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苏里
尾巴尖一晃一晃地垂在小指上,脑袋却贴在拇指边,五根手指,四处指缝,哪儿哪儿都有他,真是半点儿凉快地方都不曾放过。
那细软的腹背鳞皮从指缝间摩挲过去时,玄悯微微蹙眉垂了目,一看那祖宗半死不活的模样,又颇为无奈地收回了目光,随他去了。
这石头张不愧是个石匠,院子里的石头堆得比门外还厉害,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几乎在院子里围了一圈,仅仅在门廊出让开了一点儿间隙,堪堪够一人走动。而玄悯之所以一进院子便站定了静观其变,是因为这院子里围了一圈的石头可都不普通。
除了一部分未完工的或是废弃的石料,这院里围了一圈的大多是兽形石雕。兽还不是普通的兽,玄悯粗粗扫了一眼,里头有头顶单角似鹿似马的天禄、有状似狮虎的辟邪,有鬃毛丰厚而无角的桃拔,无一不是些驱邪化厄的猛兽。
这石头张手艺确实了得,雕工精湛,栩栩如生。这些猛兽大的约莫有一人多高,小的也能过腰,或垂目或平视,眸目或半阖或圆睁,均看着大门的方向。在这些石兽的脚边或是背顶,但凡有缝隙的地方,还搁着诸如旋龟、天狗之类的石雕,总之,填得满满当当,近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但凡是个寻常人,一进这门宅,就得先被这一院子的玩意儿吓出一个尿惊。
邪不知能不能避,反正人肯定是能赶跑的。
这就有些怪异了……
一个靠手艺吃饭的石匠,在院子里堆放点儿能证明自己本事的雕品无可厚非,可非要摆得这么吓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玄悯仔细看了眼石雕脚下的青石板,又抬手摸了一把最近处的石雕——
从石板上的青苔来看,这些石雕放置在院里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左右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且这石雕中有一部分是新雕的,尽管透着灵气,但细节之处还是能看出一些匆忙。
真是想招揽来客,是决计不会将这样的成品摆在如此显眼之处的。
“你怎的傻站着不走?”薛闲哼哼唧唧道,“我要胀死了……”
玄悯看也没看他,拇指顺势拨弄了一下他的脑袋,道:“院子里摆了阵,我若是抬脚便走,怕是直到你胀咽了气,也找不见个能落脚的屋子。”
“你说话便说话,别弄我的头。”薛闲昏昏沉沉地抱怨,“本就够晕了,还来添乱……”
玄悯垂目瞥了他一眼。这祖宗约莫也没说瞎话,半点儿不夸张地说,他这一身龙皮烫得几乎有些灼手了。也亏得是玄悯,若是换成别人,比如江世宁或是陆廿七,怕死早“嘶呼”叫嚷着把他抖落下了去。
这就好比在手上泼了杯热茶,还正巧泼在了指缝最薄的皮肉上。
也不知这孽障自己怎么没烧出毛病。玄悯见他总往凉一些的地方贴,料想不会好受到哪里去,于是干脆将另一只手的手指也覆在了薛闲的鳞皮上。
昏昏沉沉的薛闲发出一声颇为舒坦的叹息,又兀自动了动身体,将脑袋贴到了玄悯的指腹上。
这会儿也不嫌弃别人碰他的头了。
玄悯颇为无言,抬脚在院中顺着围成圈的石雕走了一圈。
先前没走的时候倒也没注意,这会儿站在近处才发现,在这些架势唬人的猛兽之间,零零星星地立着一些拇指大小的石块。
远处乍一看,就像是剥落的碎石,其实是一些小巧的石碑。这一带的雕工之所以出名,不仅仅是因为手艺卓越、精秀缜致,还因其“无物不敢雕”的本事。小至蝇头累黍的方寸之地,也能精工细刻。
这拇指大的石碑便刻得格外精细,碑额上有灵动狰狞的兽面,耳角鼻口无一不精工细制,眼珠子都没忘记点上两枚小点。在那兽面碑额之下的碑面上,用蝇头小纂刻了三个字——石敢当。
石敢当是用以辟邪驱厄的灵石,常见于门宅凶位或街巷交叉处,用以驱赶邪祟。民间有些地方,也管其叫做石将军。
只是不管如何,寻常人家,也只会在诸如死门凶位或是阴气过重的屋宅门边立上一块,像张家这样沿着石雕缝隙,暗暗填塞上一圈的,便着实少见了。
在这石头张家的院子里,林林总总约莫有二十来个不同大小的石敢当,将八个方向封住了七个,独独只留了一道口子,那就是通往大门的那处,意思不言而喻——
请你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
所以,其实这满院用以震慑人的凶兽,都只是个惊一惊寻常人的幌子,真正起作用的,正是这些很难被注意到的石敢当。
“你喘气声有点吵……”薛闲在昏沉之中也不忘管点闲事,嘟嘟囔囔地抱怨。
“……”玄悯默然片刻,“若是我不曾弄错,那喘气声约莫是你自己发出来的。”
这祖宗贼喊捉贼的本领是一流的,玄悯也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毕竟单听那拉风箱是的呼吸声,那祖宗已经有的受了。
薛闲垂着脑袋安静了一会儿,终于稀里糊涂地发现,那有着闹人的沉重呼吸是自己发出的。而之所以单是呼吸声也那样无法忽略,是因为周遭的环境静得不似常态。他们活像是被圈在了这间院子里……
又好像是有人刻意不想让旁人听见这屋里的其他动静。
玄悯又用较凉的手指蹭了蹭薛闲的脑袋,他不再去管那些分散人注意力的石兽,目光来回在那圈石敢当上面来回扫了两遍。
“果然……”他淡淡道。
“什么果然……”薛闲身残志坚,脑子都糊了依然不死心地耳听八方。
“放心晕你的罢。”玄悯干脆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耳朵,如果那确实是他的耳朵的话。
这祖宗越是不消停,他的身体便越烫得厉害。玄悯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自己燃烧起来。
别真胀炸了……
薛闲下意识伸爪挠了挠,没能够得着他的手,也再没力气做妖了。
玄悯所说的果然,指的是这些石敢当其实是有顺序的——不同石敢当碑额上的兽面,有着略有差别的眼睛。有的怒目圆瞪了,有的半眯着,有的紧闭着。
由闭至睁的过程,便是他应该遵循的顺序了。
玄悯伸手捏住了自己腰间的铜钱,先前手指上的伤口,在他触到铜钱边缘时,又倏然渗出血来。
仅仅是一些细小的血丝,便使得铜钱串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他有很久都没有用过这串铜钱了,每当他触碰到铜钱时,心里总会涌起一份莫名的厌恶感,不是针对铜钱,究竟是冲着谁的,他也不甚清楚。他只是觉得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想动用这串铜钱……
直到他在坟头倒地下的墓室里,用血醒了铜钱后,那种受制的感觉才被冲破。
一回生二回熟,铜钱的用法他似乎生来便会,那仿佛是印刻在身体里的,而非记忆。
也不知他曾经用过多少回,才会如此熟悉。
他一一确定石敢当的方位顺序。
东北
正西
正北
西南
……
每走动一个方位,他的食指便在铜钱上轻轻一弹。
当——
铜钱发出的声音不似敲击声,恍然如同撞钟,古朴厚重。
铜钱每响一声,那个方位的石敢当便咔嚓一声应声而碎。
有碎裂的石块一不小心滚落到了错误的方位,叮叮当当撞在一人多高的辟邪脚爪上。
石辟邪半眯的眸子缓缓睁开了一些,无声偏了头,厚实的胸脯倏然间有了微微起伏,好似瞬间活了过来。
就在它抬起前爪,弓着脊背,即将扑过来时。
玄悯神色未变地走到了下一个方位,手指一弹铜钱。
当——
蠢蠢欲动的辟邪瞬间重新石化,维持着攻击的姿态,一动不动。
接连八声不紧不慢的铜钱响,所有石敢当都碎了一地。
眨眼间,细碎的声音涌了进来,整个屋子里突然有了活气。
石像猛兽自动让开了数条道,通往短廊,侧屋以及正厅。
道路让开的瞬间,呜呜咽咽的惊恐哭声从正厅方向传来。
玄悯眉心一皱,抬脚大步流星走进了正厅。
就见雕工精细的巨大屏风后面,一个肚腩微挺的矮小男人正哆哆嗦嗦地看着玄悯。
他满脸惊恐,姿态防备,手里握着一柄二尺来长的剑。只是那剑十分特殊,并非铜的也并非铁的,而是泛着骨白色,就好像……
好像是用什么东西的骨头雕出来的。
那一瞬间,玄悯手掌上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缠绕在他手指缝里的力道猛地一松。
一声震天彻地的清啸在耳边乍然响起,惊得那矮小男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握着剑的手抖如筛糠。
轰——
一个巨大的黑色长影陡然出现在玄悯身后,金光乍现,云雷涌动。
紧接着,四道电光于九天之上轰然劈下。
咣咣咣咣四下,干脆利落地砸在那矮小男人身边,每一道都堪堪擦过他的身体,东南西北,一处不落,当场将那男人吓得涕泪齐下,□□一湿。
在震天的雷鸣声中,威风凛凛的龙头越过玄悯,带着一股虎啸的风,猛地探到那男人面前,风雨欲来地问道:“哪个给你的胆子,用真龙龙骨雕剑?!嗯?”
男人吓成了斗鸡眼,当即晕了过去。
见成功吓厥过去一个人,薛闲顶着硕大的龙头,面无表情地扭脸冲玄悯道:“憋死我了……”
玄悯:“………………………………”
铜钱龛世 第34章 石头张(二)
整日缠在自己手腕上,两根指头便能捏着尾巴拎起来的小细龙,冷不丁变成这般模样,换谁都会有些适应不过来。
玄悯看着快有自己半人高的硕大龙首,又朝后瞥了一眼盘绕起来足以撑满整个院子的身体,本就无甚表情的脸倏然间瘫得更厉害了。
薛闲硕大的脑袋一动不动,盯着玄悯的脸看了一会儿,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眸子中捕捉到了一抹颇为复杂的神色。
薛闲半眯着眸子,突然嗤笑一声:“你这是在故作平静?”
玄悯瞥了他一眼,这祖宗即便变了番模样,说话却依然还是那个调子。
“是不是吓得腿都软了?”薛闲抬起他那锋利的爪子尖,好整以暇地戳了戳玄悯的背。
好像他戳上两下,玄悯就会当即软倒下去似的。
“你约莫是还没睡醒吧。”玄悯淡淡回了他一句。
一瞬间的讶然有之,不习惯也有之,但要说惊呆了,那就是胡说八道了。玄悯活了这么些年,约莫还不知道惊呆是何种感觉。
薛闲仔细看了他片刻,发现居然真的没有找到任何受到惊吓的痕迹,硕大的龙头顿时“咚”的一声磕在爪子上,半死不活地用毫无起伏的音调道:“你这秃驴着实是太无趣了,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人。”
没能吓到想吓的人,也没能见到秃驴不淡定的模样,这祖宗顿时有些百无聊赖,连看到自己龙骨的惊喜和愤怒都被冲淡了许多。
他懒洋洋地一爪子拍在那矮小男人的手上,那根白色的龙骨剑应声而落,被他接了过来。
一看到那剑上镂着的花纹,薛闲便又攒了一肚子的火气。
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什么玩意儿!
他气得不想再多看那剑一眼,爪心一热,那柄龙骨剑便犹如被火烤化了一般,顺着爪心融进了他体内,只余下一股灼热之气在爪尖缓缓蒸腾。
不过这么融化完之后他便略有些后悔——
那股热气顺着他的筋脉一直攒聚到了脊背里,燎得他极不舒服,刚略有缓解的热胀之感卷土重来。
只是此时的他个头太大了,既不能翻也不能滚,更不能蹭着玄悯的手指头缝降一下温度。
他略一矜持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挪挪前半身体。
眨眼之间,玄悯便发现自己上下左右都贴着这祖宗的身体——薛闲一声不吭地将他盘在了中央。
“做什么这般蹭着我?”玄悯抬了抬眼皮。
薛闲纡尊降贵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开脸一本正经地道:“借我纳个凉,否则我若是烧起来了,你也跑不出去。”
先前是小细龙时候也就罢了,烤人也只炙烤着手上那一块地方,如今这祖宗撑得快有房子大,盘绕在他周围时,就好比给人裹了七八件棉衣,围上一圈火盆,再罩上一床褥子……
总之,滋味决计好受不到哪里去。
玄悯的目光冷不丁落到自己手里的衣服包裹上,恰好转回脸来的薛闲也跟着看了一眼。
玄悯:“……”
薛闲:“……”
多棒啊,没穿衣服。
薛闲瘫着一张龙脸,面无表情地想着。先前昏昏沉沉时顾不上那许多,碰着点凉的东西,就好比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还会管自己穿没穿衣服,反正又不是人样。可这会儿……
管他娘的,反正我热,况且依然不是人样。薛闲这么想着,又破罐子破摔般的蹭了两下。
玄悯:“……”
薛闲在市井中混了半年不代表他就真的混成一个凡人了,龙虽为神物,依然是兽。所以,他脾性中多少带了点直白的毫无遮拦的兽性——热了便得凉快下来,先舒坦了再说。
他面上十分理直气壮,却在不经意间又瞥了玄悯一眼。
若是他没有眼花的话,有那么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从玄悯脸上一闪而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接着玄悯便皱了皱眉……
皱眉……
这秃驴惯来没有多少神色变化,沾着脏东西了便皱一皱眉,碰上麻烦的人或事同样也喜欢蹙着眉……
总之,大多不是厌恶便是嫌弃。
薛闲一愣,莫名有些不大爽快,活是有一小列蜘蛛排着队从他心口爬了过去,细脚伶仃,扎得他颇不舒服。
原本火烧火燎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变冷了下来,亦或是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薛闲盘在玄悯周遭的身子陡然一松,给他余留出了一片空地。
闹腾惯了的人突然这般自觉,玄悯有些不太习惯,却发现这祖宗正垂着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晕着的矮小男人。
兴许是身躯变得庞大后有着天然的压迫性,又兴许是龙脸不善露出什么表情,不再往人身上缠的薛闲,真正正经起来,居然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这倒是比他先前的表现更像一条真龙。
“不热了?”玄悯淡淡问了一句,也不曾多言,便转而说起了正事:“这屋里不曾有其他动静,应该只剩他一人。只是晕过去了,不大好问话。”
薛闲“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而是干脆地劈了一道九天云雷下来,带着千钧之势,轰然落在那矮小男人叉开的两腿之间,整天地面都被炸得碎裂开来,裂痕满布。
在这断子绝孙的威胁之下,那矮小男人一个哆嗦,哭爹喊娘地醒了过来:“饶命,饶命啊——我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石匠,该做的活儿我都做了,不该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只求放我一命,我——”
这矮小男人不是旁人,正是石头张。
他连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便连珠炮似的喊了一串,可见这段话在他心里憋了有多久,准备了有多久。
只不过彻底清醒后,在黑色真龙默然不语的俯视之下,他话未说完,就已经默默把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噎得脸都绿了。
“别停啊,继续说。”薛闲音色寒凉得像三九天里的江水。
在他说话的间隙,又一道玄雷被他从天上引了下来,煞白的电光在半空戛然而止,堪堪悬在石头张头顶。
矮小男人顿时吓得文思如尿崩,半点儿不敢拖延,当即道:“我我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胡言乱语并非针对二位!小人我只是被仇家追债追了数月有余着实没有法子了才出此下策将自己圈在屋子里又从道士那边学了一招摆了个花拳绣腿的阵只求能躲过一时灾祸苟延残喘几日求大仙放我一马!”
“糊弄鬼呢?”薛闲冷哼一声,“被寻常仇家追,用得着摆阵来挡?”
石头张哆哆嗦嗦不敢接话。
“我问你,你先前手里捧着的那把剑所用的龙骨,是从何处而来?”玄悯突然插了一句,提醒了薛闲正事。
“龙骨?”石头张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用气声又重复了一句:“龙骨?”
他目光和薛闲对上,顿时又要尿了。
想到自己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真龙之骨带的回来,还在上头精雕细琢一番,又是磨刃又是镂花……
祖宗诶——还活得成么?!
石头张两眼一翻,又要晕,就听到了一声凉丝丝的威胁:“你若是把眼睛闭上,就别指望再睁开了。”
石头张:“……”
他哭丧着一张脸,道:“我真不知道那是……我、我就是天生有些不同于寻常人,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一些东西。那次我看见土里有点儿光亮,就、就忍不住去挖开了,挖着了这么一根骨头。我觉着这骨头不一般,指不定是什么灵物,就带回来了。不是都说利器能驱邪么,我就……我就雕了一把剑保平安……”
他被薛闲的双眸盯得直哆嗦,声音越来越低。
“你在哪儿挖的?”
石头张道:“江、江边的山上。”
“你非得一句一句往外头挤是不是?”薛闲脾气已经快忍不住了,“需要我帮你刺激两下么?”
“不不不,不劳……”石头张快哭了,“我那时是被人带着走的,路上全程蒙着眼,到地方才解的眼罩。那山上也没个碑牌,我真说不清楚,只记得在山上能望见江,江道狭窄湍急,浪声大得吓人。”
薛闲气了个倒仰,悬着的雷电“咣”地贴着石头张的头皮砸下来。
吓得石头张一动不敢动,僵成了一块棺材板,眼泪都出来了。
“你被带去做了什么?”玄悯问道。
石头张惨白着一张脸,道:“让我雕了七把石锁,两头镇墓兽。”
玄悯了然点头,从暗袋里摸出一张薄纸,在他面前抖开:“这纹样可是你雕的?”
“对对!这是当时他们让我雕的,雕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纹样有着灵气,就问他们了,他们告诉我是保平安的福寿纹,格外灵。可是大师你是从何处拓来的?”
“你那石锁。”玄悯道,“现今怕是正沉在江底,那上头栓着的尸体你可认识?”
“尸体?”石头张大约从没想过自己雕出的石锁会跟什么尸体牵连上关系,连忙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只是雕了些东西。那人来找我时,只说我雕的东西最具灵气,我以为是哪个外地的老爷让我去雕点赏玩的东西,没曾想……”
他顿了顿又道:“总之,最近我过得也不太平,好像有人想要我的命。我琢磨着平时也没招惹过什么人,唯一有点古怪的便是那次了,所以……所以才这么躲着。”
薛闲眸光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冷,才凉丝丝地开口道:“请你去山上的那人,可曾留过什么东西给你?”
“东西?什么东西?”
薛闲道:“随便什么,只要是经过那人之手的。”
石头张刚想摇头,忽然一拍大腿:“哦对!还真有一样!”
“何物?”
“蒙我眼睛的黑布,我还留着呐!没敢扔……”石头张道。
薛闲哼了一声:“出息。”
那石头张连滚带爬地进了里屋,翻出了一块黑布,也不知在屋里塞了多久,洗没洗过。
玄悯皱着眉,带着微微的嫌恶,打算找点什么隔着手将那黑布接过来。
薛闲一看他皱眉,又想起来他先前的表情,干脆伸出爪子将那黑布截了过来。
玄悯一愣,看了他一眼。
薛闲也不看他,不冷不热道:“走了。”
“……”玄悯默然片刻,问道:“去哪儿?”
“上天。”薛闲怼了他一句,又冲那石头张道:“别在那儿筛糠似的哆嗦了,跟我走一趟。”
玄悯:“我若是不曾理解错的话,你是要回陆家?你打算就这么回?”
他说着,目光在薛闲那硕大的龙身上扫量了一番。
薛闲:“……”
气饱了,差点真就这么出去了。
可是他如今的状态没法变回小细龙,经脉皮骨里还热胀着呢,缩不回去。若是不变成小龙,便只能变成人形了。
玄悯冲他举了举手里的布包。
薛闲一爪子捞过来,脸都瘫了——问题来了,他这么大的身体钻不进任何一间房,请问他娘的该如何穿衣服,嗯?
老天必定嫉妒他长得好看才总这么逗他……
铜钱龛世 第35章 石头张(三)
鉴于前半生的生活状态和超然地位,薛闲是条十分要脸的龙,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所谓的“要脸”于他而言倒也不全然绝对——在某些时候可以略作让步,不那么要脸,比如自己袖手端坐着,仅凭一张嘴瞎使唤江世宁那书呆子的时候,再比如顺手便去掏玄悯的银钱时。但是,在另一些情况下,则一点儿也不能让步,比如涉及他的形象美观和威严之时。
倘若他现在手脚便利,全须全尾,那看便看吧,没什么大不了,他那身材又不是拿不出手,况且他也不是寻常人,换起衣服来没那么墨迹。
可他现在是个半瘫,动起来颇为不便,光着便光着吧,还得被那秃驴俯视,那就有些刺激人了。
总之,他想到那情景便觉得牙疼,让他那样对人,不如直接把他吊死算了。
薛闲面无表情地看向石头张,凉丝丝地道:“劳驾,你暂且蹬个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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