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那捕快也着实机警，听闻身后有风声迫近，一个滚翻，便落到地上，擎出兵器，一脸戒备地对着肖俞。

    肖俞呵呵一笑：“这位官差大哥，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啊”

    捕快沉声道：“自然是有公务在身。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肖俞道：“我并未拦住你的去路啊，方才我可是一直在你身后，是你自己主动跳下马来的。”

    捕快怒道：“要不是我机灵，方才就被你偷袭了。废话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此有什么目的”

    肖俞道：“在下只是好奇，有什么紧急公务，非得大半夜不睡觉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啊若是我不感兴趣的事儿，听完我就走，绝不耽误你的正事。”

    捕快道：“要是你感兴趣呢”

    肖俞笑了：“若是我感兴趣，少不得就要留下你，好好聊聊了。”

    捕快冷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足下发力一蹬，身如离弦之箭，向肖俞扑来。手上一柄一尺来长的短刀反握着，人在半空，屈臂划出一道寒光，冷飕飕的刀锋直取肖俞脖颈。这一招出手干脆利落，显然是颇有功底的。

    不过这点功夫，在肖俞眼前还是有些不够看。他右手一抬，夜色中的寒光倏然消失，那捕快的身子也似停滞在半空，进不得，也退不得——刀锋竟然被肖俞两指夹住。

    捕快反应神速，一见实力悬殊，当机立断，松手弃刀，双脚刚刚落地，便一个后空翻，退出丈许远。

    但再度落地，正要转身逃走的时候，捕快忽然觉得下后腰一麻，下半身便再无知觉。而前奔之势仍在，重重扑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第四百八十一章 放生
    肖俞不紧不慢地都过去，蹲下身，道：“现在能告诉我，你要办什么公务了吧”

    捕快叹了口气，道：“你能保证不杀我吗”

    肖俞道：“你运气好，我不爱杀人。出道至今，打伤打残得人不少，死在我手上得嘛，倒真不多。我和你也没有深仇大恨，干嘛要杀你只要你乖乖合作，我自然不会难为你。”

    捕快闭上眼睛道：“我隶属都缉捕司丁字房，这趟出门，是我们掌事严时乐临时交办得差事，让我去汴梁，给掌刑董大人送一封信。”

    肖俞暗自点头，心道好险，伸出手道：“信呢”

    捕快犹豫了一下，睁开眼看看肖俞，似乎最后再确认一下肖俞是不是残忍好杀之人，而后取下襥头，从夹层里抽出一个竹筒，递给了肖俞。

    肖俞拧开竹筒，打开那封节略扫了一眼，果然是写了今日与肖俞过招之事，请董延年品一品这人的来路，最好世能亲自回洛阳见见这位年轻高手。

    肖俞轻轻骂了一声：“就他娘的你忠君爱国！”手上用力，纸条和竹筒瞬间化为齑粉。瞥了捕快一眼，道：“你办砸了差事，有什么打算”

    捕快苦笑一声：“都缉捕司不必别的衙门，规矩甚是森严。你要是把我打得缺胳膊少腿回去，我兴许还能拿点抚恤回家养老。可我要是就这么活蹦乱跳地回去，他们就得查查我有没有通敌了。”

    肖俞戏谑地看着他：“怎么，你这是要我卸你一条胳膊，成全你的气节啊”

    捕快忙道：“别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老千万手下留情。我再洛阳也没有什么亲友，您老也是这能手下超生，放我离去，我便远走他乡，再也不能回洛阳了。”

    肖俞道：“那就好，我放了你，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都行，就是不许再和都缉捕司有瓜葛。我也不怕你偷偷溜回洛阳报信，我能知道你出城，就自然能知道你进城。你要是敢再回洛阳，我保证你进城半个时辰之内，就身首异处。你也不用想着去汴梁报信，那边一样有我们的人。”

    捕快忙不迭点头：“那是，那是。”其实他本来还存着万一之想，若是回去有命回洛阳，认错的态度好些，是不是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但肖俞说得很清楚，你临时受命出城送信，老子都能把你堵个正着，可见你们都缉捕司在老子这里是没有秘密的。你小子要是真敢出尔反尔，哼哼

    想到这里，捕快胃里直反酸水。奶奶的，真是平地有坑磕掉牙，本以为就是一趟寻常的送信差事，谁想到摊上这么大个事。严掌事这是又要捅哪个马蜂窝啊，惹上这么一个煞神。

    不过这个时候，懊恼抱怨已是无用，捕快指天发誓，就此逃往别处，不让大梁的都缉捕司再找到他。

    肖俞本想送佛送上西，赠他些川资路费，但摸了摸身上，出来得匆忙，倒是没带钱。悻悻然道：“那你便去吧，记着，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

    捕快点头称是，马也不敢寻回，也不敢再向东行——怕肖俞误会他还想去汴梁——随便捡了个岔道，一溜小跑远去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谁找谁麻烦
    肖俞一转身，顿时眉毛拧了起来。

    远处的天际，星光寥落，群山的轮廓在夜色中绵延起伏，像是无数猛兽的脊背。

    在这一刻，肖俞觉得自己成了猛兽注视下的小兔子。

    他叹了口气，扬声道：“前辈，您是何时到的啊”

    一道黑影似乎松天上掉下来一般，在肖俞眼中迅速变大，紧接着一个高瘦的人影落在肖俞身前。身着大红衣袍，神情冷峻高傲，正是寒月上人。

    寒月上人嘴角一抽，看不出是喜是怒：“怎么，还叫我前辈呢”

    肖俞无奈，垂下脑袋，叉手为礼：“师父在上，徒儿有礼了。”

    寒月上人微微点头：“这还差不多。老祖我活了一百多年，好容易现在心血来潮收了个徒弟，你却还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倒好象是我龙涎山辱没了你一般。”

    肖俞正要解释两句，寒月上人手一抬，制止了肖俞：“你不用多说，说什么都是言不由衷，我也不信。你就求神拜佛别让我再遇见一个资质比你更好的徒儿吧。要是真遇见了，我第一个就回过头来弄死你。”

    肖俞缩了缩脖子，他知道这老妖怪喜怒无常，说不定真能干出那样的事，忙笑道：“师父，您误会了，我事刚刚处理了点棘手的公务，正心绪不宁呢，可万万没有轻慢您老人家的意思。只是不知您老这大半夜的，怎么又跑到这荒山野岭里来了难不成，又是徒儿惊动了您老人家”

    寒月上人眼睛一瞪：“那还用说要不是你不安分，引动灵气外放，我也不知道你又跑出来闹妖了。”

    肖俞暗自咋舌，心道以后可真得小心了，这老家伙灵觉出奇地敏锐，只要自己灵觉外放，就像是在暗室里点了一盏等，明明白白告诉对方自己身在何处。现在还好，那那老家伙只是让自己做徒弟。以后若是撕破脸，自己岂不是逃无可逃看来真得未雨绸缪，好好设计一下以后怎么摆脱这老家伙。嘴上却又嘿嘿笑了一声，道：“弟子着实是俗务缠身，让师父见笑了。”

    寒月上人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俗务，我没兴趣知道。我是来提醒你，不要荒废了我传给你的心法。”

    肖俞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荒废了。那夜被寒月上人强行收徒之后，寒月上人确实口授了一篇龙涎山的入门心法，只是肖俞哪里又精力去钻研这个倒是不好撒谎，万一寒月上人当场考校园，立时就要穿帮，只得老老实实道：“弟子知道了，以后会勤加练习。”

    寒月上人又道：“我再提醒你一事，以后在洛阳城里，你也要收敛些。你以为你灵气外放，就只有我一人发觉么”

    肖俞一惊，道：“难道此刻洛阳城中，还有别的阴阳宗高人”

    寒月上人道：“能察觉道灵气外放的，不一定是阴阳宗门的人。武道高手，若能站上大观境界巅峰，也能感应到百里之内的灵气收放。方才在洛阳城里，至少有三个人感应到了你的存在。”

    肖俞吓了一跳：“这岂不是说，我的行踪，已经不是秘密了”

    寒月上人笑骂道：“小猴崽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人家发觉便发觉了，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要惹是生非，可不是说别人就一定会来找你麻烦。退一步说，我龙涎山门下，可不怕麻烦。”说到最后一句，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自然而然弥散开来，饶是肖俞心志坚定，也禁不住有那么一瞬间目眩神摇。



第四百八十三章 阵眼
    “若是以后真心认他做师父，是不是就可以在世上横着走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旋即被肖俞自己狠狠掐灭。阴阳术师行事正邪难辨，故老相传，那都是一帮罔顾天道、漠视生灵的疯子。肖俞虽然对阴阳术师接触不多，但瞧寒月上人这做派，“罔顾天道、漠视生灵”这八个字似乎也不冤枉他。同样是阴阳宗门的人，肖俞对五常谷的刚风先生感观就很不错——可人家老先生也不提收徒弟的事儿啊。

    寒月上人似是看出了肖俞神态有异，便问道：“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肖俞反应很快，道：“我是在想，师父大半夜地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提醒徒儿不要太张扬”

    寒月上人道：“要说正事嘛，其实还真有一桩。”

    肖俞恭声道：“师父只管吩咐。”

    寒月上人道：“你那几位师兄——就是帮大梁皇帝弄聚灵阵的那几个废物，要到汴梁去，重新开个聚灵阵。汴梁那地方灵脉未成，为了让朱温小儿皇位坐得稳当些，不得不用点外力。这事儿你得出点力。”

    肖俞目瞪口呆：“我我能出什么力还有，既然汴梁灵脉未成，那么梁王为何要迁都汴梁”

    寒月上人道：“梁王迁都，是为师的主意。洛阳的王气是关陇世族的气运所在，朱温小儿的命格太薄，当不得这堂皇之气。若是强留在洛阳，他这江山走不出十年之数。这些年九州王气东移，汴梁也算是虎踞龙盘风云际会的宝地，加之那儿又是朱温的封地，对他来说，算是最合适的都城了。只是时机有些不太成熟，若是再有一甲子之功，那里的灵气便足以支撑万里江山。”

    肖俞心里暗自盘算，还好时机不到，朱温即便强行篡位迁都，江山也坐不稳。只是不知寒月上人有什么法子为朱温逆天改运。便又问了一句：“徒儿能做什么呢”

    寒月上人道：“汴梁城底子薄，不像洛阳有通天浮屠这样的聚灵宝地，故而在汴梁摆聚灵阵，阵眼灵物必须足够强大。初见你之时，我便看出你是身负气运之人，你来坐镇阵眼，最合适不过。”

    肖俞吓了一跳：“我来做阵眼”

    寒月上人剑眉一耸：“怎么，不愿意”

    肖俞忙道：“不是不是，徒儿是觉得有些突然，而且，做阵眼这事儿吧，徒儿也没什么经验，怕做不好。”

    寒月上人啐了一口：“净胡说八道，做阵眼这种事，谁他娘的有经验说起来，阴阳宗内，已经有四五百年未曾拿活人做过阵眼了。”

    肖俞听了，脸上肌肉又是一抽：“师父，您越说越瘆人。什么叫拿活人做阵眼啊是不是聚灵完毕之后，活人就变成死人了”

    寒月上人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先前见你的时候，你不是挺有英雄气概吗，怎么这会儿就不行了再说了，做阵眼不一定会要你的命。用活人做阵眼的事儿之所以少见，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并不是有多危险。就算到时候有小小风险，还有为师从旁护持，你还担心什么”



第四百八十四章 效劳
    肖俞苦着脸道：“师父，不是我信不过您，实在是这聚灵阵吧听起来就挺厉害，徒儿是怕自己功力不济，到时候耽误了几位师兄的大事。要仅仅是咱们师门里的事儿，想必几位师兄也能见谅，可这聚灵阵不是要给皇帝用的嘛，万一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

    寒月上人啐了一口：“什么狗屁皇帝，他的皇位能不能坐稳，还得看老祖我的心情。”

    肖俞道：“那是那是。”心里却在快速盘算：既然这老家伙说洛阳于朱温不相宜，汴梁气脉未稳，那岂不是说，想要弄朱温得趁早啊万一给那厮养成气候，想要光复大唐，会越来越难。

    不行，说什么都不能成全他们。

    可寒月上人既然要给朱温聚灵，谁拦得住肖俞有心不去做这个阵眼，可他说了也不算啊。

    肖俞暗暗叹了口气，眼下只能先答应着，等到了汴梁，再慢慢想办法破坏他们的聚灵阵吧。便问道：“几位师兄的聚灵阵，打算何时开启啊”

    寒月上人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你早一日到汴梁，聚灵阵便早一日开启。”

    肖俞试探着问道：“那徒儿这就赶往汴梁”

    寒月上人嗤笑一声：“你不用和你洛阳的那些狐朋狗友道个别”

    肖俞笑道：“想来去汴梁做阵眼用不了多少时日，似乎也用不着特意道别，倒像是要一去不返了似的。”

    寒月上人道：“我怕你到时候心有挂碍，到时候反倒不能全神贯注。我给你半日时间，先回洛阳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交代一下，明日酉时前，我在汴梁大相国寺等你。”说完，身如一道轻烟，消失在肖俞眼前。

    肖俞揉揉眼，望着寒月上人远去的方向，心情十分复杂。

    回到洛阳城，已经是后半夜了。

    肖俞先去找了谍子房的暗桩，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给身在淮南的李存勖传信，让李存勖火速赶往汴梁于自己汇合。他有预感，这次去汴梁，无论聚灵阵成与不成，都会发生很多事，兴许会有一些事情，改变当前晋梁争雄的态势。故而自己一个人有些势单力弱，而李存勖作为河东世子，这场大戏怎能少得了他

    相比这件大事，漕帮和徐知训的生意也就只能往后放一放了。

    再者说，漕帮第一支南下的船队已经整装待发，只要不出意外，旬月之内，淮南各处大城都出现漕帮的商船。事情已经上了轨道，也就不必太过操心。

    眼下最让肖俞操心的，反倒是骆希夷还没回到洛阳。万一这小子回来之后，肖俞不在洛阳，铁如芸又降伏不了他，那么肖俞在漕帮的种种谋划可就要起波折了。

    看起来，有必要和铁如芸好好交代交代。

    无奈之下，肖俞只好硬着头皮趁夜摸进了铁如芸的香闺。

    这位新寡的孀妇对于徐客卿的突然造访居然不是很意外。虽然被惊扰了好梦，铁如芸倒也不至于对徐客卿恶语相向，反而露出一副“你还真来了”的表情，道：“大客卿还真是日理万机，这般时分了，还不休息。只是不知道，奴家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呢”



第四百八十五章 你想好了吗
    看着铁如芸一副欲拒还迎的表情，肖俞心里哆嗦了一下，暗道，大姐啊，小弟虽然是半夜来敲寡妇门，可心里实在是一丝丝邪念都没有啊，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干咳一声，道：“深夜来访，着实唐突了。我突然有件很要紧的事要出一趟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些事须得和帮主交代一下。”

    铁如芸眼中闪过些许失望之色，低声道：“徐兄弟如有要事，只管去做，帮中大事已经定下来，想必不会出乱子。”

    肖俞有些为难地看着仅穿着中衣的铁如芸，道：“其实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帮主留意的。您看是不是穿上衣服，咱们到外面详谈”

    肖俞所说的“外面”，自然不会是院子里，而是铁如芸卧室的外间。自从孙趋庭去世，铁如芸就不再继续住原本孙趋庭的院子了，而是搬到了花园旁一处清净的跨院。房间是比过去小了些，但仍然是里外三间——好歹要对得起帮主的身份。本来睡房外阁子里还睡着一位侍女，但肖俞进来之时，已经点了那丫头的睡穴。若是不解开学穴道，至少能睡到日上三竿。

    铁如芸白了肖俞一眼，心中微微叹息。她不是不知道这位徐客卿秉心持正，但自己一个女子，武功也稀松平常，除了一副皮囊，还有什么本钱能降得住他本来这家伙半夜摸进门来，正应了寡妇门前是非多那句老话，铁如芸咬咬牙跺跺脚，也不觉得自己吃亏。但谁曾想，人家是来谈正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