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明朝时候的欧洲人,来到南京看见报恩塔,瞬间就会进入一种懵逼状态。
可惜,这座旷世杰作,后来毁于太平天国。
王渊在南京没有停留,南京官员也不会主动见他,各自之间,相安无事。
从南京一路行至杭州,如果只看城镇,确实繁华无比,将北方城市甩出几条街。甚至,有些城中小民,居然也穿着丝绸衣物,江南之富庶名不虚传。
朱元璋那会儿,南京人口至少七八十万。
朱棣迁都北京,大量强制移民,导致南京人口只剩四五十万。经过百年发展,南京人口已经反超北京,如果算上附城而居的百姓,正德时期就很可能已经接近百万。
而杭州的人口,跟南京差不多,这里是南直隶和浙江的海上走私集散地!
嘉靖年间,走私现象最严重的地区是福建。
但在正德中期,浙江才是海上走私大省。因为此时佛郎机人未至,主要海贸对象是日本,南直隶海禁严厉,浙江就成了走私最便利的地方。
特别是舟山群岛,一堆海商海盗。
整个南直隶和浙江北部的走私货物,都通过杭州进行集散,然后悄然运至宁波,或者直接运到舟山出海!
王渊乘船抵达杭州时,已经天色尽黑,但杭州北城门外却灯火通明。
就连小摊小贩,都还没有收工,打着灯笼吆喝叫卖。
河道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商船;码头之内,贩夫走卒不绝如缕。甚至,杭州居然没有宵禁,夜间可以随意出入,城内比城外还要繁华。
王渊乘坐的官船,在杭州钞关被拦下。
这座钞关,全名叫做“浙江北关户部分司”,是全国仅有的五个户部分司之一。户部专门在此设立分司,户曹主事还必须一年一任,可见杭州的商税油水有多么丰厚。
一个吏员跑上传来,赔笑道:“敢问是何司官属?”
袁达拿着文书过去验查:“兵部右侍郎兼浙江总督王渊,你等可要登船搜检?”
“自是不必。”吏员连忙说。
过了钞关,众人上岸。
因为带着以前火铳兵,王渊不便直接进城,于是前往杭州前卫的军营借宿。
听说浙江总督来了,而且还带着一千标兵,杭州前卫指挥使冯确连忙来见。嗯,是从城内妓院而来,骑着快马回到卫所驻地。
“王总制,卑职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冯确直接单膝跪地。
王渊说:“无妨,我带着一千多人,你帮忙安置一下。所需钱粮,日后会给你,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冯确赔笑道:“卑职这就去安排。”
一夜无事。
第二天大清早,浙江都指挥使李隆,也从城内跑出来拜见。
岳飞墓前的秦桧跪像,换了好几个版本。
第一代跪像,出自成化朝的浙江布政使周木,到了正德年间已成破铜烂铁。
三年前,便是眼前这个李隆,命人用铜铸造了第二代秦桧跪像。
李隆自负武勇,崇拜英雄豪杰。他见到王渊,抱拳拜道:“王总制平乱京畿、灭国西域,在下佩服之至,只恨不能牵马坠蹬,常随左右!”
这姿态放得很低,李隆可是浙江三司主官之一,也可能是武将遇到当红文官在拍马屁。
王渊连忙扶住:“李指挥客气了,都是为国效力而已。”
李隆笑道:“王总制一路劳顿,今日不如在下做东,去品尝一番杭州美味。”
王渊说:“我的随员有一千余人,待安置妥当之后,再与李指挥共饮不迟。”
“应该的,且让在下带王总制进城。”李隆笑道。
王渊在杭州开府,需要杭州知府配合,当即跟随李隆进入城中。
杭州知府名叫梁材,著名的清官。嘉靖之初,有句话这样说的:“天下布政使以廉名著者,惟梁材与姚镆二人而已。”不过嘛,嘉靖皇帝对梁材的评价是:“沽名误事,似忠实诈。”
具体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但是,梁材能从杭州知府,后来升为浙江按察使,在富庶的杭州为官近十年,却没有闹出丝毫的麻烦,也对杭州一代的走私视而不见。恐怕,没有传说中那么清廉。
“王总制!”梁材礼节性作揖,没给啥好脸色。
清官嘛,架子肯定很大。
王渊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一脸严肃道:“吾奉陛下之命,总督浙江,有开府之权。烦请梁知府寻处地方,作为总督府衙所在。”
梁材说:“杭州富庶,人口众多,城内并无闲置居所。王总制若要开府,不如开在城外。”
李隆在旁边等着看笑话,因为梁材实在太无礼了,居然让堂堂的总督住城外。
王渊笑道:“无妨,还请梁知府安排。”
梁材依旧不给好脸色:“此事应该找知县,钱塘、仁和二知县,日前皆已离任,新任知县又未至。恐怕,还得等些日子。”
王渊等的就是这句话:“既如此,告辞!”
“不送。”梁材说道。
钱塘知县,不就是常伦吗?一路跟在王渊身边呢,如今正在县衙办理交接手续。
可惜,桂萼还未到,正在从江西往浙江赶路。
李隆跟着王渊离开府衙,随口问道:“王总制,不先召见布政使和按察使吗?”
王渊说:“等安顿好了再说。”
李隆又问:“听闻王总制欲在杭州开海?”
王渊说道:“开海之事,还要多多借助李指挥,钱塘水军也该多造几艘船了。”
“造海船耗资不菲,王总制带足银子了吗?地方上恐怕难以支撑。”李隆打听道。
王渊糊弄道:“吾欲挪用南关工曹钞银造船。”
“原来如此。”李隆恍然大悟。
随后几日,王渊要造船的消息,就传遍了浙江三司衙门。
众人暗中发笑,等着王渊慢慢造船,海船那玩意儿没有一年半载根本造不成。
王渊在干什么呢?
在杭州城外选了个土地庙,作为临时总督府,一千火铳兵围着土地庙扎营操练。
同时,借助官方驿员传文全省:王总督开府建牙啦,还请省内高士踊跃报名。不拘出身,不拘职位,只要有才的都可以来。而且还不耽误科举,乡试、会试可提前三月带薪休假!
(今天只有一更,查了很多资料。另外,更正一下,在明末江流改道以前,杭州都可以建深水港,今天查资料才知道的。所以,王渊会直接在杭州建港开海。)
梦回大明春 294【跃跃欲试】
总督开府,招揽贤才,还不拘出身。
这个消息迅速在浙江炸开,屡试不中的书生,纵横江湖的侠客,偷鸡摸狗的帮闲,得知情况都跃跃欲试——万一被选上了呢,落选了就当去杭州旅游,那可是浙江总督兼兵部右侍郎!
甚至,招聘信息传到了隔壁的南直隶。
紧挨着浙江的吴县,知县叫做李经。他上任之后,也没啥别的作为,主要狠抓教育工作。一来,地方官的本职工作中,教育排在第一;二来,他也对其他领域不了解。
什么耕种啊,诉讼啊,缉盗啊,扔给属官佐吏去办。
李知县自己则跟读书人玩,他跟县学教谕是朋友,经常去县学视察,偶尔还给县学拨款,资助一下贫寒士子。如此,只用一年时间,李经就在吴县风评甚好,读书人提起李知县必定赞誉有加。
“县尊,唐寅求见。”仆人进来禀报。
李经正在跟师爷吟诗作对,立即说:“快快有请!”
唐伯虎的一生纯属悲剧,他出身于小商人家庭。十五岁童子试第一名,二十一岁死朋友,二十三岁死老师,二十四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接连死父母、妻子、儿子和妹妹,全家只剩一个弟弟还活着。
二十八岁,唐伯虎乡试第一。二十九岁,卷入科举舞弊案,被罢黜为小吏。回到家中,唐伯虎被续弦的妻子给甩了,郁闷之下独自远游,得重病回家休养,弟弟又闹着跟他分家。
风流不起来,也潇洒不起来。
唐伯虎最穷的时候,三天没饭吃,主营业务是给人画春宫图。
今年过得还不错,知县李经是个爱才的,时常请唐伯虎吃饭喝酒,还出钱购买他的诗画。
有人赏识,唐伯虎感激涕零。《游庐山》、《过严滩》、《元夕》、《春来》、《登天王阁》、《人日》、《早起》、《谷雨》……无论新作旧作,一股脑儿的拿来献给知县,还为知县专门画了一副《山路松声图》。
今天,就是来送画的。
李经展开画轴,捋胡子赞道:“畅达自如,墨韵生动。浓淡枯湿,恰到好处。这用笔,顿挫转折,遒劲飞舞,恰点出松声之意境……子畏的画技又上一层楼也!”
唐伯虎赔笑道:“县尊谬赞。”
李经慨叹道:“子畏如此才学,埋没至今,太可惜了。”
唐伯虎一脸苦涩:“时也,命也。”
李经突然说:“兵部右侍郎兼浙江总督王若虚,目前在杭州开府建衙,广纳幕员。子畏兄何不去试试?”
唐伯虎摇头道:“堂堂浙江总督,又怎会招纳我这个获罪之人?”
李经说道:“王总制有言,他此番招纳幕府,不计出身,只问才学。试一试又何妨?”
唐伯虎还是摇头:“不必自取其辱。”
李经确实欣赏唐伯虎的才华,拿出两锭银子说:“我资助盘缠,就当去杭州散心。”
唐伯虎默然,有些心动,又有些畏惧。
即便穷困潦倒,唐伯虎依旧心志高远,但从去年开始就暮气沉沉。
两年前,宁王聘请唐伯虎去江西,唐伯虎满心欢喜上路。跟宁王接触之后,唐伯虎被吓尿了,对方居然想要造反!
唐伯虎只得装疯卖傻,吃屎喝尿,当街果奔,一番折腾,终于被宁王放走。
回到老家,流言蜚语扑面而来,都说唐伯虎已经疯了,就连青楼里的名伎都不接待他。
唐伯虎彻底心灰意冷,有人前来买画,他连银子都不收,让对方直接带酒来,还说自己“不使人间造孽钱”。
也就今年,知县李经多次拜访,给唐伯虎带来几分生气,总算不整天窝在家里喝酒了。
“去试试吧,”李经把唐伯虎当朋友,劝道,“王总制并非俗人,乃天下奇男子也,想必是个慧眼识珠的。”
唐伯虎思虑再三,终究还未彻底厌世,接过银子说:“李兄,多谢了!”
李经哈哈大笑:“子畏终于肯呼我为李兄了。”
……
温州府,永嘉县。
连续六次会试落第的张璁,此时还没创办罗峰书院,但已经收了好几个弟子。
张璁生于地主家庭,并非史书所载“出身寒微”。而且他的嫂嫂家也是地主,嫂嫂的祖父还高中进士,嫂嫂的祖宗在洪武年间就捐粮抗倭被授予七品教职。
此时此刻,张璁正在给学生们讲《孟子》:“‘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此言,并非只讲仁义而不言利。孟子是说,应先义而后利,只有仁义之利方可为也……”
“我等君子,既心中有仁义,为何不能言利?当以利和义,不当以义抑利。所谓‘道不离器’,只讲道义,却没有手段,此为庸人耳!董仲舒说:‘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此言谬矣,大错特错!若无功利,道义全为虚言!”
“不谋利者,乃虚德;不谋功者,乃怠政!人与德合,躬身践行,才是实德;学与道合,以利万民,才是实政!整天把仁义挂在嘴边,却不为国为名做实事,那是伪君子,是昏官庸官!”
为啥张璁赴京六次都落榜?
看看以上言论就知道了,这货信奉的是“永嘉学派”。
这一学派,又被称为“功利学派”、“事功学派”。主张经世致用、义利并举,主张通商惠工、减轻赋税,反对空谈、反对抑商。
散学之后,在县衙做书吏的朋友,拿着一份手抄公文来见:“秉用兄,这是我从县里抄来的,你且看看。”
张璁仔细阅读一番,惊讶道:“总督为何有开府之权?”
友人说:“早就传遍了咧,皇帝欲开海禁。又担忧地方阻挠,便派王侍郎过来,破例有开府建牙之权。秉用兄大才,何不前去应幕,反正也不耽误科举。”
“这开海怎么个开法?”张璁问道。
“不知。”友人摇头。
张璁琢磨道:“若真能开海,自是大好事,就怕搞得半开不开,成了四不像的害民之策。”
友人笑道:“所以才要秉用兄辅佐,外地人哪知道咱们浙江的情况。”
张璁所在的温州府,是正德年间,浙江海上走私的第三大基地,张璁对其中的利害关系门儿清!
突然,张璁长身而立,说道:“吾此去杭州,不为攀附权贵,只为以一己之力,引导王总制不要胡乱视为。否则,浙江沿海百姓苦矣!”
梦回大明春 295【招贤纳士】
有明一代,到处都是土地庙。
朱元璋重视农业生产,土地神灵可以保佑五谷丰登,于是强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每年春天还要举行官方祭祀活动——因此带动庙会大兴,祭祀那几天,土地庙周围集市繁荣。
嗯,把贪官剥皮实草,也常常在土地庙前展览。
以至于,明初的许多官员,一提起土地庙就背心冒汗。
大力推广土地庙的同时,唐宋以来的许多民间神灵被取缔,大部分都被打为淫祀。
神奇的是,主张禁海的朱元璋,却非常尊重妈祖,册封妈祖为“孝顺纯天孚济感应圣妃”。到朱棣时期,妈祖再次升级,被册封为“弘仁普济护国庇民明著天妃”,这便是妈祖又被称为“天妃娘娘”的由来。
南京那边有天妃宫,祭祀活动由太常寺卿主持,级别非常之高。
随着海洋走私贸易的兴盛,杭州这边的妈祖庙香火旺盛,城外的土地庙反而变得无人问津。
每年春天,知县必须亲自主持祭祀的土地庙,如今只剩下一个庙祝在混日子。王渊直接鸠占鹊巢,将土地庙改成总督府,庙祝也成了总督府的临时雇工。
此时此刻,王总督正在接待应聘者。
“草民陈有为,拜见王总制!”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磕头道。
王渊坐临香案,背后是土地爷。他记下此人姓名,问道:“汝现居何处,做何营生?”
这个叫陈有为的家伙说:“草民就住在杭州城,营生嘛……”
“老实道来。”王渊笑道。
陈有为吞吞吐吐道:“给人做帮闲。”
王渊点头说:“杭州城的市井舆情、家长里短,你都清楚?”
陈有为说:“清楚得很。”
王渊说道:“我可以留你为吏,但不许你借我之名为非作歹。你可能做到?”
“愿为王总制鞍前马后!”陈有为大喜。
王渊提醒道:“你别忙着答应,有三个月试用期呢。而且你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自正德六年以前,我亲手杀的人也有上百,我下令杀的人有好几万。若你敢阳奉阴违、里通外人、胡作非为,我不介意手上多你一条人命!”
“不敢!”陈有为脖子一缩。
王渊挥手说:“下去办理聘用文书,明天来总督府正式报到。”
这种混混帮闲,王渊是不会信任的,也许还有可能是哪家派来的间谍。但暂时可以收下,用来跑腿儿很好用,一些普通消息也可以让他打听。
王渊在土地庙枯坐一阵,很快又进来个书生,作揖道:“晚生周沫,见过王总制。”
“朋友身居何处,哪年进学?”王渊问道。
周沫昂首挺胸说:“晚生乃湖州府人士,弘治十六年进学。自负一腔才华,却乡试屡试不第,近日听闻王总制招纳幕府,遂远来至此毛遂自荐!”
王渊笑道:“那你不必自称晚生,我比你还更晚进学呢。”
周沫立即拱手,身形稍微矮了一些:“达者为师。王总制学究天人,吾理当自称晚生。”
趋炎附势的投机者一枚。
王渊做出判断之后,又问:“你有何才华可为我所用?”
周沫说道:“晚生通晓四书五经,尤擅诗文,可为王总制幕僚。”
王渊笑了笑:“既然精通四书五经,我且考你一考。‘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此言何解?”
周沫侃侃而谈道:“此言出自《孟子·尽心》,载事之辞或许言过其实,学者应当识其本义,而不应执着于辞令,否则还不如无书。孟子只取《武成》篇二三策,其余皆不信,是取其奉天伐暴之意,反政施仁之法也。”
“果然精通四书,”王渊又问,“那你对海禁如何看?”
周沫说:“海禁乃祖制,自当遵从之。否则万民皆因利浮于海外,还有谁会用心耕种?一旦开海,则沿海农事俱毁矣。”
王渊冷笑:“你跑来毛遂自荐,都不事先打听打听,本官正是来浙江开海的吗?”
“啊?”周沫瞬间懵逼。
“你且去吧。”王渊挥手道。
周沫连忙府邸身体,拱手道:“王总制,晚生话还没说完。开海虽于农事有害,却可增长国家生计,王总制在浙江开海,乃利国利民之良政也,吾辈读书人当倾力相助!”
“哈哈哈哈!”
王渊大笑:“你够无耻的,若是能提前打听一下,或许我会收你为幕僚。可你效仿毛遂自荐,连我想干啥都不知道,如此疏于谋略怎可堪任幕僚?你走吧!”
“王总制,晚生还有一言。”周沫直接跪下。
王渊懒得理会:“带他下去!”
左右军士立即上前,将这傻秀才叉出土地庙。
王渊扶额,心累无比。
已经快半个月了,每天平均十多个应聘者,但真正的有用之人却少见,倒是招了一些本地混混做皂吏。
又过一个时辰,进来个皮肤黝黑的健壮汉子。
“草民庞健,拜见王总制!”健壮汉子单膝跪地。
王渊问道:“汝闲居何处,做何营生?”
庞健反问:“王总制不是说,不拘出身,不问身份吗?”
“看来你有难言之隐,”王渊屏退左右道,“你们先出去。”
等正殿只剩二人,王渊说道:“现在你讲吧。不管你以前有任何罪责,我都不会追究,更不会让第三人知晓。要不要让我发誓?”
庞健愣了愣:“不用,我信得过王总制。”
王渊问道:“你我初次见面,你又怎信得过我?”
庞健拱手道:“王总制考得状元,又征战沙场,文武双全,立功无数,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而我一介草民,又非什么巨寇,王总制何必跟我耍心思?”
“嘿嘿,有些意思。”王渊笑道。
庞健娓娓道来:“我如今的名字是假的,本为军灶户,迫于生计入海为贼。因冒头太快,被李哒哪嫉恨,假意请我喝酒,喝得半醉要杀我。王总制且看……”
庞健解开腰带,敞开衣襟,胸前一道巨大的疤痕。
“李哒哪是匪号?”王渊问道。
庞健解释说:“也叫哒哪,也叫哪哒,反正浙江、福建有名的海贼头领,都可以这般称呼,从祖上就传下来的。”
“哒哪”或“哪哒”,源自波斯语,愿意是“船主”的意思,在宋元时代随着阿拉伯商人传到中国。后世某东南亚小国,还保留着“拿督”称号,其实也源自这一词根,成龙大哥就被此国封为拿督。
王渊又问:“你跟那个李哒哪是什么关系?”
庞健说:“他是船主。我刚开始给他运货,就是带人驾小舟,从海岸给他运到匪港,他再装船贩往日本国。后来我攒了些钱,就自己弄了条大船,跟着李哒哪一起去日本,慢慢混成第三把交椅。我为人仗义,兄弟们都向着我,这厮就嫉恨起来,现在把我的船都给吞了!我若武艺不好,也早被他砍死!”
王渊大感兴趣,问道:“你去过日本?”
庞健说:“去过,但不会说日本话,也跟日本人没啥接触。在日本靠岸之后,都是李哒哪的心腹去交涉,货也是由他一并卖出。”
王渊问道:“你能召集多少旧部?”
庞健说:“只剩十多个了,都是纵横大海的好汉子。我听说王总制要在浙江开海,所以前来投奔。”
王渊再问:“你有什么请求?”
庞健说:“我只求开海之后,能捞到一个武职做做,能恢复本姓就更好。我那些兄弟,也想落叶归根,请王总制给弄个良籍。”
“此事好办,你等皆有重用,留下来办理文书吧!”王渊非常高兴。
当天晚上,王渊招来庞健,仔细询问海商海盗详情。
据庞健讲述,浙江豪绅望族,大部分都不直接参与走私。他们把货物卖给陆商,陆商再贩运到海岸,小型走私团伙再运去贼港,由大型海贼团伙进行远洋贸易。
这是一条灰色产业链。
海禁严格的时候,朝廷会勒令地方清缴海匪,而且确实能够干掉几个大型团伙。但是干掉一个,又爬上来一个,真正提供货物的地方豪绅却屁事没有。
王渊问道:“我若开海,地方豪商有几个支持的?”
“怕是无人支持。”庞健摇头道。
王渊说:“开海之后,他们就不用偷偷摸摸卖货了,为何还要反对?”
庞健笑道:“正大光明卖货,要被抽税两成啊。不管是商贾还是海贼,都希望朝廷别禁海,也别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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