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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等徐佑他们赶到,迎亲的牛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门口,一行五十乘,皆为四牛拉的皂轮车,朱丝绳络,白铜为饰,随从近千人,旌旗翻飞,络绎不绝,真可谓盛极一时,蔚为壮观。
其实按照顾允的太守之位,这样的规格稍有逾矩。不过婚姻大事,从古至今,都是如此,郑玄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摄盛”,意思是在婚礼这种特殊的场合,可以允许稍有越位的行为,没人会真的去追究。
所有的车轮刷白毂,车身罩白纱,新人下车后,只见顾允戴爵弁,穿玄服,着纁裳,赤履,佩玉,佩刀,端的是俊美无双,只可惜唇角青肿,眉梢乌黑,略微影响了观瞻。
方斯年好奇道:“这是怎么了?扬州竟然还有人敢欺辱顾太守吗?”
徐佑笑道:“这不是欺辱,这是所谓的‘谑郎’!”
“谑郎?”
“成婚一事,向来繁琐。在典制规定的三书六礼之外,还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谑郎,新婿迎亲登门,妇家的亲宾女子聚集门后,皆手持竹棍来杖打新婿为戏乐,还有人因此被打死的……”
“啊?”纥奚丑奴惊的捂住了嘴,可爱的碧眼透着恐惧,道:“这么残忍?成婚难道不是喜事吗?为何要杖打新婿呢?”
冬至抱住她,脸带不屑的道:“喜事?那可未必!嫁得如意郎君,夫妇恩爱,那是喜。怕只怕所托非人,终日以泪洗面,何喜之有?妇家以杖戏新婿,无非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告诉他女子也有依仗,免得嫁到郎家后受气受辱受欺!但这只是隔靴搔痒,于事无补,回到郎家,庭院深深,就算真受了气,除了默默忍受,又能如何?”
冬至在男女之事上的取向一直是个问题,所以对婚姻嫁娶很是抵触。徐佑叹道:“春秋时的婚娶,嫁女之家,三日不熄烛,思相离也;娶归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场面庄重内敛,宾客彬彬有礼,唯恐举止不当,贻笑大方。而东汉之后,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先戏新婿,再戏新妇,新婿有杖死的,新妇有不堪羞辱自尽的,各类丑事,史不绝书,确实闹的太过了!”
民族文化有很多菁华,却也有很多糟粕,直至后世,婚闹仍旧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究其根源,就是魏晋南北朝时风气大开,礼法崩坏造成的恶果。
不过,顾允仅仅鼻青脸肿,看来是妇家的女郎们手下留情了。可见长得帅,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占便宜。
陆未央穿一袭丝绢白裙,并紫结缨,头上戴着蔽髻,也就是假发,插上金翠花钿,眉成青黛,唇为点绛,整个人看上去就跟后世结婚时流行的白色婚纱差不多。这也是此时的婚服特色,称为“白衣婚嫁”,从牛车装点到新娘服饰,几乎一身全白。这种婚俗主要是受到玄学昌盛的影响,时人讲究以无为本,返璞归真,因而白衣婚嫁开始大行其道。
徐佑心想,流行这玩意果然是个轮回,多少年后,年轻人都以西方白色婚纱为时尚,却不知道千百年前,这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套路了。
陆未央手拿却扇,遮住了脸,瞧不太真切,可身材姣好,体态流芳,应该是个美人。刚入院门,立刻有人手捧花斗,将谷物、豆子、铜钱、彩果、草节等望门而撒,小孩童们欢呼着争相抢夺,加上围观人群的山呼海啸,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
从院门到正堂,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到了宋代才换成了席,这是取新妇脚不落地的吉祥之意。在傧相二人的带领下,顾允和陆未央缓步走到正堂前面,早有小厮摆好了香案,案后是顾氏的祖宗神位,随着傧相的喊声,燃烛、焚香、奏乐,行跪拜礼后起身迈入房内。然后是拜天地高堂等各种流程,等到最后,是夫妻交拜。
夫妻交拜起源于魏中后期,延绵至楚,还没有形成定论。总有人觉得女子地位低下,没资格和男子交拜,所以引起不少的争议,有人愿意就交拜,有人不愿意那就不交拜。
按照傧相的指引,顾允站西,陆未央站东,由女子先跪后起,男子后跪先起。“跪!”傧相高声喊道。
陆未央盈盈下跪。
“叩首!”
螓首低垂,双手交叠伏地。
“跪!”
顾允撩起袍摆,正要下跪,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拜不得!”
果然有人捣乱!
傧相的存在,有很大原因就是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其中之一发问道:“为何拜不得?”
“顾太守官居四品,位高权重,陆氏女虽出自门阀,可毕竟是女子之身,何德何能与顾太守平等而拜呢?”
“婚礼及成,夫妇同心,虽女卑而男尊,却无碍大体。今日拜,拜举案齐眉,拜相敬如宾,拜琴瑟和谐,何来拜不得?”
“妇人,伏于人也!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父者子之天,夫者妻之天,天若与地平,这世上不早就大乱了吗?”
“这……”
傧相无以为对,众人纷纷起哄,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齐呼道:“拜不得,拜不得!”
眼看陷入僵局,傧相只好对顾允说道:“前年越州刺史李浑娶颜氏,同样因宾客阻碍,李浑欲拜而未拜,郎君可自行斟酌。”
顾允内心深处对这些并不在意,拜也可,不拜也可,只是为了表示对新妇的敬爱和对陆氏的尊重,这一拜还是要的。只是数百人在侧,拜也要找到足够驳斥对方的理由,他是新人,不便出面,目光略一搜寻,看到人群里的徐佑,眉角微微上挑,其意不言而明。
徐佑翻了个白眼,无奈上前三步,抱拳团团作揖,笑道:“《释名》曰:夫妻,匹敌之意!郑玄注《礼记》又说:齐,共牢而食,同尊卑也!妇与郎齐,故名为妻,何来尊卑上下之别?《周易》还说:家人,女正位于内,男正位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若今日新妇拜,而太守不拜……”他故意歪曲“正”字的含义,指着顾允和陆未央此时的身高起伏,道:“诸君请看,岂不是女正而男不正,歪歪扭扭,美乎哉?”
众人大笑,再次齐呼道:“不美矣!”
徐佑躬身后退。
傧相趁机大喊:“跪!”
“叩首!”
“礼成!”
“入洞房!”
新人入洞房之后,还要行同牢之礼,再饮合卺之酒,仍有一套复杂的仪式。不过那些都是闺房秘事,跟宾客们无关,大家各回其座,兴致勃勃的议论方才的事,只等开席后大快朵颐。徐佑心中仍旧有些不安,没有让冬至三人分开,跟着他齐齐回了房舍。张桐冒着被大兄训斥的风险凑了过来,对徐佑道:“微之,要不是你好辩才,今日飞卿落了陆未央的颜面,人家女郎盛怒之下,恐怕他连洞房都洞不成了!”
徐佑噗嗤笑道:“你啊,敢背后议论顾太守的不是,当心你的舌头!”
张桐嘿了一声,道:“我这舌头留着无用,飞卿愿意拿去就拿去,反正有微之的舌头在,终究我们吃不了亏!”
说笑时顾昔从外面回来,张桐识趣的离开,顾昔走到徐佑身边坐下,低声道:“棨牌验过了,底部镶嵌着萧氏独有的青玉,雕工绝妙,有些年头了,不是新仿的。也有人从兰陵来,虽不认得萧灵,可证实萧氏确实有这个人,并且他的身旁还有两名侍从,提起兰陵本地及萧氏的事言之凿凿,绝非假冒,微之大可放心。”
“他易容了……双玉知道么?”
顾昔笑了起来,道:“萧灵说了,出门在外,为了避免麻烦,特意改了点妆容,适才见家主,已经自行洗掉了。其实容貌没太大区别,仅仅略有不同,你也知道,萧氏树敌太多,门内子弟大都谨慎,也在情理当中……”
“如此是我的不对,萧灵怎么还没回来,我好当面致歉。”
“家主留他在大堂同席……微之,我看那人不好相处,你还是别再招惹他为上!”
徐佑点点头,眉头越皱越紧,话锋一转,道:“双玉,可否安排我和顾公私下里见一面?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
顾昔愕然半响,没有问为什么,道:“可以!微之稍候!”
顾昔匆匆离开,冬至问道:“小郎还是觉得不妥?萧灵的棨牌是真,随从也是真,关于易容的解释也合情合理……”
“未免太合情合理了些!”
徐佑目光幽深,如海莫测。如果说之前还不能确定萧灵有问题,那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居心叵测,所谋必大。
“棨牌是真,随从是真,可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冬至身子微震,几乎失色,道:“小郎的意思……是他杀了真的萧灵,然后取得棨牌,并用手段控制住那两个随从……他,他想干什么?”
“不管干什么,绝对不会是混吃混喝那么简单!”徐佑沉声道:“清明,若萧灵包藏祸心,你觉得他的计划会从什么地方开始?”
“那要看他的祸心有多大……”
“譬如,将今日参加婚礼的所有士族……一网打尽!”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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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公!”
后院的密室里,徐佑毕恭毕敬的跪拜施礼。
“不必拘礼,起来吧!”
顾长雍昏黄的眼眸半睁半闭,萎靡于床榻上,不管是精神还是气势,就跟平日里街头上闲逛的农家老人没有任何区别。可徐佑对此老儿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朱智曾经告诉过他,如果说吴郡四姓还有一人需要敬畏,那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无疑。
比起善于谋断的陆宗周,顾长雍很难让人看透。自乞骸骨之后,他隐居北顾里的宅子里,似乎极少管事,也极少露面,吴郡四姓里只有他名望最低,总给人可有可无的感觉。但三十多年来,顾氏在他的带领下蒸蒸日上,不仅家族地位在诸姓门阀里越来越稳固,而且培育出了不少像顾允这样杰出的后辈子弟,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
无为而无不为,这才是大智慧!
“你和阿允素来交好,朱智那小狐狸也对你赞不绝口,连萧玉树眼高于顶,听闻在金陵也对你多有赞誉。这两年,你做的那些事,我留意看了也听了,文才和人品都是一时之选,尤其性格坚毅,不畏挫折,这点远胜吴郡门阀的那些蠢货。嘿嘿,淬火炼金,始见真貌,你能从义兴之变里蜕壳而出,终成大器,也算没辜负你的姓氏!”
顾长雍说话时透着股老顽童般的诙谐,若不是亲耳听到,徐佑怎么也不会相信以忠厚闻名于世的顾氏宗主竟是这样洒脱的性情,道:“不敢,小子侥幸而已。”
顾长雍笑了起来,喉咙里痰气阻塞,发出刺啦刺啦的杂音,捂着嘴用力的干咳了几声,脸上突然浮现诡异的红润,然后一闪而逝,满是疲惫的翻了个身,道:“说吧,见我为了何事?”
风烛残年!
徐佑忽然有了明悟,这位顾氏宗主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可只要他在,不管躺着还是坐着,都是顾氏的定海神针。不过辩证法讲究一分为二的看问题,顾长雍老而不休,还不是因为下一辈里没有找到可以担负起家族重担的人物?
这其实是种可悲!
徐佑不再迟疑,任何浪费顾长雍时间的行为都是犯罪,说了对萧灵的怀疑以及可能要发生的事情的推测。
顾长雍慢慢坐起了身子,枯皱的脸皮诉说着几十年的沧桑变化,仿佛每道沟壑里都蕴含着精彩至极的故事,道:“一网打尽?”
“是!”
“你怀疑,萧灵是六天的人?”
“对,七成的可能!”
“六天……嘿,六天!”
顾长雍闭目陷入了沉思,若不是手指偶尔无意识的在腿上弹动,徐佑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大概过了一盏茶时间,顾长雍突然睁开双眼,在从床榻上走到徐佑跟前,随手拉过来一个蒲团,在他对面盘膝坐下,道:“六天真有这么大的胃口么?”
“两三年前连扬州都差点被六天占据……六天肆意妄为,还没他们不敢做的事……”徐佑点到即止,住口不说。
“有理!”顾长雍拍了下案几,把徐佑吓了一跳,道:“六天所欲,在吞食天下,他们心里,扬州门阀只是佐酒的小菜,当然吃得下。不仅吃得下,还要吃得香!”
徐佑恭维道:“扬州有顾公在,六天只是痴心妄想。”
“你小子这话我爱听!”顾长雍凑近了些,道:“七郎以为,他们会如何谋划?顾氏虽不尚武,可也有甲兵千余,加上其余来贺礼的士族都带着部曲,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也是不小的力量。城外还屯着都督府的两千精兵,张氏和陆氏近在咫尺,府内部曲过千,这样的兵力,六天该怎么做,才能把我们老老少少、胖的瘦的这么多人给一锅端了?”
“下毒!”
徐佑回想着清明的话,道:“六天善用毒,白贼之乱几乎抓不到活的俘虏,就是因为都明玉的七非天宫秘制扶苏毒,凡入口无可救。之后,罗杀天宫暗中截杀天师道宁长意,那些没来得及逃跑的五伤、百精和鬼兵也都服毒身亡。经卧虎司查验,此毒不同于七非天宫的扶苏毒,名为雀无角,不像扶苏毒那样见血封喉,却可麻痹人的五感六识,逐渐失去意识后断绝生机。
前不久,我被六天的人行刺,用的又是另外一种毒,叫仓鹒,和雀无角有些相似,同样的诡谲狠辣。仅我们所知,就有这三种奇毒,其余尚有多少,实在无法预料。故而,我认为六天若想借婚宴之机把扬州士族一网打尽,唯有下毒这一个办法!”
“下毒?”顾长雍道:“是了,今日大宴,从别处借了不少厨子和帮厨的下人,里面若真藏着六天的奸细,短短时间内是查不出来的,况且厨下非重地,趁人多混乱临时溜进去也不是难事。不过,毒药终究是小道,鸩杀数人还可以……如何才能毒死这数千人?”
“不需要毒死,只要让能拿动刀剑的人失去战力即可。”徐佑的声音在密室里听起来冷静的可怖,道:“我听闻已被剿灭的溟海盗有种神妙的秘药,不知名,无色无味,极难察觉,不管是放入水中还是食物中都可使人通体酥软无力,常被好色的贼子用来对付劫掠至溟海的貌美妇人。溟海盗和六天一气连枝,肯定也备有此药,用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最适当不过。”
山宗曾对朱凌波用过这种药,任你通天本领,也照样比不过黄口孺子,后被何濡赐名山鬼。山鬼虽是凤东山的独家秘术,但溟海盗首燕轻舟是六天的人,想从凤东山手里得到配方应该费不了太多工夫。
“还有这样的毒药?”
顾长雍的神色终于凝重起来,顾陆朱张等门阀以君子自居,府内并没有善于使毒鉴毒的人才,况且司隶府无孔不入,养这样的人极容易招来主上的猜忌。若果真如徐佑所言,这种罕见的奇毒估计天下也没几人识得破,为今之计,只有临时取消宴会,严查内外人等,摆出风急雨骤的阵势,将可能的损失降到最低。
可仅凭徐佑只言片语,就把顾允的婚礼弄的一团糟,若事后查明是虚惊一场,顾氏的脸面何存?陆氏又该如何想?本来这场婚事就一拖再拖,陆氏多有不满,再闹出风波,实在伤及两家的和气,也让外姓看了笑话。
“七郎可有良策?”顾长雍苦思之时,看到徐佑的脸色平静如水,心中微动,朱智私下里对他说过,徐佑此子才智天下无双,可为良相,也可为枭雄,要破眼前的诡局,不如问问他的意见。
“六天准备日久,大网铺开,我们仓促应战,至紧要的是不能打草惊蛇,一旦让萧灵有所警觉,立刻发动攻击,以有备攻无备,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当务之急,先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找个可以信服的理由,让贵府的精锐部曲暂且不饮食不喝酒,保持清醒,防守各出入要地,切记外松内紧,别露出破绽;二,现在来不及彻查宾客名单,只有盯紧萧灵,但萧灵或许只是诱饵和障眼法,真正的指挥者另有其人,还需谨慎小心,但凡有异常之处,都不可放过;三,立即派心腹之人去找陆氏和张氏借兵,越多越好,除了披甲士,仆从佃户妇孺皆可摇旗呐喊,以疑兵壮声势,只等北顾里有烟起,马上前来援助;四,贵府以及来贺的宾客里那些身份贵重的人,身边都要加派护卫,以防被六天挟持后投鼠忌器;五,找到毒药和下毒的人,此事交给我来办,不能保证必成,但事已至此,尽力而为;六,通知都督府城外驻军,加强防备,恐有人偷营,发现城中乱起,也不可盲目出动,以免中伏……”
徐佑瞬间给出了九条对策,既不失稳健又面面俱到,从里到外,从算是目前最具有可行性的方案。顾长雍听得目露异彩,毫不迟疑的吩咐了下去,这份信任和决断,也让徐佑佩服不已。
几乎在命令一道道传下去的同时,整个顾氏如同庞大的巨人,从沉睡中慢慢苏醒,伴随着阵阵欢声笑语,汹涌的暗流开始无声的流动。
清明换了下人的衣服,轻而易举的混入了厨下,整整两进的大院子,前后封闭,只留一个侧门供端着食案的奴仆们进出。接连转了两圈,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检查了做好的食物,也没有山鬼的痕迹,应该是六天的奸细还没有接到指令,毕竟宴席刚开,众人还没有陷入狂欢当中,一旦酒过三巡,半醉半醒之际,才是下毒和收网的最佳时机。
也就是说,现在还有时间!
清明抬头,夜幕遮天,玉兔高悬,这秋凉似水,乍暖又寒。
良辰美景,正杀人时!
萧灵坐在大堂靠前的位置,这是顾长雍对他的特赐,也是照顾萧氏的门面,他盯着眼前的案几,心里却始终不定。徐佑身后的那个小宗师就像一根刺扎在那,怎么着都不舒服,虽然今日的计划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就算多一个小宗师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但他向来谋定后动,不喜欢控制之外的东西,想着想着,突然惊觉,顾长雍离开的太久了。
谁都看得出来,顾长雍天不假年,身弱体衰,折腾这一整日累的够呛,回去歇息也在情理当中,但堂上还有这许多从京城和各地赶来的贵人,他再怎么劳累,硬撑着也得撑到宴席过半才能离开,没道理刚开席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什么,徐佑平静中带点诡异微笑的脸出现在萧灵的脑海,让他握着酒杯的手,猛的紧了一紧!
“让诸位久候,这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刚回去歇息片刻,好歹舒坦了些。来来来,小老儿先自罚三杯!”
顾长雍从屏风后的侧门走了出来,登上主位,一手握壶,一手握杯,痛快的连饮三下,很是不拘小节。
看上去一切如常,可萧灵越来越不安,直觉告诉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相信直觉,那是多少次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灵性,比任何智慧和计谋都要可靠。
不等了!
萧灵缓缓起身,端着酒杯走到顾长雍跟前,屈膝跪地,道:“小子仰慕顾公已久,愿以此杯,祝顾公寿期无限。”
五步!
伸手可及!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鬼起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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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上谕,司隶府诛杀顾氏!敢阻挡者,死!”
萧灵突然腾空而起,身形在空中舒展如苍鹰,握拳成爪,直扑顾长雍面门。同时口中假传旨意,想要以言语迷惑住大堂里的众人,只要阻他们一阻,顺利抓到顾长雍,今日的布局就赢了一半。
大堂里坐着顾陆朱张、任胡李何、王陈杜谢等江东诸姓士族的重要人物,可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重,带来的部曲大都在外面的别舍歇息吃喝,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眼睁睁看着萧灵动手,又听他宣称是奉了上谕,无不大惊失色,哪里来得及反应?
危急关头,顾长雍安坐如松,手中握着酒杯,面色平淡,缓缓送到嘴边。两侧的屏风后传来机括弹射的刺耳声响,一百二十支雷公弩穿过绫罗布幛,上下左右四方,将顾长雍身前三尺地封堵的水泄不通。
萧灵无论如何想不到,他已经提前发难,却仍然坠入了别人的瓮中,这么近的距离,天底下除了大小宗师,任何人都别想再往前一步。
双手化出无数道幻影,堪堪接下了三十箭;双足连点,借着箭弩的力道腾挪闪避,又躲过了三十箭。可身子凌空,气息已尽,萧灵几乎能够看到顾长雍唇角吮饮酒杯的颤动,但是这短短一臂的距离,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衣袂翻飞,发出阵阵尖利若鹰隼的叫声,众人只见那人影在漫天箭雨里盘旋飞舞,惊险之极的全数躲避了过去,速度快若奔马,眨眼间到了大堂门口。
尚有生机。
正在这时,朱门吱呀呀的关上。
又是机括的轻微震动声!
三箭齐飞,比刚才的数十箭,声势和场面简直微不足道,可萧灵的眼眸里却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气机被牢牢锁住,再也来不及躲避,噗嗤噗嗤,三支箭成品字穿透了身子,将他死死的钉在了朱门上。
血流如注,染了朱门,比春日的桃花更艳!
“诸位莫慌!”
顾长雍举起酒杯,笑道:“此乃六天余孽,假冒萧氏的名头,欲图坏了我扬州门阀的根脉!现已授首伏诛,可外面还有同党,安全起见,你们候在这里,带来的部曲暂借给徐佑指挥。”
两侧的屏风破烂不堪,齐整的脚步声中,数十名身披甲、手持弩、腰悬刀的精锐部曲鱼贯而出,沿大堂各处布防,将这里守得固若金汤。徐佑最后出现,儒冠峨袍,立在顾长雍身边,宛若画中人。
跟在他身后,是金相玉质的方斯年,纤手低垂,雷公弩挂在指间,沉稳如山。
正是她出手,时机、角度、技巧和心智,无不处在上风,一招便杀了萧灵!
也幸好经过白贼之乱,顾氏深知自己武力不足,耗费了不知多少钱财,才从金陵中军搞来了四十具雷公弩以备不时之需,果然今日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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