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肖俞睁开眼，一脸惶急之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灵气忽然向我丹田涌去。”

    话不是实话，但脸上的惶急之色倒不是装出来的。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寒月上人鬼魅般出现在肖俞身旁，探手按在肖俞肩上，一股冰凉沁骨的气息注入肖俞体内，肖俞丹田之处顿时向被冰封一般，莫说乾坤玺，就连正常的内息运转都不灵光了。

    肖俞抬眼望着寒月上人，体内的冰寒之气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寒月上人面无表情道“继续掐诀念咒。”

    肖俞不敢违拗，垂首继续念咒。说来也起怪，真气无法运转，可外来的灵气依旧源源不断地落在肖俞身上，照着一开始的路线汇入地下的灵穴之中。

    寒月上人静静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肖俞已经陷入深沉的冥想状态，忽然头顶一声断喝，心神俱震，猛地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四周法器都已经撤去，丹霞子与玄幽子也已不在院中。

    空荡荡的院中，就只有寒月上人和自己相对而立。

    肖俞眨眨眼，茫然问道“聚灵阵大功告成了”

    寒月上人歪着脑袋反问“你是希望聚灵阵成功呢，还是希望它失败”

    肖俞笑道“师父的心血所在，徒儿自然希望成功——有师傅坐镇，那是一定成功的，徒儿多此一问。”

    寒月上人忽然高声喝道“你到底师从何人”

    肖俞一惊，下意识就像低下头，回避寒月上人的目光。但寒月上人方才这一声分明是用上了手段，肖俞四肢和脖颈僵硬异常，丝毫动弹不得，只能老老实实迎着寒月上人的目光。

    寒月上人眼中闪烁着鬼火一样的幽光，继续道“你体内有传承灵物，这不是寻常世俗人能有的东西，你一身气运，大半来自于那灵物。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肖俞目光呆滞，就像巢中的幼鸟遇上了上树捕食的毒蛇，一点点反抗和逃避的念头都无法兴起，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我叫肖俞我师父是了、我没有师父”

    寒月上人步步紧逼“没有师父，你一身武艺跟谁学的”

    肖俞道“自己练的有秘籍有人指点，但都不是我师父”

    寒月上人又道“秘籍是哪儿来的”

    肖俞道“监军大人府上，有好多武功秘籍，任我挑选”

    寒月上人沉吟了一下，问道“监军你说的是河东监军张承业”

    肖俞道“正是”

    寒月上人冷笑一声，大袖一挥，肖俞软软地瘫倒在地，继续人事不省。




第五百章 杀心
    大相国寺。

    智光大师的禅房之中，寒月上人依旧鸠占鹊巢，斜倚在矮几边，神情甚是自得。

    不多时，智光大师回来了。

    寒月上人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之后，似笑非笑地说道“向来万事不动红尘心的智光大师，今日是有什么十万火急得事啊，居然出了趟城”

    智光大师面色平静“也没有什么大事，救人而已。”

    寒月上人问道“哦救了个什么人”

    “一个好人。”智光大师依旧很平静。

    “哦”寒月上人点点头“这世道，好人难免要遭殃，你就两只手，救得过来吗”

    智光大师笑了“救得一人算一人。”

    “好，”寒月上人坐直了身子“你这榆木脑袋，和你师父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我还真是看走了眼，你这小秃驴，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儿。”

    智光上人年高德劭，在中原一带也算是成名已久得高僧了。但在寒月上人面前，依旧是晚辈，被叫做“小秃驴”，也只能听之任之了。神色和煦如常，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原就该救死扶伤。家师在时，也常常这般教导小僧。”

    寒月上人手指轻轻捻动，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我再问你，你是何时出的城为何我居然没有发现你”

    智光大师道“小僧是在居士之前出的城。”

    寒月上人有些意外“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去哪个方向”

    智光大师道“小僧不知道您要去哪个方向，但我知道哪个方向会有人来。”

    寒月上人手指停止了捻动，声音有些阴森“这么说，你认识那人”

    智光大师道“从前只是神交，但今日之后，便是真正认识了。”

    寒月上人“哈”了一声“好，我倒有些欣赏你了，也不知你这出家人哪里来的这份儿古道热肠，巴巴儿地去帮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还不惜和老祖我作对。废话也不多说了，你自己选个死法儿吧。”

    智光大师坦然坐下，道“小僧决定去救人之时，便不再计较自己的生死。不过，在小僧死之前，有几句肺腑之言，希望居士能听得进去。”

    寒月上人简短地吐出一个字“说。”

    智光大师道“居士当年与家师交好，论起来，您是长辈。做晚辈的，本不该对长辈的作为横加指摘。但您这次出山，所作所为似乎有违天道。我修的的佛法，对阴阳宗所知不深，不知是这乱世扰动了您的道心，还是您本心就是如此。修道之人，若是能秉济世之心，让百姓少受天灾**之苦，那便是为自己修来了莫大的福缘。退一步说，不能兼济天下的，能独善其身也好，佛家讲究圆满，道家求的是长生，关起门来说，都是人间大道。但您为什么偏偏带着一颗杀心来到这尘世呢”

    寒月上人眯着眼看着智光大师，问道“说完了”

    智光大师闭目合十，微微点头。

    寒月上人站起来，走到智光大师身旁，手掌按在智光大师头顶，道“可惜了。”



第五百零一章 大道至简
    智光大师默然不语，脸上无悲无喜，静待生命的最后一刻。

    寒月上人的手缓缓抬起，智光大师心知，那手掌再度落下之时，将会是重逾万钧的一记重击。自己无论是武道修为还是练气心法，都差得对方太远，抵抗和躲闪都无济于事，只希望自己从容赴死之后，寒月上人不再迁怒于寺中其他人。

    孰料良久之后，那预料之中的雷霆一击并未落下，睁开眼一看，寒月上人早已不知去向。

    智光大师第一次流露出惘然之色，沉思片刻之后，自嘲地一笑，回到矮几旁盘膝坐下，拿起一卷经书，默默诵读起来。

    寒月上人倒背着手，快步离开了大相国寺。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死秃驴，贼秃驴，你才年过几本经书，见过什么天地，居然不知好歹，教训起你家老祖我来了！什么东西！狗彘不食！要不是当年你那死鬼师父救过我的命，我欠他一份因果，基尼焉能轻易饶了你去”喋喋不休骂了一道，回到摆聚灵阵的宅院前时，一腔怒气似乎消解了不少。

    大门无风自开，寒月上人走了进去，两名小僮赶紧过来伺候着。他们已然看出老祖脸色不豫，怕是心情不好，若是不小心答对，只怕满院的人都要遭殃。

    果不其然，寒月上人刚走了三五步，忽然开了口：“脚下虚浮无力，功夫都练到哪儿去了平日里没少偷懒吧”两名小僮顿时面色惨白，立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寒月上人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面壁三个月，不许睡觉。”

    发落了两个倒霉的小僮，寒月上人脑袋晃了晃，心情又好了不少。

    迈步来到一间小屋前，一脚踹开房门，道：“想好了吗”

    那房间地上躺着一人，正是肖俞。虽然没有绳索捆缚，但手脚都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扬起，丝毫不能动弹。想必寒月上人用了什么手段，让肖俞手脚不能落地，更无法逃跑。

    肖俞艰难地抬眼看了看，道：“前辈”

    寒月上人翻了个白眼，道：“这么快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你小子欺师灭祖啊。”

    肖俞苦笑道：“前辈莫要再拿晚辈开心了，您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杀我，已经是宅心仁厚了，晚辈还哪里敢和您攀亲戚。”他身份泄露之后，虽然知道一定会吃苦头，但寒月上人并未痛下杀手，这让肖俞看到了一丝希望。这老妖怪与朱温合作，仅仅是合作而已，并非像大梁都缉捕司那帮人一样与河东有你死我活之仇，更谈不上对朱温的赤胆忠心。留着自己的性命，或许别有所图，肖俞便小心应对，兴许真的有一线生机。不过这个时候要是再继续管人家叫“师父”，似乎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是以肖俞改了称呼，谁知寒月上人还是挑了理，肖俞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寒月上人重重地“唵”了一声，肖俞赶紧改口：“师父，师父，您老人家见谅，徒儿实在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不知道同有什么天赋异禀啊。您说的什么传承之物徒儿从来有过感应啊。徒儿只是血肉凡胎，要是肚里理真藏了什么东西，那不早就没命了师父明鉴啊。”

    当初寒月上人初见肖俞，虽然看出他身负异宝，但并未股份意外。毕竟以阴阳宗门的手段，传承灵物在人体内保存，并不是多稀罕的事儿——李无心的飞剑，便是如此。有些小宗门在自家的传承无以为继，或者遭遇灭门之祸的时候，将自家宝物藏在晚辈身上以图薪尽火传，这类事情时有耳闻。寒月上人本来以为肖俞便是这么一颗沧海遗珠。谁知今日聚灵阵中异状突起，寒月上人这才发现这小子体内灵物竟然能吞噬天地灵气，他自己便活脱脱是一个人形聚灵大阵，只要掌握了法门，随时随地便可以施法聚灵，还要什么阴阳调剂，五行配合。那就不是寻常寻常宗门灵物能有的威能了，说得过分些，这是寒月上人一百多年岁月里所仅见的神物。

    那么问题就来了，身怀这样的异宝，这小子的来历必然不一般。

    一番摄魂追问之下，寒月上人知道了肖俞的身份，但对于那灵物到底怎么来的，还是一头雾水。更要命的是，寒月上人自己用尽手段，居然无法探知肖俞体内究竟是何物。这就非同小可了，寒月上人自问，当今世上，阴阳宗门里还活着的那些祖师们，没有己人修为比得上自己。连本老祖都无法探知的东西，那得是布下了多厉害的禁制

    更让寒月上人要吐血的是，他能够隐隐触及那灵物的外围，外围的禁制，分明就不复杂！

    大道至简！

    简单到让寒月上人这样的宗师人物，都无从破解！

    肖俞在被摄魂的状态下，对如何解除那灵物禁制语焉不详。寒月上人知道，有些玄门法诀本身就能对抗摄魂法。一旦宿主神智被禁，原本记得滚瓜烂熟的法诀，也会变成一片空白，为的便是防止宗门秘辛外泄。

    那么就只能希望肖俞在清醒的状态下，能乖乖吐露实情了。

    至于肖俞是晋王属下这点小事，寒月上人还真不在乎。



第五百零二章 死扛
    肖俞自然不能老老实实将李无心传下的那篇法诀和盘托出，只能不哼不哈地兜圈子。寒月上人也不心急，给肖俞全身下了禁制，让他好好吃点苦头。就像熬鹰似的，火候足了，不怕他不说实话。寒月上人活了这么久，真正不怕死的，没见过几个。智光小和尚算一个——寒月上人可不相信自己会同时遇上两个。

    寒月上人冷冷看着肖俞：“有些手段，老祖我已经几十年未用过了。今日若是你是在不识趣，那我也只好再捡起来了。”一面说，一边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手指上立刻冒出幽幽蓝光：“只是不弹此调久矣，有些手生。待会儿手底下要是失了准头，乖徒儿，你可得多担待。”说完，阴阴地一笑。

    肖俞心底一哆嗦，道：“师父，要是实在手生，您就不要勉强了。徒儿可是句句实话，半点也不敢闹玄虚啊。”

    寒月上人置若罔闻，手指划了几个圈圈，那蓝光又盛了些。“这颜色，你瞧瞧，多正。像不像极西之地产的蓝宝石”

    肖俞哪有心情去鉴赏那颜色，只得说道：“颜色很好看，只是只是”

    寒月上人和颜悦色道：“你是不知道啊，当年我为了这点荧光，花费了十年的功夫，遍寻天下深山大泽，聚齐八十一种毒性相近的毒物，最后才练成这么一丝毒脉。你放心，不会要了你命，只是让你尝一尝天下疾苦罢了。”

    说完，那蓝光闪烁了几下，有些吞吐不定。寒月上人似乎在小心地控制输出剂量，待稳定下来，便放心地一弹指，那蓝光离指而去，飘飘忽忽落到了肖俞脸上，一闪即逝。

    肖俞眨眨眼，初时并未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方才听寒月上人说到“毒”的时候，肖俞其实有些庆幸——这老妖怪大概不知道，自己有些百毒不侵。天行苑刺客面对面的下毒，不也只让自己有短暂的眩晕吗即便阴阳宗门的炼毒之法与众不同，能有多稀罕总不至于扛不住吧。

    然而下一刻，肖俞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那是突如其来的刺痛，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尖叫，每一根寒毛都在战栗，灵魂深处似乎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又像是无数蚂蚁在啃咬骨髓，“撕心裂肺”四个字，已经远远不足以形容此刻肖俞的感受了。

    肖俞很想满地挣扎叫喊，可四肢被下了禁制，动弹不得，几番喘息之后，只剩下胸口剧烈起伏，嗓子里“嗬嗬”作响，叫也叫不出来，头上青筋直冒，脸色通红，几乎要涨出血来。

    寒月上人有些开心：“怎么样，这滋味儿还扛得住吧看来我这剂量把握得刚刚好，本来我还担心你会不会一下子昏过去，那就不好玩了，哈哈，哈哈哈。”笑得居然很爽朗，一点看不出是刚刚给人下了剧毒，倒像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一样。

    肖俞眼睛圆整，牙关紧咬，心想，也许不是老妖怪剂量控制得好，而是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起了写作用，不至于昏迷不醒。不过眼下这情形，到还真不如痛昏过去。

    刺痛感一阵一阵地袭来，每一次发作都较上一波强上几分，而且意识越发地清醒，痛觉越来越清晰。但心底一股倔强之气生出，越是撑持得辛苦，就越不能求饶。当下闭上眼睛，不去看寒月上人。体内经脉都被封住了，无法运功抵挡，只能靠着一腔血勇死扛到底。



第五百零三章 还硬撑吗?
    足足过去一刻钟，肖俞还是没有服软的意思，寒月上人倒有些意外了。

    “小子，骨头还挺硬。你要是喜欢这滋味儿，不妨多享受一会儿。你要是想说实话了，就喊一声，老祖我听得见。”说完，寒月上人倒背着双手，慢悠悠走了出去。

    肖俞仍旧在地上闭目不语。

    寒月上人在前面院中溜达了一圈，看了一会儿蓝天白云，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回到房间外面，眯起眼睛听里面的动静。

    居然还是毫无声息。

    寒月上人暗自嘀咕，难不成这小子咬舌自尽了

    再度推门进去，只见肖俞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寒月上人笑道：“小子，光骨头硬是没用的，老祖我实话告诉你，这蚀骨幽蓝可不仅仅能让你飘飘欲仙，要是在你体内时间久了，侵蚀你的经脉气海，你这一身修为，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肖俞吓了一跳，眉锋一挑，下意识就要睁眼。但生生忍住了。他知道寒月上人在故意扰乱他的心智，丹田之气已然提不上来，要是胸口这股气也泄了，那就要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寒月上人干脆蹲下身来，一脸坏笑地看着肖俞：“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吓唬你要不然我收回蚀骨幽蓝，你试着运功，看看还剩下几分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