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所以，这事儿还真不能公开处理。

    当下便有几名老成持重的，委婉地劝说老帮主“给自己留一份体面”，言外之意，便是让他自行了断，免得兄弟们为难。

    但老帮主这边的老兄弟就不干了你孙趋庭软禁老帮主，排挤咱们这些老兄弟，多年来作威作福，大伙儿敢怒不敢言。如今老帮主弄死你，虽然手段有些不光彩，但多少也有些替天行道的意思吧即便老帮主因此失了人心，大不了继续归隐山林，不再沾手漕帮事务，何至于要一死以谢众人

    两边又有些争执不下，老帮主这边多数人还在昏睡，自然事势单力孤。可这些人一想到若是老帮主不在了，自己的命运怕是更加不堪，故而态度很是强硬，摆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丝毫不让。

    对这些争执，肖俞没有插嘴。

    平心而论，他觉得就凭和天行苑勾结戕害同门这一条，老帮主死有余辜。但眼下老帮主已经是落水狗了，肖俞做不出上去打一棒子的事。再者说，他只是个客卿，帮着漕帮揪出真凶就行了。至于接下来如何处置，那是漕帮的家务事，客卿还是少插嘴吧。

    就在此时，肖俞忽地心中一动，强烈的警兆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危险迫近时直觉的警醒。

    有人盯上自己了！

    肖俞有些懊恼，方才这一番闹腾，到底还是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第四百五十二章 终究躲不开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像旷野之中，一只田鼠遇上一条毒蛇，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只能坐等命运的摆布。

    肖俞不是田鼠，虽然知道盯上自己的人要格外强大，自己没有还手之力，但在那人出现之前，至少还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溜掉。

    想到这里，肖俞丝毫不拖泥带水，招呼都没打一个，便悄然离开了漕帮总舵。

    出了大门，肖俞更不停步，匆匆感应了一下危险来源的方向，而后便向着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没片刻，到了城门之下。不出意外，城门已经关了了，但翻越洛阳的城墙对于肖俞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次顾不得隐藏行迹，直接腾身而起，在城门垛上微一借力，人已经到了城墙顶。

    巡夜的士兵自然被惊动了，呼喝声中，一丛冷箭从黑暗中射出。

    肖俞身在半空，动作毫不受影响，双手连挥，十几枝近距离射过来的羽箭掉落在地。

    一队城门卒挺着长枪来刺，肖俞看都没懒得多看一眼，身形飘然而下，落到护城河的另一侧，撒开脚丫子开始狂奔。

    这一口气足足跑出二百多里地，在荒野之外一抬头，远处影影绰绰群山起伏，肖俞暗忖，那该是嵩山了。这一路狂奔，也不知有没有甩掉那暗中窥视的对头。若是还甩不脱，就只好躲到山中藏身十天半月再做计较了。嵩山山高林密，群峰延绵，倒是个躲藏的好去处。

    二百多里的狂奔，肖俞气力有些不济，便放缓了脚步，一边缓缓而行，一边调息，恢复功力。分出一丝心神去感应方才城里那股危险气息还在不在，搜索之下，不由得大为沮丧——那股气息不但还在，而且较之之前还清晰了几分。

    肖俞暗叹一声，又发足疾奔起来。

    这回没跑出多远，便停住了脚步。

    因为那气息再他加速之际，便迅速凝实接近，二十个呼吸左右，便已经清晰可辨了，甚至好像再无声地告诉肖俞，别跑了，老子就在你身后，跑也跑不掉。

    肖俞索性在路边找个土包坐下了，看是何方神圣真没看得起自己，大半夜地追了二百多里地。

    片刻之后，夜色中一道红色的人影不紧不慢地飘然而至。

    又是大红衣衫。

    肖俞今夜净和这个颜色打交道了，不过他可不认为这人和爱穿红衣的孙夫人有什么瓜葛。虽然还没看清那人的脸面，但肖俞已经知道这是另一位爱穿红衣的老熟人——其实也不是很熟，只见过一次而已，但那一次便印象深刻，一辈子都难忘记。

    这个人，方才在城里的时候肖俞已经隐隐猜到了，只是怀着一丝侥幸，在这人露面之前，试一下自己的脚力究竟有多大的长进。

    现在总算知道了，在这人面前，自己这点长进，实在不值一提。

    肖俞喘匀了气儿，站起来，立在路中间，大大方方地像那人施了一礼：“晚辈肖俞，见过寒月仙师。”

    能让肖俞这么狼狈还躲不开的，自然就是龙涎山阴阳宗的宗师级人物，寒月上人。

    寒月上人似乎足不沾尘一般，瞬息之间，便站到了肖俞面前不足三尺之处：“娃娃，怎么不跑了”

    肖俞嘿嘿笑道：“跑累了。”

    “这么点子路程，就累了”寒月上人面露戏谑之色：“现在的年轻人，底子太差。我这么一把岁数了，你看我不也跟下来了”

    肖俞再度行礼：“那是，那是。仙师您老当益壮，老骥伏枥那个莫说二百里，就是五百里路程，一样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寒月上人啐了一口：“心不跳，那不就是死人了吗你当老祖我老糊涂了，听不出你小子在损我”又打量了肖俞一番：“你的刀呢”



第四百五十三章 师父访徒弟
    肖俞记得，磨刀老人刚风先生说过，上次在徐州初次遇到寒月上人时，刚风先生取走了自己的行路难，说是要给这把刀注入灵气。在刀回到肖俞手上之前，不许寒月上人再找肖俞的麻烦。

    其实刀早已回到了肖俞手上，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肖俞并未带在身上。见寒月上人问起，肖俞含含糊糊地答道：“刀，此时并不在我手上。”这话其实很滑头，不在他手上，可以理解为刚风老人还未归还，也可以理解为刚好没带在手上。

    寒月上人一笑，并不深追就里，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你曾经坏了我那几个师侄的好事”

    肖俞一愣：“您老人家的师侄怕也都是世外高人的身份吧小子我何德何能，能有机会坏他们的好事”

    “聚灵阵！”寒月上人轻声喝道：“他们在洛阳城中通天浮屠下摆了那座聚灵阵，汇聚天下灵气的时候，难道不是你从中作梗，让他们功败垂成”

    肖俞心里一惊。此前出现的种种天地异象，在此时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原来是这帮六根不净的阴阳术师在帮助大梁皇帝窃取天地灵气，自己在鄄城外无意中打破了灵气汇聚，后来在洛阳城里，老道李无心结结实实踹破了他们那个见鬼的聚灵阵，还弄死了一个阴阳术师。也许就是因为这一连串的挫折，这才引出了他们宗门里的老妖怪，寒月上人。

    肖俞心中暗道，冤有头债有主，坏你们好事的主角儿可是李无心，干么牵牛抓个拔橛儿的，来欺负我这后身晚辈

    不过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出来。李无心对肖俞有救命之恩，肖俞再怎么心中不忿，也不会将他攀咬出来。

    更何况，肖俞也从来不是一个会攀咬人的人。

    “我和您的那几位师侄，素不相识，又怎么会坏他们好事”肖俞很诚恳地说道：“就连聚灵阵这个名儿，我都是今日才听说。敢情您是有什么误会”

    寒月上人笑道：“娃娃，你放心，不会有误会。我也知道你未必认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师侄，但天下万事，气运缠绕，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灵气汇聚之时，你体内灵物自然而然生出感应，就像猛虎下山，群兽蛰伏，他们的聚灵阵也就起不了作用了。”

    肖俞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摇摇头。

    寒月上人眼中寒光一闪，肖俞心头一紧，几乎下意识就要撒丫子逃跑，寒月上人眼神又缓和了下来：“你不必和我装傻，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心里那点小算盘，瞒得过老祖我你不就是觉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怕我杀人夺宝，你自己死无全尸”

    肖俞继续眨眼，不好意识否认，更不好意思承认。

    “你想多了。”寒月上人冷笑道：“我辈修天道的，心不蒙尘，就算巧取豪夺，也要物有所值才行，否则，便是白白玷污了道心。”

    肖俞心道，照您老人家这说法，抢东西也要看值不值得呗若是被抢的东西足够珍贵，您还是愿意付出“道心蒙尘”这样的代价的吧

    寒月上人继续道：“老祖我只是觉得你身负气运，命格非凡，若是投入我龙涎山，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动了惜才之念，想要将你收入门下，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肖俞揉了揉鼻子，苦笑道：“不瞒仙师，小子自幼只说过徒弟访名师的，可没见过师父巴巴儿上赶着收徒弟的。除非”

    寒月上人好奇地问道：“除非什么”

    肖俞道：“有两个行当，是师父访徒弟的。”

    “哪两个行当”

    肖俞脖子一缩，小声道：“小偷和采花贼。”



第四百五十四章 没有师兄的关门弟子
    寒月上人来了兴趣，问道：“为何是这两个行当，师父要访徒弟”

    肖俞煞有介事地道：“您想啊，天下做父母的，都指望自家孩子出人头地，至不济，也要有一技之长赖以谋生，自然要寻访名师，学一门书上进的好儿郎，更要找当世大儒传道授业。可谁听过哪家父母对孩子说，咱们出去学偷东西吧，咱们去学祸害良家妇女吧——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寒月上人失笑道：“道理是不差，可你小子嘴上实在不积德，这是明着又损了老祖我一回。”

    肖俞忙躬身道：“小子不敢。”

    寒月上人道：“说都说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这小子，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和老祖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神似。嗯，老祖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肖俞。

    肖俞心中一阵发毛，生怕这老妖怪除了“惜才”之外还怀着别的龌龊念头。

    良久，寒月上人爆出一阵大笑：“有趣，有趣啊。我辈阴阳宗门，本就是窃取天道，为造物者所不容，不过你说的小偷，未免小瞧了阴阳宗。古人常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那你倒是说说，窃天道者，算不算得上巨寇”

    肖俞目瞪口呆，只好傻愣愣地点头。

    寒月上人收了笑容，问道：“给巨寇做子弟，不辱没你吧”

    肖俞抽着鼻子，一脸苦相：“仙师明鉴，小子是有师门的”

    寒月上人大袖一甩：“你过去的师门，不过叫你些拳脚功夫。到了咱们龙涎山门下，修炼的是天道，不妨碍的。以后见到你原来的师父，你还是可以叫师父，老祖我也没有让你欺师灭祖。再说了，你们那些陈规陋习，哪里能约束得了老祖我”

    肖俞挠挠头：“可是可是”

    寒月上人语调陡然降了下来：“可是什么觉得龙涎山山门太小，配不上你五常谷那冬烘夫子看中了你，想必你是一门心思想拜在他门下喽”

    肖俞想了一想，这才反应过来“五常谷的冬烘夫子”说得是刚风先生。说句心里话，要是这两位老前辈放在一起让肖俞选师父，肖俞一定会选刚风先生。对于这两个宗门谁正谁邪、谁好谁坏，其实肖俞并不关心。他只是觉得，既然要为人师表，怎么着也要像刚风先生那般留起一丛胡子，哪怕不是白胡子，有黑胡子也成。可寒月上人这么一副油头粉面的模样，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还要管他叫师父，实在是心里腻味得慌。

    不过如今人在屋檐下，若是肖俞执意不从，谁知道这老妖怪一怒之下会不会做出点出格的勾当荒郊野外的，管杀可不管埋啊。

    肖俞挤出一丝微笑，问道：“仙师，若是拜在您门下，拜师礼想必不菲吧小子独自游历在外，身无长物”

    寒月上人笑道：“要说老祖修炼所需之物，那倒是难寻得很。只是若指望你们这些晚辈孝敬，老祖我一辈子也别想窥见天道。有缘之人投入我龙涎山门下，心到意到即可，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只要你答应一声，你就是我寒月上人的关门弟子！”

    肖俞吭哧半晌，问出今夜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是关门弟子不知上头有几位师兄”

    寒月上人呆了一呆，手指屈伸几下，似乎在计数，而后懒洋洋地答道：“有十来个吧不过都没熬过我，年纪最小的，也死了四十多年了吧”



第四百五十五章 我将愁心向明月
    天色微明，肖俞坐上一叶小舟，慢悠悠晃荡回了洛阳。

    年迈的艄公吱吱呀呀摇着船桨，一会儿看看河面上耀目升起的朝阳，一会儿看看船头唉声叹气的肖俞，忽然笑了一声，沙哑着说道：“小哥儿，老汉看你这一早晨都愁眉苦脸的，遭了什么事啦，把你愁成这副模样”良久，寒月上人爆出一阵大笑：“有趣，有趣啊。我辈阴阳宗门，本就是窃取天道，为造物者所不容，不过你说的小偷，未免小瞧了阴阳宗。古人常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那你倒是说说，窃天道者，算不算得上巨寇”

    肖俞目瞪口呆，只好傻愣愣地点头。

    寒月上人收了笑容，问道：“给巨寇做子弟，不辱没你吧”

    肖俞抽着鼻子，一脸苦相：“仙师明鉴，小子是有师门的”寒月上人来了兴趣，问道：“为何是这两个行当，师父要访徒弟”

    肖俞煞有介事地道：“您想啊，天下做父母的，都指望自家孩子出人头地，至不济，也要有一技之长赖以谋生，自然要寻访名师，学一门书上进的好儿郎，更要找当世大儒传道授业。可谁听过哪家父母对孩子说，咱们出去学偷东西吧，咱们去学祸害良家妇女吧——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肖俞心道，照您老人家这说法，抢东西也要看值不值得呗若是被抢的东西足够珍贵，您还是愿意付出“道心蒙尘”这样的代价的吧肖俞心道，照您老人家这说法，抢东西也要看值不值得呗若是被抢的东西足够珍贵，您还是愿意付出“道心蒙尘”这样的代价的吧

    寒月上人继续道：“老祖我只是觉得你身负气运，命格非凡，若是寒月上人眼中寒光一闪，肖俞心头一紧，几乎下意识就要撒丫子逃跑，寒月上人眼神又缓和了下来：“你不必和我装傻，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心里那点小算盘，瞒得过老祖我你不就是觉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怕我杀人夺宝，你自己死无全尸”

    肖俞继续眨眼，不好意识否认，更不好意思承认。

    “你想多了。”寒月上人冷笑道：“我辈修天道的，心不蒙尘，就算巧取豪夺，也要物有所值才行，否则，便是白白玷污了道心。”

    投入我龙涎山，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动了惜才之念，想要将你收入门下，你可不要不知好歹。”肖俞心道，照您老人家这说法，抢东西也要看值不值得呗若是被抢的东西足够珍贵，您还是愿意付出“道心蒙尘”这样的代价的吧

    寒月上人继续道：“老祖我只是觉得你身负气运，命格非凡，若是投入我龙涎山，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动了惜才之念，想要将你收入门下，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寒月上人继续道：“老祖我只是觉得你身负气运，命格非凡，若是投入我龙涎山，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动了惜才之念，想要将你收入门下，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举足轻重
    肖俞一时有些失神了。

    这位老艄公，应该就是无数在河面上讨生活的穷苦人之一。几十年下来，苦没少吃，累没少受，却连一份像样家业都没有攒下，到老也只是个出苦力的，依旧在河面上风餐露宿。说不准哪一天两腿一伸，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