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李无心反而笑了：“听前辈的口吻，似乎是洛阳摆聚灵阵那几人的师门长辈。他们中有一人被我亲手所杀，另一人间接因我而死，难道您就不想为他们报仇”

    寒月上人“切”了一声：“若是明刀明枪公平比拼，死在你手上，那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死于暗算，更是自己不长脑子，谁耐烦与他报仇至于那个死心眼以身殉阵的，多亏他死了，若是他还活着，我就先要左右开弓扇他一百个嘴巴。自以为搭上一条命，就能重开聚灵阵，这不是不自量力吗”

    李无心有些意外，自然也不会求着对方杀了自己与师侄报仇，转而问道：“现下汴州城里灵气异动，也是前辈那几位师侄的手笔”

    寒月上人有些不耐烦：“是又如何反正你今日进不了城。趁老祖我此刻心情好，留下一手一脚，你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李无心摇摇头，叹了口气：“晚辈小气得很，莫说一手一脚，哪怕一根手指，也不会轻易给人的。前辈既然执意要坏大唐灵脉，晚辈只好也不自量力一下，看看前辈是不是真能拦住晚辈。”

    寒月上人本就冷傲的脸上顿时蒙了一层寒霜：“好大的口气，还口口声声大唐的灵脉，你们大唐的皇帝在哪儿呢哼！”

    最后一声“哼”宛如平地里一个炸雷，方圆数百丈卷起一阵飓风，气浪向四外狂飙，不断夹杂着树干折断的“咔咔”声。李无心早就凝神戒备，寒月上人甫一出手，李无心便飞快地手掐法诀，在身周布下了厚厚的气墙。虽然距离寒月上人还有约莫百丈的距离，但李无心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见气浪以肉眼可见的磅礴之势向自己袭来，李无心不断催动功力，气墙也在一瞬间暴涨道三尺厚。

    “嗵”地一声，两股气流撞击在一起，李无心身子紧绷，双手交握，稳稳地撑住了身前的气墙。

    寒月上人“咦”了一声，似乎对李无心高看了一眼，嘀咕道：“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荒丘子死在他手上。”跨前一步，大红的外氅随风而动，几乎在一眨眼之间，就横跨了近百丈的距离，出现在李无心身前两丈远的地方。

    他并未靠得太近——荒丘子是怎么死的，寒月上人是知道的。飞剑！能练到身藏飞剑而不为人所知，阴阳宗门里不多见。非得天道和武道兼修、资质上佳的人才能走到这一步。眼前这人既然能用飞剑杀死荒丘子，寒月上人自然也要留意。他在旁人面前的嚣张，底气源于一百多年的修行，嚣张并不等于狂妄，寒月上人能活到现在，应有的谨慎还是有的。

    随着寒月上人的靠近，李无心只觉压力又重了几分，右脚在地上重重一顿，双掌向前击出，气墙离体而去，居然转守为攻，驭气向寒月上人撞了过去。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还有吗?
    寒月上人冷笑一声，单指一弹，一缕劲风从指端射出，箭矢一般刺入李无心的气墙中。

    气墙竟然发出水晶碎裂的“咔嚓”之声，继而气墙上布满了清晰可见的裂缝。

    李无心万万没想到，对方轻描淡写的一记反击，让自己大开眼界——灵气凝结而成的气墙，从来是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即便是李无心本人，也没有亲眼“看”见过。而对方弹出的指风，不但洞穿了自己的气墙，他的劲气还顺势爬满了气墙，两人的气息在交织的那一刻由虚转实，这已经不是李无心能抗衡的境界了。

    下一瞬，气墙实实在在地聚成了一团冰碴似的碎渣，李无心暗道一声不妙，正要抽身后退，那团碎渣在寒月上人的劲气牵引之下，直直地向李无心胸前撞了过来。

    李无心退得快，碎掉的气墙飞得更快。

    眼看着就要拿血肉之躯硬抗这一击，李无心一皱眉，张口“咄”地一声，吐出了那柄飞剑。这本是他临阵对敌压箱底的手段，没想到今日和人动手，没过一个照面，就将飞剑放了出来。

    寒月上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另一手在身旁凌空一抓，地上的草叶纷纷向上飞起，在他手边凝聚成一面小盾。

    李无心的飞剑一如既往地犀利，毫不费力地击散了本就是碎渣的那团气墙，仅仅在空中顿了一顿，白虹贯日一般向寒月上人刺了过来。

    寒月上人手腕一翻，草叶编织而成的小盾迎上了飞剑。

    飞剑钉入草盾，白光大炽，隐隐发出蜂鸣之声，李无心遥遥催动飞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飞剑抖了几下，剑尖刺入草盾三分，便再无余力前进。

    寒月上人一抬手，草盾飞回手中，轻轻一吹，草叶散落在脚下。那柄曾经取了荒丘子性命的飞剑便落到了寒月上人掌中。飞剑似乎犹又不甘，在掌心用力扭动了几下。寒月上人将手掌握住，微微用力，指缝中绽出五彩霞光，紧接着传出一声哀鸣，光华散去，寒月上人再伸开手掌，掌心乖乖地躺着一柄桃木小剑，剑身上布满了细小的裂痕。

    与此同时，对面的李无心面色由红转为紫黑，“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神情委顿。

    寒月上人托着桃木剑的手向前伸出，道：“本命飞剑被毁，滋味儿不好吧我看这剑灵剑胎都有些年头了，比你的岁数还要大些——不是你自己养出来的吧是你师门传承之物”

    李无心紧紧闭着嘴，胸口剧烈地起伏。倒不是愤怒得说不出话，而是飞剑被毁的那一霎，心神受创严重，胸口还憋着好几口血没吐出来，又怎么能开口说话。

    这柄飞剑的确是他师门传承三代的灵物，温养本命飞剑，耗时耗力又耗费心神，往往一代人是无法竟全功的。这柄飞剑从他师祖那一代起，温养淬炼百年，到他师父那一代才有小成。到他这一代，才算一件真正的灵物。也多亏不是李无心一力温养的本命飞剑。否则，剑与人的关联更深，方才飞剑被毁，他就绝不只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寒月上人眼中闪着不可言喻的光芒，盯着李无心道：“是不是一口血还不足以纾解淤阻没关系，想吐就吐吧，修道之人，还差这点儿精血吗”

    李无心再也忍耐不住，指如疾风，在胸前连点几下，张口“哇”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到三尺之外。

    寒月上人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别忍得那么辛苦——还有吗”

    李无心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勉强一笑：“这下算是止住了。”

    寒月上人似乎有些失望，便道：“这就止住了还是我再来帮帮你吧。”举步便要上前。

    李无心探手入怀，不知取出什么物件，向前一挥，寒月上人只觉眼前一花，竟然又看到一个李无心，不要命似的像自己直撞了过来。

    “替命傀儡”寒月上人眉头紧皱，电光火石之间，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一顿足，飘然后退。

    后退的同时，右掌击出，掌心雷声大作，那撞过来的“李无心”不闪不避受了一掌，整个人像破口袋一样倒飞回去，刚飞出不到三尺远，便在空中爆开，血肉溅出老远。

    寒月上人继续后退，确认溅出的血肉不会弄脏自己的大红外氅，才落到地上。再看对面时，草地上除了零零碎碎的血肉，还有半只残臂。再往远处望，一道人影消失在天际。那才是真正的李无心。

    方才生死一线之际，李无心拼着自断一臂，使出替命傀儡之术，以傀儡替身挡在寒月上人面前，自己则透支精血施展逆天遁术脱身。因那傀儡身并非外物所化，而是李无心自己的手臂，真正的血肉之躯，饶是寒月上人也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失神，以为撞过来的真是李无心，这才给了他脱身的余裕。即便如此，若不是寒月上人洁癖入骨，不欲被血肉污了外氅，而是直接冲过去阻截，也未必拦不下李无心。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寒月上人知道，那人自断一臂，遁去之时又强行燃烧精元，这份亏虚，可不是十年八年能补回来的，算是丢了大半条命，搞不好今生的修行之路就止步于此了。方才老祖我大人大量，都说了你留下一手一脚便可以离去，那厮非要动手。这下好了，虽然脚保住了，命却丢了一大半，这便是不听老人言的下场了。

    原地思忖片刻，寒月上人哼着小曲儿回了汴梁城。

    李无心强行施展遁术，一口气奔出五十余里，路上也不知又吐了多少血，终于自感出了寒月上人的灵觉笼罩范围，找了个隐蔽的小山坳坐下调息，却发现体内灵气涣散，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聚拢。断臂之处的血止了好几次，还是止不住，加上方才一路吐血，若是修为稍差的人，怕是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了。李无心眼前一阵阵发黑，暗暗忖度，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就在此时，寂静的山坳中，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第四百九十七章 获救
    李无心一惊，那脚步虽然并不快，但走得很稳，丝毫不拖泥带水，便是向自己这个方向来的。

    这处山坳远离山路，又没有树木、药材，断不会时打柴或采药的山民。李无心纵使是仓皇逃命，选的地方也是稳妥的，不会被人随便发现。现在有人在靠近，十有**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到了这般境地，李无心倒释然了。人力终归是有时而穷，大唐的气数也就这样了，自己做不了包打天下的太上老君。尽了人事，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只希望自己死后，列祖列宗看在自己还算尽心的份儿上，不要苛责就是了。

    眼下能令李无心欣慰的，就是他知道乾坤玺还在，世上还有一个身负气运的李家子孙。至于那年轻人以后会怎样，李无心不敢想太多。但只要人还在，希望就还在。

    想起那年轻人，李无心又顺势想到了那小子养伤还不忘喝酒的惫懒模样儿，嘴角微微一动，低声笑道：“无上天尊，这个时候要是有壶酒，该多好。”

    那脚步更近了，在数尺之外站定。

    李无心抬眼望去，那人身穿一件杏黄直缀，须眉皆白，慈眉善目，竟是一名得道高僧。

    那僧人含笑看着李无心，似乎并无恶意。

    李无心苦笑一声，问道：“大师怎么称呼到这荒山野岭来，怕不是与贫道偶遇吧”

    那僧人轻念了一声佛号，道：“小僧法号智光，在大相国寺修行。今日到这里，还真不是凑巧，我是特意来寻访道长的。”

    这老僧，竟是大相国寺住持智光大师。

    李无心很是意外，动容道：“贫道身处险境，对头厉害至极。大师此时出现在这里，怕是不太妥当。”他虽然没有见过智光大师，但老友戒杀和尚当年便是在智光禅师座下受的戒，久闻这老和尚不但佛法精深，更有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胸怀，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高僧，故而李无心说话很是客气，戒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智光大师道：“在道长面前，小僧怎敢妄称‘大师’我那莽徒儿这些年在您身边，没少给您惹祸端吧”

    李无心笑道：“你是说戒杀和尚我和他脾气相投，结为忘年之交，在一处修行，倒也相得益彰。”说到这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嘴角又渗出了血迹。

    智光大师上前两步，从怀中掏出一个浅黄的小瓷瓶，道：“这是我们寺中精制的丹药，治内伤颇有效用。你这伤虽然比寻常武林人物重得多，但这药也该有些用处的。”

    李无心抬手接过瓷瓶，瓶身握在掌中，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将瓶塞拔起，缓缓将瓷瓶送到鼻端嗅了嗅。智光大师道：“若您不放心，小僧可以先吃一粒。”

    李无心一笑：“那倒不必。”一仰头，将瓶中丹药尽数倒入口中。

    智光大师又道：“您左臂断处血流不止，小僧给您包扎一下可好”

    李无心默默点头。智光大师掀起衣襟，扯下一块内衬，先将断臂处紧紧系住，又敷了止血药，伤处便慢慢地不再渗血。

    李无心服了药，果然觉得胸口闷恶之感减缓了不少，体内灵气运转也开始有了起色。智光和尚在一边止血，李无心便默默调息。

    智光大师见李无心陷入冥想境界，止血之后也不再多话，在一旁寻了块光滑的青石，掸了掸，盘膝坐下，闭目不语。



第四百九十八章 很顺利
    与此同时，汴梁城内，聚灵阵已经发动起来了。

    肖俞端坐在百川归海图中，五心朝天，闭目凝神。两位“师兄”立在两边墙下，各自持了一件奇形怪状的法器，同样一脸肃然，口中念念有词。

    良久之后，两人同时动了起来，步伐飞快，在肖俞身边布下一道道蛛网状的银光。

    肖俞面色沉静，心中却开始翻江倒海。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头顶上的光幕之外，天地灵气已经开始剧烈地扭曲抽动。他毫不怀疑，有寒月上人坐镇，这次聚灵一定会比前几次顺利，搞不好就真的把未来几百年的龙脉抵定于此了。那么自己岂不是助纣为虐

    可要是不按照寒月上人的一丝去办，自己的小命立时就要不保。为大唐社稷而死肖俞自问现在还下不了哪个狠心。

    此时此刻，他无比怀念李无心。要是那老道再度从天而降，一脚踏碎这个鸟阵还是算了吧，以李无心的修为，怕也不是寒月上人的对手

    他自然不知道此时城外那场短暂又惨烈的对决，李无心将大半条命赔上，也没能从寒月上人手底下占到分毫便宜。要是知道了，更要心神大乱。

    丹霞子沉声道：“小师弟，莫要分心！”

    肖俞赶紧“嗯”了一声，将神念收回，老老实实地念动法咒。

    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头顶上的光幕，迅速落到肖俞身边。肖俞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肖俞睁眼看是，只觉白光一闪，百川归海图的颜色似乎更鲜艳了几分。

    他猜到了几分，怕是外面的灵气开始聚集了。

    地面也隐隐有些颤动，地底深处似乎有流水的声音——那是地脉在汇聚。

    肖俞有些震惊。丹霞子他们师兄弟在洛阳布下的聚灵阵，掠夺的只是弥散在天地间的灵气。而眼下这座聚灵阵，则是将天灵地脉一并收入囊中。这寒月上人，还真是有鬼神莫测之机。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灵气和地脉的汇聚开始加速。肖俞觉着自己就像一座行将崩溃的堤坝，一开始水是从裂缝处渗出，紧接着渗水变成流水，下一刻涛涛洪水便要喷涌而出。不同之处在于，堤坝崩溃，水向外流；而此时灵气经过自己的身体，是地面下的灵穴中汇聚。肖俞此时才真正明白自己得作用——寒月上人是拿肖俞当作灵气漏斗，外来得灵气无论多么张扬恣肆，一旦靠近肖俞的身体，便会乖乖地凝聚成团，落入百川归海图中。

    也许百川归海图本身是个大漏斗，而肖俞的作用，就是让这个漏斗得入口再大一些。

    玄幽子开始吟诵起大段佶屈聱牙的经文，声音也变得忽高忽低，诡异难测。他声音的每一次拔高，肖俞都觉得心脏猛地跳一跳，而经过自己身体的灵气就会成倍的增长。

    在大量灵气冲刷之下，肖俞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经脉也在悄然变化，不是变得更加坚韧，更不是被拓宽，而是像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膜，现在说不清这层光膜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但肖俞有直觉，这会是将来自己武道修为突破的关键。

    可要命的是，丹田深处的乾坤玺，竟也有些蠢蠢欲动。



第四百九十九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肖俞心知，乾坤玺那样的灵物，遇上如此充沛的天地灵气，若是没有丝毫感应，那才是奇怪了。自己初次清晰地感觉到乾坤玺的存在，便是丹霞子他们第一次开聚灵阵时，意外引动乾坤玺。可眼下若是乾坤玺真的闹出什么动静，自己怕是要小命不保啊。

    肖俞赶紧分出一丝神念，紧紧裹住乾坤玺，生怕泄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气息。

    下一刻，让肖俞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在肖俞身上穿行而过的灵气，此刻如同铁屑遇上磁石，顺着肖俞分出的那一丝神念，向乾坤玺蜂拥而去。

    丹霞子显然也发现了一场，低声喝道“小师弟，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