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情诗与剑榜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庆二年
“嗯……呢。”陈成木讷地点点头。
“我是开元十一年中的进士,汝父恰比我晚一年。”崔颢回忆道,看样子把陈成认识自己的原因想到父辈那一层关系上去了。
他能这么想正好省得陈成解释了,不过你们哪几届出的大神还真多——就属我们家老陈最不顶用。
崔颢生在汴州,原籍博陵安平,出身正是“博陵崔氏”,开元十一年考中进士曾担任许州扶沟县尉等职,官位一直不显,所幸辞官不做,游历天下。
崔颢询问陈兼的近况,得知他也辞官不做了,隐居故乡,十分感慨。
陈成自然知道那是对“朝中有大奸之人”的无奈。
“回故乡好啊,落叶归根么。倒是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回过汴州了。”一时间语调悲凉,乡愁在心间漾起。
陈成同样也是,虽然他现在也闹不清,他的故乡到底是在哪里
是颍川,是房陵,是泗阳,还是洛阳与长安呢
除了房陵,都是他想回却回不去的地方。
两个人对着黄鹤楼下的风景,默默无语地静立了一刻。
崔颢来到栏杆前,拍打着栏杆念到:“
晴川历历汉阳树,
春草青青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在
烟花江上使人愁!”
念完自言自语:“唔,本来是一首绝句,现在成律诗了。”
陈成:“……”
不是吧
我竟然亲眼见证了千古名诗《黄鹤楼》的创作过程
只不过……
你念的这四句,跟我听到的,还是不一样啊……
崔颢把自己作的前四句,和现在这四句连在一起念了一遍,又念了陈成“昔人已乘黄鹤去”,若有所思。
陈成听他总是固执“昔人已乘白云去”,简直都要别扭死了,为什么非要赖着“白云”二字不放呢
这是黄鹤楼,又不是白云楼!
“因为,不用‘白云’的话,”崔颢道:“便有声病了啊!不拘平仄,再不对偶,还算是什么律诗呢”
陈成道:“干嘛一定要是律诗呢想怎么写,便怎么写,绝去斧凿,神韵超然,岂不更为上品”
陈成随口一言,却恍然惊醒梦中人!
是啊,干嘛一定要是一首律诗呢
后世人评论七律第一,往往崔颢《黄鹤楼》和杜甫《登高》打得不可开交。《登高》拥趸质疑《黄鹤楼》前四句分明是古诗写法,你连律诗都不是,争什么第一反观老杜《登高》,句句对仗,声韵至臻化境!
《黄鹤楼》拥趸也会指出本诗“不古不律,亦古亦律”一气浑成的高妙,你那句句对仗,在律诗来说不但不是优点,反而显得呆板……
总之是一笔糊涂账。
可是说回来,规范的七律,到此时早就有了,崔颢自己也曾写过——他怎么可能有心写律诗而写不成
你看这“昔人已乘白云去”不就是么!
何况,从后世“敦煌诗卷”中的《黄鹤楼》版本来看,今天广为流传的崔颢《黄鹤楼》诗并非原版,而是被后人多处改动!
崔颢原作还真就是一首律诗!
可问题是,古人的诗文也不是不能改的,相比较“不犯声病”的版本,反而是后世流传的版本更加神妙!
崔颢反复吟诵,最后悠然一叹:“后生可畏啊!可以为我‘一句之师’矣!”
陈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子信口胡言,前辈切莫当真。”
崔颢大笑:“却是无妨!我还想听听,就这一首诗,还有哪些地方值得‘信口胡言’一番呢”
他既然有心“请教”,陈成也不客气了,直言不讳道:“就好比吧,这最末句,‘烟花江上’,既是烟花之江,已然极美,又何必思那旧乡呢——依小子愚见,不若改为‘烟波’罢!”
崔颢连连称是:“说的不错——还有呢”
“还有嘛……”
……
最终,在一大一小两个人的探讨中,最广为流传的《黄鹤楼》版本提前面世!
正是: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
诗作的诞生,往往有其复杂有趣的过程。
和崔颢分别之后,陈成忽然琢磨起这诗可能的发展历程。
崔颢也没有否认,他这么写也不是原创,借鉴了沈佺期在当今天子即位时所创作的一首歌功颂德的七言律诗《龙池篇》:
龙池跃龙龙已飞,龙德先天天不违。
池开天汉分黄道,龙向天门入紫微。
邸第楼台多气色,君王凫雁有光辉。
为报寰中百川水,来朝此地莫东归。
不出意外,《黄鹤楼》写成以后,被李白仿效,接连写出了好几首类似的诗,最出名的自然是《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相比较崔颢自己原本“昔人已乘白云去”的版本,后世的版本像不像是后人借鉴了《登金陵凤凰台》的手法,又“反哺”回了“黄鹤楼”,使其虽然不再是律诗,可更加高妙了呢
真相依然无法探究了。
陈成想到了林黛玉老师的一句话: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嗯,就是这样。
第321章 求神赐予我唐诗三百首!
“祝贺崔前辈写就这篇高远排空,怆浑绝世的奇章!后人过黄鹤楼,见前辈神作,当望而停笔了!”陈成参与了全篇创作、修改过程,心情也很振奋。
崔颢被他的一通彩虹屁夸奖得中心大悦,连思乡之情都冲淡了不少。感慨说一老一少在此谈诗论文,极为投机,也是难得的缘分,传之后世,亦是佳话——
老夫已有诗,陈郎何不作文以记之
前辈有令,陈成也不推辞,要来纸笔,四六骈文,黄鹤楼记,片刻而成:
州城西南隅,有黄鹤楼者。《图经》云:“费祎登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观其耸构巍峨,高标巃嵸,上倚河汉,下临江流;重檐翼馆,四闼霞敞;坐窥井邑,俯拍云烟:亦荆吴形胜之最也。何必濑乡九柱、东阳咏,乃可赏观时物、会集灵仙者哉!
……
极长川之浩浩,见众山之累累。崔公喟然,乃作《黄鹤》之诗。晚生得命,抽毫纪兹贞石。
时皇唐开元二十九年,颍川陈苌手书。
以后,崔颢的《黄鹤楼》诗同陈成的《黄鹤楼》文,一同入选在后世中学生的课本上。
从黄鹤楼上下来,陈成对正喜滋滋数钱的江森道:“今天,我参与了一件青史留名的事!”
……
船再前行,抵达襄阳。
陈成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张氏海园,与好生戏耍了他的张愿张郎中掰扯掰扯。
不过张愿休假期满,已经回长安去了。陈成还没怪张家人,张家人反而责怪他:陈郎君此前不是说,不出十天半月就了结此事么
你这一去,比得上太宗朝玄奘法师去天竺取经了!
可让张公好等!
陈成:“……”
恶人先告状,挺有一手!
“不过呢,张公说了体恤陈郎劳苦,特意亲酿了新的竹叶酒,五坛给陈郎洗尘,五坛劳烦带往孟夫子的坟上!”
陈成:“……”竟然还要支派我做事!
唉!
……
回到涧南园,同孟仪甫交待了这一路的遭遇。
两人携带了张愿的酒前往夫子坟前祭拜。
无论经历过多少波折,作为学生,没有丢老师的脸。
所幸不辱命,今告以成功!
一想到老师留给自己的,是那么珍贵的一笔财富,陈成心中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沿着昔日的路径,登上了岘山,俯瞰岘山下的风光。
要问夫子诗文中,陈成最喜欢、崇敬的,是哪一首,那他肯定要说是这首《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这原本也是陈成构想中的“天下第一诗道会”,群星云集岘山之时,用来定场的诗。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普通平凡的十个字,却是无比厚重的沧海桑田感慨。
大至朝代更替,小至一家兴衰,以及个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事总是在不停止地变化着。过去的一切都已不存,今天的一切很快又会成为过去,古往今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时光永在无情地流逝。
天下,总是在发展变化着。
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法则。
孟夫子那一代的诗人,或早或晚,都终将告别历史舞台。
期待的就是陈成这些弟子们,能否承接上他们的衣钵。
不知为何,再次吟诵起这几个字,陈成的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一切就好像还在昨日一般。
我今,复登临。
……
春末,陈成回到自己在房陵的小家。
离开房陵之前,明明跟小郡主说过了,这几个月就不要往房陵放鸽子了——
可回来一看,每个月该有的,一封都没有少。
毕竟,即便出了门——可你陈总编回来了,也还是要工作的。
居家办公,信息不通畅可不行。
之前落下的信息,各位才子的行程,这段时间涌现的作品,你都得掌握。
看着熟悉的案头工作,陈成长叹一声:
比起和一众才子当面作战,他还是更喜欢这种窝在背后,当一个键盘侠,对别人品头论足,指点江山。
提笔写道:鉴于李太白近期状态的低迷,作品的难产,可以将他从榜首拿下来——这绝对是一件很有噱头的举措,另外两家肯定不敢这么干……
当面唯唯诺诺,背后重拳出击——陈总编我就是这样现实。
于是,在次月新一期的诗榜中,不仅有杭州发来的真假孟氏门人的悬疑对决和十几首绝妙好诗,读者们惊讶地发现,霸榜数年的陇右李白失去了榜一的位置,取代他的是原本在诗榜上名列第九的“博陵崔颢”,而他飞速上升的原因的在于,他在暮春时节写了一首叫《黄鹤楼》的诗。
可奇怪的是,岐王诗榜非常反常,并没有刊登这首诗的全文。
以至于众人都很好奇这诗到底写得咋样。
能让崔颢空降榜首,那定然不是凡品。
可诗榜不登,要想一睹此诗阵容,就得肉身前往江夏黄鹤楼了。
这事也被好事者传到这期诗榜的“受害者”李白的耳中去了,原本他对于什么榜一不榜一的压根不在乎,可听闻之后也引发了他的兴趣:这崔颢到底写了什么,等来年南下,去黄鹤楼看它一看——
李十二我是敌它不敌!
原本位列第三的王昌龄大叔,这期掉得最狠,直接跑第七去了。
不用怀疑,这就是陈总编对于他不按时交稿的报复!
说好的这个月你要给我们写《采莲曲》组诗的,竟然放鸽子!
没办法,王大叔不喜欢命题作文。
他现在一提起笔,就想吐槽基层工作的繁琐无聊!
“县职如长缨,终日检我身”啊!
要说崔颢,还不是这一期上涨幅度最夸张的。
人们在诗榜第十的位置,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暌违已久的名字。
颍川陈苌。
《乌衣巷》《牛首山怀古》《二十四桥明月夜》《钱塘湖春行》《弄潮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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