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莫问江湖
李玄都望着正专心帮周淑宁编发的沈霜眉,略有歉意道:“霜眉,本以为这次风雷派之行不过是次寻常的访友之行,却没想到遇上这档子事情,宋老哥一去,看似太平的风雷派立时就不太平了,表面上风平浪静,湖面底下都是暗流涌动,我和天良顾念着宋老哥的情分,不好视而不见一走了之,多半还是要管一管此事。”
沈霜眉的动作一停,轻声道:“此事当然该管。”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本不该说此话,因为此话有激将之嫌,可我想了想,还是要说,霜眉你与此事无关,不应被我们牵扯进来。”
沈霜眉继续给小丫头编发,轻声道:“这话的确是不该说,倒不是激将不激将的,而是紫府你未免太小看我沈霜眉,霜眉还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当年紫府为了张氏一门,敢于一人一剑死战帝京城头,霜眉比不得紫府,可一个风雷派,总不会比当初的帝京城更可怕。”
“霜眉不愧是女中豪杰,有侠气!”胡良伸出大拇指,“小小一个风雷派,当然比不得帝京城头,可毕竟也是一地豪强,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再者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个狗屁倒灶的家门破事,最是纠缠不清,所以霜眉你莫要误会老李的意思,他当然不是小看你,只是怕这里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解决不掉,误了你的案子。”
李玄都戒烟道:“如天良所言,我是真没有小觑霜眉的意思,只是觉得若将霜眉拖入麻烦之中,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霜眉展颜一笑,“胡大哥不愧是老江湖了,说话就是滴水不漏,只是我的案子并不着急,我相信风雷派的事情也不会拖延太久。再者说了,紫府这次中州之行,请胡大哥保驾护航,就不怕把胡大哥也拖入麻烦之中了?”
李玄都立时一滞,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霜眉继续说道:“因为紫府与胡大哥情同手足,无内外之别,自然无所谓麻烦与否,而紫府怕把我拖入麻烦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却是把我当做外人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李玄都,也不得不佩服了,只得说道:“霜眉所言极是,是我不对。”
小丫头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在言语上被人堵住,不由对沈姐姐好生佩服。
胡良却不意外,当年沈成章还在世的时候,他就领教过这丫头的厉害,伶牙俐齿,尤其是跟她爹学了一套诱供审讯的本事,那更是了得,今天老李在她身上吃瘪,也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霜眉要留下来助我们一臂之力,那我就不客气了,也不说谢不谢的,单凭这份侠义精神,按照江湖上的规矩,称呼一声女侠也不为过。”
沈霜眉故意玩笑道:“什么女侠?大侠也好,游侠、少侠、也罢,说到底还是江湖绿林的说法,我可是正经的官家公差,吃的是朝廷俸禄,紫府真想要尊我一下,叫我一声沈大捕头就行。”
胡良爽朗大笑。
李玄都亦是会心一笑。
小丫头虽然不清楚哥哥、沈姐姐、还有天良叔叔,到底在笑什么,但既然大家都笑,那她也觉得心中欢喜,便也随着三人一起笑。
在她看来,能够亲朋好友聚在一起,能够尽开笑颜,便是这世上最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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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雷堂雨堂
中午的时候,宋幕遮派人来请一行人前去赴宴,接风洗尘。
李玄都自是不会拒绝,这本就是江湖上待人接物的基本礼数,而且李玄都也想要向宋幕遮了解一下风雷派中的具体情形。
来到待客的正厅,酒宴已经准备完毕,其实说是酒宴,因为宋幕遮还在孝期之故,不能饮酒,所以桌上只有茶水,菜式也多以素淡为主。不过江湖中人,不似权贵世家和书香门第,从不讲究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多都是生硬干粮吃得,山珍海味也吃得。
分而落座之后,主人宋幕遮首先开口,不外乎是谢过几人,言语谦恭,已经不能说是客套,而是有点讨好的意思。
既然宋幕遮已经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李玄都也不兜圈子绕弯子,直接开口道:“蛇无头不行,既然宋老哥已经故去,那么风雷派必然要有新的门主,不知少门主的升座大典几时举行?”
闻听此言,宋幕遮的脸上顿时露出苦笑,说道:“不瞒几位,我风雷派一直都是父子承继,无论是以道理而论,还是以规矩而论,都应当是我继承门主之位,只是在下资质驽钝,修为低微,在家父故去之后,却是难以服众,致使几位堂主多有不满,故而迟迟未能举行升座大典。”
李玄都没有着急开口,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若有所思。
胡良直接点破了这层窗户纸,“主少国疑,对吧?这种事情,哪家那户,无论大家小家,都难以免俗,一是怕少当家的担不起如此大的家业,二是有些老人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幕遮苦笑点头。
沈霜眉轻声道:“请问宋门主,是四位堂主都是如此,还是某位或是某几位堂主如此?”
此话直接问在了要害处,如果四人都不服宋幕遮,那么宋幕遮就算有李玄都和胡良相助,也坐不稳这个门主之位,因为李玄都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风雷派中,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可如果仅仅部分堂主心怀异心,那么此事便好办了,打压一部分,拉拢一部分,如此宋幕遮便能坐稳门主之位。
有一个道理,不了解权势本质的人不会懂得。
权势,名义上来自头上,权力的实质是自于脚下。
就拿皇帝来说,他的头上是苍天,所以他自称天子,可所谓的天子只是一个虚名而已,不是只有天子才能做皇帝,而是做了皇帝才是天子。仅仅一个天子的虚名,无法掌控偌大天下,岂不闻当年权臣高氏的那句“陛下难道想要造反不成?”
皇帝除了一个“天子”名号之外,真正想要握有生杀大权,还需要脚下的权力,他的脚下是文武百官,只有文武百官忠于皇帝,愿意听从皇帝的命令,皇帝方能予取予求,若是皇帝不能获得百官支持,那么他就是被架空的傀儡,空有天子名号而已,这样的例子,遍览史册,不胜枚举。
上下两个权力相辅相成。皇帝之所以被架空成为傀儡,是因为他缺少了来自于下方的权力,权臣手握大权却不敢篡位,是因为他缺少了来自于上方的权力,也就是正统名分。
现在宋幕遮便是占据了正统名分,却苦于没有下方的支持,就算勉强坐上了门主的位子,四大堂主罔顾他的号令,那他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如果他想要彻底掌控风雷派,说白了就是要获取绝大多数堂主的支持,其中手段,不外乎杀人立威、收买笼络、拿捏把柄几种方法。
沈霜眉好歹是出自官宦之家,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对此自然极为明白,此时一语中的,也在情理之中。
宋幕遮不由看了眼这位沈捕头。
少女怀春,少年多情。
在这个年纪,最是易动情思,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回眸,便会怦然心动,继而放之不下,寤寐求之。
这位沈捕头,相貌不算顶尖,可自有一股勃勃英气,这是其他女子难以比拟的,而且从她的言辞来看,也是心思敏捷之人,绝非那种庸碌女子可比,更何况她的一双长腿又是如此……如此显眼,让宋幕遮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非礼勿视”,才勉强收回视线。
这样的女子,如何让他不心生爱慕之心?
只是她年纪轻轻就已经踏足先天境,而他如此不过刚刚踏足玄元境而已,难免要生出自惭形秽之心,而且此时看她与那位李先生傍肩而坐,更是郎才女貌人,让他在自惭之余,又难免生出几分难以对人言说的悲愤。
至于悲从何来,愤又从何来,就是人性了,恨人有笑人无,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高明,这样的人,几时少过?不过这位宋门主毕竟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又有父亲的言传身教,此等念头只是一闪而逝,随即便被他压在心底,不敢再深思下去。
佛家说心猿意马,儒家说人心本善,道家说人心似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人心非善非恶,倒是一个“私”字当头,能秉克私心而常怀公心者,便是英雄圣贤。话又说回来,英雄枭雄,皆有雄才大略,无非就是为公为私之分而已。
宋幕遮收敛思绪,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辞之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四位堂主,也并非铁板一块,更不是都有二心。其中雷堂堂主孙少宗,无父无母,自小被抛弃在荒野之中,被野狼养大,后被家父带回风雷派,亲自抚养成人,并被家父传授风雷派的‘狂雷刀法’,再加上他天生体魄强横,虽然只有玄元境,但战力并不逊于先天境。”
说到这儿,宋幕遮再次面露苦笑,“按照情理而言,他与我应当是亲兄弟一般,只是他受了旁人挑拨,一直不忿我接任门主之位,这些年来与我日渐疏远,不过毕竟当年的情分还在,若是我坐上了门主之位,他也不会过于反对就是了。”
李玄都终于开口道:“此人有勇无谋。”
宋幕遮看了李玄都一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然后是雨堂堂主朱玉,按照家父的说法,她虽然资质不算上佳,但胜在性格坚毅,志存高远,她少时修习‘先天正法’十余年不得其法。因为此法乃是神霄宗真传,难在入门,若能入门,只要支持以恒,勤练不辍,必能踏足先天境。朱玉在二十八岁那年,机缘巧合之下吃下一颗百年紫参,得以修成‘先天正法’,三十三岁踏足先天境,从而成为我风雷派的雨堂堂主。”
宋幕遮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家父在临终前曾经告知我一件有关朱玉的密事。朱玉的婚事,乃是有家父做主,将她许配给本门中的一位功勋弟子,当时还算是琴瑟相合,只是后来朱玉踏足先天境,而她的丈夫却还只是一个抱丹境,于是夫妻之间便有了许多龃龉。后来朱玉被家父外派至吴州经营产业,并在吴州盘桓近两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朱玉结识了一位正一宗的高人,两人情投意合之下,便勾搭成奸,甚至还生下一子,被那位正一宗的高人带回了正一宗。”
沈霜眉疑问道:“那正一宗的高人就不怕毁了自己的名声?”
胡良嘿然道:“这还不简单,对外人就说这孩子是自己在路边捡的,然后收为弟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与儿子没什么两样。”
宋幕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胡良的说法。
李玄都轻声说道:“此人重情。”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堂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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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什么,江湖是人情世故,是勾心斗角,是刀光剑影。
有些争斗,也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
就拿这四位堂主来说,有两位就不必动刀动枪。
李玄都说道:“先说雷堂堂主孙少宗,此人既然能被轻易挑拨,可见不是心有主见之人,这等人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既然能被旁人挑拨,自然也能被我们说服,想来应该不是难事才是,最好的办法便是投其所好,不知他可有什么喜好?”
宋幕遮答道:“若说喜好,那便是贪财好色,他常常流连于烟花之地,也曾做过许多勒索富户钱财的勾当,所幸未曾害人性命,又念及这几十年的情分,以及许多不太好放在台面上的活计也要由他来做,所以家父生前才对他一再忍让,不是我心怀偏见,我风雷派中的声誉,多半是由他败坏的。”
胡良说道:“好办,这种人,就像一条看家护院的恶犬,主人死了之后,只要谁给它肉吃,它便会跟着谁走,喂饱他便是。如果宋小兄弟信得过我胡某人,此事交由我去办,定能办得漂亮妥当,不留半点尾巴。”
宋幕遮眼神一亮,诚恳说道:“胡大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就是。”
胡良摸了摸下巴,说道:“女人是不好找了,只能在钱上做文章,”
宋幕遮迟疑了一下,起身离席,再返身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个长匣,他缓缓推开匣盖,只见其中全是整齐码好的太平钱,金光闪闪,让人眼花。
宋幕遮轻声道:“这是三百枚太平钱,加上熔铸太平钱的费用损耗,差不多是一万两银子,这已经是我手头上所能动用的所有银钱,若是再多,便要用风雷派的公产,我暂时还无权动用。”
胡良一摆手道:“这些也差不多了,正好我这儿还有几张东升票号的银票,凑一凑大概能有个几千两银子,也一并加上。”
宋幕遮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感动的神情,将长匣缓缓推至胡良的面前,嗓音微微颤抖道:“此番大恩,在下当真不知如何报答。”
胡良接过那方长匣,平淡道:“你能安稳接过风雷派的门主之位,让宋老哥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便是最好的报答。”
李玄都没有说话。
一万两银子可真不是个小数目。武德元年的时候,一两白银可换制钱一吊,可到了天宝元年的时候,一两白银就可以换到制钱一千六七百文了,再到如今,银价猛涨,一两白银竟可以换到制钱两千二三百文之多。一万两银子就是两千多万铜钱,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今年上半年,就算因为战乱的缘故,粮价比起太平年景时高出将近一倍的价格,江南各州府的粮价也不过才十文一斤,一两银子便可买二百二十斤的粮食,按照二百斤来算,一万两银子足以买二百万斤粮食,足以维系四千百姓三年的口粮。
这让李玄都想起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可对此,他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对宋老哥的身后之事不管不问。只能是“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待到胡良将那一匣太平钱收起之后,李玄都方才继续说道:“第二个是雨堂堂主朱玉,既然宋老哥对此早有防范,甚至能知晓那位正一宗高人将孩子带回了正一宗之事,想来手中也定有挟制朱玉的证据。”
说到这儿,李玄都望向宋幕遮。
宋幕遮点了点头,“的确是有的。”
李玄都轻声道:“这个证据,不但能毁掉朱玉,也能毁掉她的那位正一宗情郎,若是不想身败名裂,再加上为情郎和孩子考虑,她多半不会玉石俱焚,而是会选择屈从。”
宋幕遮转头望向身旁的郑伯。
如果说老管事先前还有些许疑虑,那么此时便已经信了大半,因为这等手腕,绝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能有的,这位李先生瞧着年轻,手腕却是熟稔老辣,看起来近乎刻薄无情,可这年头厮混江湖,就是恶人要用恶人磨,就像朝堂上的清官,你想做名垂青史的忠臣贤臣,那你的手段就要比奸臣佞臣还要厉害,否则便是个死而无用的下场。
看来这位李先生真能救我宋家。
想到这儿,郑伯告罪一声,先行离开,不一会儿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信封,放到李玄都的面前,道:“这是那位正一宗高人给朱玉的信件,不过被老门主截留,此后他们便再无书信往来。”
李玄都瞧了眼信封,说到:“仅仅是一封书信,想要将两人的罪名坐实,还是略有不足,不过我们也不是真要朱玉身败名裂,只是让她投鼠忌器,已经足够了。”
他把这个信封推到沈霜眉的面前,道:“既然霜眉不让我把你当做外人,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朱玉是女子,霜眉你行事更方便一些,所以此事还要劳烦霜眉。”
沈霜眉收起信笺,点头道:“紫府放心便是。”
李玄都再望向宋幕遮,说道:“四大堂主的顺序是风、雷、雨、电,少门主不按顺序地单独列出雷堂堂主和雨堂堂主,那么想来真正反对少门主的就是风堂堂主和电堂堂主了。”
“李先生一语中的。”宋幕遮诚心赞道:“风堂堂主公孙量和电堂堂主左秋云,此二人其实早在家父在世时,便多有不轨之念,只是忌惮于家父的威望和人脉,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家父仙逝,他们二人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将风雷派据为己有。”
李玄都示意宋幕遮继续说下去。
此时宋幕遮因为李玄都在三言两语之间便帮他摆平两个堂主,说话便有了中气,“风堂堂主公孙量,算是我的师叔,一身修为也只在家父之下,而且他在风雷派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势力庞大,尤其是家父身中‘鬼咒’的这几年之间, 他没少做出排除异己、残害同门的事情,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风雷派的门主。”
“再有就是电堂堂主左秋云,世人常说为虎作伥,狼狈为奸,若说公孙量是虎狼,那么左秋云就是猛虎身旁的伥鬼,与狼为伴的狈,此人野心甚大,一直不甘于自己在四大堂主中位居最后,可也知道单凭他一人之力无法登上门主之位,于是他就挑动了公孙量来争夺门主之位。”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李玄都轻声说道:“据说狈为狼的近亲,由于狈的前腿特别短,所以走路时要爬在狼的身上。有见及此,狈一旦没有狼的扶助,就不能行动。这个左秋云便是如此,没有公孙量,他便没有夺权的资本。依我看来,公孙量是阳刚,处处争强,他便是阴柔,处处示弱,两者合力,倒是阴阳相济。”
宋幕遮道:“李先生鞭辟入里。”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人皆有欲,有人贪财,有人贪情,我们可以给钱,也可以拿捏把柄要挟,但是这两人要权,我们却是不能给了,也给不了。古往今来,多少厮杀,大到百万大军互相攻伐的不义之战,小到宫廷之间的血溅五步,哪个不是为了一个‘权’字?所以涉及到‘权’字,几乎就是个死结,除非有人肯主动退让一步,可他们会退吗?”
宋幕遮望向李玄都,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李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李玄都轻声叹息道:“行走江湖,要靠脑子,可到最后,还是要靠手里的刀剑分出个高下。”
太平客栈 第一卷 此生浮沉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水不过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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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酒宴结束之后,从宋幕遮之那里得知了四大堂主的住处,胡良和沈霜眉各自去见雷堂堂主孙少宗和雨堂堂主朱玉,李玄都带着周淑宁留在宋幕遮这边。
两人都是先天境高手,胡良不用多说,曾经做过黑道上的“西北一枭”,也曾做过白道上的秦州副总兵,经验老道,自是不必担心。沈霜眉虽然年轻,但出身缉捕世家,六扇门本就是与江湖上的三教九流打交道,她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应当也没什么问题,就算出了什么岔子,她身上还有刑部颁发的“金紫鱼符”,这可是一张不小的保命符,就算是风雷派这样的大派,也不敢把她如何,否则便是与朝廷做对,尤其是沈霜眉这样身上还带着朝廷公差之人,如果遭遇不测,不被发现还好,一旦发现,便是毁门灭派的下场。
回到那座临湖小院之后,周淑宁来到小湖旁边,发现这儿的堤岸也有小心思,竟是被塑造成一级级台阶状,一直延伸到湖水之中,待到小湖水面下降之时,台阶便会露出水面,亦可起到码头的作用。小丫头回头看了眼李玄都,见他微微点头之后,便脱去了鞋袜,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脚丫,又把裤脚挽起,赤脚站在台阶上,水面刚刚抹过她的脚腕。
初秋的湖水已是渐有沁凉之意,不过小丫头自从开始修炼玄女宗的“玄水功”之后,便渐有乐水之心,每逢到了近水之地,她都要采集水精炼气,偶尔也会玩水嬉闹,不虞有溺水之忧,每每这个时候,李玄都都会听之任之。
不过今天李玄都却是有了兴致,想要跟小丫头讲一讲练拳的道理,虽说胡良更希望李玄都传授小丫头剑道,而非拳术,但李玄都觉得练一练拳也没什么不好的,上乘拳法就是锤炼自身体魄的最好方法,就算是精修术法的方士,也可以练一练,如今坐落在荆州太和山上的神霄宗,在道家四宗中便是拳法第一。
李玄都走到堤岸旁边,撩起袍角往腰带上一掖,露出脚上的云履。
所谓云履,便是云头履,履头为云头如意形状,自本朝以来,多为官员和士人所穿用,故又被称作是“云头踏殿鞋,金蹙重台履”。
如今世道,只有平头百姓才会穿“平头鞋”,士大夫们的鞋子和靴子都有鞋翘,即鞋尖向上翘起,盖因百姓们都是短打扮,而士大夫却是宽袍大袖,履头鞋翘可以托住袍服底边,不至跌滑于地,而鞋尖翘起的履头部分便可探出袍服,也可以防止踩到袍角。
江湖中人,虽然远离庙堂,更谈不上士大夫,但哪个是真正的布衣百姓?人多势众,借势生财,无论正道邪道,哪个不是家财万贯?所以江湖中人的江湖地位越高,做派也就越发斯文,平日里都是外着大袖鹤氅,内穿锦绣衣袍,以金冠玉簪束发,脚上自然也是带有鞋翘履头的长靴云履,许多江湖公子的做派丝毫不逊于权贵世家出来的子弟。反倒是那些衣着看起来很“江湖”之人,斗笠蓑衣,草鞋布衫,散发披发,多半在江湖上地位不高,或是跑单帮之人。
李玄都这次来风雷派做客,也是不得不入乡随俗,换下那双因为饱经风霜而破旧不堪的平头靴子,换了一双鞋尖高高翘起的云履。
女子鞋子也多是如此,若说男子时兴的是云履,那么女子时兴的就是红翘尖履,鞋翘高达两寸,可以说很是醒目了。
男女有别,男鞋履头为方形,女子绣鞋履头为圆形,不过小丫头毕竟还小,不用那么正式,所以她的鞋翘被两个圆圆的绒球代替,俏皮可爱。
此时李玄都脱下脚上的云履,与小丫头的绣鞋放在一起,一大一小,一方一圆。
然后李玄都也将裤脚挽到膝盖以上的位置,走入湖水之中。
小丫头望着李玄都,即是不解,又有些笑意。
李玄都指了指自己的双脚,问道:“淑宁,你会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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