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生实习手记上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妙人
急诊大厅瞬时间变成菜市场,人声鼎沸,病人家属、司机、警察闹哄哄地穿梭在你工作的地盘里,逮着你就问:“知不知道某某某现在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抢救室里各种大包小包,论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的包,又逮着你问:“你可看见我妈妈/爸爸的什么什么东西?”“我刚刚放在哪里哪里的什么什么东西怎么不见了?”
问我病情的,我能理解,但是……问我东西怎么不见的,我想说:我把你们一个个看住就已经废掉了我的两只眼,待我三头六臂,开了天眼再帮你看东西。
把黑车车祸所有人都安顿好之后,大概下午两点左右,我们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又到急诊开“小会”的时刻,医生护士聚在抢救室里,开着门闲聊。
我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顺便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譬如说,一个家属一本正经,毫不羞涩地走过来,我以为她要问什么有知识含量的问题,没想到,她却开口问道:“你们这里有一次性筷子吗?”
这里是抢救室啊,大姐,不是度假区哎,你问这个问题,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
心里妈卖批,还得脸上笑嘻嘻:“没有的,不好意思。”
老邓说到上午的那个大花膀子,猛然来趣儿地问我:“哎,同学,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跑走了?”
我大眼瞪小眼地懵懵回视他:“老师,不知道……”
他转头跟老师们讲述上午那个大花膀子如何吹嘘自己的事迹,像是思考了一下,转过头,对我说道:“同学,你说他胳膊还在滴血,你去看看血迹可给阿姨拖掉了,如果没有的话,你去瞄两眼,他往哪跑了?”
我不知道老师事后是否对他的这次使唤我的行为感到内疚,反正我差点是没死在急诊大厅里。
我点点头说:“好,我去瞄两眼。”
一路沿着血迹,一滴两滴地逐渐间隔越来越大,往院外,在院门口的大马路边聚集了十来滴血迹,我猜他可能当时是在打车,然后血迹就消失了,估计是坐车走了。
我掉头回去,莫名地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就是那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的感觉,还没走进急诊的楼,老远地就听见里面吵哄哄的。
“也没听到120的声音啊,来病人了吗?”我心里犯嘀咕,“怎么这么吵?”边嘀咕边往里走。
有两伙人在抢救室门口吵架,围观群众一大堆,这不少见,我也就没多在意,仍旧往里走,熙熙攘攘是急诊的常态,我也就没留意。
在里三层外三层不知所以的围观群众里推开一条通往抢救室的路也是我上班的常态,有的时候得发飙,那些不知所以就喜欢围观的群众才会给你让路:“麻烦给我让让!我还要回抢救室!”大爷大妈挤我,我挤回去,这帮子围观群众像是薅不动的狗皮膏药一样,也听不见我说的话。
刹那间,一声枪鸣!
没错!
是枪鸣。
一声巨震撼的爆破音像一把长长利刃从近即远干净利落地划破急诊大厅的房顶,在大厅里反复回响着,接着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唏嘘声,顷刻间,原本熙熙攘攘你推我搡的围观群众蓦然地安静下来,像是被定格了一样,也没人挤我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推出去的,我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人群最里面,事故的第一现场里了,心里只叫苦:
“卧槽……我特么不想死啊……”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把我推出的,我一定脱了白大褂就把他拿拳头塞死。
我隔着一层围观群众往对面的抢救室里发出求救的眼神,只见抢救室的门早就关上了,外面的分诊台也没有老师,围观群众一哄而散。
持枪的那名男子眼神凶狠狠地盯着我,拿枪指着我,我怔怔地不敢动,心里面已经崩盘了:“你就是不高兴,在气头上踹我一百遍都不要开枪打我啊……你不要命无所谓,我还没活够呢,我还没谈过恋爱,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过啊……”
被他开枪射中的那名黑衣男子蜷缩成一团在血泊里痉挛着,那种濒死的痉挛就像我们宰鸡,鸡在临死前时的挣扎,他要不是走得比我想象快,我就要给他跪下了。
他的枪口仍旧直直地对着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热泪盈眶,缓缓地举起了双手,他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不要救他,不然你死定了。”
一个闪身就冲出医院。
我孬掉了,“这特么是在拍电影吗?”“草泥马,我就特么是个实习生,我特么以后还要不要干了?”我的心里防线彻底崩塌。
后来听老师说,枪响三分钟之后医院就被武警的两个支队整个给包围起来了,但这三分钟对我而言,像是三年。
我僵在那里,那个被打中的男子就在我脚前不到五米的地方抽搐着,说句自私的话,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想怎么死都行,但能不能不要搭上我?
抢救室的门缓缓打开,老师们推着心肺复苏床从里面迅速地出来,抬走那个病人,忘了安慰我,直到他们进了抢救室,我的带教老师对我猛喊一声:“韩旭,愣着干嘛?赶紧进来啊!”
我前脚进,后脚抢救室的电子门就合上了,门外立马上了一排警戒的黑衣特警。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是逆着人流走的,一个是穿白大褂的,一个就是穿军装的。
我承认我是个怂包,进来之后靠在墙上手抖个不停,完全停不下来。别指望着谁会来安慰你,能安慰好你的只有你自己。在死亡面前,谁都是后退的,不救你是正常人,救你的才是傻子。我也只能这么安慰我自己,心底对老师们把我一个人关在抢救室外面还是有芥蒂,生着闷气,感觉老师太自私了,也不考虑我的安全。
心里的恐惧久久不能散去。
事后才知道,那把枪是土枪,在农村会做土枪的人不在少数,一个撞针加火药就是致命的武器,以前土枪用来打野味,现在用来报仇。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才敢回的家,因为没有警察叔叔的保护,我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我要看到背着枪巡逻的制服小哥哥在我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我的心才能安。
事后,那个使唤我出去的老邓,可能出于内疚,安慰我了一通,生气也渐渐变成了委屈:“你们知不知道,当我看到抢救室的门是紧闭的时候,我有多绝望?”我崩溃道,埋怨道,“就我一个人在外面,你们都没有人管我……”
老师们都沉默了,不发一言。
我相信他们心里都是有掂量的,冷静地讲,死我一个确实比死他们要划算一点。毕竟我就我一个,顶多我爸妈难过一阵子,而他们都是家里的主心骨,上有老下有小。
从那天之后,我上班就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听不见他们说话,好像脑子被那声枪响给打没了似的。
今晚我跟着我的带教老师值大夜,交班交了一个无人陪同醉酒的“患者”,之所以在患者上面打双引号,是因为醉酒的人,我从个人情感上都不想用“患者”一词来表示,人家生病是天灾人祸,你特么醉酒是自作,几乎所有醉酒的傻逼都要来医院耍上一通才能安静下来,日麻痹的,我是特么欠你妈钱了?要这么伺候你?
傻逼!
那个傻逼是个谢顶,四十多的男傻逼,我勒个去,他从晚上九点多就被警察送过来,在抢救室里平车上躺着,我晚上十一点接班,快凌晨一点地时候,莫名其妙地冲进来一个矮子男人,简称疯狗,妈的,老子脱了白大褂拿止血钳都能把你捅死,别仗着我穿白大褂你就欺负我!
疯狗一进来就跟疯了一样:“你们不是急诊吗?病人在这里就这样躺着吗?”
老邓来了一句:“他意识是清楚的,拒绝输液。我们也没办法。”
卧槽,疯狗跟要吃人了似的:“你们他妈都是娘养的吗?病人就这样躺在这里你们都不处理的吗?”
老邓重复了一遍:“他意识是清醒的,不要吊水,你叫我们怎么搞?”
疯狗就差咬人了,破口大骂:“就他妈的你还是医生啊,就你们是急诊啊,你们就这样对病人啊?”
当时抢救室里面还有个心脏病的病人,“你不要吵,这边还有心脏病的病人。”老师说道。
疯狗就是想搞事请,因为疯狗也是醉酒的,我解释道:“他现在情况还好,相比较……”我话还没说完,疯狗就朝我咬过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吼道:“你们是他妈的什么狗屁医院,病人来了之后不做处理就在这里等死啊?你们都什么人噢!”
“那你想怎么处理?”老师不想跟他纠缠,妥协道。
疯狗二话没说,开口就来:“该赔钱赔钱!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叶子老师悄么声地出去喊保安,疯狗开咬,我还是太嫩了,没学会见机逃跑,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抢救室里就又只剩下我一个穿白大褂的了。
疯狗又是砸椅子,又是推台子的开始乱咬,我要往外走,他涨红了脸挡在我前面:“你想到哪里跑?”又是一声怒吼:“啊……?”“就丢下病人不管了?”
要不是怕他蛮不讲理打我,我就要好好地跟他理论一番:“急诊检伤分类也分五级,也有轻重缓急,他又不是马上要断气了,神志清楚,生命体征平稳,拒绝输液,你让我们怎么处理?”
疯狗搡我一下,怒吼道:“病人都不管的啊?病人来了就等死是吧?!”
我小声地解释一句:“那你要先挂号。”
就这一句话彻底刺激到疯狗:“不挂号你们就不管病人是吧!死了都没人管是吧!”
我想说,你不挂号,我们怎么给你开药?怎么给你处理?
我带教老师在外面着急地叫我:“韩旭出来,韩旭出来!”
急得外面都有病人站在抢救室门口往里喊:“韩旭出来,韩旭出来。”尽管他不知道谁是韩旭,我也谢谢他喊我出去,不然铁定要被疯狗咬了。
带教老师报了警,疯狗跟警察纠缠一会之后,警察受不了他了,把他带走了。
你说这是不是在自讨苦吃?
躺在抢救室里面的那个傻逼,坐起来,醉醺醺口齿不清地嚷着:“我医保卡嘞?”“你们可拿我医保卡了?”“你们把我医保卡嘞?”
跟他解释也解释不通,一口咬定我们拿他医保卡了,我内心里恨不得他能摔出个脑出血,但还是要过去扶着他怕他在平车上晃掉下来,大概凌晨三点多左右,疯狗回来了,学乖了,不敢乱咬了,张口就来:“哎,服务员……”
你丫的喊谁服务员呢?
他自己也觉得不对,“人清醒了就可以走了。”老邓如是说,疯狗拍拍傻逼:“走了,人家医院不救你,我他妈还因为你被警察逮走了,拘留了三四个小时,你他妈怎么补偿我?”
扭头又问刚才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老邓,“医生啊,我们不吊吊水什么的吗?”
老邓没给他好脸色:“那你去挂号。”
疯狗去挂号,回来之后,傻逼不愿吊水。
傻逼一脸醉相凝望着我:“哎,小美女……”
叶子老师问道:“你这样也不通知他家属,他怎么回去啊?他老婆呢?”
傻逼倒是明白,口齿不清道:“我没有老婆,我喜欢美女。”仿佛很骄傲的样子。
来回折腾,疯狗心疼他的挂号费了,“这挂了号也没吊水,那这号不就白挂了吗?”
“你去窗口退掉就行了。”叶子老师说。
疯狗倒是乖了很多,拍拍傻逼道:“走了,人家医院不救你,你再不走我就不管你了。”
我一听他说不管他,那这怎么行,你不想管,我们也不想管,“那不行哎,你既然是他朋友,你就要对他负责,把他带回去。”
傻逼倒是不愿走了:“我不走,我喜欢美女,”稀里糊涂地就要躺倒,疯狗甩手就要走,“你走吧,反正你想睡你就在这里面睡。”带教老师如是说,傻逼一听,坏了,摇摇晃晃地要坐起来走人,“不行,你们肯定是想要收费,我要走。”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医学生实习手记上 如约而谈
如约而谈,今天,我以专业医务人员的身份和角度出发,来谈谈医德和医院人道主义精神。
以下内容可能会引起部分人的阅读不适,请谨慎选择性阅读。
“医德”——一个整天被病人挂在嘴边的词汇。
什么是医德?
“医德,是调整医务人员与病人、医务人员之间以及与社会之间关系的行为准则。”
“它是一种职业道德,”
“是一般社会道德在医疗卫生领域中的特殊表现。”百度百科如是说。
拥有“医德”的医务人员才会被人称作是好医生、好护士,值得尊敬,嗯!是的,社会是这样给医务人员定位的,穿上白大褂你特么就得正经,你特么就得是圣人,你特么就得变成圣贤,你特么治不好你就是在骗钱。
学医的人都知道一句话,一句流传百年,享誉内外,在医学界熠熠生辉,可以说是医学的全部核心的一句话。
那就是:“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翻译过来就是,有时治愈,时常帮助,总是安慰。
这句话是特鲁多,一个分离出结核杆菌的美国医生的墓志铭。
学医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句话的,不知道就不是医学人。
这世界上,只有三分之一的病可以被治愈,还有三分之一的病是治不好的,另外三分之一是不治而愈的。
治愈,是一个程度很高的词语。
通常,临床上将“治愈”的定义是低于普通大众理解的“治愈”,我们理解的治愈是不再出现临床表现,譬如说咯血的病人不再咯血,不再出现和咯血有关的临床表现,我们就说他的咯血是被治愈了的,病好了。
但是你们所理解的治愈,是完全的健康,一点毛病都没有,再也不会进医院了。
殊不知,咯血的并发症或病根还有可能会让他再次进医院。
这就会导致你们所谓的“怎么又来医院?”、“上次才来的医院搞好的,怎么又犯了?不是说治好了吗?”不能理解才从医院离开,又要进医院。
中医上的一句话讲得很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治疗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疾病很少突如其来,大多数都是一个积累的过程。
人体都有自我修复的功能,叫免疫系统,都有代偿机制,会自我治疗,就是自愈。
生病,其实就是疾病和代偿机制的对抗,当疾病大于代偿机制,身体无法代偿工作了,你就生病了,所以当你出现不适的时候,疾病已经在你身上积累很久了,所以才会导致“病来如山倒”的感受。
当你出现不适的时候,疾病已经在你身上积累很久了(敲黑板,这个是重点)。
咯血的病人,病根有可能在肺,也有能在消化系统(和呕血辨别),也有可能是血液系统(凝血机制出问题),也有可能是口腔鼻腔的问题,除非你自己是学医的,不然没有一个观察的时间,是下不了诊断的。
你们总认为医生看一眼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医学诊断,是一个逆向思维的过程,从你的症状体征去推测病因,症状体征和病因不是一一对应关系,也不是一对一、一对二、二对一的关系,它是多对多的关系,多个症状体征对应着多个病因,多个病因也对应着多种症状体征。
譬如说,导致腹痛的原因有四百多种,你觉得你光说一个:“医生,我肚子疼。”我们能知道什么?
是四百多种的哪一个呢?
怎么给你下诊断?怎么拿药?
所以,想做到治愈是很难的。
有时是治愈,时常帮助,总是安慰。
就目前国内医疗环境而言,做的最多的就是comfort,“安慰”,其实翻译得不准确,“ comfort always”,总是让你舒适,痛苦就医学定义上来说就是极不舒适;做得最常见的就是relieve,减轻,大多数治不了的疾病可以有效的缓解,在医院你配合的情况下,医生护士都会给你做缓解,这是他们的工作,也是他们的良心。
有人会问我,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是好医生好护士吗?
他们都有医德吗?
我可以非常肯定以及坚定地告诉你:
不是!
任何行业都有害群之马,都有黑着良心只为挣钱的人,但是大多数都还是安安稳稳工作的人。
有一次,我们学校二附院来了一个糖尿病的小姑娘,十三四岁,和外公外婆住在农村,家里重男轻女,她生病了也是不管不问,一直躺在床上一日餐三大小便,最后来医院是因为褥疮,医学上叫压疮,屁股(骶尾部)上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压疮,一直腐烂不愈合。
外公把她送过来,住院住了一个星期,你猜一共花了多少钱?
三百多块钱。
碰到我们二附院神经内科的马主任了,就是前几章出现的那个小老头,那个从农村考进城市,从小伙子善良到小老头的主任,不过我们那个马主任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以后有机会再说。
刚住下两天,姑娘的外公要带她回家,说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给她瞧病,硬是要带她走,东西都收拾好了,病房的医生护士把马主任喊来,问道,主任,怎么办?
马主任看看小姑娘,又看看站在旁边一群穿白大褂的,搔搔他原本就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对她外公讲,住吧,花不了多少钱。
他以为我们主任糊弄他,不信,还是要走。
然后,小姑娘被带回家了,这一次就收了一个挂号费15块钱。
没过几天,外公带着小姑娘又回来了,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在家昏迷了,怎么喊都喊不醒,在神经内科又住下了,马主任故作严厉地训她外公,这次你们不能再走了!
苦了科室里的医生护士,大家给她筹钱,然后费用也不收了,就收个药的钱,清创什么的都是老师们白给她换药和敷料,小姑娘的压疮愈合了,躺着进来,站着走回去了。
进了医院工作,你还要预留一点工资捐给病人。
你是不是怀疑我在骗你?
我以人格以及未来职业发展前景起誓,句句实言。
马主任年轻的时候,曾经三个月没拿到过工资,全给他病房里的病人了,在同事身边轮换着蹭了三个月的饭,迎着风,含着泪,他心里满是酸涩,酝酿出了他的座右铭:你不是谁的救世主,你能做的,就是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
医院是一个每天都在经历生死的地方,医务人员的工作环境氛围浸没在患者、患者家属的极端感情中,可想而知,每个医务人员的背后都有着故事。
我们解剖老师原来是医院的手术医生,后来不在临床干了,回学校教书。
因为他连着三次没能让病人从手术台下来,他说,每当呼吸机、心电机的报警蜂鸣音中,夹杂着他们抢救病人,心肺复苏用力的粗喘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当机了,一片空白,仿佛被吸入一个幻境,恍如隔世。
他无法面对内心的质问和愧疚,受不了死亡带走他手下的人,受不了内心被自责苦苦折磨,上不了手术台,一上手术台脑子就当机。
自那时起,便开始漫无边际地自我怀疑,怀疑自己的能力,病人越是信任他,他越是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做手术,做一台死一台,越做越怕。
他终日心里惶惶不安,怕上手术台。
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他说,他再也上不了手术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
后来他就回学校教书了,那时我还在心想医生工资那么高还能拿红包,当老师工资能拿几个钱呢?
人活着,还是不要为钱而活,活要活得心安。
回到我们上面所说的,医院的人道主义精神其实在医院的医务人员身上,倘若他们不懂同情,别指望医院会同情你,医院是无情的。
解剖老师说,他不能继续在医院了,他觉得他在医院就是祸害,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医院(但是我们老师理论还是很牛逼的)。
医学,是唯一一个理论和操作分开考试的学科,你理论可能考满分,但是操作可能不及格,理论和操作的差距,就差在图片仅供参考,医学书上的图片你看得再熟练、记得再清楚,临床上的病人没有一个是标准的,都和书上画的不一样。
医学是一个胆大心细的经验学科。
说一说我们的委屈,不知曾几何时开始,白大褂变成了和警服一样的性质,穿白大褂的不能打人、不能骂人,变成了社会的弱势群体。
昨天,我在抢救室上班的时候,中午十二点左右送来一个车祸重伤的女孩子,没有陪同人员,我们一路奋战,心肺复苏、气管插管,开通绿色通道,备孕的老师不顾ct室的辐射,套上防护服进去,一路战斗到将姑娘送进脑外科住下,浑身已是汗透,我一路上负责推车,老师们轮换着心肺复苏。
当家属到达抢救室时后,正常流程沟通病情,最后提到补交抢救费时,家属不耐烦地指着我们吼道:“少不了你们钱!”
我们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惊心动魄,却还来你一句一句的提防和不理解。
白玉,我大学同班同学,她在呼吸内科,跟我说,一个肺部感染的病人,有天早上恶狠狠地问她,他一个感冒花了一万多块钱,她能分到多少?
我只想说,实习生不仅一毛分不到,还没工资,还得往医院交钱,别说你恨医院,我特么比你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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