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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苏里
“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江世宁有长姐嫁至安庆府,一听这话,顿时便皱了眉。
“我还是前两日听一个对岸来的船夫说的呢。”他压低了嗓子道:“他说几日前,安庆府一带有地动,据说整个府都抖了好几抖呢,最重要的是,地动塌了一座山,还有人说屋子抖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地下有龙叫唤。”
叫唤……
多有威严的形容啊,说得跟谁家耗子吱哇乱叫似的。
“那叫龙吟!”薛闲没好气地纠正完,陡然反应过来似的坐直了上身:“不是,你等等,龙吟?那人跟你说,在安庆府听到了龙吟?”
“昂!”船夫说得头头是道,好似他自己亲耳听到的似的:“据说吓人得很,许多人当即便趴在地上磕头了,不过也是奇了,据说磕了几下之后,那屋子便不抖了,地动也消停了,不过还是死了些人。不过这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地动之后,城里的地上出现了不少细纹裂缝,据说爬了些东西出来,不知是虫子还是什么。我也没听太明白,总之吧,挺乱的。”
江世宁闻言,脸色顿时便不好看了。虽然他野鬼一只,脸色百里泛青,本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此后,船上众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
又半个时辰后,船夫终于在安庆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巴掌小城望江县靠了岸。
他们下船的地方叫观音渡,渡口边有些小旧的客栈、茶亭和酒肆。细雪茫茫的,总也不能就这么顶雪走着,更何况众人里头还有薛闲这个不方便迈步的。
江世宁下了船,便匆匆掩着雪去问茶亭边的人:“这里可有雇马车的地方?”
“这天可雇不到。”那茶亭中躲着风抱茶取暖的男人道:“前些日子地动,屋子倒是经住了,棚子却不够结实,压坏了不少骡马牲口。跑不了了,自然也没法拉车。这附近连个能雇到驴车的人家都没有,别指望了。”
那男人脸边有三道长疤,看着怪吓人的,也不知是被什么野兽给挠的。他半眯着眼,将手里的热茶一饮而尽,又瞥了眼江世宁道:“你要去哪儿?”
“再往北去一些的清平县。”江世宁道。
疤脸男人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书生?来省亲?”
江世宁点了点头。
他将茶碗扣在桌面上,一抬下巴道:“外头那些也是跟你一道的?”
江世宁回头,就见玄悯正抱着那没法走路的祖宗朝这边走来,先前在卧龙县的时候,薛闲还企图抗争,想换点不那么虚弱的姿态,然而始终未能成功,现在约莫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两人身边还跟着缩脖揣袖的石头张和神色恹恹的陆廿七。
有老有小还有只妖怪,看起来颇有种拖家带口的疲累感,真是苦了大师了。江世宁心里啧啧暗道,又转过头来冲疤脸男拱了拱手,打算跟玄悯他们商量一下,要不先在这客栈里呆一天,等雪停了在计较。
“别指望这雪能停。”疤脸男似乎猜到了他所想的,他抹着嘴,捞起桌上破布裹着的长条,道:“走吧,捎你们一程,我们刚好也要往清平县的方向走。”
我们?
江世宁一愣,就见这疤脸男站起来的时候,茶亭里陆陆续续站起了有□□个人,男女老少皆有。
玄悯正要跨过门槛,便听见那疤脸男的话,抬眸看向江世宁:“怎么?”
“这位大哥心好,说能捎我们一程。”江世宁解释道。
说着这话时,疤脸男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刚巧暼到了玄悯怀里,顿时脚步一顿,指着道:“这裹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玄悯淡淡道:“人。”
“死了?”疤脸男看着那黑布蒙着的脑袋,皱着眉道:“那就不大方便了,毕竟我们有老有小,冲撞了就——”
他这话还没说完呢,铁了心装死的薛闲一听他要反悔,当即一掀黑布,一脸麻木地拖着调子道:“没死,活得好好的。”
疤脸男:“……”
江世宁在后面默默扭开脸,心说万一被认成脑子有洞的,同样不让上车,那就有乐子了。
谁知那疤脸是个承受力不错的,他默然无语地跟薛闲对视一眼,又扫了眼薛闲苍白的皮肤以及玄悯无波无澜的脸,大约觉得这样的人也作不出什么妖来,便点了点头,道:“行了,别耗着了,快走吧!晚些时候雪还会大,那路可就不好走了。”
疤脸男一行人共有三辆马车,一辆驴车。
马车箱还不小,能坐下四个人,驴车放的是他们的行李杂物。
江世宁站在这小车队边看了一眼,正想张口问问疤脸男他们是做什么的,刚吐出一个音,他就感觉一个微微有些烫热的手掌按住了他的手臂。
他一愣,转头就见玄悯正站在旁边,而按住他的则是薛闲。
就见那祖宗撩开黑布,露出一只眸子,冲他眯了眯,食指贴在嘴唇上轻“嘘”了一声,压着嗓子道:“别问,也别惊着他们,上车就好,只是别离他们太近。”
兴许是薛闲声音太轻的缘故,听得江世宁莫名竖起了一阵汗毛。





铜钱龛世 第37章 戏班子(二)
那疤脸男看着一脸凶相,不是个好相处的,实际倒是个好心的。确切说来,和他同行的那些男女老少都是热心肠。那疤脸男跟他们说了之后,他们非但没有显出丝毫的不乐意,还主动腾挪了地方,直接让了一整个空车厢给薛闲他们。
这样的雪天,山间乡郊的路有些难走。约莫是怕有掉队的,这几辆马车之间都系着绳子,一辆牵着一辆,跟在最后的是运着细软东西的驴车。
疤脸男将头脸裹严实,又在怀里揣上了烈酒,坐到了打头的马车前,又吆喝着其他人帮忙把卡在车轮前的轫木拿开。
“发轫了,坐稳。”他冲后头喊了一句,便驱着马车出发了。
薛闲他们就坐在第三辆马车里,四人的地方坐上五个人倒也算不上拥挤,主要是江世宁实在太瘦了,而陆廿七的身材又顶多算是个半大孩子。倒是匀出了不少空间。
玄悯平日里不怎么爱理人,除了薛闲,谁也不敢跟他没脸没皮的。坐在马车里,自然也都怂怂地避让着他。至于薛闲……
反正石头张见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每被他看一眼,都有些头皮发麻,仿佛随时会有九天玄雷蛮不讲理地劈落下来。
于是在马车里落座时,石头张、陆廿七和江世宁十分默契地坐在了一边,将另一边留给了那俩谁都不方便惹的祖宗。
薛闲抱着自己用来遮头盖脸的黑衣,坐直身体时,扫了眼对面,又扫了眼身边,皮笑肉不笑地冲着石头张他们道:“真是谢谢你们啊。”
石头张哭丧着脸扭过头去:“……”明明三个人,为何非要盯着我说。
疤脸男这一行人大概没少走南闯北,拉车的驴马奔走多了,都养出灵性了。仅仅靠他一人在打头的车前把控着方向和速度,后头几辆便稳稳当当地一辆跟着一辆,倒是省了些人力。
车上的布置也算得上全乎,遮在窗上的布帘特地钉上了一层厚厚的毛毡,沉甸甸的,不易被掀起来也不易透风。
两边车座之间,还搁了一张窄窄的木几,高矮刚好,既不别着腿脚,又能放些东西。车蓬一角还用铁皮钉了一个半弧形的卡托,一个可以放灯油和灯芯的小盏便架在里头,随时可以取下来点上。两边还整整齐齐地叠着薄薄的褥子,不大,就是老人家冬天用来捂着膝盖腿脚防风的那种。
“东西还挺齐全。”石头张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感叹道:“看来是常年在路上跑的人,都快以车为家了。”
上车前,疤脸男那行人中的一个老妇人还热心地塞了个铜暖炉给他们,说是放在马车里能暖喝点,又给了他们一个小包袱,道:“里头有些干粮,车里备着酒,冷了便就着酒吃一点,热热身子,往前要走两条山道,雪天路滑,天黑前不一定能到前头的县城,别饿着。”
石头张嘴里说着“不用不用,惭愧惭愧”,手上却紧紧抱着铜暖炉,一点儿惭愧的意思都没有。
马车里比外头虽好一些,但也算不上暖和。
石头张贴着铜暖炉烘了烘被冻僵的手指,眼珠子总忍不住往那叠褥子上瞄,可他和那褥子中间隔着陆廿七和江世宁,这么贸贸然伸手越过两人去拿,动静又有些太大了。他不太想在薛闲这祖宗面前闹出任何会吸引他注意力的动静来。
石头张眼珠转了两转,转脸问陆廿七道:“拿块褥子来,咱俩合盖一块,暖炉放在中间,捂着膝盖,成吧?”
陆廿七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嫌弃的表情虽说没写在脸上,但也差不多了:“不用,我不冷,你自个儿捂着吧。”
石头张手掌抱着暖炉不想撒,便用下巴指了指陆廿七的手,道:“你看你那手指头冻的啊,你长过疮子么?这天阴湿,你手也不揣进袖子里,就这么干冻着,回头长了疮子有你哭的,又痒又肿,还容易冻得破皮裂肉,要长在关节上那就更要命了,一弯手指头,疮口就绷裂了,肉都往外翻,你——”
陆廿七嘴角抽了一抽,一声不吭地从旁边抽了一条薄褥子,不轻不重地丢在膝盖上:“您还是别说话了吧。”
他这语气简直一半是陆廿七一半是陆十九,就好似犟头犟脑不知礼数的骨头外裹了一层稍有收敛的皮。
石头张也不在意他这没大没小的语气,美滋滋地把褥子在两人膝盖上捂好了,又把那铜炉塞进去。热烫的铜炉眨眼间便将褥子里捂得暖烘烘的,热气侵皮入骨,顺着冷得近乎麻木的腿脚膝盖往上爬,实在是舒服极了。
饶是嘴硬的陆廿七,被捂了一会儿,冻得僵白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他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把手伸进了褥子里一起捂着。
“诶——这才对。”石头张道:“你这才多大年纪别扭什么呀,怕冷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陆廿七扭开脸,把这絮絮叨叨的话全当了耳旁风。
“这个年纪不捂着点儿膝盖,老了走路都走不动。”石头张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继续叨叨,自打进了马车,他那张嘴就没歇过,嗡嗡嗡的,也是个人才。
只不过这话刚说完,他自己就觉得哪里不对。一抬眼,便刚巧和对面“路都走不动”的薛闲对上了目光。
石头张脸色一僵,怂怂地缩了脖子,咳了一声道:“我、我不说话了,不说话了。”
他安静了,一直不曾开口的江世宁揉了揉太阳穴,倒是轻轻缓缓地开了口:“方才在马车边上,你按着我的手,让我别多问是怎么个意思?他们……”
江世宁下意识透过毛毡布帘的缝隙朝外头瞄了一眼,又压低声音道:“他们有古怪?那咱们还上车来?”
石头张一听,又道:“不是什么匪人吧?又是给暖炉又是给吃食的,坏不到哪里去。”
他说完又兀自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这就最后一句,这回真的不说话了。”
陆廿七面无表亲地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受不了这叨逼叨的男人了,但是碍着陆十九的一点冷淡性子,硬是憋住了没开口。
薛闲安生地坐了没多会儿,就开始在车厢角落里翻找老妇人所说的酒,一边翻着一边冲他们道:“这里头有些忌讳,不方便说。我刚才倒是瞧见了一眼,他们往驴车里搬的两个布包没扎紧,散出一点衣服料子来。”
“哦,我也瞧见了。”江世宁道,“花花绿绿的,你看过戏么?我觉得那衣服瞧着像是戏服。”
薛闲翻出了酒壶,又开始抱着那壶散热,咕咕嘟嘟地煮着酒。
“这酒闻着倒是香。”他嘀咕了一句,又顺口接了江世宁的话,“我看什么戏啊,戏有我好看么。”
江世宁:“……”也对,你戏比人家唱的还多。
“我能再说一句话么?”石头张问道。
“谁堵着你的嘴,拔了你的舌头不让你说了么?”薛闲没好气道,“废话别讲,正事直说。”
“他们刚才上车下车搬东西的时候,我转悠到驴车那边看了一眼。”石头张道,“这小先生猜的没错,他们那驴车的车厢里摆着不少把式玩意儿,还有锣有鼓,确实是唱戏的,就是那种无家无室的人凑在一起,走南闯北的戏班子的。那脸上三道疤的应该是班主,剩下的一些我数了下,有老有少,花旦老旦小生正生,还有那花脸和丑角儿,数量刚巧够一台大一些的戏,齐活。”
安庆府这一带戏班子确实不少,有些班子在戏楼里,少经些风雨,过的日子算好一些。还有些在民间叫得上号的名角儿。还有些戏班子没个固定的台子,总是走南闯北四处唱野戏,有些名班子会被点名请进戏楼里唱上两出,有时候就在街角村头搭个简易的台子。
“先前那位大哥说,他们也是要往清平县的方向去。”江世宁道,“若是有忌讳,那便不说了吧,既然你们没拦着我们上车,那同行一段路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对么?”
“只要别走上不能走的道,那便没什么麻烦。”薛闲道。
他说罢,将滚烫的酒壶丢在了木几上。
石头张暗搓搓地伸了手,想去拿。坐在他正对面的玄悯突然指尖一弹,石头张只觉得自己手腕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约莫是触到了麻筋,当即一软。
“这酒不能喝。”玄悯看也没看他,冷冷地道。
“啊?”石头张一惊,脑内晃过无数猜想,讪讪地缩回了手。他想了想,又朝老妇人给他的布包裹看了一眼,“那这干粮——”
“吃吧,吃完我们就能四人一车了,还宽敞些。”薛闲道。
石头张:“……”
薛闲甩了甩手,有些烦躁。
体内的热气总是源源不断地蒸上来,虽说不像小细龙时候那样煎熬人,但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他只能不断地把那些热气聚拢到手心里,再找点什么凉的东西散一散热度。一旦积攒起来散不掉,他便有些压不住脾气。
他默默盯着车蓬顶,状似不经意地把手放在了木几下,扶住了木几腿。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马车颠了一下,江世宁他们三个猝不及防朝前一个踉跄,下意识抬手撑住了木几边缘。
“嘶——”江世宁直接抽了一口凉气。
石头张干脆“嗷”地叫出了声。
陆廿七猛地缩回手,瞥了薛闲一眼:“你再捂下去,这木几就熟了。”
干了坏事的薛闲假装没听见,目光一转不转地透过布帘的缝隙朝外看,然后默默缩回了手,搭在了车座边沿。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玄悯摇了摇头,直接捏着他的腕子,将他那烫人的爪子拎了起来,道:“行了,换个地方捂吧。”
在这么烫下去,这车座还能坐人么?
薛闲想了想,把手按在了车门上。
没一会儿工夫,整个车厢里都暖了起来,而后开始渐渐变热。
陆廿七支着脑袋,二话不说将膝盖上的褥子掀了,又把铜暖炉塞进了石头张怀里。
江世宁默默掀开了车窗边的布帘,偷偷透了两口风,对于习惯了阴寒的野鬼来说,这么高的温度着实闹人。他们活似装在笼屉里的包子,反正皮儿已经熟了,再蒸一蒸,馅儿也差不多了。
闷了好一会儿后,还是玄悯淡淡地开了口:“再热下去,车上怕是得多出三个空座。”
那三个快出屉的包子绿着脸看向薛闲。
这祖宗撩了撩眼皮,大发慈悲地撤了手,然后又想去摸灯盏,被玄悯半道捏住了手腕。
那薄薄的瓷具,被他陡然烫开了,指不定能直接炸了。
薛闲还想去摸车门上的铁箍,再次被玄悯捏住了手腕。
门箍能乱烫么?烫变了形门都没法开。
接连被挡了几回,回回都是这秃驴当坏人,薛闲当即便炸了,他从眼角睨了玄悯两眼,而后猛地伸出两只爪子,不由分说塞进了玄悯的脖领里:“你再拦着我,我热疯了能把你也煮熟了你信吗?!”
玄悯:“……………………………………”
对面三人目瞪口呆,然而没人敢乱说话,生怕一开口,被摸脖子的就成了自己。顿时全都垂下了眼,默默看地。
这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翻天啊……
车厢里正闹腾的时候,就听前头的马一阵厉声嘶鸣,疤脸男“吁——”了一长声,接着便不断地安抚那马儿道:“嘘——嘘——别怕。”
后头紧急刹住的马车均是一阵晃荡,拉车的马烦躁地打了几个响鼻。
“怎么突然急刹住了?”江世宁僵着脖子道:“别是碰上什么麻烦事了吧?”
他看着薛闲,幽幽道:“你先前说什么来着,只要不怎么样,就不会有麻烦那句?没……没这么倒霉吧?”
自打薛闲神神秘秘地提醒了一番后,他这一路上就提心吊胆的,生怕来点儿什么。但是……有句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




铜钱龛世 第38章 戏班子(三)
由观音渡口往北部县城去的路上多矮山,因为雪天路滑的缘故,山路便不那么好走,有些路甚至因为积雪而被封死了,不得不另觅偏道。
疤脸男如今碰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况——
领头的马车所停的位置及其危险,一丈开外,便是断裂的崖口,此地崖口上原本横着两座桥,分别通往前面的两处山道,东西各有一路,刚好能绕过前面那座无法翻爬的山。
“碰上什么了吗?”薛闲在玄悯脖子上撒了气,心火又平和了一些,他不要面皮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头推开马车门,探头朝外问道:“可否需要帮把手?”
疤脸男远远冲他这边吆喝了一句:“没事,只是原本打算过的桥断了,得绕另一边山道走……”
领头的马在崖边不断地打着响鼻,一副烦躁不安的模样,若不是刚才把脸男刹得及时,它兴许已经从断崖边滚落下去了。
“桥怎的好好的断了?”前头那辆马车里有个老汉下了车,“走的路口对么?我说什么来着?还得我这匹识途老马来给你把持着方向吧?”
“老李头你又挤兑我,这点路我还是认得的。”疤脸男道:“上车去吧,犯不着下来,回头再冻坏了嗓子唱不开。”
薛闲看见那姓李的老头并没有如他所言地回到车上去,而是踩着积雪走到了领头的马车边,瞧了一眼,便哎呦一声叫道:“作孽哦,怎么断得这样彻底……啧,只能走东边那条了么?”
不论是这李老头还是那疤脸男,说起要走另一条路时,语气都有那么些不情不愿的,好像走一回那条路能折八百年的寿似的。
薛闲耳力本就不同于寻常人,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便又出声问道:“东边的路不好走么?”
他说话其实并没费什么力气,但是声音却被夹杂着茫茫细雪的山风清晰地吹到了车前的两人的耳旁。
两人楞了一下,转头冲薛闲喊道:“不妨事,别担心,只是东边的路要绕一些,而且身上总有碎石华夏来,但若是小心一些,走也是能走的。”
“真没事?”车里的江世宁依然一脸担忧。
薛闲透过细雪,遥遥看了眼车前的那两人的表情,眯着眼缓缓摇了摇头,道:“看那俩脸色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也不好说,先随他们走着吧。”
他身边一直甚少开口的玄悯撩开了布帘:“无妨,我看着。”
他声音沉稳平静,莫名让一车的人都安下心来。就连这几天总跟他顶针的薛闲也不得不承认,这秃驴别的不说,至少在解决麻烦上还是拿得出手的。
这位大爷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颇有些无言的沉默下来:……怎的好好的会用“拿得出手”这个词来形容这秃驴呢……
毕竟,这话怎么听都是用来形容自身所有物的——你总得先握在手里,才能拿得出去不是?
薛闲面无表情地扒着车门,想了片刻,觉得自己大约是吃错了耗子药。
不过秃驴只是区区一届凡人,等他恢复正常,就凭他真龙一条,轻而易举就能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
别说握在手里了,就是叼进嘴里也不过是张口闭口的事,怎么着吧!
这祖宗没脸没皮地想着,登时便理直气壮了。
他自己在脑中演了一出人龙相斗的大戏,临了还不冷不热地睨了车内的玄悯一眼。
对他的脑补一无所知的玄悯被睨得莫名其妙。
他性子一贯冷淡,对旁人所谓的眼色和表情自然不会细究。他当这祖宗是真的热出火了见谁都不顺眼,也不打算火上浇油,只扫了一眼,便又去继续看着布帘外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一举动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火上浇油。
薛闲见他一副天寒地冻、霜雪不化的样子就莫名手痒,痒得想直接跟他打一架。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这由头确实有些无理,毕竟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玄悯,早该习惯他这不冷不热岿然不动随人闹的模样了,但就是……不那么舒坦。
就好像真气在脉络里头游走了一圈,却突然堵在了某一处,没什么大病大痛,就是有些不顺畅。
体内的热气又重新蒸腾出新的一波,河浪似的一层又一层往上翻着,每次都缓和不了多久,仿佛总也没个尽头。
烦人。
疤脸男拽着缰绳,一直企图在把领头的马往东边那座桥上引。奈何那马比薛闲还要烦躁,响鼻和嘶鸣一声接着一声,在崖边来回打着转,就是不肯往前迈一步。
“这打也打了,骗也骗了,哄也哄了,怎么就不愿意朝前迈步呢?从前也不这样啊,也是奇了怪了。”李老头见状,直犯着嘀咕。
“今儿个格外不好使唤,不都说马有灵性么,指不定是刚才受了惊觉得前路也危险,不大乐意走了。”疤脸男说了一句,但还是拍了拍那匹马的脖颈,软硬兼施一顿磨,这才让那匹马不情不愿地朝前迈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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