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王梓钧
杨慎当年回家考乡试,需提前把学籍转入县学。而王廷表的父亲,正好是县学训导,杨慎相当于王廷表父亲名义上的学生。同时,王廷表又拜在杨慎五叔的门下,一直被杨廷和视作自己的门生。
“王尚书教导太子,说了一些怪话,用修兄可知?”王廷表问。
杨慎笑着说:“有所耳闻。”
王廷表道:“王尚书所言,其实也没错,皆帝王之术也。就怕太子聪慧有余,而德行不足,滥用此术而至朝政败坏。”
杨慎说道:“所以王若虚才强调爱民。爱民,仁政也。”
王廷表摇头说:“夫治国,吏治为先。只有吏治清明,才可谈仁政爱民,怎能绕过吏治而谈治民?王尚书说,治国便是治民,此言大谬,治国当是治官!”
杨慎却说:“治官为术,治民为道。吏治永远不可能真正清明,能做到几分全看帝王之术。而仁政爱民却必须有,此乃帝王之道。王若虚的本意,是让太子以道驭术,常含爱民之心以治官。”
“看来兄长竟同意王尚书此番妄言。”王廷表惊讶道。
杨慎突然低声说:“讲句忤逆之言,当今天子,便只有帝王之术,而无帝王之道。陛下看似荒唐不羁,每每出手,却把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陛下如此聪慧,本该成为一代明君,可惜毫无仁政爱民之心。黎民百姓,在陛下心中,命如草芥耳!”
王廷表吓得不轻,提醒道:“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杨慎笑道:“陛下大度得很,只要不阻止他胡来,只要不惹得他心烦,说再多坏话也不会获罪。”
王廷表无言以对。
王渊了解皇帝,杨慎同样了解皇帝。
前些年,杨慎家里死了一大堆人,又因上疏劝谏而被斥责,气得他一怒之下便辞官。亲人去世,仕途不顺,反而让杨慎静下心来,许多事情突然就想通了,顺便把皇帝也看得明明白白。
都说杨慎不懂政治,但他这样的大才子,父亲还是当朝首辅,哪会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杨慎不是不懂,是不屑为之,他有自己的坚持,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清高。
至于历史上,杨慎在嘉靖大礼议当中站队,还拉着一帮士子去哭门,那纯属避无可避的政治斗争。朝臣分为两拨,矛盾不可调和,杨慎总不能反对父亲吧?可惜他们父子小看了嘉靖。
杨慎叹息道:“当今陛下,只有小术,而无大道。王若虚也是煞费苦心,想让太子领会帝王之道,将来做一个仁政爱民的好皇帝。民望(王廷表)你还年轻,当努力做出政绩,今后或许能辅佐新君。我是不成了,官场非我意也。”
这话说得更离谱,咒当今皇帝早死呢。
王廷表惊讶道:“用修兄正当年,为何说话暮气沉沉?”
杨慎笑道:“愚兄也曾经满腔热血,想要以一己之力匡扶社稷。如今已看清自己,我不是当官的料,别说入阁为辅臣,便做个侍郎也误国误己。翰林院我也待得烦了,打算转去做国子监祭酒,多教出几个得意弟子也是好的。”
国子监祭酒,中央大学校长,杨慎想做就能做,毕竟自身学问摆在那里,还有一个当首辅的亲爹。
眼前这个王廷表,同样升迁飞快,因为有杨廷和提携嘛。正德九年进士,三榜而已,还没考上庶吉士,如今却已升任刑部郎中,杨廷和提拔亲信也是毫无忌讳的。
半月之后,杨慎果然去了国子监当祭酒,并且是连升四级——这不算啥,翰林院官员调职,连升两三级很正常。杨慎资历摆在那里,人家丁忧三年,又辞官数年,之前一直没怎么升迁。
至于王渊,再遭弹劾。
就连杨廷和、杨一清都没忍住,指责王渊胡乱教导太子,请求皇帝给太子换一个老师。
朱厚照哈哈大笑,然后一笑置之。他喜欢王渊的授课内容,至少这样教出的太子,今后不会受文官随意摆布。
王渊一边顶着百官弹劾,一边开始烧第四把火。
内阁。
杨廷和拿着王渊的奏章,问道:“诸君如何看?”
“只要工部有银子,此事无从反对。”杨一清说道。
王琼道:“此乃大好事,当立即批准。”
蒋冕道:“吾未有异议。”
王渊想干啥?
翻修北京礼部贡院!
礼部贡院虽然占地面积很大,且比地方贡院条件更好,但考棚是用木板和芦苇搭建的。考到黄昏要发三支蜡烛,会试遇到春寒还得烤火,稍不注意便会引发火灾。
更可怕的是,北京二三月份频发沙尘暴,没有沙尘暴也会起大风。一个考棚被点燃,被大风一吹,便会烧掉一大半。
而且,为了防止作弊,考试时必须锁院,考生想跑都跑不出来!
正统三年,顺天府乡试,北京贡院起大火。虽然迅速灭火,没有人员伤亡,但许多士子的答卷被烧掉。
天顺七年,全国会试,北京贡院再次大火。烧死应考举人就是多人,贡院成为一片焦土。
正德三年,北京贡院再次大火,幸无伤亡。考完数日,考官还在阅卷,贡院又发火灾,杨慎第一次会试的卷子都被烧了。
北京贡院隶属于礼部,而且礼部还负责组织考试,王渊身为礼部尚书,当然有权力也有责任出手。
王渊上疏建议,拆掉贡院里的木板和芦苇,改以修建砖墙瓦顶。这样不但可以放火,还省去考生自己钉油布的工夫,可以专心致志应考。
每个考棚,临时置一蜂窝炉,考生只准烧蜂窝煤,不得另行生火做饭或取暖,同时考棚必须开一小窗,防止有考生误中炭毒。
另外,禁止考生在贡院抽烟,抓住之后取消考试成绩!
由于王渊开海,烟草提前传入中国。非常扯淡的是,烟草被中医用来治疟疾,导致疟疾频发的地区,小康人家纷纷抽烟养生,迅速在南方各省传播开来。
王渊这道奏疏,只要工部不缺钱,谁敢站出来反对?
收买人心啊!
很快,工部出一部分银子,还要出物料并征召役工。户部也拨来部分款项,用以采买一些物资。礼部勒令光禄寺,给役工提供伙食,并负责开工时的祭祀物品。
在王渊的主持下,礼部贡院风风火火翻修,把正在弹劾他乱教太子的言官搞得哭笑不得。
同时,满朝文武都知道了王渊性格,他为政就是要干实事的。这才当上礼部尚书两三个月,所办之大事,比前几任礼部尚书加起来还多!
实干派官员闻风而动,纷纷投来拜帖,想要跟着王渊一起做事。
梦回大明春 498【探亲】
正德二十一年冬。
黄珂抱病。
年纪大了,不可避免,估计时日无多。
王渊带妻子回娘家探望,手里牵着儿子王素,黄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妹夫,二妹!”黄峤负责迎接。这货主动辞官之后,一直在家照顾父母,偷闲读读诗书,偶尔出门参加文会,小日子过得比当官还潇洒。
穿堂入室,黄珂正躺在床上,聂夫人服侍他吃药。
“若虚和眉儿来啦,快坐,快坐!”聂夫人热情招呼。
王渊连忙见礼,又问及岳父病情。
黄珂笑道:“无碍,只是岁数大了,老骨头有些不听使唤。”
聊了一阵,黄峨跟着母亲去说私房话,王渊跟岳父聊起了朝堂之事。
至于王素,跟表弟黄若槐玩去,两小子年龄相仿,而且都挺聪明的,皆为下一代读书种子。
又过些时候,黄?和黄峰两位小舅子回家。
黄?早已结婚生子,还轻松考上举人,今后多半是能做进士的。
黄峰稍差一些,十六岁勉强中秀才,科举资质实在有限,这辈子顶多考一个举人。
黄峰在饭桌上,突然来一句:“姐夫可知弹道之学?”
王渊差点被饭噎着,笑道:“无非抛物运动而已。”
“非也,”黄峰说道,“弹道之学,分内弹道与外弹道。内弹道虽然很短,只膛口到炮口,但受力非常复杂。”
王渊惊讶道:“谁研究这个啊?挺费钱的。”
黄峰说:“林学士。我已经拜了林学士为师,跟着林学士一起研究火炮,弹道之学便是林学士提出来的。”
王渊苦笑:“林学士真是……真是比我还不务正业啊。”
林学士就是林俊,翰林院学士兼掌制敕房。这货接触物理学之后,也不想着劝谏皇帝了? 整天在物理学院自费研究大炮。他今年已经七十五岁? 不但补修数学和物理,现在居然还自创弹道学。
天可怜见? 翰林院的院长? 给皇帝写圣旨的大佬,居然是一个铸炮大师!
黄峰又兴奋说道:“林师带着我们几个师兄弟? 目前正在改进佛朗机炮。一旦改进成功,就能解决气密性不足的问题? 到时候可一炮糜烂数十里。”
王渊只能说:“此为军国重器? 若银子不够,可以到我府上支取。”
黄峰说道:“足够的,林师有钱。”
当然有钱啊,这老先生能自己造炮玩? 能是一个差钱的主儿吗?
及至傍晚? 王渊带着妻儿,赶在宵禁之前回家。
刚到家中,家仆就说:“老爷,姑爷府上派人报喜,已经来了两个时辰。小姐顺利产子? 母子平安。”
王渊颇为高兴:“此刻已然宵禁,让报喜之人就在府上休息? 再给他些赏钱。”
小妹王微,三年前就嫁人了? 丈夫是物理学院弟子杨锐。锦衣卫籍,其父为锦衣卫千户。杨锐已考上举人? 可惜连续两次会试落第? 人品还算比较端正? 整天除了读书就是钻研物理。
翌日,王渊又带上宋灵儿,前去看望刚刚生产的小妹。
夫家长辈自然热情招待,小妹嫁过去三年才生子,他们都不敢为儿子张罗纳妾。只要王渊不倒台,杨锐这辈子都没法纳妾了,谁让双方地位如此悬殊呢。
成化朝首辅李贤的女儿才惨,居然嫁给衍圣公孔弘绪。
那位衍圣公喜欢玩sm,在家非法收容、**乐户女子四十多人,还不小心勒死了四个。首辅之女多风光啊,竟嫁给这种丈夫,平时的日子想想都难过。
李东阳还不信邪呢,他三个女儿,两个夭折,只剩一个独女,又嫁给另一位衍圣公。嫁过去没几年,回娘家探亲时病死了,也不知道平时是否过得顺心。
真要嫁女嫁妹,还是选小门小户更好。
“妹妹可还好?”王渊问道。
王微笑言:“好着呢,公婆都很爱护我。”
宋灵儿直接来一句:“你若不顺心,便来府上说一声,嫂嫂自会给你讨回公道!”
王微的婆婆樊氏,此刻就站在旁边,听得额头直冒汗。
王尚书家里那位平妻,早就名满京城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宋灵儿从贵州带来一位丫鬟,膀大腰圆那种,还带来十多个亲卫,全是见过血的厮杀汉子。平日里闲着无聊,宋灵儿就带丫鬟和亲卫,骑着马儿在京郊撒欢驰骋,还经常跑去南海子皇室猎场打猎。
去年更有意思,一伙京城恶徒掳掠妇女,被那女子逃出来大喊救命。正好宋灵儿骑马经过,问清事情之后,立即带着丫鬟、亲卫杀去,当场亲手砍死两个,还提着血淋淋的首级,穿街过巷去顺天府报官。
把脑袋往府衙一扔,吓得皂吏浑身哆嗦,宋灵儿骑马大呼:“严嵩快出来审案,你这顺天府尹当得糊涂,京城有如此恶徒都不知,干脆回家种红薯算了!”
此事闹得满城皆知,都说王二郎的娘子,是一位响当当的巾帼女英雄。甚至,宋灵儿在贵州带兵平乱,曾经统兵上万的事情,都已在京城迅速传开。
可怜的严嵩,成了民间故事背景板,甚至被戏称为“红薯府尹”。
王微见婆婆脸色尴尬,笑道:“嫂子不必多心,妹妹在夫家很好。”
宋灵儿说:“谅他们也不敢欺负你!”
樊氏连忙赔笑:“不敢,不敢,夫人请安心。”
宋灵儿这才作罢,跑去逗弄刚刚出生的小外甥,结果一上手就把婴孩弄得哇哇大哭。
樊氏心疼孙子,又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站在那里干着急。
留在家里吃了顿饭,总算把这位活祖宗送走,杨府全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年底,黄珂抱病请辞,工部尚书李鐩跟着请辞。
林俊也跳出来凑热闹,他忙着改进火炮呢,哪有闲心执掌翰林院和制敕房?
此时朱厚照的怒气也消散大半,又见黄珂真的有病,其他两位也年事已高,干脆一股脑儿的答应下来。
三个大职务空缺,立即让王渊与杨廷和的关系紧张起来。
王渊推荐兵部左侍郎王瓒,执掌翰林院和制敕房。又推荐王阳明,调任户部尚书。再推荐席书,转升工部尚书。
杨廷和推荐右都御史金献民,执掌翰林院和制敕房。推荐左都御史彭泽,转任户部尚书。推荐刑部左侍郎汪俊,转升工部尚书。
都想提拔自己人,谁也不愿松口!
梦回大明春 499【争与不敢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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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泽,杨党第一知兵之人,杨廷和的绝对心腹。
只论外型,这货不像文官,反而更似武将。他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史载其“腰十二围”。有两种换算方法,一种腰围一米八,一种腰围一米一,反正非常吓人的样子。
明代官员的腰带都松松垮垮,姑且算彭泽腰围接近一米吧。如果只是腰粗,也就一个大胖子,但再加上身材魁梧可不得了。
古代名将,全是这种型号,而非倒三角形的现代健美男。
现代健美男,体脂太低了,征战数月根本扛不住,将领和士兵都要有足够的脂肪储量。
朝堂之上,彭泽嗓门洪亮,指着御史许中质问:“你说我在四川杀良冒功,哪个武官动的手,在何县何村杀的良,所杀良民又姓谁名谁?”
许中面无表情,回答说:“吾身为御史,自当风闻奏事。至于是否属实,自有人去查核,若查无此事,也能还彭总宪一个清白。”
彭泽怒道:“也就是说,你屁都不晓,只听几句胡话就来奏劾!”
许中冷笑:“彭总宪好大的官威,被弹劾了不知自辩,反而向奏劾之人兴师问罪。吾身为御史,若把什么都查明了再奏事,那还要提防按察司何用?还要十三道御史何用?还要刑部何用?”
彭泽如今是都察院一把手,而许中只是都察院的一个小御史。
只因杨廷和推荐彭泽转任户部尚书,彭泽立即就被自己的下属盯上,乌七八糟的事情胡乱攀咬一通。
依彭泽的暴脾气,很想当众狂扁对方一顿出恶气。
彭泽的暴躁性格,源自他的父亲。
当年彭泽嫁女儿,打造几十件精美漆器,造价非常昂贵。派人送到老家之后,他爹把漆器全部打碎,认定彭泽在地方为官有贪污? 亲自背着行李跑去跟儿子理论。
父子相见之后,彭泽连忙让仆役去背行李。他爹呵斥道:“老子背了几千里,你连几步都不肯背?要你何用!”进入官邸? 彭泽立即跪下请安。他爹抄起棍子就打? 打完之后又背着行李回老家。
彭泽传承了父亲一身暴脾气? 正德初年在地方跟太监做对,直接给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
钱宁得势时,彭泽跟王琼争兵部尚书。王琼请彭泽喝酒? 故意诱导彭泽说胡话? 又让钱宁躲在屏风后。结果,钱宁亲耳听到彭泽大骂自己,跑去皇帝那里打小报告? 再加上王琼还结交江彬? 立即就把兵部尚书的位子抢到。
彭泽真的不贪? 而且城府不深? 但却是一个狂热官迷。
此时此刻? 彭泽举着笏板? 扯开大嗓门,声震屋顶道:“诸位科道同僚,还有什么要奏劾的,一并都说出来!我也不自辩,改查就查? 本人行得正、坐得直? 不怕宵小暗算!”
御史许中淡然道:“吾行御史之责? 风闻而奏事? 怎么到彭总宪口中就成了宵小?”
朱厚照坐在上边直打哈欠:“此事派人去查,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许中立即说:“在查清之前,彭总宪不宜转任户部尚书。”
彭泽脸色铁青? 死盯着前面的王琼,王琼目不斜视犹如老僧入定。
除了王渊和王阳明,彭泽、王琼就是军功最多的文官,他们两个已成不死不休的死对头。就算王琼已经入阁,也要死按着彭泽,不让对方顺利接掌户部。
按下葫芦浮起瓢,许中刚弹劾完彭泽,御史朱寔昌又跳出来:“臣奏劾南京吏部尚书王守仁,其在江西借清田之名,唆使门生故吏强占民田。又鼓吹歪理,篡改朱子之言,致使士林邪妄之论蜂起。如此行径,不宜转任户部尚书!”
朱厚照还没说话,给事中蔡经、御史高世魁同时出列:“正德十九年,宁夏总兵种勋行贿京师,侦事者获其名册,右都御史金献民亦册上有名。此事千真万确,不需再去查核,只要翻阅本案卷宗便可。金献民勾结武将、收受贿赂,怎可兼掌翰林院和制敕房?”
如果前两个弹劾,只是风闻奏事,不形成有力威胁的话,那么弹劾金献民可谓直击要害。
金献民背心冒汗,出列跪地:“陛下,臣管教家仆不严,致其收受武将贿赂,请辞都御史之职回乡养病!”
得,勾结武将、收受贿赂的大罪,直接一股脑儿推到家仆身上。至于那个家仆,两年前案发时,就已经被流放西域了。
杨廷和现在脑壳疼,他推荐金献民兼掌翰林院和制敕房,是觉得此事早就过去了,哪想到又被言官给翻出来炒冷饭。但他又不得不推荐金献民,因为此人资历很老,是杨廷和的铁杆心腹,曾被梁储排挤去南京。
杨廷和丁忧回朝之后,好不容易把金献民弄回北京,一直扔在都察院当都御史,现在怎么也要推荐其担任户部尚书。若不提拔金献民,会让很多杨党之人心寒,甚至生出跟着杨廷和混没前途的想法。
阁臣毛纪连忙帮着说话:“陛下,正德十九年的案子,早就已经结了。那是金总宪的家仆,背主妄自行事,一案怎能二罚?”
给事中蔡经冷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齐家都做不到,还能做翰林院学士兼掌制敕房?”
御史高占魁也说:“正德三年,查湖广仓库粮料有亏;正德四年,查浏阳刘道龙命案不实。金总宪,你对这两案有何解释?”
金献民本来已经打算辞官了,听到这话气得跳起来:“老朽正德三年二月,就因得罪刘瑾,被污天津清田不实而革职。六月以莫须有罪名被捕下狱,幸得同僚搭救。七月的湖广仓库粮料案,实乃太监所为,硬要污到老夫身上,又把老夫下狱了!你现在找出这些东西,是要为刘瑾翻案吗?”
群臣纷纷站出来,为金献民辩解。
王渊听得非常无语,你个高占魁不专业啊,没事儿翻那些旧账搞毛。一旦牵扯刘瑾,就算金献民有罪,也会立即变得无罪。
高占魁还逮着不妨:“这些便算诬陷,可刘道龙命案呢?那是你审理的冤假错案!”
金献民欲言又止,瞬间说不出话来。他当时担任湖广按察使,审理案件无数,刘道龙命案确实审错了。但这件冤案,并非金献民有意为之,而是被属下联手蒙蔽,成了金献民这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不说翰林院的清贵之官,但凡走地方实干派路子升迁的,能做到中央大臣有哪个不牛逼?
更何况,金献民是三榜末尾的进士,第一个职务是正八品行人(皇帝传令官)。这个职务非常尴尬,看似为皇帝持节传令,其实跟皇帝没啥接触,只是个看似光鲜的正八品职务而已。
他熬了九年才转升巡按御史,让云南吏治为之一清。接着又巡按京畿,勋贵权宦纷纷避让,人称“铁面御史”。
金献民兵备天津时,更是把天津梳理得井井有条。要知道,在整个大明北方,天津的复杂程度仅次于北京,经济利益牵扯甚至比北京还严重,金献民当时的政绩能把人闪花眼。
曾经的铁面御史,曾经的能臣干吏,到老了居然被两个小言官咬住不放。
金献民悲从中来,摘下自己的官帽:“臣有负皇恩,按察湖广却致冤案,请求告老归乡!”
阁臣蒋冕求情道:“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金总宪当年审错的案子,一来并非出于故意,二来早已因此被罢官一次。金总宪历仕三朝,数十年来兢兢业业,政绩彪炳,怎能因一次疏漏而逐其归乡?”
金献民却是铁了心辞官,对蒋冕说:“蒋阁老不必为老朽多言。老朽一辈子光明坦荡,只有两事亏心,一是刘道龙命案,二是种勋行贿案。既然有人翻出来,那老朽也没脸再做官了。”说着,金献民稽首不起,趴跪在地上大喊,“陛下,请准臣告老还乡!”
“不必如此。”朱厚照挽留道。
金献民依旧趴跪于地,再次大喊:“陛下,请准臣告老还乡!”
朱厚照只能呵斥那两位言官:“你们都给朕退下!”
金献民第三次大呼:“陛下,请准臣告老还乡!”
到这种地步,只要没眼瞎的,都知道金献民去意已决。就算今天辞职不成,改天还会辞职,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朱厚照便说:“准辞,便以户部尚书衔致仕。”
这是批准金献民辞职,而且临时提升为户部尚书,金献民老家的房子也可称为“尚书第”。
金献民呼道:“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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