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李存勖笑道“大都督不必绕弯子,小侄知道您想问什么。那些人既然是您的手下,又是好不容易收服过来的锐士营,原本我不应下这么重的手,当街羞辱他们。小侄这么做,虽然有临时起意的成分,但也是为您着想。”
徐温知道李存勖必有一番说辞,因此并不意外,只淡淡问了一句“愿闻其详。”
李存勖直截了当地问道“张颢虽然已经伏法,但大都督自问,淮南从此就是铁板一块了吗”
徐温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李存勖继续道“这便是问题的症结了。淮南宿将众多,大家多少都有些功劳情分,即便有些人已经不在朝堂了,但昔日的威望还在。大都督想要成就大事,这道坎是绕不过去的。也许有些人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肯定也会有人油盐不进,到头来少不得刀兵相向。”
“锐士营眼下听命于大都督,这是好事。但恕我直言,这些人,早已不复当年之勇。淮南已经十几年没打过大仗,锐士营更是已经被投闲置散多年,虽然一个个心气儿还是都挺高,但若是真刀真枪拉出来打上一仗,这些少爷兵能有几分战力,我是存疑的。”
“就如方才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两队人马,本事不大,脾气却都不小。更要命的是,临阵应变太差。遇上一点小小骚乱,居然就能将原本押送的车队弃之不顾,一窝蜂地围上来对付我。这里是庐州王城,就算真有奸细,难道他们不会知会巡城卫队非得让他们丢下分内之事,来抓我这个乱党”
徐温若有所思“所以,世子你的意思是,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耻而后勇”
李存勖点头道“有点这意思。锐士营成军不易,以后更会是大都督的臂膀,可不能就此自甘平庸。他们固然都对大都督忠心耿耿,但对您来说,无坚不摧才更重要。”
徐温笑道“既如此,老夫多谢世子殿下费心了。”
李存勖摆摆手“大都督莫怪小侄越俎代庖才是啊。”
徐温道“江淮之地,原本就难比河东将士的雄风。现在幸而有世子殿下在此从旁指点,老夫甚是欣慰啊。我这就让叶双全去锐士营,传我的钧令,好好整肃一番”
第二百七十六章 易地而处
次日便是小朝会,今日除了要将迁都的若干细节再一一梳理之外,便是清算张颢的“罪行”。
除了主使行刺徐温,其余的朝臣们还列出了张颢的三十七项大罪目无尊上、藐视小吴王,嚣张跋扈、欺压同僚,公器私用、任人唯亲,刻薄暴虐、苛待士兵,贪污军饷、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强夺田产林林总总,徐温自己都没想到这些人几乎一夜之间能拿出张颢的这么多黑材料,要命的是每一桩都不是道听途说,都拿得出真凭实据。也不知是这些人素日里就暗中盯着张颢,还是真的办事能力惊人,一出手就有这些收获。
反过来一想,徐温又有些后怕。若是自己下手晚了,或者张颢的谋划成功了,那么今日这些罪状,是不是就该落到自己身上了若说目无尊上,淮南五十岁以上的老将,谁会真的将那位毛都没长齐的小吴王放在眼里再说公器私用、中饱私囊这些罪名,要不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计,谁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老吴王出来打天下说到苛待士兵,这个似乎就与主官的性情有关系了。张颢脾气急躁,打骂士卒的事情时而有之,这个罪名倒也不算太冤枉了他,但是慈不掌兵这是古有明训的,更何况在这个乱世之中,有些人真的是不打不成材啊。就别说淮南,可着天下这么多藩帅,随便拎出一位来问问,谁没打骂过手下的将士
徐温真有些佩服自己这些同僚了。佩服之余,戒心自然也增了几分。朝会之上,虽然也和大家谈笑风生,但已经在暗暗盘算哪些人需要在嗣后给个荣衔养起来了。
李存勖在大都督府中待得无聊,午后便又独自一人到了湘琴馆。
站班的小厮远远看到李存勖过来,忙不迭去报与掌事妈妈知晓。掌事妈妈听了,立刻抖擞精神站到门前准备迎客。
谁知这位贵客只在进门的时候和自己说了一句话“红袖姑娘起床没”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眼皮都没垂一下,便径直上了楼。
红袖早早地便起床梳洗毕了。湘琴馆与别处青楼的规矩略有些不同。别家的姑娘夜夜陪客甚晚,一般都睡到巳时、午时才起床。而湘琴馆的招牌是“色艺双绝”,不少有闲情雅致的人午时未过便要来听琴听曲,故而馆中的姑娘就要早早地做好准备了。
红袖本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昨日接了李存勖这么一位不知底细的豪客,更是辗转难眠。昨日摊开纸笔枯坐到半夜,一个字都没写出来。虽然答应了李存勖会将自己假如天行苑以来所见所闻尽数写下来,但真到了动笔的时候,还是着实犹豫了一番。天行苑的手段,她知之甚详。这几年不是没人生出过叛逃的念头,最后无一例外都被抓回来处置了。不但叛逃者本人死得惨不堪言,其家人、亲友也都是下场凄惨。这回自己被对头找上门来,必然瞒不过总舵的耳目。一旦总舵知道自己泄露了机密,自己的幼弟必然性命不保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麻秆打狼
今晨起来之后,红袖坐到书案前,还是一筹莫展。
就在此时,房间外响起脚步声。红袖耳力甚好,一下子听出是昨日那位公子哥儿,心下一激灵,赶紧起身开门迎客。
李存勖似乎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红袖一番,笑着问道“你早知道我今日还会再来”
红袖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郎君昨日去后,红袖一直惦念着”
李存勖道“怎么,怕你们总舵的人来清理门户我不是在楼下安排了人手了么,有他们在,足以护你周全了。天行苑在庐州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乱来吧”一边说,一边向房中看去,只见书案上摊着纸笔,纸上却空无一字,立刻明白了红袖的犹疑,沉下脸来说道“这么说,昨日你答应听命于我,那些话还是靠不住的”
红袖浑身一抖,忙关上房门,跪倒在李存勖身后道“郎君恕罪,奴家实在情非得已。昨夜便要将奴家的所见所闻全部写出,但一想到舍弟还在总舵,万一此事被总舵探知,舍弟定会死无葬身之地。郎君您神通广大,若是能若是能”
李存勖道“若是我能先将你弟弟带出来,你便能了却后顾之忧,安安心心为我写这份供词”
红袖嗫嚅道“正是。”
李存勖不屑地一笑“我若是已经对你们总舵了解到这份儿上,我还要你作甚”
红袖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可以先将练杀堂的底细说与郎君知晓。”
李存勖俯下身,笑容逐渐变得冰冷“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
红袖迅速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来“红袖不敢。”
李存勖道“不敢你已经在做了,还好意思说不敢你想得原也没有大错儿,先告诉我练杀堂的底细,我救出你弟弟,既能验证你所言非虚,又算是我给你交了定钱。做生意嘛,得有来有往。”李存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怒。但红袖的心已经在不争气地狂跳了。直觉告诉她,这位郎君也许不喜欢别人讨价还价。
果然,李存勖声音陡然拔高“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能从你身上打开天行苑的缺口你就不想想,我是怎么找到黄岳然的”
红袖面色一变,若是这位大爷手上还有天行苑的其他人,那么自己的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其实李存勖也只是在虚张声势。虽然在金陵他与肖俞先后挖出了天星宝局和通远号皮货商行,但有价值的人物一个没抓到。在金陵城外误打误撞抓住和刘金标同行的两人,但稍加接触便看得出那是孙敬轩的死忠,骨头硬,脑子也够用,想从他们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那李存勖还不如直接去问孙敬轩。现在好容易摁住一个孤立无援的暗桩红袖,看上去有机会攻破,李存勖可不像轻易放过。换句话说,两人现在便是麻秆打狼,红袖生怕李存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李存勖也担心红袖破罐子破摔。
两人对视良久,红袖凄然一笑“郎君,若我直接告诉您总舵的位置所在,您能否先分出人手去接舍弟”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八公峡
天行苑总舵
李存勖又俯下身子,目光灼灼盯着红袖“天行苑总舵你当真知道”
也难怪李存勖有此一问。天行苑行事诡异,擅长匿影藏形,从来不在人前公开露面。即便对自己人,也从无开诚布公之说。红袖已经说了自己不是总舵的人,自然所知有限。先前红袖说她弟弟在总舵练杀堂受训,李存勖也只道是天行苑总舵在别处安排一处所在,集中训练这帮少年,不敢奢望能一下子从红袖口中探知总舵太多消息。
谁知红袖竟然自称能之处天行苑总舵所在
李存勖实在有些喜出望外了。
“你去过总舵”
红袖点点头“去过两次。”
李存勖虚扶了红袖一下“别跪着了,起来说吧。”
红袖感激地点点头,起身继续道“虽然去过两次,但总舵防范甚严,都是让我事先服下药物,昏迷之中被送到总舵。出来的时候,也是要昏迷的。”
李存勖道“那你怎么能知道路径”
红袖道“奴家出身医家,且鼻子格外灵敏,对各种草药的味道,更是敏感。第一次去总舵时,是在五年前的七月间,一次大雨之后。到总舵的第一日,我便闻到穿心蓼蓝的味道。那是很新鲜的穿心蓼蓝,不可能时采摘炮制之后的味道。所以奴家那是便断定,总舵周围生长了大量的穿心蓼蓝。”
李存勖沉吟着道“蓼蓝草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光淮南,江南也有许多地方生长。光凭这个,你怎么知道身在何处”
红袖道“郎君有所不知,穿心蓼蓝,乃是蓼蓝草中的异种。蓼蓝草品种不多,气味近似,但十年以上的穿心蓼蓝别有一种清幽,奴家定不会识错。”
李存勖追问道“那你说说,这十年以上的穿心蓼蓝,都生长在什么地方”
红袖看了看李存勖,欲言又止。
李存勖一挥衣袖“我答应你,若你所说的天行苑总舵位置无误,我会先设法将你兄弟揪出来。但你也要记住,这次是你自己非要和我做交易的,可不算你在我手下立功了。”
红袖咬着嘴唇点点头,道“奴家幼年时,曾听父亲提及,穿心蓼蓝生长极为不易,据他所知,只在州来山有过大量野生的穿心蓼蓝。州来山下有凤台河,河水清冽纯净,只有那里滋养得出十年以上的穿心蓼蓝。”
李存勖皱眉道“州来山,竟然距庐州如此之近,这姓孙的可算得上是艺高人胆大了。只不过州来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漫无目的地满山去找,还没等找到天行苑的踪迹,便打草惊蛇了。”
红袖道“穿心蓼蓝喜水喜阴,凤台河在州来山阴流过,可知总舵所在必然在州来山北麓。北麓山势险峻,能容得下这么些人潜藏的,也就一处地方,那就是州来山主峰下的八公峡。”
李存勖想了想,问道“就是传说中淮南王刘安与八位隐士登山埋金、白日飞升的八公峡”
第二百八十章 怎样成为李存勖的人
见红袖点头,李存勖不由得“嗤”地笑了一声“你们孙苑主倒是挺有闲情逸致,选了这么一个好地方落脚。难不成是想着以后大事不成,就要学淮南王白日飞升”
红袖低着头,这话颇不好接。跟着李存勖损前主人几句,明显是不厚道;出言为孙敬轩辩护红袖可没那么傻。索性闭口不言。
李存勖走到窗前,遥遥远望。这里自然看不到州来山,看不到八公峡,但李存勖既然已经知道天行苑就在那里,眼神中自然多了些炽热。
片刻之后,李存勖豁然回身,对红袖说道“今日你就随我走吧。”
红袖吓了一跳“郎君这是何意”
李存勖笑道“女人心,海底针,太难捉摸。昨日你说的好好的要写下你在天行苑的见闻,结果今日我一来,你还是一个字都没写,心里还起了反复,实在让我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将你放在我眼皮底下妥当些。”
红袖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说道“红袖但凭郎君吩咐。”
李存勖向窗外招招手,几乎眨眼之间,楼下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杂乱的人声。似乎有小厮要拦一下,但很快就被来人推倒在地。
红袖下意识向门外望去,只见两名中等身材、灰布短衣的汉子默不作声地立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存勖。
李存勖向红袖摆了摆脑袋“帮娘子搬家。”
那两人自然就是暗中监视红袖的谍子,二人齐齐向李存勖叉手行李,而后径直走到房内,忙而不乱地开始收拾东西。先是梳妆台,然后是衣服,红袖偷眼望去,只见那两人打开自己装着贴身亵衣的竹匣,一丝不苟地打量、整理,饶是红袖早已阅人无数,仍旧脸上微微一红。她看得出来,这两人一边在帮自己收拾东西,一边也是在搜检有无违碍之物。这两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看来类似的事情也不知做过多少遍了。想到这里,红袖不由得对他们主子的身份更加好奇。
虽然昨日已经春风一度,但因李存勖一开始就摆出来者不善的架势,红袖也无暇问及李存勖的姓名来历。虽然知道即便问了对方也不会说实话,但好歹也有个称呼,好过眼下只能称呼“郎君”这般尴尬。于是红袖试探着问道“郎君,今日之后,奴家便是您的人了。您能否赐告名讳”
李存勖一怔“你这就算是我的人了”
红袖脸一红“若是奴家言语不当,还请郎君见谅。”
李存勖笑道“言语倒无不当之处,但我要提醒你一下,向想做我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看了看仍在收拾东西的两名谍子,又道“你问问他们,是怎么到我手底下的。”
两名谍子停下手里的动作,向红袖施了一礼,其中一人沉声道“小人在郎君这边效力十九年,出了三十一次暗差,杀过五十八人,失手过一次。年前蒙郎君青眼,外出时点名要我随行。”
另一人道“我效力的年头少一些,十六年。出过二十八次暗差,杀过三十三人。杀人我不擅长,打探消息还过得去。郎君许是取我这一点,这才准我随伺在侧。”
第二百八十一章 睹人思人
红袖当场怔住。
天行苑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勾当,虽然身为暗桩,红袖很少亲自动手杀人,但她也是在练杀堂摸爬滚打出来的,杀个把人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眼前这两人,以这么平淡的语气分别说出自己杀过多少人,红袖着实有些佩服了。更要命的是,几十条人命在这两位兄台口中,显得那么不值一提,相比之下,能被身旁这位郎君青眼相加才是更重要的事儿。
那么问题来了,身边随随便便拎出来两位都是这种人物,这位郎君究竟是什么来头
放眼淮南,红袖想不出谁能有这样身家。
而李存勖也没给她时间去细想。两名谍子将细软之物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人先下了楼,另一人则恭恭敬敬地将红袖引下了楼。楼下掌事妈妈本就在扯着脖子向这边观望,见几人下楼,本待上前询问,却被先前下楼的那谍子一把推开。张口要叫,那谍子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脖子,和颜悦色地说道“敢喊,就扭断你的脖子。”
掌事妈妈顿时脸色煞白,双手连连摇摆,示意自己不敢捣乱。那谍子松开手,继续不紧不慢向外走去。
另一名谍子引着红袖紧接着出现在了楼梯口,掌事妈妈瞪大眼睛看着,却也不敢再问。这两人下了楼,李存勖也施施然走了下来。掌事妈妈鼓足勇气凑了过来,问李存勖道“这位郎君,可是要我们红袖出堂子我们这里”
李存勖依旧没有正眼看她,两指一伸,又递出一张飞钱“借用几日。”
掌事妈妈接过来一看,又是一张当万钱的飞钱。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李存勖已经走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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