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一行人在城中逛了一会儿之后,因为天色已晚,没有立时去风雷派拜访,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要说这州城的客栈,就是不一般,占地颇大,客房分为两等,一般的是二楼的一间间普通客房,与寻常客房无异,更高一等的则是主楼的后院,被分割成一个个独门独栋小院,可供一家人入住,李玄都花了三枚太平钱,包下了一个院子。
李玄都入住之后,胡良带着小丫头去大堂用饭,李玄都和沈霜眉因为没有食欲,便留在后院中。
到了江南,初秋天气仍无太多凉意。
李玄都搬出一把躺椅,坐在院中,受徐徐晚风吹拂,轻摇折扇,颇为惬意。
沈霜眉坐在不远处的,好奇问道:“紫府不像是剑客,也不像江湖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两人现在已经没了先前的生疏,李玄都不介意说些交心之言,“过去的几年之中,我一度如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也就是江湖中所谓的废人,那时我在一处青山绿水之地,开垦了三亩闲田,种些稻子和蔬菜,又搭了间茅庐,每逢夏夜,屋内闷热难当,我都要在院中纳凉,每逢冬日,苦寒刺骨,不得不砍柴生火取暖,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那是什么样的经历?”沈霜眉歪头问道。
李玄都的眼神中流露出追忆,轻声道:“霜眉你家世代为朝廷效力,自是与贫贱二字不沾半分,所以那是一种你们从未经历的经历,说简单些,八个字足以概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沈霜眉从未去深思过这八个字究竟有什么深意,默念一遍之后,摇了摇头。
李玄都将手中的折扇合拢,缓缓道:“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在寻常百姓看来,能够睡到日上三竿,已经是神仙的日子。因为在地里刨食,最是公道,出几分力就得几分粮食,稍有懈怠就要饿肚子,我那时候也差不多如此,虽说无饥饿之虞,但也要日日耕作,自此方知百姓之苦。”
李玄都顿了一下,道:“我那三亩田地,可以算是最上等的沃土肥田,收成自然极好,可换成一般百姓人家,多是贫瘠田地,哪怕是整日整月都用来劳作,一旦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仍是不足果腹,除此之外,他们还要缴纳赋税,其生活之艰难,难以想象。圣人言,苛政猛于虎,绝非夸大虚言。”
沈霜眉第一次听李玄都说起他的过往经历,她只知道李玄都在帝京一战之后就不知所踪,却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中到底做了什么,此时不免震惊非常,而且她还从李玄都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别样意味。
“赋税?”这两个字被沈霜眉咬得很轻,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对,赋税。”李玄都稍稍加重了嗓音:“我大魏朝有祖制,官绅、宗室、勋贵皆不纳税,开国之初,尚不觉如何,可开国至今,官绅已是数十倍于开国之初,遍于天下。百姓们遇到荒年,活不下去,便把田地贱卖给士绅,只甘做佃户,因为士绅不纳赋税。如此一来,上有皇室宗亲,中有各级官吏,下有地方乡绅,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
沈霜眉是真的不敢置信了,对于出身于官宦世家的她来说,从来都是认为不纳赋税是天经地义之事,却是从未想过这些。
沈霜眉望着面容恬淡的李玄都,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李玄都接着说道:“百姓之苦,我经历了大半。当年张相对我说过,时也命也,尽人事方能听天命,先要做到尽人事,然后等天命,我觉得这句话没有错,就拿你要查的案子来说,辽东金帐年年侵犯,西北乱军年年肆虐,危及天下,可是国库年年空虚,甚至将士军饷粮草都要东挪西凑,寅吃卯粮,可卯粮吃完之后,还有什么可吃?这些事如果只是抓几个宦官能够说得过去吗?只要天下大弊一日不革,就算抓了这些宦官,还会有其他的后来人前赴后继,抓不胜抓。也许你会觉得我太过偏激,凡事都要慢慢去做,可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可曾有过半分改观?反倒是愈演愈烈!”
沈霜眉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为一声沉沉叹息。
李玄都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望着扇面上的七言诗,缓缓说道:“当年张相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决意要变法革制,除此天下大弊。若要变法,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不纳赋税的士绅官吏和皇室宗亲,这是要断他们的财路,挖他们的根基,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说他们能不记恨张相吗,自然是联起手来把想要变法革新的人置于死地,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帝京一战,以张相为首的四大臣之所以大败亏输,不是输给了谢太后,而是输给了整个庙堂,谢太后窃据高位,不过是以国势换权势而已。”
李玄都轻摇折扇,扇起一阵清凉,“张相曾经说过,如入火聚,得清凉门。站在火坑中,却有置身冰窖之感,无论变法成与不成,张相都已经很难全身而退,他有今日的下场,皆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沈霜眉沉默不语,她定定地望着李玄都,忽然有些明白父亲当年为何会死心塌地跟随那位张相爷,至死无悔。
李玄都合起折扇,轻叹道:“纸上空谈,于国无益,当年提三尺剑报国,亦是壮志难酬,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路在何方了。”
沈霜眉安静聆听,心头上满是悲哀之意。
国势如此,徒呼奈何。
佰度搜索 噺八壹中文網 m. 词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雷之变
?
第二日清早,一行人来到了位于江陵城中的风雷派,四个人顿时发现有些异常,因为本该是车水马龙的风雷派大门前,却是门可罗雀,不见来往之人不说,而且大门紧闭,半点也不像是一府大派该有的样子。
无奈,李玄都只得上前叩门,不多时出来一个门房,有了上次在南山园吃了闭门羹的教训,李玄都干脆也不隐瞒身份,直接道:“劳烦通报一说,就说西北一刀胡大侠,六扇门金紫捕头沈霜眉,求见风雷派宋门主。”
原本还想着如何找个由头闭门谢客的门房立时吓了一跳,“西北一刀”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此人原本是西北那边的高手,曾经一人一刀剿灭大盗百余人,江湖人称“西北一枭”,后又在帝京一战中一刀斩断青鸾卫都督的手臂,这才得了“西北一刀”的称呼。至于沈霜眉,虽然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却是知道“金紫捕头”的名号,那必然是先天境的高人,方能被六扇门授予“金紫鱼符”,招惹不得。
今天这两位访客,黑道白道占全,又都是先天境的高人,可不是他一个小小门房能够做主的,于是他告罪一声,赶忙回了府里,不一会儿就有一位老人出门亲自迎接,姓郑,不是风雷派之人,却是跟随宋家两代人的管事,在风雷派中德高望重。
胡良说了下当年的和宋老哥交情,这位管事听门主说起过胡良此人,知道此中不虚,就多出了许多真诚热络。既然是能够入老门主法眼的江湖朋友,在这个节骨眼上,多多益善,那么少门主的位置,说不定就可以坐得稳当了。
风雷派闹中取静,建造得别有洞天,进到府中之后,穿廊过道绕影壁,却迟迟不见宋老哥的身影,李玄都和胡良对视一眼,多了不少疑虑。
以宋老哥的性子而言,不该如此拿巧才是,早就应该出来相迎,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就在此时,终于来到风雷派的正院。
李玄都率先停下脚步。
胡良、沈霜眉、周淑宁也随之停下脚步,且稍稍落后了半个身位。
老管事大半辈子迎送往来,最是熟稔人情世故,看到这一幕,顿时心中有了思量,这四人中竟是以这个年轻人为首?胡良和那位沈捕头已经是身份不俗,他们尚且要矮上一头,那么此人又是何来路?
是朝廷的王孙贵胄?还是某个大宗的嫡系传人?
老人拿捏不准。
就在此时,李玄都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老人的腰间,竟是一条白色的孝带,心底一惊,顾不得礼数,直接开口问道:“你这是给谁戴孝?”
老人的脸色骤然僵住,然后脸上慢慢浮现出痛苦的神情,涩声道:“不瞒几位,我家门主已经于月余之前亡故了。”
李玄都和胡良顿时变色。
此时正堂之内,黑白一片,黑色的棺椁,白色的幔帐,还有那个黑底白字的大大“奠”字。
因为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天,所以堂内之人已经除服,不再穿着粗麻孝衣,但都是身着素服,腰间也都系了白色的孝带。
堂内之人神色各异。
有人面无表情,有人神态冷漠,有人面露悲戚,有人脸色阴沉。
居中之人,是位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虽然身着素服,但仍旧难掩其器宇轩昂,不过此时面带戚容,眉宇间又藏有三分忧色。
在年轻公子的周围共有四人,分别是:一名佩刀大汉,一名神色枯槁的中年男子,一名鹰目勾鼻的文士,一名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
这年轻公子便是如今风雷派的少门主宋幕遮,在老门主亡故之后,理应由他出任门主之位,另外四人则在整个荆州地面上都是赫赫有名之辈,分别是风雷派的风、雷、雨、电四大堂主,如果没有这位少门主,那么风雷派的门主之位便是要从这四位堂主中选出。
当老管事引着四人走进正堂时,包括宋幕遮在内,五人一起望向李玄都一行人,目光如电,犹若实质,此中蕴藏的气势可想而知。
只是有胡良和沈霜眉这两位先天境高手在,却是悄然化为无形。
五人脸色顿时一变,年轻公子缓缓开口问道:“郑伯,不知这几位是?”
老管事这时开口介绍道:“这几位都是老门主生前的旧友。”
“这位是西北一刀胡大侠。”
“这位是六扇门的金紫捕头沈捕头。”
“这位是……”
老人依次介绍,说到李玄都的时候却是猛地卡住,不知该如何介绍。
李玄都也不使老人为难,主动抱拳一礼,开口道:“江湖散人李玄都,以及舍妹淑宁。”
小丫头也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地抱拳一礼。
听到这几个名号,四位堂主略一交换眼神,知道遇上了过江强龙,却是不得不开口了,其中那位神色枯槁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风雷派风堂堂主公孙量,有礼。”
继而是佩刀大汉,豪迈道:“风雷派雷堂堂主孙少宗,见过几位。”
然后是中年妇人,不卑不亢:“风雷派雨堂堂主朱玉,有礼了。”
最后是那位鹰目勾鼻的文士,朗声道:“小可风雷派电堂堂主左秋云,见过诸位。”
在四位堂主各自报过名号之后,好似文弱书生的宋幕遮缓缓上前一步,眼中竟是有了泪光,“既然几位是家父生前好友,便是前辈,小子宋幕遮见过几位前辈!”
说话间,便要弯腰作揖。
李玄都和胡良同时上前一步,搀扶着这位年轻门主,不使他真拜下去。
沈霜眉则是轻轻揽过小丫头,向后稍稍退出一步,毕竟她与宋门主并无深交,却是不好掺合此事。
李玄都开口道:“宋公子莫要如此,你我岁数相差无几,怎好当你如此之礼,你我同辈相交便是。”
宋幕遮缓缓直起身来,用袖子擦拭眼角泪珠,道:“情难自已,却是见笑了。”
李玄都正色道:“人之常情。”
宋幕遮双眼还是通红,“几位远道而来,不如暂且住下,待会儿由小子设宴,为几位接风洗尘。”
“不急。”李玄都抬起手掌,“待我先为宋老哥上三炷香。”
四位堂主见此情景,神色各异,一番交换眼神之后,由风堂堂主公孙量开口道:“既然有客到访,我等暂且告退。”
宋幕遮勉强笑了笑,“四位堂主请自便,风雷派上下,还要依仗四位堂主支撑。”
四位堂主朝着这位少门主行了一礼,徐徐退出堂外,各自散去。
离开这座总舵之后,风堂堂主公孙量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等候,等到电堂堂主左秋云过来之后,两者并肩而行。
公孙量一向是惜字如金,此时却是主动开口问道:“你看这几人是何来路?”
左秋云笑道:“应该只是老门主的故交而已,那胡良曾经参与过帝京一战,六扇门也是内阁的人,当年老门主去帝京的时候,与他们结识,也在情理之中。”
面容枯槁的公孙量笑了笑。
左秋云突然问道:“公孙师兄怎么看宋家小子刚才的一番作态?”
公孙量淡然道:“故作凄惨,博取同情。说到底不过是驱虎吞狼的把戏罢了,想要借这些与老门主有旧的过江强龙之手,除掉我们这些不怎么听话的老臣,心思是好心思,就是手段稚嫩了一点,也太急了点。”
左秋云轻声道:“公孙师兄鞭辟入里。”
公孙量回头望了一眼悬挂着“风雷派”三个大字的大门,眯眼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佰度搜索 噺八壹中文網 m. 词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阳鬼咒
?
整座正堂已经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式,所以香案、灵位、香炉等物事一应俱全。
李玄都从香案捻起三支线香在火烛上点燃了,双手持香,朝着灵位拜了三拜,然后才将三炷香插进了香炉。
江湖儿郎江湖死,常在江湖之人,对于生死看得很淡,不是因为无惧,不是因为无谓,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因为无奈。
行走江湖,就像兵卒上了沙场,有实战经验的百战老卒从来都与热血无关,他们近乎无情,像吝啬的商贾一样,仔细算计着双方本钱之间的悬殊,怎样才能用自己有限的本钱去换取最大的好处。他们见自己的袍泽被打倒后,决不会勃然大怒地扑过去替袍泽报仇,而是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袍泽们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该做的。沙场厮杀,要是死几个人就大哭大喊地要报仇,这仗就没法打了,只有初出茅庐的新卒子才这么干。
老江湖也是如此,若是死了个人就心性大变,或怨天恨地,或哭天抢地,那也就不要混江湖了,不适合江湖,又何苦在江湖中苦苦挣扎,早些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正理。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坚持。
李玄都神色肃穆地上香之后,让出位置,让胡良上香,然后轻声问道:“宋老哥……是怎么走的?”
站在旁边的宋幕遮神色黯然,回答道:“想必几位也都知道,家父他人家在天宝二年时曾往帝京一行,从帝京回来之后,身受重伤,这几年来遍访名医,都无济于事……”
李玄都微微皱眉,“神霄宗就不管吗?”
“神霄宗的人也来了,只是他们也束手无策。”宋幕遮又红了眼圈,道:“宗主他老人家说,家父他是中了阴阳宗的鬼咒,若是及早发现,或可有救,只是家父初时并未察觉异样,也未向神霄宗求助,待到身躯开始逐渐朽坏,却是为时已晚,鬼咒已经深入骨髓,就是宗主他老人也解不得此鬼咒,只能以修为和丹药帮家父勉强维持拖延,如此续命三年之后,家父终是积重难返,于月余之前亡故。”
李玄都轻叹一声,又问道:“既然是月余之前亡故,为何还不下葬?”
听闻此言,宋幕遮更是悲从中来,悲声说道:“根据宗主他老人家所说,因为家父是死于鬼咒,所以在身死之后,身躯会化作僵尸,神魂会化作厉鬼,宗主他们人家为此专门赐下三十六枚符咒,贴于棺材之中,又派遣了两位神霄宗师叔前来设醮,超度家父亡魂,如此之后,还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然后将家父的尸体火化,如此方可入土为安。”
李玄都抬眼望向黑色的棺椁,可见其上绘有云纹,应该是神霄宗的手笔无疑了。
至于阴阳宗的“鬼咒”,他也只是有所耳闻,却是知之不多,盖因在邪道十宗中,以阴阳宗最为神秘莫测,上任“圣君”还在世时,辽东五宗和西北五宗还未像今日这般相互敌对,十宗齐聚“圣君”麾下,如果说无道宗是第一号打手,是武将,那么阴阳宗就是“圣君”的军师,是谋士。正道十二宗与邪道十宗同根同源,极为相似,好似阴阳双鱼的两面,比如说玄女宗对应牝女宗,阴阳宗便是对应太平宗,精于谶纬之道,晓阴阳,通八卦,测吉凶,算祸福,窥天机,故在十宗中地位甚高。
李玄都心思有些沉重。
帝京一战中竟是有阴阳宗的人在暗中出手?再联想到宫官先前的一番举动,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除了正道十二宗之外,邪道十宗似乎也参与了帝京一战,不过不同于正道诸宗的声势浩大,邪道十宗应该是藏于暗中,行踪隐秘,只是派出了极少数的修为绝法,叫做“主少国疑”,放在江湖门派里,也是如此。老门主离世,少门主继位,四位老臣心思各异。风、雷、雨、电四大堂主,哪个不是在江湖上厮混多年的老江湖了,心高气傲,他们会乐意听一只雏鸟的命令?他们不会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
老管事不觉得自己的这份担心是杞人忧天,因为从四位堂主的态度来看,这已然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兴许过不了多久,他们便要前来逼宫,逼着少门主让出这风雷派的门主之位,而神霄宗作为风雷派的上宗,也多半不会在此事上说话,对于他们而言,只要风雷派还在神霄宗的掌握之中就行,至于谁来做门主,那就是风雷派的私事了。
在这个时候,有四位老门主的旧友到访,便是溺水之人所能抱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佰度搜索 噺八壹中文網 m. 词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风雷之忧
?
风雷派四大堂主,在江陵府的地界,乃至于整个荆州,都可以算是一号人物,名头响亮。至于神霄宗,高则高矣,却远在太和山上,好似那山上仙人,不与凡俗相通,一般只有到了玄元境这等位置的高手,方才知晓一二,在其之下,尤其是在泥塘一般的底层江湖,神霄宗的名气反倒是不如大小堂口遍布江陵府的风雷派。
在这四大堂主之中,为首之人,是风堂堂主公孙量,因为早年时修炼一门名为“五雷手”的功法出了岔子,留有暗伤,所以长年神色枯槁,仿佛是个药罐子,可实际上,此人乃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先天境高手,以前老门主在世时,他在风雷派中也仅次于老门主一人而已,如今老门主故去,那他便是当之无愧的风雷派第一高手。而且论起辈分,他也是宋幕遮的师叔辈,在风雷派中根基深厚,追随者众多,而他本人心思阴沉,手腕颇为了得。
排名第二的,是风雷派雷堂堂主孙少宗,他是被老门主从山野中捡回来的,自小便筋骨异于常人,习武后就浸泡在药缸中,以秘药浸泡,成人之后,力大无穷,就算是生撕虎豹也不在话下,虽然只有玄元境的修为,但是真要生死相搏,就算遇到了先天境的高手,也有一战之力,堪称是伪先天境的修为。
之后就是雨堂堂主朱玉,她是女子之身,也是风雷派三大先天境高手之一,虽说无论根骨还是悟性,都不是上上之选,可也不是下下之选,属于两可之间,而她之所以能在这个年纪踏足先天境,除了风雷派的大力栽培之外,凭借的就是“用功”二字,勤奋刻苦,使得她在可与不可之间终于变成了一个“可”字。
最后是电堂堂主左秋云,他是四位堂主中修为最弱之人,可他却也是风雷堂中的智囊人物,功于心计,颇有些谋略,大概类似于岳左在岭秀山庄中的地位,常常代替门主出面,交结各路达官显贵,在官府那边的名声很是不错。
如此四个人物,辈分、根基、武力、心性、谋略、手段皆有,凭什么要听命于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便是宋幕遮所面临的困局。
遍观史册,主少国疑、臣强君弱、奴大欺主,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寻常富贵之家,都是一个无可避免的问题,有人在这个问题上撞了个头破血流,也有人得以侥幸破局,而宋幕遮同样有幸出现在这个很长的名单上。
其实在举办丧事的那几天里,就已经有了苗头,不过人死为大,各路吊唁宾朋齐聚,又有神霄宗的人在此设醮超度,所以才强压着未曾发作,现在神霄宗的人已经走了,丧事已经完毕,也到了该发作的时候。
如果不是李玄都他们一行人在这时候登门拜访,那么四位堂主今天就要在灵堂前发难。
每每想到这儿,老管事都忍不住喟然长叹。
这宋家,还能执掌风雷派多久?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玄都一行人被安排在一座小院,院子虽小,但却别致,玲珑精巧,一条石头小径贯穿了整个小筑,两旁花草怒放蓬勃,很是清幽美丽,尽显江南园林的精细心思,又有引水入府的手笔,湖边种了几丛水竹,每逢夜晚月明,月光透过竹叶照洒在砖石地面上,如凉水浮影,颇有雅意,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在竹下有石桌,配以三个石凳,想来是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意,此时三人围桌而坐,小丫头便只能坐在沈霜眉的怀中,好在小丫头本就对这位沈姐姐极有好感,也不抵触,安静乖巧,让沈霜眉为她编织双丫髻。
这一路走来,李玄都和胡良两个大男人照顾饮食起居还不成问题,可要是编发什么的,那就束手无策了,只能草草一扎,看起来凌乱如杂草,仅仅比披头散发的“野人”做派稍好一点,活活一个野丫头,此时被沈霜眉解开重新编发,又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可见小美人胚子的气质。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