪咒的”

    白雨听得一脸莫名其妙！原来自当初复仇最后饶了白雨一命，他反思平生过往，不由得深陷悔恨！

    之前就已经说过，白雨本身出身小富之家，也算是读书识理！但因被地方恶霸迫害，受了刺激，而且是为舅舅收留，最后终于**为贼！可一切都是命运使然，白雨本身并非奸邪之人！

    当年复仇拖着他几番屠杀，对他而言是巨大的刺激，从而也唤醒了他心底最脆弱的本来。

    自那之后，他便和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已经失心疯的舅舅相依为命。在业外找了个简陋的安身之地，每日靠自己劳作勉强也算可以糊口。

    舅舅月前突发疾病，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着实让白雨痛心疾首。对他来说，这世上已再无什么可以留恋，祈求的了。

    将舅舅的尸身葬在这荒野之中，一来是为舅舅可以图个安宁，二来自己本来也打算就此了结残生了。

    可还没等他祭奠完舅舅准备自尽，忽然有个过路行脚僧到了。看到这坟包，说其中埋着的死者生前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死后必定会入地狱饱尝苦难！

    白雨对此言岂会怀疑当即便诚恳的请求指点开解之法。那僧人以为他诚心所感，便传授了一篇经文，嘱咐他月内念够千遍，届时亡者将可入轮回！

    至今一月将满，千遍经文也没差几遍了，却没想到被复金辉突然到来打断！

    两人对视一眼，金辉沉吟问：“公子！我听闻……”

    没等他说完，复仇点头：“没错！正是走尸妖兽！”

    那引灵炼魂之法，除了凝聚魂力之外，对妖族中的一类有特殊妙用！而那一族成为走尸。

    他们并非天生的妖异，而是死去的人尸体异变不化，凭精魂重新补全身体，当然再也不会重新为人。

    而关键在于尸骨复生需要立刻以一生灵纯血固魂！通常若是一般禽兽也可以，但所选目标会关系到日后修行的程度。那么若是正好有个凭虔心诵念了千遍经文洗练了身心的纯净躯体，当然就最好不过了！

    白雨听得似懂非懂，但至少也明白自己被骗了！

    这种走尸妖兽就算是在妖域也是非长罕见的，复仇也只是在烈魂深渊中听说过。

    说到底，要一个人真真正正的纯粹虔诚哀思为亲人诵经千遍，这本身就比要修炼多高的法术还要难多了！

    冷冷看着那坟包，复仇感觉到其中有种强忍愤怒和不甘的气息！

    “哼！孽障，今天遇到我算是天要亡你，躲不掉了……”

    说着，复仇双手连搓，烈火顿时笼罩了坟包。白雨大惊！可忽听坟里传出惨叫哀嚎！

    他确实被骗了，而此时也的确很巧。正是他在坟前祭奠舅舅，打算之后就自尽。可其实如果这坟坑再往下多挖几尺，他就能看到非常多的骸骨，因为这里很久之前曾是一个乱葬岗，起码也有数百的亡灵。

    经年累月，亡魂互相啮噬最后生出了一魂妖。而魂妖若未经修行和一般游魂也没什么区别，此妖看到白雨有自尽之意，料其与亡者情谊极深。

    于是，魂妖便以山间枯木幻化一假僧人行骗。白雨还不知道，其实舅舅早就被那妖化成一汪血水凝固自己躯体了，而他在此为其引灵各方的亡灵将月，一旦千遍经文念完，走尸成功出来第一个就是把他当早餐！

    复仇以烈焰将妖魂炼化，白雨痛心因为自己让舅舅最终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未能保全，伏地痛哭久久难以平静……

    复仇见此心里不禁大为感慨！不过一年之前，此人还是个万恶不赦的臭淫贼！可实际上，一旦遇到真正足以促发人性至善的时候，世上又有几个人真能做到他这样的炽诚




93、逐利总为渔利趁
    贪图享受并不是罪恶，至少比无数被愚弄真把劳动当成努力的人现实——

    金辉虽然和万贵豪与华子围并称当世三大剑客，但内外功都要比其他两人强很多，毕竟起码也多活了二十年。通常多经历的岁月并不会只体现在目前能够展现出的能力上，更多是会表现在高出的见识！

    所以，金辉并不像华子围那样，以为复仇因为自己的私怨不解就打算漠视人间浩劫！

    在金辉看来，如果复仇不需要以行善积德去求仙，他就不行善又如何

    所谓：天道！何曾有人真的见过如果这世上有人认为复仇这一生拥有过，那么是否有人愿意与他交换命运

    **十岁的老人，能有这样的见识其实也半点不值得自豪！只不过，金辉觉得复仇或许的确从没把什么天下苍生放在眼里，但他并未打算逃避自己的命运！

    事实上，金辉和华子围的区别，还在于他是清楚复仇隐忧的。活的已经那么辛苦了，若没有能彻底灰飞烟灭的把握还不敢去死，人人眼中的惊世天才，天之骄子，又有谁真正悲悯过他无限尴尬纠结的宿命

    或许有人会觉得他活该！就像即便此刻，也许世上还会有人认为“君要臣死，臣必死！”复仇不仅违抗圣命，而且还仇视君主就是大逆不道。

    所以，凡此种人，就去他妈的啦！

    然而，金辉觉得复仇是在等什么。或者在找什么。没法猜测，笼统的感觉而已！

    不过，金辉也感觉到目前事情透着古怪。妖域出现都快近月了，按道理妖域在人间又内应，加上千年的积累。

    即便目前八大神剑都已经苏醒，但除了夏飞宵手中真央神剑之外，最早现世的赤野神剑才一年出头，其命主本身还是神炎教中不起眼的一个小厮。其实再怎么想如今的八大神剑命主就算努力刻苦，时间太短功力也增长不了太多，可怎么就与妖域僵持了这么长时间

    如果妖域只不过就是这样的实力，天眼玲珑心竟然为这点小事降世临凡那一瞬上仙，酒神，上师会为这点小事踌躇了那么久

    并且，金辉可不认为一瞬上仙，上师那些人物，对复仇即便如今是因为他和修罗的契约而绞尽脑汁，但最初绝不会之为此允许他经历四大深渊！

    无论什么理由，那些人都不该会这样做。

    那么按理想，最可能的情况是他们对复仇想象的期待绝非人们如今看到的那么简单！可还有什么内情复仇自己是否知道这就不是别人可以随便猜到的了……

    自从消灭了闹海黑蛟，淮河一代的江湖人物就几乎全都聚拢在了姑苏附近。就是为了守着金玉园，等着复仇的行动。

    但凡明白人不难理解，真有心除妖卫道，战场又没挡着。可是去能去，但干嘛去送死谁去

    玄宗各派有实力，可哪一派实力强到足以让所有人信心十足的跟着一起并肩作战

    如今复仇一个人，怎么看都比八大玄宗还靠谱倒也不是！无论复仇本身多孤僻，在别人眼里他背后可是一瞬上仙，酒神和玄都城，甚至还有传说中他被玄域仙人极其看重！

    那无论怎么想，跟着他当然比别人要保险的多！

    每当看到复仇面对那些不入流的货色那么客气、礼貌，金辉和叶空一老一少心里就不由哭笑不得！

    而他们更多的还是感到悲哀，人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认清现实看看那帮笨蛋，越是不入流的货，复仇就对他们越客气，而那受宠若惊的白痴就会立刻像是天地虽大，却已经装不下他了。

    可他们却不曾留意周围嫉恨的眼光，他们这次如果真能侥幸保住性命，日后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金辉和叶空知道复仇是故意的，对他来说，人类的愚蠢是唯一让他起码还能有点兴致去利用一下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行动，但那之前就做做小游戏打发时光！

    可物伤其类！金辉和叶空倒不会把自己和那帮货色相提并论，但对复仇乃至对神仙，他们也知道自己和那些蠢货其实没区别！

    不断有消息传来，目前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都已进入大山与妖域对峙，虽然还不见得落在下风，但也没看出什么优势！

    年纪活狗身上的人终究也不特别多！像刘东江之辈，虽然本事不算多高，可六十好几七十岁的人了，起码的常识总还有。

    他同情复仇，但也对他愚弄人，漠视大事感到不悦！可他也能想到复仇人已经在这了，不会再转头回去。那即便是他认为人还没死够，这至少也算个原因！

    “信公子！刘某不才，敢问公子一句何日将前往对抗妖域”

    复仇淡淡一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刘某虽本事不济，但为天下大计也绝不畏死！但要公子上路，刘某愿为马前卒！”

    “哦这么说，我要不去，你也不去喽”

    刘东江被问得一愣！明白他是在嘲讽自己和那些虚伪的江湖小人一样。可虽然自认不是，而且心里不高兴，但事实似乎真就是摆在这的。

    天聊死了，刘东江自感颜面无光，当即愤然而去！

    金三娘此时心里对这位义兄也颇有不满！终究复仇是自己奶大的，那份舐犊之情不同一般！按她心意，天底下人多了，谁想死谁去，我们才不充什么英雄好汉呢！就算你是义兄，凭什么让我孩子去送死

    可即便如此，金三娘也明白复仇终究是不会逃避的……

    深夜，金玉园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喧嚣热闹！

    复仇当然不会陪这种事，独自行功一遭，看到床上的玉蘅已经睡熟。当即走出内室，在鸣隐中取出卐逆，一闪身就已经到了金玉园外面。

    一路潜行，复仇最后进入了一片密林，远远可以看到些火光，人影憧憧，时隐时现。

    飞身上了树冠，极目力查看，这树林非常茂密，此时藏于其中的人数绝不少！而这些人中，有的比复仇还早到，之后也陆续来了些。

    复仇心明眼亮，雁荡妖域先遣军，根本等不到需要截断自己后路的几乎，他们也只是被算计了而已！

    这里，才是某人为防万一，准备彻底置之于死地的地方。而且如果自己死在了前方，这里的人就可以反过头去合围那些蠢货！

    自己和对方同样的一点是至今都摸不清彼此的实际本事，可不同的是人家可以不动声色，但自己不得不置身人前。

    所以，自己必然一直处于被动。而处境是改变不了了，可不代表自己就要忍气吞声！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反正自己也未必还有机会再见了……

    当下，黑夜中那些人本就不敢令火光太亮，复仇手里的卐逆可是魔王修罗的圣器，专门就是杀人的宝贝。

    复仇宛如一条魅影般穿梭在密林中，见人就杀。很多人根本都来不及反应自己是死是活，更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谁手上。

    不久，复仇淡然站在空地上，粗略估计这帮人没有一千，也得八百，可几乎没几个人能发出声惨叫或哀嚎！

    不过复仇很明白，指挥这帮废物来的人也根本半点不在乎他们死活，自己更不在乎了！

    无关善恶，这是拥有力量的人，天然被赋予的特权！

    当他看到金辉和叶空，立刻明白两人必然对自己非常关注。倒是自己想到就做了，也没考虑更多。

    而二人看到这遍地尸体，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心里顿时寒意陡生！可看到复仇的冷漠，又不知能说什么。

    叶空在近处翻查了几具尸体，发现除了些散碎银钱，居然毫无可以确认身份的凭证！

    这么一来，是人就明白了，这些人在此地聚集绝不是为了来郊游的，也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目的！

    “不用翻了！他们本就刻意隐瞒身份，怎么会有标记”

    叶空皱眉问：“此时此刻，到底何人还在暗地里做此等勾当”

    “你说呢……”



94、下拾上遗未可怨
    人类之所以很难坚守仁义道德，并不是没人去传播，恰恰是因为人们厌烦了——

    相比外敌入侵时吃里扒外，躲在背后等着捡现成便宜，确实更容易被多数人接受！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幸存者不太在乎牺牲品的感受！但还是那句话，现实就是现实，无论好坏，唯一的特点就是不可改变……

    在告别金三娘之后，复仇、玉蘅和小狼还有金辉、叶空和霍纹依师兄妹俩一行六人往西南方向上路。

    而当姑苏城里的人们发现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对复仇来说，无论是让别人捡自己便宜，还是带上所有人去为他们希望的名利拼命，都不是乐趣所在！他不在乎自己结果怎样，就像让夏飞宵之流在自己面前陷入极度尴尬一样，让人类无论找什么借口都不能摆脱愚昧和低劣的束缚，才是他希望的。

    说白了，复仇知道自己对他们而言是矛，也是盾！而自己当然可以送他们上西天，然后对一切的非议充耳不闻！但相比之下，让他们认识到对自己根本一文不值，把所有的矛盾全都抛回给他们，似乎才最有趣！

    此刻西南群山几乎到处都可以感觉到人、妖之战的余温，不过对于这六个人来说，其实已经基本统一了认识。

    就算是霍纹依，在见到了那密林中的上千尸体，也突然成熟了很多。因为她心里其实已经不止一次想象过，如果自己是复仇，在经历了他所遭遇的一切，是否还能坦然面对所有人是否还能心甘情愿的和所有人同流合污是否可以不计代价的坚定牺牲小我的信念而结论是，如果是自己也许早就疯了！

    并且，霍纹依也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是复仇，此刻自己这样的人对他而言，和那所有一切自己此刻无比厌恶的货色，又有什么区别她忍不住问自己

    明明一直自认为光明磊落，为了坚持信仰无惧生死，可又为什么非要等着明明看不顺眼的复仇为什么自己没能主动挺身而出为什么就算自己此刻心情转变，也没有勇气去当面指责那些人原来自己所认为的一切，其实自己根本就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