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请诸位把各自所出考题拿过来!”王渊说道。
众考官陆续上前,将自己出的考题递给王渊。
王渊快速浏览一番,用毛笔画圈标注,挑选摘抄到另一张纸上,同时他自己也出了一道题:格物致知!
不夹带私货,还当什么主考官?
王渊把最终考题内容拿出来,笑道:“诸君且看。”
众考官围拢过来,纷纷赞叹,马屁如云。
王渊的这套考题,把当下所有题型都囊括其中,分为:单句题、一节题、数节题、全章题、连章题、扇题、截上题、截下题、截上下题、截搭题、上全下偏题、下全上偏题、枯窘题。
想必,考生们在看到题目的时候,表情会非常精彩吧。
王渊又拿出蜡印机,迅速将题目刻版,然后让考官们帮着印刷。几千份试卷,刻版就得刻几十张,好在内容不是很多,否则要把王渊给刻疯掉。
那些州县长官和教谕,对蜡印机赞誉有加,觉得这玩意儿太方便了。
换成其他地方的乡试,经常就是把题目写字题板上,由监考人员举着板子全场转悠,等考生全部抄下来才算完事儿。
有些考生是近视眼,又加上半夜抄题,反复折腾非常麻烦。
五更天,几千考生已经悉数入场,各自钉好油布之后,却迟迟等不来题目,居然在考场闹腾起来。
“不要吵闹!”
张士隆亲自带着军士,在考场里大喝不止。
及至天光微亮,监考人员才带着试题,沿着考棚挨个分发下去,一边发题一边说:“不要用手触碰油墨,当心把答题卷弄脏了!”
王晹对这玩意儿非常熟悉,直接从壶里取出清水,将蜡印试题贴在考桌的一角。虽然油墨有过改进,但也难免粘在手上,最好还是全程都不要去碰。
快速浏览试题,看到“格物致知”,王晹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虽然没有公布主考官是谁,但朝堂冲突那么严重,王渊当主考官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恰好,王晹是物理社成员,有段时间天天泡在格物堂。这家伙籍贯河南,却借籍顺天读书考试,去年秋天便已经拜王渊为师。
王晹也不管其他,首先逮着“格物致知”写文章,内容大部分源自朱熹,少部分则是王渊的那套理论。
直至傍晚时分,王晹只剩一道题,抓耳挠腮实在答不出来。
或者说,眼下的数千考生当中,有九成以上都面对此题不知所措。
这是比截搭题更恐怖的枯窘题,题目内容就一个字:螬。
螬,即金龟子的幼虫。
天色将黑,诸生枯坐,望着那道题傻眼,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笔。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啥?
梦回大明春 219【录取考生全凭喜好】
日落西山,发烛两支,蜡烛烧尽就轰人离场。
大概有两千多个顺天府考生,是被军士给叉出去的,贡院内外一时间哭天抢地,仿佛无数人集体死了爹妈。
“克弘兄,你一向才学渊博,可知那道枯窘题的来历?”一个考生问道。
涿州考生史道笑言:“出自《孟子》。”
此言一出,周遭考生纷纷围过来,对着史道拱手求教。
史道解释说:“这‘螬’字本就生僻,只要熟读《孟子》,又怎么可能忘掉?原文为《孟子·滕文公》:螬食实者过半矣!”
诸生恍然大悟,纷纷回忆起来,随即捶手顿足,只恨自己怎么会忘了。
原文是孟子和匡章的一段对话,说陈仲子是廉洁之士。其出身于齐国世家,兄长的俸禄足有万钟。他却认为兄长的俸禄,是不义之财,自己搬到外地去居住。曾经三天不吃不喝,看到被金龟子幼虫吃了一半的李子,便爬过去将李子吞掉。
这涉及到战国历史,齐国到处欺负弱小诸侯,因此陈仲子才认为兄长的俸禄为不义之财。
整段话有两层意思:一为讨论廉洁,二为讨论人伦。
朱熹的批注由人伦着手,认为陈仲子无君无父。孟子也有这层意思,核心是为了攻击墨家。考生只要用人伦来开题,就可算标准答案,得分多少全看自己发挥如何。
而王渊作为主考官,则希望考生讨论廉洁。
已经有考生在破口大骂了,因为不管是截搭题,还是所谓枯窘题,全都属于“小题”范畴。这是不正规的题目,一般只在道试、岁试出现,乡试和会试根本不可能使用。
但骂又有什么用?
朝廷也没有严格规定啊!
而且拖到交卷的时候,也有六成考生答出来了,剩下四成考生纯属读书不精。
就像史道说的那样,“螬”是一个生僻字,只要熟读《孟子》肯定印象深刻,记不起来的多半没真正掌握《孟子》。人家朱熹在作批注的时候,专门给出了“螬”字的注音和解释,你们连朱子批注都不认真看一下?
真不是抠字眼,也不是死读书,纯粹在考验《孟子》掌握程度。这个故事挺有趣的,就算把《孟子》当故事书看,也能非常清晰的记下来。
那两千多无法下笔的考生,估计平时只看参考资料,对四书原文则一扫而过!
……
“王学士,这是今日各房荐来的答卷。”吴一鹏捧着一摞试卷过来。
你可以把乡试视为作文大赛,同考官那儿属于初选,吴一鹏那儿则是复选,最终由王渊来评判名次。
大概有三十多份答卷,王渊更注重言之有物。那些辞藻华丽,却没有自己思想的文章,直接被王渊扔到最后边,谁让他是主考官呢!
可惜,即便是老成持重、朴实无华的文章,也大多只是把朱熹的论调写出来,很难看到有什么新颖的发挥。就算创新很难,至少也该发散出去吧,不能仅限于题目所在章节啊,老子需要你来搞“中译中”做翻译?
王渊不愧是王阳明的学生,他给出的阅卷评语,跟自己的老师如出一辙——
“此文不甚出彩,胜在平实详尽,中。”
“此文老成朴实,于仁义理解透彻,中。”
“此文平平无奇,难得阐述清晰,中。”
王渊还发现了自己的学生,从“格物致知”那道题,便知道出自物理学派!
“就这些?”王渊失望道。
吴一鹏说:“还有一些卷子,尚在批阅当中。”
又过了大半日,王渊拿到史道的卷子,批阅至那道枯窘题时,顿时拍案笑道:“此当为今次乡试第一!”
史道虽然也以“无君无父”开题,却着重论述了“清廉”之道。
而且借孟子之口,论述伯夷、伊尹、柳下惠和孔子,再拿伯夷和陈仲子做清廉对比。从而得出结论,伯夷的清高虽然狭隘,却能激励懦夫立志;陈仲子比伯夷更加狭隘,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有像伊尹那样担负责任,像孔子那样与时俱进,才是清与廉的正确打开方式。
陈仲子既然觉得兄长的俸禄是不义之财,就应该担负起责任,用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现状,让齐国变成一个仁义之国。即便无法做到,也该努力去做,而不是离家出走把自己给饿死。
史道最后收题时说,君子立于世间,自当追求清廉。但不要为了清廉,而忘记自己的责任,变成只剩下清廉却一无是处的人。这样的清廉,于国无用,是为不忠;于亲无报,是为不孝(此段是圆回去扣“无君无父”之题意,否则就脱离了朱熹批注的范畴)。
王渊想选什么样的人才?
当然是会做事,且愿意做事的人!
现在终于发现一个,必须得弄成解元才行。
可惜,阅卷至今,也就这么一个。
等王渊把所有试卷都批完,还是感觉不怎么满意,于是亲自跑去各房查找落选试卷。
这道程序叫“搜卷”,目的是防止有人才流失,实际上是为了制约副主考和同考官的权力。否则的话,副主考和同考官乱改卷子,主考官只能看到他们送上来的。
发展到明代中期,有些副主考和同考官,也破坏规矩跑去“搜卷”,还美名其曰帮助朝廷发现遗才——其实就是想给考生作弊,寻找约定好关键词的卷子将其录取。
王渊整整翻阅了一千多份落选试卷,大部分都一扫而过,只有碰到合意的才仔细阅读。
看着看着,王渊表情有些古怪,他发现了一份奇特的卷子。
这份卷子的主人,肯定是王渊的学生,因为很多内容都是王渊的理论。而且,此人不像另一个弟子王晹那样委婉,直接了当就阐述王渊的学说,还把这种歪理邪说写得文采斐然。
录了!
王渊搜卷一共搜到四份卷子,并非全都是自己的学生,其中三人正正经经答题,只可惜不被同考官所喜而已。
王渊还不知道,他搜卷搜到的那个学生,乃历史上嘉靖朝的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赵锦。
这位老兄靠做喷子起家,帮着嘉靖喷走不少重臣,真实能力和品性尚且存疑。但被王渊的蝴蝶翅膀一扇,赵锦现在成了王渊的学生,对物理那一套深信不疑,有可能从喷子变成实干家。
王渊这次录取的喷子不少,其中一个叫郑自璧,文章写得慷慨激昂。这货历史上跟着杨慎混,大礼议当中被打屁股,后来历次升迁逮谁喷谁。喷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自己身为兵科都给事中(言官里的大佬之一),却被科道言官集体弹劾,给扔去江阴做县丞。
王渊录取郑自璧也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此人的文章一腔热血而已。
妖魔鬼怪挺多的,慢慢调教吧。
梦回大明春 220【狂信徒】
要说大喷子,在王渊录取的考生之中,被他点为第一名的史道,当属喷王之王。
史道喷过江彬、张忠、谷大用、王宪、张佐,全是正德皇帝的亲信之人。朱厚照虽然没有完全采纳意见,但也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改颜受之”,并且自觉理亏,让史道一直留在兵科当言官。
正德皇帝死后,嘉靖皇帝继位。
史道率先跳出来喷杨廷和,弹劾杨廷和三十多项罪名。杨廷和被逼得不再上朝,请求辞职,嘉靖勒令其复出。随即,杨廷和上奏章反驳,弹劾史道欺君罔上罪名二十多项,奏章足有四千多字,足见他被史道气得多厉害。
接着,又有两位言官站出来,不但弹劾杨廷和,还弹劾内阁大臣以及各部尚书。
这可不是在拍嘉靖的马屁,因为当时嘉靖刚刚上位,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嘉靖被朝堂局势给吓到了,把史道、曹嘉、阎闳三位言官下狱,全都扔去做县丞和判官。
皇帝这个举动,立即引起数十位言官反弹,逼得皇帝取消命令,将史道等人官复原职——这一切,都是在杨廷和权势最顶峰时进行的!
而史道却装了逼就跑,皇帝要给我官复原职?
抱歉,若不罢免杨廷和,老子就不伺候了,老子请求外放!
这又是个未来的兵部尚书,加上搜卷得来的赵锦,王渊录取了两个嘉靖朝兵部尚书。
……
半个月时间转眼而逝,史道跟同窗一起去看榜。
直至乡试榜单揭完,贡院大门外哀鸿一片,同时又有人惊喜狂呼,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抱怨者,都骂王渊不该在乡试的时候出小题,那道枯窘题太他娘折腾人了。
但无人质疑考试的公平性,因为第一名史道乃涿州人。史道的爷爷只是不入流的小官,其父的官职也不上不下,跟主考官王渊没有丝毫瓜葛。
第二名郑自璧,也跟王渊没啥关系,乃是通过正常渠道,由易经房同考官推荐上来的。
只有第三名赵锦,才是王渊的学生,且在落选之后,被王渊搜卷得来。
至于王渊的另一个弟子王晹,名次一百三十二,差一点点就落榜了。也是由同考官推荐而来,王渊没有暗中帮忙,谁也不能说他徇私舞弊。
“克弘兄,恭喜!”同窗纷纷道贺。
赵锦身边也围着不少人:“文卿兄,你总算熬出头了!”
赵锦的泪水一下子就流出来,随即嚎啕大哭,直接跪着朝南方磕头。
赵锦家住良乡县北郊太平庄,当时即将过年,全家回乡团聚。齐彦名的骑兵洗劫太平庄,被王渊带兵给赶走。但赵家作为太平庄大户,却被反贼一把火烧了,赵锦的祖父、婶婶、堂兄、胞弟、胞妹皆遇害,只剩下他和祖母、父母、大伯、堂妹侥幸逃脱,而且父亲还被反贼砍断了手臂。
自此之后,赵锦就随做官的大伯,定居于京城求学。
赵锦纯粹感念王渊带兵救人的恩德,才主动拜在王渊门下学习物理。别看他在嘉靖朝是大喷子,跟着王渊求学的时候,却一向沉默寡言,王渊对这个弟子甚至没啥印象。
王晹将赵锦搀扶起来,感慨道:“文卿兄乡试高中第三,令祖父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几个物理学派成员,相约前往酒楼庆祝。虽然都是王渊的学生,但只有赵锦和王晹中举,其他人全部名落孙山。
倒是考了第二名的郑自璧,没人前来向他道贺。这家伙跟金罍一个脾气,皆为恃才傲物类型,平时把同窗都得罪完了。
……
数日之后,鹿鸣宴。
王渊作为主考官,端坐主位,将近一百五十位举人,排着队给他磕头谢恩(有些是副榜举人)。
王渊不禁感慨,这顺天府的举人名额,比云南、贵州加起来还多得多!
其他人都已停下,唯独赵锦还在磕头,这位学生要给王渊行大礼。
众人纷纷投去鄙视的目光,认为赵锦拍马屁太恶心。
王晹立即给旁人解释,说道:“若非王学士带兵相救,关键时刻赶走反贼,赵家恐怕满门皆亡。赵兄非但在拜座师,也是在拜救命恩人!”
事情真相很快传开,考官和诸生交口称赞。
吴一鹏颔首道:“此必为一段佳话,当写进今科乡试录之中!”
在诸生拜完房师之后,各自落座宴饮。
赵锦对旁边的史道、郑自璧二人说:“两位贤兄可知物理之学?”
郑自璧摇头:“不知,可是格物致知?”
史道回答道:“有所耳闻。涿州也有《物理学报》,吾一同窗每期必购,听说此乃研究万物之理的学问。”
赵锦已经成为王渊的狂信徒,见谁都安利物理学,他趁机说:“物理学派之宗旨,乃秉承朱子学说,以格物致知而探究天理。以心求理,以理证心,正所谓,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
郑自璧虽然恃才傲物,但也求知欲旺盛,问道:“如何求理,如何证心?”
赵锦解释说:“天生万物,皆有理可循。”他拿着筷子,“比如这副筷子,便是应用杠杆原理。”
史道不解问:“何谓杠杆原理?”
赵锦将碗倒置,指着碗说:“这是一块大石头,人举巨石,颇为费力。但若寻一支点,像这样……”他把手指放在旁边,用筷子作为杠杆去撬动,“如此,动力臂越长,阻力臂越短,则越能轻松做功。”
赵锦看向主座的王渊,抱拳说:“吾师王公曾言:予我一支点,再予我足够长之杠杆,我必能轻松撬起泰山!泰山之重,不值一提也。”
“王学士此乃妄言。”郑自璧不肯相信。
赵锦于是手指蘸酒,在桌上写出杠杆原理的公式,把史道、郑自璧二人唬得一愣一愣。
紧接着,赵锦又讲光学,说老师王渊制作的万里镜,能够清晰看到月亮表面,就连皇帝都对此赞誉有加。
东拉西扯一番,史道和郑自璧半信半疑,约好了改天继续聊物理。
数日之后,史道和郑自璧两人,被赵锦带去格物堂参观,稀里糊涂就拜入王渊门下当学生。
(本书的赵锦,与《小阁老》的赵锦,并非同一人。两人都在嘉靖朝当过兵部尚书,但本书的赵锦年龄要大得多。)
梦回大明春 221【贵州开科】
九月九,重阳节。
大家已经习惯了皇帝路数,只有在各种特殊节日,才会亲自来上朝一遭,散朝后顺便赐宴给群臣。
王渊照常在外边打完哈欠,来到奉天殿半眯着眼睡觉。
右都御史王璟出列奏报:“刑部主事陈良翰之妻程氏,杀奴婢分其尸藏于木柜。隔日,又欲杀一婢女,未遂。陈良翰及其妻程氏,已下锦衣卫狱,俱得招供。都察院覆议,认为程氏穷凶极恶,按律当斩。刑部主事陈良翰纵妻行凶,应夺其官身,发配戍边!”
包括王渊在内,睡意立即消失无踪,群臣都对这个事情感到惊讶。
奴籍也是人,自然有人身权益。
虽然杖杀奴婢的事情,在明代时有发生,而且大多数都不惊动官府。但这个程氏也太凶残了,居然杀了奴婢还分尸,而且杀上了瘾欲杀其他婢女。
朱厚照也有些生气,说道:“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有杀人分尸之事。准都察院奏,问斩程氏,流放陈良翰!还有,这个刑部主事陈良翰,究竟是谁举荐的,一并追责到底!”
杨慎的脸色非常难看,因为这个陈良翰,乃是丽泽会成员,而且是杨慎的四川老乡。平时挺正直一个人,怎会治家不严,放任妻子搞出杀人分尸的事情?
王渊也总算想起来,今年正月十六,他还在画舫上跟陈良翰一起喝酒赏灯呢。
立即有官员出来背锅,识人不明,罚俸三月。
礼部尚书刘春随即出列:“陛下,顺天府乡试已毕,主考王渊、副主考吴一鹏有功,请褒奖之。”
王渊面无表情,不喜不悲。
吴一鹏却面露喜色,他已经在翰林院熬了好多年,中途还被刘瑾扔去南京吃闲饭,如今总该给一个詹事府职务了吧。
杨廷和、梁储等人则大皱眉头,因为礼部尚书刘春的发言,完全绕过了内阁,他们对此毫不知情!
朱厚照笑嘻嘻说:“是该褒奖。翰林院侍读学士王渊,升授朝议大夫;翰林院侍讲学士吴一鹏,升调南京国子监祭酒。”
吴一鹏猛然探头,傻傻望着皇帝,一脸的黑人问号。
这位翰林院侍讲学士,如果不出意外,只能一辈子留在南京吃闲饭了。谁让他被杨廷和推荐出来当副考官呢?
“唉!”
杨廷和暗自叹息一声,手持笏板有苦难言,皇帝打击报复起来没完没了啊。
今天刚上朝没多久,杨党就被罚俸一个,被流放一个,被扔南京一个。
杨一清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突然,又有人绕开内阁做事,而且还不是帝党。礼科右给事中许瀚出列:“陛下,臣弹劾翰林院侍读学士、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王渊!”
王渊歪着脑袋朝此人看去,搞不明白弹劾自己做什么。
朱厚照问:“你特意加个顺天府乡试主考,是要弹劾王学士舞弊?”
“非也,”许瀚拱手道,“臣弹劾王学士主考乡试,出题时,大题、小题各出一半,竟有截搭题、枯窘题出现!乡试、会试,为国取士,皆出大题。小题非理学正统,割裂经义,离经叛道,岂可任其为之?”
朱厚照满脸微笑,问王渊:“王学士,你有什么要自辩的?”
王渊辩解道:“陛下,科举小题,正统朝便已有之,朝廷并未禁绝。既未禁绝,便可为之,臣不知哪里有错。”
许瀚怒道:“王学士,你那道枯窘题,可知坑害了多少士子?”
王渊笑道:“若连《孟子》都背不熟,取之何用?并且,这次顺天府乡试第八十七名,此人虽然忘记了题目出处,但他知道‘螬’字是什么意思。洋洋两百言,其文章颇为不俗,我搜卷的时候也将其补录了。”
群臣哗然,感觉王渊就是在乱搞。
哪有忘记题目出处,就因为文章写得好,便考试过关做举人的?
王渊又说:“那些截搭题,我也没有出无情搭,全都是有请搭,并无任何难度可言。我出小题,只是为了避免有人死记硬背历年程墨!”
真有人靠背科举范文而录取的,而且为数还不少,王渊说得也有道理。
许瀚懒得跟王渊扯淡,直接跪下说:“臣请求陛下,从今往后,明令禁止乡试、会试出小题!”
“臣附议!”又有几个言官冒出来。
这些言官有个特点,全是弘治十五年、十八年进士。他们的处境非常尴尬,背后靠山早就滚蛋了,刘瑾乱政期间又无法正常升迁,现在想投靠谁也得排队才行,只能到处弹劾官员邀名求赏。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他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而跟言官们闹得不愉快,当即说道:“准奏。今后乡试、会试,不得再出小题。”
言官们非常高兴,特别是许瀚,他的建议被皇帝接受,等于又添了一笔政绩。
朱厚照又问王渊:“王学士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渊本来没啥好说的,既然皇帝问起,那就多说几句呗。当即拿着笏板出列:“臣恳求陛下,允许贵州自开乡试!”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全都看向王渊。
捅马蜂窝了!
首先表示反对的就是杨廷和:“贵州边僻之地,学校甚少,士子不足。擅开乡试,则靡费无度,徒耗钱粮而已。”
都御史乔瑛也说:“陛下,贵州自开乡试,还需谨慎议之。不可因王学士考中状元,又出自贵州,就让贵州自行开设乡试。”
给事中安磐言道:“贵州自有实情。其余省份,皆有两位布政使,唯独贵州只有一位布政使。何也?流官太少,土官太多,遍地土司蛮夷。贵州科举亦如此,学校几何?士子几何?每届乡试也就两千贵州生员应考,有时只有千余人。为这千余人单设乡试,置上万士子应考的省份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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