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无效生长

    “好……安眠药……”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倾泄进房间，章嘉许发现隔壁床空空如也，黎岸半抱半枕着枕头睡在自己边上，碎发盖在额头，活像一只受伤后孱弱的野兽。

    黎岸拉住要离开床的章嘉许，“我们时候去自己的家”

    章嘉许轻笑，这么快就说成自己的家了，“可能没那么快，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爸会安排人今天过去打点，你可以过去催着点儿。”

    “好！越快越好！”

    离学校还有一个红绿灯，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一个国外号码，在英国这个点是午夜时分，那边的声音有些憔悴，“嘉许，我是婷婷阿姨，算着你现在应该在上学路上。”

    “嗯，快到学校了。”章嘉许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向学校。

    “他找到你了吧，他在上海的学校出了点事，就退学了，前几天我们才到的英国，结果这里也又不太平，他现在还好吧”

    “你们没事吧，他说你们有点麻烦，他是逃出来的。”

    “也算吧，但其实我们最担心的是他，他生病了，是抑郁症，一个看不住就……拜托你带他去医院处理下伤口。”

    “什么”章嘉许语塞。“他……”

    “他吃了一阵子的药，已经好转一些了，但他很抗拒，我们劝了很久他才愿意去找你，可能是怕你知道，请你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照顾他了，他在你身边我会放心点。”章嘉许听到那边的轻泣，突然不放心把黎岸一个人留在酒店。

    对于那种陌生的疾病也不甚了解，上早自习就开始上网搜索，顺便做点笔记，还没到十分钟手机就差点交了公，“放学来拿，再发现就请家长。”贾老师看了眼还没来得及关闭的网页，扎眼的“抑郁症”三个字让他皱起了眉头，“你们有问题，不管是什么问题一定要找老师和家长，要相信我们大人，别自己瞎鼓捣。”说完把手机塞回了章嘉许手里，轻轻拍了拍章嘉许的肩膀，“下课过来找我，我们聊一聊，老师很重视你的这个问题。”




第二四三章 黎岸你大爷的
    换过座位之后田一晨就在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章嘉许咬着笔，扫视着全班满面狐疑的表情，然后眼神定格，田一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忧虑。

    章嘉许知道贾老师是学校少数持心理咨询师证的老师，也许有办法。

    贾老师对待章嘉许态度温和，语气关切：“我正准备给你妈妈打电话呢，抑郁症可不是小事，学生因为压力大有心理问题也不是个例，你虽然成绩下降不少，但是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老师之前话说重了，你别放心上，你跟老师说说你最近饮食和睡眠情况，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都说说，我们分析一下。”

    被许萌韵知道了问题就大了，“那什么……可能就是最近压力大了，短暂的情绪问题，我心里有数。”

    “哦，是吗”章嘉许的说辞远远不足以让贾老师信服。

    体育课，章嘉许看着学校的围墙，想了好久怎么翻出去，黎岸的电话来了。

    “我催了一下，所以明天勉强就可以住了，你觉得我们俩住需要买点什么吗，锅子，电饭锅，烤箱”声音像是四月初的微风，微暖。

    “都随你，打算在家给我做饭吗”

    “嗯，你会吃吗”

    “不会，肯定是黑暗料理，中午我让周嫂给你送吃的，记得吃饭，挂了啊，等我回来。”

    自己的受重视程度远超章嘉许的想象，学校通过了贾老师的提议，全面开展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也不过是一个上午的功夫，章嘉许被这个突然的通知震慑住，学校的办事效率也是惊人，下午的时候原本贴排名表的地方全部换成了心理健康教育的内容，如何缓解紧张情绪，调节心态，抑郁症的普遍症状等等。

    很多学生认真地看着，窃窃私语说高三不都毕业了吗，怎么还需要这些东西，猜测的故事比小说还精彩，章嘉许就在橱窗前看着，田一晨还不足以发现这些事和他有关，关心的还是针灸问题。

    “你昨天去针灸怎么样啊”

    “没去，昨天黎岸回来了，但今天肯定要去，下了课你能不能把黎岸带你家吃饭啊，等我完事儿我去你家接他，我怕他一个人不吃饭。”

    田一晨半信半疑，这家伙会不吃饭，整天都想着去哪吃好吃的才是黎岸吧……依照章嘉许的嘱托，田一晨火急火燎赶到凤栖酒店，一张五彩斑斓的小脸，差点认不出来，简直是瘦脱相了。大约看到不是章嘉许，啪一声狠狠关上了门，田一晨愣在原地，这是吃了一道极难吃的闭门羹啊！

    “你开开门，我带你吃饭去，他有事！”吼了两次他才开门，双眼空洞，黑眼圈非常明显，跟他之前的好看和意气风发没有半点联系。

    “我不饿，不去，你走吧。”

    田一晨吃力地抵着门，“你怎么了啊，怎么会不饿呢”

    黎岸看着田一晨傻冒的劲儿没有再次关门，独自躺回床上，“我不想出门，如果你愿意帮我去买的话，我吃。”

    “我去，你想吃什么”

    “周记的酱鸭和卤鸡爪，淮香楼的牛肉粉丝汤。”

    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田一晨腹诽黎岸你大爷的怎么这么不要脸。虽说如此心里已经规划好路线了，周记的东西限量供应，粉丝汤容易涨，先去城东。

    “大少爷你记得报销车马人工费啊！”



第二四四章 三人晚餐
    章嘉许刚做完理疗就接到了田一晨的电话，气喘吁吁又人声嘈杂。

    “12号打包的鸭血粉丝汤加辣这边取。”

    田一晨挤进热闹非凡的淮香楼门市入口，真是座无虚席，香气扑鼻的都勾起了馋虫，连肚子都开始叫唤了，“嘉许你在哪里啊，吃饭了吗黎岸想吃牛肉粉丝汤，你没吃的话我连你的一起买回去。”

    章嘉许看了眼手表，正是晚高峰的点，四处都是人挤人，“是在淮香楼吗，我就在附近，十分钟就到。”

    田一晨开始排队，收银的队伍前进很快，顺延了好几位之后章嘉许终于到了，热到额头都是汗，纸巾在左侧口袋，田一晨的左手被打包带勒的紧紧的，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才摸了递了张纸巾给他擦汗。

    手指都发紫了，章嘉许捏着她纤瘦的手指按摩，眉头一皱，问：“这也是他要吃的东西”

    田一晨点头，“耽误了好久，他肯定饿坏了。”实际上自己的肚子早就叫了。

    都这个点了，饿的人何止黎岸，“要不我们吃完再走”

    “回去陪他一起吃吧，一起吃胃口好。”

    “好，以后要多顺着他一点……”

    田一晨在嘈杂的环境中只听清了“好”字，后半句好像是他故意放低了声音的自言自语。脸上写满了难过，大概是在心疼黎岸受了伤，想当初他受伤后黎岸可都是身体力行替他报了仇的。

    匆匆忙忙打包了三份一样的牛肉粉丝汤，本来想着分秒必争赶回酒店，但是章嘉许却走向了旁边的奶茶店，最近的阿姨奶茶火的不行，尤其是那款血糯米奶茶，明明远远不如港式奶茶好喝。“你先填填肚子，站这儿等我，我去推车。这个酱鸭放书包不会馊吧”

    “应该不会吧，买了不到一个小时。”

    “那就好。”说着便塞进了书包，然后跑向自行车停放点。

    田一晨吸了一口奶茶，绵软的糯米制止住了咕咕不停的胃，他应该也饿了，坐上车后座之前把奶茶往前举了举，他倒是很默契地半张着嘴靠了过来，“饿死我了，一会儿抱紧我。”

    甚是想念飞哥……两个饥肠辘辘的人迎着即将酷暑的天气在大街上飞着，右手可以摸到他坚实的腹肌，左手被粉丝汤的袋子勒着，还要时刻提防宽大的校裤会不会卷进车轮子，上坡的时候他吃力得站起来骑，到酒店的时候仿佛刚参加完长跑，他扶着车把喘着粗气，看了眼手表，“我操……骑了……骑了25分种，你……先上去……可以骂他。”

    门口的门童接过章嘉许的车往车库推去，他在大堂里打着转。田一晨点点他背上的书包说：“酱鸭给我吧，不然就露馅了。”

    章嘉许嘴角一弯，有些难为情，被她看穿了。

    进门前，田一晨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毕竟这个大少爷不满意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可是眼前这个双眼通红的可怜鬼是什么节奏，只能自己大大方方先道歉了，“对不起啊，你饿坏了吧。”

    黎岸摇摇头，接过田一晨手上的东西把她拉进房间，周记的酱鸭和鸡爪，淮香楼的牛肉汤都有，竟然止不住的内疚，竟然心疼她满头大汗跑了这么远的路，耽搁这么久一定是舍不得打车，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个姑娘生在富贵家的话就好了。打开的第一份粉丝汤递给了她，她说：“你得先把汤倒进去，我帮你倒。”

    “不是要你帮我，我是想你先吃。”

    “你是要等他一起吧，他很快就到了，我猜……已经在楼下了。”

    黎岸轻叹，这姑娘真是“一百分”的善解人意。一声轻轻的开门声，羊毛地毯上几乎听不到走路的声音，坐下来顺手拿起黎岸刚倒完汤的那份，“麻烦你再倒一份。”



第二四五章 第一印象
    黎岸倒也不气，还夹了一块酱鸭腿给他，放到碗里前又反悔了，半只酱鸭只有一只腿，应该要给辛苦跑腿的田一晨。

    两人痴痴的看着黎岸。

    “姓章的你不是喜欢吃鸭脖子吗，宝宝喜欢吃腿。”说完默默倒汤吃粉丝，白皙的手指上不少划伤。

    章嘉许默默地把自己碗里的肉和菜夹到他碗里，说：“多吃点，最近你瘦了不少。”他始终没有抬头，恍惚间田一晨瞥见他的眼泪滴进汤里。“后天周日有空出去，要找个地方玩吗”

    黎岸：“不去。”

    田一晨：“去。”

    黎岸：“嗯去。”

    田一晨：“去哪儿，去干嘛”

    章嘉许：“清溪山，钓鱼。”

    田一晨：“不去。”

    黎岸：“嗯不去。”

    章嘉许：“……那——你们想去我老家吗，叫章家宅，后来和秦年他们村合并了改叫前进村，我们家和秦年家就隔了一条大概十米的河，合并后造了一座桥，之后他就经常找我玩。”

    两人点点头。

    章嘉许淡笑，面对最黑暗的回忆，需要勇气。

    “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在吃苹果，我妈把苹果切成小块儿给我吃，他看见了之后跑回家拿了一只巨大的苹果，当着我的面啃，也不洗就衣服上擦擦，你们知道他那衣服脏成什么样吗，白的都能穿成黑的，太恶心了。”

    巧得很，这里的三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极差。

    田一晨问：“你第一次听到我名字的时候，为什么笑”

    黎岸淡淡地说，“不止他，我也笑了。”

    章嘉许补充道：“秦年也笑了。”

    田一晨无奈地搅动着粉丝，“你们这些人真是，看不出来我爸爸妈妈有多爱我吗。”

    章嘉许尽量想让黎岸多说说话，问道：“黎岸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是怎么样的”

    黎岸不是很想回忆，因为记忆模糊了，就是突然间忘记了很多事，回忆过去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有些事忘了很好，就当没有发生过。

    “我忘了，太久了。”

    田一晨都感受到了黎岸的淡漠，他从来没有这样言语被动过，而章嘉许则显得很活跃，吃了兴奋剂一样眉飞色舞地说着话，“真不记得了啊，我才不信，那天我在玩乐高，你非要跟我一起，然后你玩着玩着突然就发脾气了，把我拼好的部分拆的稀巴烂，你知道我花多少时间拼的吗宝宝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拆完还哭，说我欺负他，那是我妈第一次不相信我，还要替他打我。”

    “哦，那件事啊，你对我说‘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孩，今天就没完’，所以你活该。”黎岸的回应毫无语气可言，有气无力，但给田一晨一种他对章嘉许不屑一顾的藐视，所以爽朗地笑了，可是他们对视时表情凝固着，温和却不开怀。

    田一晨从来没见过黎岸这样看一个人的眼神，濒死的小动物得救时的样子；虽历九死但为了那一生还要坚持一下的样子。而章嘉许，突然间嘴角的那一笑，太像那天在风铃巷，他说：宝宝，以后这里会有一个摩天轮……手里的筷子慢慢滑落，掉在地上，只能自嘲一句：“哎呀，幸好我聪明跟老板多要了一双筷子。我要快点吃了，都快八点了。”

    黎岸从章嘉许的书包里掏出钱包，爽快地掏出两张红色毛爷爷，“哥哥没钱了，但是他还有，车马人工费一块儿给你，记得打车回家。”

    田一晨微微抬起头，婉拒。

    “拿着，听话。”

    田一晨摇摇头，“真的不用啦。”

    黎岸亮出本色，强塞，可是她只穿着短袖校服，压根没地方塞，只能缓缓放下钱。她大约是吃的热了，解开了校服的第一颗扣子，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和学校的违禁品，对珠宝格外敏感的黎岸看见那个小钥匙就很是喜欢，看上去是个有些年头的物件，双股红绳牵住这枚小巧而精致的钥匙，“你之前戴过这个吗挺漂亮的。”



第二四六章 别怕,我在这儿
    田一晨眼珠滴溜溜转着，不知道直说是不是合适。

    章嘉许说：“我送的。”

    黎岸咬了咬下嘴唇，不过是生日礼物吧，比起那双亲手设计的舞鞋来说，这个挂件的心意还是逊色的，田一晨乖巧地配合，点点头，嘴里还叼着半块鸭肉的样子，像一只粘人的小猫，忍不住就摸了她的头，说：“你真可爱，头发很好，如果我喜欢女孩，也会是你这样的。”

    心如被闪电猛烈一击，竟然被摸了头，紧闭着眼不敢看任何人，只是感觉到头顶的那只手被外力打开了，然后三个人进入安静的晚餐时间，田一晨默默加速，空调都降不下浑身的燥热，吃了一身的汗，空气刘海很配合地粘在额头上，“我吃完了，再不回家我爸爸妈妈该担心了，你们好好休息。”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确确实实被地上的书包绊了一跤，想呕血的是后面那个眼疾手快的武林高手扯住了衣服以及衣服里面内衣的带子……手是慢慢松开的，富有弹性的带子服帖地复位。

    “我送你。”

    “不用，我会打车回家的。”

    “那就到楼下。”关上房间门，他的手慢慢握紧，十指紧扣，“黎岸他跟你开玩笑的，他不一直都这样嘛。”

    田一晨内心很是敏感，想说不是，但只能点点头，不过有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他怎么会这个样子，那些伤有些看上去不是被打的。”

    “他……他生病了，我想他需要人多陪陪。”

    田一晨望着电梯慢慢缩小的数字，又看了一眼章嘉许，“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