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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宁缺想着自己当初雪山气海诸窍不通想通时的场景,想着当初悟符之时冥思苦想的画面,却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想通了一些关窍。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怎样才能证明我已经想明白了?”
夫子说道:“想明白时你自然便能明白。”
宁缺看着他说道:“弟子以为总要有个标准。”
夫子看着身前的小徒弟,看着他平静面容下隐藏着的坚持,眼睛忽然明亮起来,就像是松枝上的露珠,反耀着清晨的光线。
“自然是有标准的。”
“谁来确定标准?老师您?”
“标准已经在那里。”
“老师,可是我没有办法长时间在后崖里闭关,陛下还要见我,我还要学着怎么管长安城那座阵,再过些天就是我那个师傅颜瑟的百日祭,我也得去磕头,不如我每十天闭关八日如何?”
听着宁缺的话,夫子眼眸越来越亮,露珠渐渐汪成水泊,水泊里尽是清澈而不知究竟何意的笑意,笑意浓的仿佛要溢出来般。
忽然间,夫子眼中的笑意骤然消失,看着宁缺缓声说道:“昨夜在松鹤楼露台上,你曾说过你是什么岗上什么淡的人?”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宁缺喃喃应道。
夫子说道:“我不知卧龙岗在何处,但知散淡何意。”
宁缺听懂了这句话,抬头望向草屋檐角垂落的白草,知道似夫子这样的人,断然不可能因为松鹤楼露上的那番争执便对自己的学生动怒,那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后山呢?是因为自己……入魔的原因吗?
小师叔当年遭天罚而死,声名与身躯一道湮灭于荒野之间,不复再闻,莫非夫子便是因为那件旧事,便要把自己这个继承了小师叔浩然气的弟子关进后山,这是为了书院的正道名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思绪纷杂而至,宁缺先前才想明白一些的事情顿时又变得面目模糊起来,胸腹间那道浩然气随意念而动,如一把刀般直直向上而去,刺的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微哑说道:“老师……原来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听着这话,草屋里的书院后山诸人大感震惊,二师兄面露不悦,大师兄缓声叹息,虽说平日里夫子与诸生师生之间相处和谐,但老师便是老师,在这等严肃场面下,谁敢像宁缺此时这般质疑甚至是批判?
夫子没有动怒,说道:“在松鹤楼上你不是说过你的老师最不讲道理?”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请老师允我与家中侍女交待些事情,再去后崖。”
夫子说道:“不用了,你在后崖之上总还是要吃饭,让你带着小侍女过来,便是要她服侍你,稍后带她一起去后崖便是。”
宁缺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夫子要自己带着桑桑一道来见他,原来早就已经做好要把自己关进后山的准备,他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以桑桑的性情,自己被囚禁在后崖,她肯定不会一个人离开,实际上便等若两个人一道被囚,那么如果自己被关在后崖一辈子,桑桑难道也要被关一辈子?
一念及此,那道像刀般凛冽直朴的浩然气直冲胸臆,他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恼怒地望向椅中的夫子,握紧了拳头。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看着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口气咽了回去,然后平静说道:“谨遵师命。”
夫子看着身前这个最小的弟子,也是自己最后的弟子,静静看了很长时间,看着他苦苦思索,看着他沮丧认命,看着他愤怒难抑,看着他气魄渐起,看着他敛声静气,看着他归于平静,看着他回复如常“哈!哈!哈!哈!……”
夫子忽然仰首大笑起来,然后他自椅中长身而起,一拂身上黑色罩衣,未向众弟子交待一声,落寞向草屋外行去,走出草屋,看着道畔那棵多年前两个人亲手种下的金兰树,看着树上茂密青绿的树叶,老人有些喜悦又有些遗憾地低声感慨道:“世间果然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那么又怎么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呢?”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八十章 山崖之上望长安
看着向瀑布方向走出的夫子背影,大师兄和二师兄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他们依然认为老师把小师弟囚禁到后山崖壁的处罚过于严苛,因为虽说置诸死地而后生,但不是谁都能像当年小师叔那样。
余帘收拾好案上的笔墨纸砚,向草屋外走去,路过宁缺身边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既然老师的决定无法挽回,便带着你家侍女随老师去吧,不要让老师在前面等的时间太长。”
宁缺此时也正看着远处夫子的身影,祈祷着夫子几声大笑之后便忘了自己,让自己避过这个劫数,然而听着三师姐的话,才知道自己只是在痴心妄想,苦笑着叹息一声,随她走出草屋来到竹椅前。
余帘师姐对唐小棠说道:“你随我来,我给你安排住处。”
唐小棠高兴地点了点头,和桑桑挥手告别,说道:“看样子以后我会一直呆在书院里,到时候你来找我玩啊。”
桑桑点了点头。
唐小棠开心跟着余帘向崖坪方向走去,开心蹦跳着就像个不安分的石头,余帘则是文静恬淡地像是棵秀树,两个年龄相差颇大的女子,身材同样娇小,气息则是截然不同,在一处却显得极为和谐。
宁缺收回目光,看着身前的桑桑,笑着说道:“刚才拜师,夫子见着我便很开心,决定传授我一些书院不传之秘功法,估计这些天我便要在后山闭关潜修,你先回老笔斋看家,完事后我马上回城。”
夫子让他带着桑桑来书院后山,便是预备着他被囚之后需要人照顾,然而宁缺哪里肯让桑桑随自己一道被困在崖壁之上。
桑桑看着他轻声说道:“先前你们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太大,而且少爷你知道我的耳朵很好,所以我都听到了。”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我被老师惩罚囚禁在后崖闭关,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破关出来。”
桑桑看着他担心说道:“那可怎么办呢?”
宁缺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肯定要和你在一起。”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那先看看情形吧,如果我在后崖被困的时间太长,你就先回学士府,想来没有人会拦你。”
桑桑没有说话。
他看着远处那道山径向瀑布下的密林伸去,夫子飘然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沉默片刻和后带着桑桑向那边走了过去。
直到草舍消失在二人身后,桑桑看了看四周,扯了扯他的袖角,低声悄悄问道:“是不是因为入了魔道,所以书院要把你关起来?”
宁缺说道:“在荒原上大师兄应该已经猜到我学会小师叔浩然气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老师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确定老师对我的惩罚是否与此事有关,先前在草屋里没有提及。”
道畔有一株歪着的老梅。
梅花自桑桑微黑的小脸旁掠过,让她脸上的神情显得愈发紧张起来,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说道:“老师说过你是冥王的儿子。”
宁缺恼火说道:“不要提你那个神棍老师,我说过我不是。”
桑桑担心说道:“但书院要把你关起来,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宁缺不想承认这种推论,然而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
…………心情沉重,脚步自然变得更加沉重,宁缺不知道后山崖壁里有什么遭遇在等待着自己,下意识伸手牵住桑桑的小手,沉默地向前行走,速度非常慢。
前方山道间那件黑色的罩衣迎风飘舞,时而消失在密林里,时而出现在银瀑畔,夫子看似走的极快,却始终停留在他们的视野里。
绕过二师兄的小院,再走些时间便近了那道银色的瀑布,四周林间瀑声如雷,空气里全部是极细碎的水星,笼成一片凉雾,让呼吸都变得清新起来。
宁缺的呼吸却变得有些急促,他很想牵着桑桑的手就此转头离开,然而他清楚这是妄想,而且就算真的逃离书院,那将意味着这些年的辛苦尽数化为泡影,他和桑桑将重新回到黯淡的人生里。
跟随着那件飘舞的黑色罩衣,二人来到瀑布下方。
瀑布下是一面静潭,向着崖坪方面没有任何出水口,看模样与镜湖并不相通,溢出来的潭水,顺着右前方一片低洼的乱石流出。
宁缺牵着桑桑踩上那些乱石,随着水流的方向折向前行,和那些汩汩细流一道,走进一条幽深的峡谷。
峡谷很窄,高不过十余丈,上方巨岩相触并拢,其实更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洞,洞内空气湿润微寒,壁上生着青苔片片。静潭淌出的细流,便在洞底石间穿行,漫成一片似水田般的画面。
峡谷前方是晴朗的蓝天,被裁剪成椭圆的一片,就像是蓝色的瓷盘,非常美丽,宁缺和桑桑踩着水田里的石头,向那片蓝色走去。
随着行走,峡谷骤然急束,乱石间的水流顿时变得湍急起来,哗哗乱响,白浪渐生,冲得石上的青苔剧烈摇晃。
走出峡谷,迎面便是一道绝壁,湍急的潭水雀跃着、争先恐后地向悬崖外涌了过去,碧蓝的天空被悬崖切成上下两半,中线便是这道水线。
桑桑紧紧握着宁缺的手,看着眼前的风景,说不出话来。
曲径通幽到最后,陡然而现绝境。
山风呼啸劲吹,站在悬崖畔瀑布边,看着瀑布向绝壁下垂落,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绝壁之下是片无尽的深渊。
深渊看不见,宁缺眼前除了天空什么都没有,四周除了崖壁什么都没有,崖壁向着天空和两侧无尽延展,看不到尽头,仿佛就是传说中草原西王庭北面那片大戈壁,只不过这片戈壁横在了天空里。
和无边无垠的山崖绝壁相比,二人所在的峡口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豁口,这道瀑布更只是一道细线,宁缺向崖壁远处望去,只见竟有十余道瀑布正在向着绝壁下方垂落,高低远近各不相同,看上去十分美丽。
阔大的崖壁,碧蓝的天空,细如线的十余道瀑布,合在一处构成一个极为辽阔的世界,再强大的人在这些画面前,也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宁缺极小心向绝壁旁走了一步,牵着桑桑的手俯身望去,只见绝壁下方云雾遮罩,根本看不到底,更不知道还有多深。
崖壁上那十余道瀑布如束如柱落入云雾之间,溅起圈圈云波,然后就此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仿佛那云雾之下是片不属于人间的世界。
书院后山之后的崖壁,是一片美丽的新世界。
只不过此间的美丽很容易令人感到震撼无措。
站在崖畔,俯看云生云灭,静观众瀑入云,宁缺没有生出任何飘然欲仙的感觉,因为云生云灭云还聚,众瀑入云无水声,他反而产生了某种恐惧。
想着来时的路径,他确认这里应该是大山的西面,难怪过往两年间在长安城通往书院的官道上没有看到过,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片山崖。
山崖绝壁看似陡峭不可攀爬,实际上其间隐着极窄的石径,宁缺抬头望去,只见夫子的身影正在绝壁间飘掠而上,时而在东时而在西,竟是无论怎样专注去观察,都无法确定他究竟在山崖的那一处。
宁缺牵着桑桑的手,开始向上走去,二人自幼在岷山里生活,对悬崖峭壁自有一套攀爬手段,对脚下的绝壁和天空视而不见。
越往山崖上方去,青树渐无绿意渐少,这里没有静湖草屋,没有笑语琴声,没有古松棋坪,和山那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片山崖沉默或者说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天空,不知道看了多少万年。
狭窄石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方不大的崖坪,崖畔搭着一间极简易的草屋,临崖处有个山洞,夫子坐在崖畔,看着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宁缺走到夫子身后,向崖外远处望去。
他的视线落在云海之外,竟然看到了长安城,夕阳正在落下,金色的阳光照耀在黑青色的城墙上,反射出一种极为肃穆神圣的光泽。
那是人间最壮观的雄城,那是人类最完美的杰作。
宁缺看着暮色中的长安城,一时间百感交集,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才轻声感慨说道:“长安城……这时候真的很好看。”
夫子说道:“长安城一直都很好看。”
宁缺说道:“当初修建长安城的那些人肯定很了不起吧。”
夫子掀开身畔的食盒,拿出小酒瓮斟满酒杯,很随意说道:“修城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有城便需要有守城的人。”
宁缺怔了怔。
夫子饮尽杯中酒,夹了一片葱油渍羊肉片吃掉,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怎么看也看不腻。
长安城笼罩在暮色中。
夫子在暮色中看着长安城。
他看着自己的长安城。
看着夫子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宁缺的心头,先前心中那些负面的情绪,那些疑虑不安,尽数被眼前的画面消解一空。
在云端看着云下,在世外看着世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老师你守望的是这座雄城,还是大唐,还是整个人世间?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一百八十一章 崖洞囚徒的第一次越狱
暮色中,崖壁上的洞口,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怪兽张开的嘴。
宁缺看着洞口,脑海中便生出这样的感觉,他知道这种形容太过俗套,然而实在是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贴切的了。
那个洞口仿佛准备着吞噬掉走进去所有人或物,甚至包括光线,春夏,秋冬,时间以及附着在时间上的所有感受。
一想着走进这个崖洞,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有可能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年就被囚禁在里面,宁缺便觉得身体寒冷无比,十年见不到长安城里的姑娘,十年吃不到酸辣面片汤,十年之后红袖招里的姑娘都得多老了?小草只怕都要嫁人,水珠儿会不会回了老家?
事实上宁缺有可能被囚禁在后山比十年更长的时间,比如一辈子,只不过此时站在洞口前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做出那种设想。
他是书院二层楼学生,他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在先前看着暮色里的画面后,他心里那些偏黑暗的情绪尽数化去,他信任书院后面的这座山以及山里的人们,但他毕竟自幼活的极为凄苦,一想到要把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完全交付给别人,从本能里便开始产生抵触和想要逃离的念头。
宁缺回头看着坐在崖畔吃羊肉喝酒的夫子,问道:“老师,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因为入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本来想问夫子,是不是因为光明神座认为自己是冥王之子,所以夫子才会对自己做出这种惩罚,让自己与人世间隔绝,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坚信自己和虚无缥渺的冥王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多年前为了那些虚无缥渺的传说,曾经掀起过一场血雨腥风,他不想与这件事情扯上任何关系。
夫子没有回头,说道:“囚禁是什么意思?”
宁缺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剥夺自由。”
夫子说道:“自由是很珍贵的事物,与自由相比,甚至生命都算不得什么,比自由更珍贵的只有自由本身。”
宁缺没有听懂这句话。
夫子把筷子放回食盒,用手指拈起一块姜片送入唇中缓缓咀嚼。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回身望着洞口的宁缺,说道:“既然比自由更珍贵的只有自由本身,那么剥夺你的自由只有一种理由,那就是希望你获得更大的自由,这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宁缺隐约明白了更多的一些事情,无奈说道:“老师,既然是简单的事情,您为什么不用简单的方式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前的崖洞,沉默很长时间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向里面走了进去。
最后的暮色照耀着远处的长安城,也照耀着此间荒凉的崖壁,金红一片仿佛最纯净的火焰,崖洞就如同火中一条通往未知的入口。
崖洞里很安静,连风都没有,略有些微凉,空气很是干燥。
从明亮处走进幽暗间,宁缺这些年打猎杀贼所磨砺出来的反应,让他本能里在瞬间内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便习惯了环境的亮度。
崖洞外的光照耀进来,洞里并不像先前从外面看时那般幽暗,可以清晰地看到洞壁上石头间的天然纹路。
宁缺忽然醒过神来。
自己就这么走了进来?
就这么简单?
他转身向洞外望去,只见桑桑扶着洞口一块突起的岩石,正满脸担忧望着自己,而崖畔的夫子已经在开始收拾食盒,准备离去。
明明与洞口相距极近,甚至还能看到远处云外长安城南城墙的最后画面,然而一旦走入崖洞,宁缺便觉得自己仿佛被外面真实的人间所遗弃,内心深处泛起一股强烈的孤单的恐惧感受。
“老师。”
宁缺看着准备离开的夫子,颤声问道:“有可能永远出不来吗?”
“先前那么多人都在替你求情,你的人缘看来不错,如果真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相信他们也会来陪你,你不用担心太过寂寞。”
夫子看着他说完这句话,提着食盒向山下走去,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色罩衣,在红色的夕阳光晖照耀下,仿佛是燃烧的鸟翼。
看着夫子离去的身影,宁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如果真要在这崖洞里被囚禁一辈子,再好的人缘又能有什么意义?
久病床前无孝子,久在深人无人知,再好的朋友谁又能陪你被囚禁一生,如果自己真的一直在崖洞中,最终还是会慢慢被人世间遗忘。
当然,有个人肯定会一直陪着他。
宁缺看着洞口外的桑桑,明明相隔不远,却感觉她远在天涯,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三个月后,我还出不来,你就下山。”
桑桑想说些什么。
宁缺摇头说道:“不要逼我用那些娘们的法子。”
…………传说中那些极为强大的神符师,可以画地为牢,宁缺没有见过师傅颜瑟展露这种手段,但他见识过西陵神殿的樊笼,裁决司的执事在荒人帐蓬里用过,在魔宗山门里他还见过小师叔用浩然剑拟的樊笼阵。
崖洞口看似空无一物,偶有一缕细风拂过,灰尘借着最后的天光缓慢飘浮,自由出入,但宁缺知道,那里一定有东西。
夫子把他囚禁在这个山洞里,让他想明白了才能出去,想明白便是想通,想通便是能通世间一切,通便是走出山洞。
他在崖洞里闭关,可以说是惩罚,也是磨砺心性,更是一场考验。
每当遇到真正考验的时候,宁缺确认无法通过别的方式绕过去,那便会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把所有焦虑情绪尽数驱散,绝对不会着急,而是会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才会尝试着面对这场考验。
所以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冥思培念,身体内的浩然气缓缓流淌,依循着某种节奏开始吸纳周遭的天地气息。
太阳此时已经落下,长安城笼罩在阴影里,那里的人们大概已经提前看到了黑夜,绝壁高处的人却还能多享受一些残余天光。
光线照在他的睫毛上,晶亮像是涂了一层蜜粉。
宁缺睁开眼睛,确认自己无论从精神还是身体都调节到了最好的状态,起身向洞口走去,脚步缓慢而稳定。
最后的余晖笼罩着崖洞出口,他走进了余晖。
骤然间,宁缺感觉身前的空气,甚至包括空中的那些余晖都凝滞起来,就像是放了无数蜜糖的水般粘稠,带来了无数阻力。
尤其是越往洞外去,那股无形的阻力成无数倍地放大,最后简直要变成泥沼,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再难向前踏出一步。
感受到洞口处的障碍,他没有强行试图突破,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向洞里倒退而回,一直连退三步,才终于摆脱上那些粘稠的无形力量,微微喘息了片刻,才让有些发白的脸色回复到正常状态。
桑桑从崖畔草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
借着火把照出的暖红光线,宁缺很认真地查看着崖洞口,他查看的非常细致,洞壁上那些看似天然的纹路,甚至连地上的石砾,都没有放过,然而他没有发现任何符意波动,也没有看到阵法的痕迹。
崖洞的禁制不是符不是阵,而是一道平空出现的气息。
这道气息非常简单,然而却无比强大,就像是最纯净的酒,却烈到了极点。
万仞绝壁间的天地气息,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这道气息召到洞口。
如此多数量的天地气息,堵塞着小小的洞口,可以想见被压缩到了何等程度,厚实凝练的难以想像,甚至已经超出了某种界线,直接引发了某种质变,让本应无形的天地元气变成了一道实质的障碍!
…………桑桑举着火把伸头往洞里看,喊道:“少爷,怎么样?能行吗?”
“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宁缺摇了摇头,看着举着火把的她,忽然说道:“你让开一点路。”
桑桑艰难地把火把插到洞口外的地上,回到崖畔的草屋里。
看着崖洞口,宁缺心想如果洞口的禁制是某种繁复的阵法,或者说一道神符,以他现在的境界实力,确实没有任何办法,然而此间的禁制是那道强大气息直接让天地元气凝练呈形,更类似于实质的屏障。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道禁制凝结的天地元气数量太多,甚至可以直接对他们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气产生极大的影响,但对宁缺来说,这道禁制似乎有某种可以利用的漏洞,因为他不需要调动天地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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