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之云谋天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行走的叶阿回
一个穿着浅色衣裙的丫鬟三步作两步跨到了她的跟前,稍稍蹲身。
丫鬟的手往前探,腕间的银环轻碰,撞击出叮咛的声响。
云岫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
丫鬟用两只手指捏着一片羽毛,放在地上女子的人中处。
而后她用怀中的手绢儿隔着,摸了摸女子的腕脉。
“小姐,这位姑娘已经死了。”
事情变得有趣极了。
有当街下毒的,也有当街杀人的。
她抬头张望,这家赌坊的牌坊上只有两个字——随缘。
赢也好,输也罢,万事随缘。
“鹿贞。”年轻女子柔声唤道。
“小姐。”鹿贞小跑回了一个姑娘身边,这是一个欢脱的女孩子。
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睫毛扑闪扑闪,像小鹿一般灵动。
她的小姐,也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街边,撑着一把伞。
倏而,潇潇雨歇。
唯留风色一阙。
瓦上的青竹叶湿漉漉地躺着晒天光。
檐角滴落的透明雨珠子落进了等在下面的水坛子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而那荡开的弧度,好似延伸到了她的唇。
那个姑娘,周身徜徉着一股使人安静的气息,她脸上的笑容很柔和。有别于析墨的习惯性温柔,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手指在伞把子上抚过,她收起了油伞。
玉臂垂下。
“暮涯。”她微笑着对云岫说道。
云岫平静地回道:“云岫。”
暮涯在收伞时,从伞面上抖落了一滴水珠,点在了她的眼角。晶莹的,泛着光的雨水绵延出一道痕。
云岫想到了一句词: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
然而在暮涯弯起眉眼之时那滴雨水如同化作了甜酒,在她舌尖晕开。
“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沙城人。”暮涯没有把上鹿贞横在她身前的手臂,反而往外轻轻一推。她向着云岫走去。
鹿贞着急地跺跺脚,娇嗔一声:“小姐!”
云岫眼见着暮涯越走越近。
“确实不是沙城人。”她老实地答着。
“我也不是。”她的声音很是动听,咬在每个字的音上,如唱曲那般悦耳,“鹿贞,报官吧。”
鹿贞会意地点点头,奔向了县衙。
云岫想着事不关己,便要离去。
暮涯拈住了她的衣角,温声细语道:“姑娘,你若是走了,就一辈子也说不清了。”
“无关之事,要什么说得清说不清”云岫反将一军。
暮涯的表情仍旧是愉快的,她指向赌坊的招牌。
“如若我没数错步数的话,我应当是走到了‘随缘赌坊’。”暮涯用锦帕拭去眼角水痕,“沙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到了随缘赌坊,与到阴曹地府走一遭没区别。你要想摆脱阴司纠缠,在事情解决之前,不能离开。”
“我还未曾听闻过这么一个规矩。”云岫的五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在确认一件事。
暮涯有感应似的扬起笑容,说道:“你可是在想,为何我要数步数而且你已然察觉到不对劲,在我眼前试探。”
云岫没有应声。
暮涯接着说:“我是一个瞎子。”
雨过之后弥散在空气中的水雾卷着薄薄的香味随着云岫平缓的呼吸钻入肺腑。
这股子香味,源自于暮涯手腕上的环。
“你不用顾忌太多,我早已习惯了。”她的神情坦然,找不出一点点悲伤。
云岫只觉舌尖上的那滴甜酒变成了与姜汁共煮的老窖里的陈酒,那种被熬出的怨苦之味在她的喉咙口兴风作浪。
“花朝城的暮家有一对双生子。”云岫淡淡地提起别事。
暮涯的眉梢挂了喜色,“暮朗,暮涯。”
“久仰暮小姐大名。”知晓她看不见,云岫还是把礼数做周全了。
外界传言暮家是得罪了神仙,到暮家家主这一辈,不管是生儿生女都活不过两岁。经一个疯癫道长指点,家主抱着姑且试试的心态,最终得了一对双生子,可惜哥哥暮朗自小身体孱弱,整日抱着药罐子续命,妹妹暮涯本是无病无痛地长大,至六岁,害了一场大病,开始仅是视物模糊,后来严重了,就瞎了。又有人传,是家主得了神仙帮助,忘了还愿,于是降下天劫惩罚他们。
暮朗弹得一手好琴。
暮涯聪慧,曾与十三皇女并称盛世双姝。
当年啼绿酒因元清秋和渔家女一事有了名字,而邀请元清秋到花朝的人正是暮涯。她们本是约好了以六艺定胜负,输的那一人将自己从双姝里除名。
至于谁输谁赢,没人知道确切的答案。
毕竟,一个瞎子输了,很正常,赢的人会被人戳脊梁骨,颇有一种“胜之不武”的意味。瞎子赢了,那便是自己的本事了,输的那人丢了脸,更不会主动提起结果。
所以,直到现在,元清秋和暮涯谁才是唯一的盛世姝丽,没人知道。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暮涯稍稍偏头,看向长街尽头,“沙城的城主大人主动请辞,下边的县令们不作为,连带着衙役也懒散起来。”
她看得很认真,丝毫没有瞎子应有的模样。
云岫竟开始怀疑这个闻名天下的瞎子不是个真瞎子。
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又像一个看不见的人在渴求能看见万千世界里的众生相。
“来了。”她的脸上若有光,侧耳倾听着长街尽头的动静。
云岫看过去,除了慢慢吹起的黄沙之外,别无他物。
可就在下一瞬,整齐的跫音响起。
一连十来个衙役以同一种姿势握着腰间的佩刀跑来。
午时的阳光洒下。
暮涯轻声道一句:“有劳官爷了。”
一个妙龄女子温柔待你,该当如何
当然是飘飘然,腿发软。
打头的一个衙役晕晕乎乎地蹲下身,伸出手去扒拉死者的眼皮。
“死透了。”在他探了呼吸,摸了脉搏之后得出结论。
跟在最后的衙役握着一支笔杆子在糙纸上写写画画,在他身边的人一个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脑勺,“猴子,你记的什么玩意儿,圈圈叉叉是什么意思”
被喊作猴子的人肯定不叫猴子,他叫侯宝儿,因了沙城这方的方言,叫快了这三个字便会带有歧义,让人误以为这是个哑着嗓子说话的人,于是他有了一个外号。
猴子指着前面两个圈,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眼睛,后面那两个交叉的符号是没有的意思,然后我还点了三个黑点,也就是说老大查瞳孔,呼吸,脉搏后,这人确实死了。”
“她死不死还要你给她作证啊,瞎画个啥,你这能录进案宗吗”
猴子舔舔笔尖,一嘴墨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暮涯沉下声来数着数,“五,四,三,二,一……”
“姑娘,你在念叨什么呢可是有发现什么”猴子摊着手中的录事簿,想要装作询问案情,来同暮涯寒暄几句。
“有人死了,你可以给他作证了。”
黄沙涌上了天幕,漫天的黄,将沙城罩在其中,也将真相罩在了其中。
看猴子迷惘的模样,应该是没有听懂暮涯的话。
云岫提醒道:“看脚下。”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放低。
凝在了死者躯体旁边的新添的尸体上。
“官爷,请再添圈圈叉叉三个点。”暮涯说道。
猴子觉着自己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驱使
第一六四章 卖棺材的茶坊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本可以不用说。
云岫又何尝不知道。
当暮涯提出来了,掌事的脸色瞬变。
一直坐得直直的暮涯将茶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她的眸子里黯淡无光。
“咔哒”一声,只听见赌坊的木门落了锁。
随缘赌坊成了一座孤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云岫的眼中是隐隐透出的摄人寒意。
“掌事的,茶喝过了,话谈过了,你这又是何用意。”她的指间已微露金芒。
掌事却笑起,眉心处的皱纹在他笑起的时候不减反增,条条沟壑里都藏着杀机。
在这一刻,小青瓦上滴淌的水珠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静。
静到可怕。
没人愿意打破这场心知肚明的沉默。
就算暮涯不说,想必掌事也不会让她们安然无恙地走出随缘赌坊。
一分一秒的沉寂。
暮涯温柔地笑起,“掌事可是沙城人”
“是,土生土长的沙城人士。”
“沧陵县。”
“是。”
他是沧陵县的。
“那掌事可知晓近来沧陵县发生的命案”
掌事警惕地眯起双眼。
暮涯没听到掌事的有所回应,她放柔了声音说道:“想来是知道的吧……”
云岫眼见着她的睫毛轻轻一颤,一颗晶亮的泪珠子在上下睫毛相合的那一刹那掉落。
她还是笑着,仿佛饮了一口凉风,略带颤抖地娓娓道来:“沧陵县县令余央是我的表兄,自小苦读,祈盼有朝一日能以满腹才学回报天下……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还未纵马跑过喜乐街,又被吏部派遣到了沧陵县。这里黄沙漫天,不见日月星辰,如此艰苦!他曾与我承诺,待他将沧陵整顿一番后便派人来接我。”
“只是他还没能踩熟这片地皮子,就去了……”
前任县令余央是暮涯的表兄
这个表兄既然要接她到沙城,那应是有婚约在先,否则不会这般承诺。寻常兄妹怎会有这么亲密的约定。
而世人一向看重女子的清白,暮涯敢将这事揽到自己头上……
云岫指间的金芒倏而不见。
掌事拧着眉,似在思考暮涯的话。
但暮涯没有留给他钻漏子的时间。
她接着说道:“我这眼睛不大方便,身边的丫鬟年岁尚小,心性不定。这一路来,被山贼劫过财,被赶车之人丢到半道上,被乞儿骗了身上最后的银钱……终于到了沙城,只收到官府草草地将表兄收殓后入土的消息。”
“如今表兄尸骨未寒,我若能就此追随他而去,也算是上天给予的一种成全吧。”暮涯说到这里,唇角竟噙着一抹笑意,幸福而满足。
然而掌事大抵上信了她这故事,稍稍舒展了眉头。
“姑娘是如何知晓我是沧陵人”他问道。
“沧陵酒的酒香。”暮涯慢慢地说道。
云岫吸溜着鼻子,想要捕捉弥漫在空气中的酒味,然而什么都没闻到。
掌事由喷出的鼻息里带起了一声冷哼,“我虽是沧陵人,独不爱沧陵酒。姑娘自称眼睛不方便,我倒觉着你的心和眼一样不方便。”
暮涯敲敲茶碗盖子,鹿贞连忙起身,想要提壶为她添一杯茶水。
两把刀架在鹿贞的脖子上,迫使她留在了椅子上。
仆从收了掌事的眼风,揭了瓷盖为暮涯斟满。
“姑娘请慢用。”
暮涯的鼻翼翕动,她道:“掌事不爱沧陵酒,但你的仆从却爱惨了沧陵酒,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茶碗盖便留下了酒香。沧陵县的百姓有个共通的特点,喜欢抱团,越是熟悉便越要凑到一块儿,只为抵御外族倾轧。你这赌坊里的人大多都是你从沧陵县带来的,他们定是每晚围坐在一块儿喝酒划拳,久而久之,衣物上也留下了沧陵酒的酒味儿。”
“这也没办法证实我就是沧陵县的人。”
“以上,都是我胡诌的,掌事莫要较真。是你自己告诉我,你是沧陵县人。”暮涯敛起了笑意,抿了一口茶水。
云岫笑了。
掌事的也笑了。
许是没见过这般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姑娘,他命人送上了蔬果,“今晨摘的红果子,姑娘且尝尝。”
一笑解危机。
云岫本做好了破顶而出的准备,只是怕在混斗之中护不住这两个柔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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