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无效生长

    那一巴掌朝脸上甩来的时候，佟嘉鸾不痛不痒，算是礼尚往来而已。

    所有的愤怒，都只是当下的一腔热血，淤血难消，恨意便缠绕心头，被黎岸和这一晚的事折腾的竟然忘记了真正的水深火热。慌乱地套上衣服，可是找不到手机了，身上所有的物品里就是没有手机。

    “黎岸……我妈妈……你手机给我，我妈妈她……”

    黎岸看她这副声泪俱下的恐慌，察觉事态不妙，把手机丢给她，跑进卫生间擦干净身上的酒，她已经慌乱地不知道怎么打开这扇反锁的门，只会乱喊乱叫，“救我妈妈，救她……”，迅速穿完衣服，一打开门她就被自己的高跟鞋绊倒在地，黎岸拉起她朝电梯奔去。

    一路风驰电掣，好在这夜里车辆稀少，不到半时就到了，区里早就拉起了警戒线，消防车和警车都还没走，佟嘉鸾跪在地上，突然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奋力着想要爬起来，黎岸用身体蒙住她的头，故作镇定。

    “别去，你别去，天一亮我们就走，这一切都跟你无关，他们都想害你，他们都该死！”

    黎岸看见街对面那辆熟悉的车，路灯下车牌号如此清晰，045……不禁握紧了拳头，然后把佟嘉鸾塞进车里，蓝色的玛莎拉蒂慢慢朝拐角开去，停在离御风府第一条街的地方，把车钥匙和房卡塞到她手里，说：“一个时，我没回来就自己回酒店，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不要轻举妄动，记住了吗”

    佟嘉鸾扒着车门不肯撒手，可是早就耗尽体力，连哭都只是喘气了。

    隔着车窗，那个颀长的背影，以奔跑的姿态朝御风府第方向而去……




第十二章 1 暗夜
    整个屋内充满的烧焦的气味，地板上流淌着灭火的水，章嘉许站在屋外的一处路灯下抽烟，观看火灾的区居民们都慢慢散了，警车和消防车也做好了撤离的准备，一位身穿制服警察朝章嘉许走去，对章嘉许说：“感谢您的配合，也希望您后续继续协助我们警方的调查，如果您联系到户主佟嘉鸾姐，也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章嘉许熄灭烟，点点头，目送警车和消防车陆续离开，一转身却看见了黎岸，他站在十米处的一棵香樟树下，然后慢慢朝章嘉许走去，迷蒙的灯光下，口里吐着热气，火势最大的地方是一楼的书房，然后再是客厅……佟于芳被锁死在书房，章建良则倒在客厅，里面一片杂乱，章嘉许指了指餐厅的桌椅，就那边还能立足，然后点着了餐桌上的蜡烛，一颗跳跃的火焰燃起，黎岸借着蜡烛的光，看了一眼疮痍的火灾现场，又转头闭上了眼，实在惨不忍睹。

    “她呢应该是知道发生什么了吧。”

    黎岸惊诧他居然如此冷静，在这个地方还能从冰箱拿出水来喝。

    “就在区外面，这件事不能让她再卷进来。”

    “那也好，她要是想走，就走吧。”章嘉许看了眼时间，朝黎岸冷笑了一声，“你想到这个结果了吗”

    “我知道章建良出狱后一定会来找这个女人，但是……我……”

    “既然知道一定会来，画蛇添足干嘛”

    黎岸抓住了章嘉许的肩，烛光里的他尤其陌生，“什么意思”

    “傻瓜，你做的一切怎么会瞒得住我一个月前，你接了一个我的电话，得知章建良提前出狱，对不对”

    “……对。”

    “你很关切地询问了他的住处，没错是我安排的，我怕他回来会轻举妄动，因为他刻意向佟于芳隐瞒了出狱的时间，我只能压住他，加上那阵子我实在忙，很多事来不及处理，你知道啊他是有事找我，不是找你，没联系到我，肯定会继续联系，一开始我并不在意你知道了关于他的事，直到……直到我发现你动了那张光盘，我的记性怎么会不记得它的摆放位置，而且你傻就傻在竟然换了一张假的糊弄我，否则我还真不会这么在意。”

    黎岸不由后退了一步。

    “后来我就猜测你是不是把光盘寄给了章建良，可是章建良迟迟没有什么动静，我就放松了警惕，直到十天前，他突然联系我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巧的是你正好要出差了。”

    “既然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啊，有了章建良这颗棋子，佟于芳就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了……”

    “棋子都被你用坏了，既然已经这样，要称你的心，我还得把事情做得更好一点。偏偏安念回来了，那笔钱浮出水面，佟于芳怎么会善罢甘休”

    “这么多天，你明摆着是拖着我不让我回来，还让我去英国带那个破玩意儿回来！”

    “对，我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进来！你想要报复，那我替你出手，可是我犯了致命错误，佟于芳知道宝宝回来了，而且我也不想让宝宝知道我在做这些事，所以我犹豫了，只要他们不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可是佟于芳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她的安全来威胁我……清溪就这么大，我必须护她周全。”

    “那佟嘉鸾呢，跟你一点情谊都没有吗，章嘉许！”

    章嘉许把矿泉水瓶子捏的哐哐作响：“情谊她模仿我爸的笔迹在一份又一份文件上签字的时候，早就消磨光了。”

    “你说什么”黎岸又后退一步，直接绊倒了凳子，寂静的屋内发出一阵巨大的跌落声。“文件的签名是假的，模仿的”

    章嘉许陷入沉默，又看了一眼时间。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姓秦的子身边，是要调查什么”

    章嘉许点了一根烟，摇摇头说：“我也想啊，但这傻子能知道个什么，还是我偷偷把这份文件藏到那间竹屋里，还得暗示他去找，不然他怎么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笔钱可是……我竟然发现了秦叔叔在出车祸前，被确诊为癌症，那次车祸不是意外也不是谋杀，新车竟然被鉴定为刹车失灵，你在清溪也这么多年了，长安街十年前是一条很冷清的路，开过那个红绿灯，再往前百米就是凤栖湖，车子稍稍倾斜一点，就能撞毁那座老桥的栏杆……可是偏偏来了个酒后驾车的田子荣！”

    黎岸对车祸的事一无所知，但是车祸的后果十年前就清清楚楚摆在眼前了。

    “我没有要搞清楚这一切，这他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我只是想处理我自己的事，章嘉许我只是想让那个劳改犯管一管自己的前妻，可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黎岸在这个凶杀现场，被背后越来越浓的寒气侵扰。



第十二章 2 暗夜
    章嘉许从胸腔里透出一声笑，烟头掉在地上，他站起来踩灭，往二楼走去，“想去看看楼上的房间吗”

    房间是上锁的，一脚就能踹开，是个杂物间，但是也归置地很整齐，一尘不染，打开手机的电筒，光亮所及之处有一个破旧的皮球，“我相信佟嘉鸾，她不过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少，所以总是舍不得丢掉这些东西，最好我一辈子都记得欠她的，还有明明知道自己妈妈在做错事，可是她却助纣为虐，她的贪心让我觉得厌恶，这么多年了，我累了。”

    “她看错了你……”黎岸不敢继续往下说，手机灯光里他那张脸，竟然透着悲伤，就像在医院看着已经不会再苏醒的父亲。

    “我给过她机会，她告诉我有了孩子的那一刻，我答应给她富足的生活，离开清溪之后好好生活，凡事不能两全，总得放弃一些吧，可是佟于芳竟然把事情全部抖了出去，她们以为可以一直赢我，失无可失，只有一条命，不如赌一把。”

    “又不是你的孩子……”黎岸抱住章嘉许，像是抱住一个可怕的冷血动物。

    “记住，这一切跟你跟我都没有关系，是章建良一个人做的。”他言语中的那份笃定，震慑到了已经站在楼梯边很久的人，寂静的屋子里任何语言都听得格外清晰，而她慌乱了，黑暗的空间，后退一步却踏空了台阶，摔倒在地，连站起来跑都不行了，右脚崴伤。

    楼上两个男人竟然比这个倒在地上的可怜女人还要更加凌乱……

    “章嘉许你到底有多恨我，要我这样家破人亡还有你黎岸，竟然是你让我爸知道我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去，你们……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佟嘉鸾被两人沉默里的冰冷吓得往后挪，手撑着地然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跛着脚往别墅外走，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这个道具已经把作用发挥到极致，章建良今天不在这里出事，改日也会在当年的同伙手里出事，而佟于芳是应该尝尝罪有应得的滋味了。

    今晚在这里搏命的两人，生死未卜，章嘉许对黎岸说：“去医院。”

    深夜的急诊室因为突然送来的烧伤病人变得忙碌，男性伤者重度昏迷，皮外轻伤，而女性伤者头部被钝器击打，除外烧伤严重外还有颅内淤血。刚到医院就直接接到了两份病危通知，佟嘉鸾跪倒在地，双眼通红地望着章嘉许，“你放心了吧，没有谁再可以伤害你的妻子了，往后余生，你就心安理得地去爱她吧，你如果还不满意，我现在就去死……”

    章嘉许不忍她在众目睽睽下丧失理智，硬生生把她从急救室外拖到了停车场。黎岸跟在后面，不敢违抗章嘉许的任何一个动作，只能在语言上安抚：“佟嘉鸾你冷静一点，我也没想到你爸会出手这么重，已经这样了我也很后悔……”

    “你闭嘴！章嘉许你说，你究竟够不够满意”

    章嘉许挣脱被她扯住的胳膊，把她推进黎岸的车里说：“不许她出来，我去里面等着，有什么事我会来通知你们。”

    “章嘉许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就不怕田一晨知道吗，知道你现在这么面目可憎我真想知道她作何感想！你们就这么害我一家，不会于心难安吗”

    他头也不回地往急救室方向走去，而疯了一夜的黎岸，在冷风里渐渐清醒，钻进车里，听着佟嘉鸾歇斯底里的哭声，格外冷静，说：“你妈妈当时看到嘉许的病危单的时候挺开心的吧，我至始至终觉得跟你们无冤无仇，陪在他身边就是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可是那一天我知道了什么是恨，后来我知道你的孩子……那一天发生的事他瞒的太好了，一直是他一个人在承担，受不了才垮了，拿到这个光盘就是个偶然，你这么对他，可是他知道这件事之后，还是……还是很心疼你……”

    “你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

    “我没有骗你，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走，去英国之后你就重新开始生活，这样不好吗”

    “这也是他安排的吗，可怜我”

    “谁比谁更可怜，非得比较我送你回酒店吧，生死有命，她一死你就解放了。”

    黎岸说的并不是狠话，确实在理，已经凌晨三点，佟嘉鸾在凤栖酒店泡了个澡，昏睡中被黎岸放在床头的电话吵醒，章嘉许带来的似乎是个好消息……窗外晨光微熹，又是一个好天气。



第十三章 1 驾临后坞集镇
    清晨，感觉楼下有敲击声，田一晨一翻身，身边依旧是空荡荡的，单着腿穿上厚厚的家居服，跳到阳台，他正拿着锤子和老虎钳在做手工劳动。

    “你干嘛呢”

    章嘉许头发都被晨露打湿了，干活干的很起劲，抬起头看着她刚醒的懒散模样，微微一笑说：“做个花架，搬来那么多花，都没个合适的地方放，我怕蝙蝠侠搞破坏啊。”

    “买一个就好了啊，一大早的，睡醒没有啊。”

    “嘿，哪像你睡得跟猪一样，我早就开始劳动了，买的哪有我做的好”他举着自己的家伙什洋洋得意。“先刷牙洗脸，我一会儿给你端早饭上来。”

    田一晨习惯了这样一跳一跳解决短程路途，大约十步左右……这个房子……要多跳好几步。章嘉许看着她兔子一样，心疼的打紧。

    周嫂正在二楼客厅里擦洗，脸色怪怪的，眼神一接触就闪开了，跟昨天的热情大相径庭。“周嫂，昨晚嘉许去哪了，一晚上都不在……”

    “这我哪知道啊，我很早就睡了，早上起来他就在忙活了。”说完就匆匆忙忙往一楼走去，正好章嘉许端着早点上楼，蝙蝠侠跟在身后，上楼后乖乖匐在沙发边。

    “豆浆油条，快点，一会儿就凉了。”田一晨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异样，但是没有，就连一丝疲倦都没有，难不成这家伙昨晚一个人睡的沙发怎么可能呢！

    “哦——马上。”田一晨咬着牙刷问，“周嫂还会炸油条呢”

    章嘉许被一口豆浆呛着，真是傻透了，这个地方外卖都送不到，这顿早饭摆明了是一大早买来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从这个地方出去买早饭，一来一回起码四十分钟，距离后坞集镇就更远了，完了还搭了半个花架子，关键是现在才早上七点半。

    只能搪塞一句：“隔壁蹭的……”

    田一晨看着他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报纸的样子，还真有一副老干部的姿态，摆明了撒谎，却又不忍再问，如果曾经总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么现在保持沉默，选择无条件信任。

    “像同福斋的味道，好香啊。”

    章嘉许摇摇头说：“不是同福斋的，你想吃明天我去买，对了，一会呢带你山里兜兜风，看看我投资的几个民宿，马上就是老板娘了，不能对我的钱一点都不知道是吧下午呢去看我爷爷，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行程真是很满，好累。“是你建的民宿”

    “算吧，一些破旧的老房子，也是几户贫困户，我买下来之后改建的。看似断壁残垣，实则别有洞天，生意也很不错啊。旁边还很适合钓鱼，钓鱼……周嫂——周嫂，去隔壁拿一下我舅舅的鱼竿，我要去钓鱼。”

    “好，这就去。”

    刚才的行程里有钓鱼吗这天冷的……适合钓鱼

    车子沿盘山公路前进，开了半时就到了后坞集镇，是一个民俗风情街，颇有民国风范，接近零度的天气，还有人在拍婚纱照，下车逛了逛，并没有很惊艳，很多所谓的手工艺品看着像义乌商品市场批发的，倒是看到有个店门口放着手工编的竹制收纳盒，大叔手艺精湛，把生活用品做的很迷你，有畚箕扫把，有竹雕的茶道组和茶海，田一晨当成艺术品那样看了好一会儿，还有沿街摆摊的老太太，手工做的棉鞋和布鞋，章嘉许拿着一双红色的虎头鞋爱不释手，实在太可爱了。老太太说：“伙子是要当爸爸了这个是别人预定的，今天过来取，要的话老太婆我要做上一个月呢，手慢了，眼睛也不好使。”

    章嘉许连口答应：“要啊，要一双。”

    “满绣的贵一些，像这个就是绣了个虎头，人家父母就是讨个彩头，这一双我儿媳妇两三天就做好了。”戴着顶针的手从背后的框子里拿出一双样板，结实很多，花纹也多，虎头显得更加栩栩如生，“这个还不算满绣，我儿媳妇做这个都费劲了，满绣的就我能做了。”

    “就最好的，就您说的那个，满绣，满绣！”

    然后老太太喜笑颜开，从兜里掏出个二维码……“虎头帽也要的，孩出生辟邪呀，你们年轻的很多不懂，我们老一辈都知道的，要准备好的。”

    “那个……也是纯手工满绣”章嘉许被老奶奶推销的有些招架不住。这个东西机绣的话不要太快，一个服装厂老板，竟然蹲在老太太的摊子面前起不来了。

    老太太含糊地嗯了一声，说：“鞋子先订上，到时我拿几顶你看看，喜欢再买嘛。鞋子八0一双。”

    价格倒是出乎意料，要做一个月的东西啊，章嘉许半信半疑付完钱。老太太说：“下个月的今天你再来，这是我儿子电话，要是天气不好我不出摊的，你要是来呢打个电话，打电话啊伙子。”

    田一晨在他背后目睹了整个买鞋的过程。



第十三章 2 归年之盼
    章嘉许透着傻气说：“才八0，我以为八00呢，要不说手艺人日子不好过，这也太便宜了。”

    田一晨：“……不许乱买东西！”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