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肖俞见三人伤势还都没好利索,钱二娘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想来伤势痊愈后也会留下疤痕,可说是破相无疑;沈毅、唐鲁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一个左臂袖管空空荡荡,显然是落下了终身残疾。再想到魏爽、钱无义战死,而自己若不是有丹田深处那道诡异的气息扶助,只怕早已死在了山东,还连累李存勖险些深陷敌境。这么惨烈的一场营救,若是救回来一位等死的小皇帝,还要顺带着给晋王扣上一口大大的黑锅,胸中愤懑之气油然而生,直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到洛阳,给朱温老贼左右开弓十八个大嘴巴子。
李存勖的声音缓缓传入肖俞耳中:“二郎,你说,老贼把小皇帝放到远离汴梁的地方,是不是就等着有人去救啊”
其实这个念头,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闪过。
朱全忠自然是想除掉小皇帝一了百了的,手上已经沾了一位皇帝鲜血的梁帝,多杀一个皇帝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话说回来,弑君这种买卖,能不亲自动手最好不亲自动手,即使亲自动手,也要尽量隐秘。比如暗中下药就很稳妥,还得是慢药,吃上个一年半载才见效。又或许是一边下毒一边喂解药,仔细地控制着药力,指望着小皇帝有朝一日“无疾而终”。如果天假其便,有人要做忠臣,将小皇帝救走,小皇帝离了解药,不上十天半月便一命呜呼了,与梁帝一点关系也无,还能顺手打别人一耙,岂不更是妙哉
想清楚这一层,肖俞便越发的郁闷。
他与李存勖对视了一眼,道:“朱温怎么想的,咱们不用管。眼下咱们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小皇帝的命。”
李存勖双眉紧锁,点头道:“哪怕只能保个一年半载,咱们便有腾挪的余地了。”
肖俞心道,看来世子殿下还是把小皇帝看作工具多一些,完全没有忠君爱国的觉悟啊。只是再一想到河东宿将们对朝廷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至少世子殿下还是很关心这个工具的。
又过了片刻,屋中一帮老夫子犹犹豫豫走了出来,谢兴普将手中一张桑皮纸看了又看,郑重其事地交到了李存勖手中,道:“殿下,这是老朽刚拟的一个解毒方子,可以先暂时压制住毒性,请您过目。”
肖俞看到其他医官的脸色,便知这个方子不仅仅是谢兴普一人拟定,其余医官也必定提了意见。而谢兴普之所以只说是自己拟的,倒不是抢功,而是委实没有把握,万一真失了手,那所有耳朵罪责便老头子一人担了。心里对这名端方的老夫子便有些敬佩。
李存勖匆匆扫了一眼,见大多是些清热解表的常见草药,便皱眉道:“有几分把握”
谢兴普道:“这个方子,治标不治本,仅能勉强维持,其实祛不得毒。但再辅以金针之法,可使那位公子醒来,到时候老朽详细问问他这几年的饮食,或许还能多谢头绪。”
李存勖眼睛一亮,道:“那还不快去抓药!”叫过一名谍子,让即刻去王府内库将所需药材集齐,一面又催促谢兴普赶快给李柷施针。
里里外外忙乎一通,解毒的汤药就在廊下开始煎熬。李存勖不敢假手他人,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院中亲自监视熬药。谢兴普回到房中给李柷施针,肖俞在一旁护法,为确保万无一失,只让谢兴普的一名弟子从旁协助,将其余人统统轰到了院外。
这一套金针之术着实繁琐精深,不但扎针的位置要准,深浅、角度、力道都是大有讲究,以肖俞的眼力,竟然也只能勉强跟得上谢兴普的行针轨迹,真难为这老爷子,走路都是颤颤巍巍,施针之时手却一点都不抖。
待最后一根针从李柷脑门上拔下,谢兴普长出一口气,大口喘息这瘫坐在床边,弟子忙帮老师擦汗、捶肩。肖俞这才看到谢兴普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双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看来消耗了不少体力精力。
肖俞伸手扶在谢兴普后心,一股精纯温和的劲气悄然过度到谢兴普体内。
谢兴普精神微微一振,脸上的红晕散去,喘息也平复了不少,感激地看了肖俞一眼,道:“多谢小哥儿了。唉,老了,手法不行了。这套针,也有些年头没用了”
肖俞吓了一跳,心道您老年老力衰我能理解,可手艺别生疏啊,万一哪块儿差上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可要坏大事啊。只是嘴上当然没敢说出来。
谢兴普又道:“躺着的这小哥,似乎内力有些根基,而且修炼的路子极正,是以脏腑经络都较常人更坚实些,足以抵御一部分毒性,有针法为辅,汤药引路,如果上天庇佑,明日天亮之前,应该能够醒转。”
肖俞听到这里,才稍微有些放心。
院中李存勖已经催了煎药的医官十几遍,问药何时煎好,医官只能每次都哆哆嗦嗦地回道“需煎够两个时辰,才能发挥药力”,李存勖心焦不已,倒好像此刻架在泥炉上的不是药壶,而是他世子殿下的屁股。
好容易煎够两个时辰,已是月上中天。驿馆内外谍子、驿卒、医官谁也不敢提“天色已晚,该回家了”,连哈欠都不敢打,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怔怔立着。谢兴普毕竟岁数大了,靠在桌边偷偷打了几个盹儿,肖俞见了,便又给老夫子渡了几次气,这才挺了下来。
熬药的医官将汤药倒在陶碗中,拿小扇子扇凉了些,肖俞将李柷上半身扶起,轻轻掰开牙关,医官拿小勺一口一口将药喂了下去。李柷已经全无意识,自然也不会吞咽,汤药顺着嘴角流下不少。
李存勖看了轻“嗯”一声,医官手抖起来,几乎拿不住药碗。
肖俞接过药碗,细细地将剩下的汤药尽数喂下,小心地将李柷放平,见眼圈周围的青黑之色褪去不少,心下大喜。
第五十八章 难缠的道人
见谢兴普的方子好歹有了些效果,李存勖便让其余医官离去,只留谢兴普在驿馆暂住一宿,以便随时处置病情。
肖俞让李存勖也先歇下,自己留在李柷房中看护即可。李存勖想想左右今晚不会有事,又信得过肖俞,便自行找了间客舍住下。
众人散去,肖俞独自坐在李柷床边,陷入沉思。
方才等候煎药的时候,自己几次给谢兴普渡气,这老夫子着实老辣,居然立时发觉自己的内力与李柷同出一源。谢兴普不欲多事,也没有追问肖俞与李柷的“关系”,只是说了一句“既然内力同源,不妨试试渡气助他抗毒”。助李柷疗毒,肖俞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毒着实诡异霸道,自己这点功力能有几分效用,肖俞有些吃不准,而且肖俞也隐隐有些担心会不会有反噬之虞。
思量再三,肖俞终于打定主意,一手按住李柷丹田,一手按住李柷心脉,引动腾龙诀,与李柷体内的气息开始呼应。
由于李柷在昏迷之中,自是不能向上次那般马上引起和鸣,但肖俞心思灵动,也很快将李柷奇经八脉巡游通透,就如在干涸的小溪中注入一汪清泉,随后汩汩泉水便流淌起来。
肖俞发现此时李柷不但眼圈周围的青黑之色几乎消失不见,脸色也开始好转,精神一振,手上劲力缓缓加强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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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通天浮屠。
荒丘子等人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只待今夜佯装出手一次,将上次搅局那人引出。若能一举击毙自然是好,就算不能,也要务求那人不再捣乱。为求一击即中,荒丘子特意将聚气的时间改在了午夜,阴气凝实,最是利于师门重宝“破军”发挥威力。
随着荒丘子一声令下,三名师弟及十几名辅弼之人同时开始掐诀,通天浮屠中的光柱再次显露出来。
只是这一次,元气波动尚未扩散到洛阳城外,便被人打散了。
荒丘子脸色大变,知道洛阳城来了高人。
师兄弟四人同时停止行法,飞身跃出通天浮屠,立在塔顶,各据一方,凝神四望。
通天浮屠外便是朱雀大街,街心立着一名道士,手持拂尘,背插长剑,正与荒丘子等人遥遥对视。
荒丘子等人在塔顶,居高临下看那道人,居然丝毫没有俯瞰的感觉,反倒都觉得道人十分高大。
荒丘子决定先礼后兵:“在下荒丘子,敢问道友尊号夤夜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道人一挥拂尘,道:“无名之人,闲来无事,看看是谁在毁我天下根基。”
这便是直接撕破脸了,根本没打算和荒丘子四人虚与委蛇。
荒丘子道:“我等为新帝聚气,成就万世一统,何谈毁天下根基”
道人冷笑道:“新帝跳梁小丑,两姓家奴,也敢篡夺神器,真当天下人都不长眼吗”
荒丘子道:“李唐氏衰,天下唯有德有能着居之。道友本是方外之人,何苦来红尘中趟这浑水。”
道人笑声更加不屑:“好一个有德有能,那朱三儿可算是占全了!”
荒丘子微微色变,心想这道人张狂至极,今夜少不得要拼上一场了。
身后的云何子也低声道:“师兄,动手吧。”
荒丘子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倒负在身后的双手变幻出不同的手印,塔顶的箭镞“破军”也在开始轻轻颤动。
也不见那道人如何动作,身形就消失在了街心。紧接着塔身一阵摇动,地下十几丈处的阵眼已经被轰破大半。
荒丘子暗骂一声,四人同时提气跃下高塔,而破军箭发出一阵低鸣,冲出塔顶,在半空中打了个盘旋,向塔下射去。去势甚是急劲,在荒丘子等人落到塔身一半的时候,就超了过去。
四人身在半空,手上动作可一点没闲着,见箭镞远去,又各自射出一道无形劲气加持在箭镞尾部。
箭镞在塔门外划了道弧线,速度丝毫不见放缓,便钻进了阵眼之中,随后便传出一阵轰鸣。
荒丘子四人先后落地。这百丈的高塔,虽然落地时四人都保持着若无其事的高人风姿,但仓促间提气下落,中途还给破军加持劲气,四人一时间都有些后气不继,落地后先缓了一缓,没急着进入塔内。
静听片刻,塔内除了方才那声轰鸣,再无声息。
荒丘子正待举步上前,那道人竟飞身掠出。
荒丘子疾退数丈,拦在道人身前。
道人衣衫已然残破不堪,露出胸前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血已经被止住,但伤口仍是触目惊心,隐隐可以看到肋骨与内脏。
荒丘子见破军一击建功,心下稍安。但也知道这道人不是前日出手干预的那神秘人物,今日这一击,势必损耗了破军的威能。若是那神秘人物随后杀来,己方可就少了些胜算,便又有些恼怒。
道人虽然被破军穿胸而过,但显然已经动用秘法控制住了伤势,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倒也没露出颓势。见荒丘子虎视眈眈,便道:“一起上吧,就是不知道你们兄弟能剩下几人看到明日的太阳。”
荒丘子道:“道友这话就有些虚张声势了。破军箭一击,难道没伤及你的心脉”
道人笑了笑:“我本无心之人,谁能让我伤心”竟是大有禅机。
荒丘子没有心思和道人打机锋,举手一弹,星星点点的火光自指尖射出。火光幽蓝,瞬息间扩展为一张火网,将道人兜头网住。道人拂尘挥动,甩出一道道光线,结成一个闪亮的罩子,将火网隔在外面。
荒丘子冷笑一声:“作茧自缚。”三名师弟各自念动法诀,一道道凌厉的劲气急速向道人射去。
道人索性盘膝坐下,拂尘上下翻飞,光罩越结越厚,将四人的攻击稳稳地挡在外面。
荒丘子见久攻不下,收了火网,一声呼哨,远处足声橐橐,数百名梁军弩手为了过来。
道人戏谑的声音从光照中传出:“阴阳流的传人涨能耐了,斗法斗不过,会找帮手了,哈哈,哈哈哈”
荒丘子沉着脸,向三名师弟一挥手。三人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各自收功退开。
阴阳流中人,斗法败了是常事,早晚有机会找回场子。广邀师友助拳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毕竟也都是凭本事说话。可眼下混到要靠世俗官军出手相助,传扬出去可就有些不好听了。故而朱全忠前几日派弩手埋伏在附近时,荒丘子是有些不愿意的。但领队前来的将军还捎来梁帝的一句话,说是“怕再让砧板上的肉飞了”,荒丘子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那暗中出手的神秘人物自然是梁帝砧板上的肉,而自家兄弟几人,在首次聚气失手之后,不也离砧板不远了吗
倒是没想到,那神秘人物尚未出现,就冒出这么一个难缠的道人,为免两败俱伤,只能请出这支奇兵了。
第五十九章 飞剑
三百名训练有素的弩手迈着整齐的步伐快速推进,在距离道人大约二十丈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随即两翼前突,将道人包围在半月形的弩真之中。
荒丘子见这群大头兵并没有把自己师兄弟四人排除在外的意思,便向三位师兄递了个眼色,四人风轻云淡地退到了塔下,约莫这弩箭就算射到这里,也没什么力道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躲进通天浮屠。
弩针中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举!”
“哗啦”一声,数百支乌沉沉的弩机齐刷刷地指向地上的光罩。
“备!”又是一声号令。
“嘣——”机括被打开。
“射!”最后一声断喝。
弩箭如飞蝗般射出,道人支撑起来的光罩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刺球。没有一支弩箭偏离方向,荒丘子等人对视一眼,均感自己方才小心得过分了。
光罩似乎黯淡下去,道人缓缓起身,踉跄了一下,旋即双臂一振,光罩散去,原本插在光罩上的弩箭纷纷倒飞回去,站在前排的弩手弩手躲闪不及,被射中一片。好在甲胄甚是坚实,多是只是轻伤。
弩阵变换了一下阵形,后排的弩手举步上前,又是一轮攒射。
道人左手向前一指,背后的长剑铿然出鞘,在身前悬停不动,随即向左右两边各延伸出四柄一模一样的长剑形状。九柄剑往来穿梭,将第二轮攒射的弩箭尽数挡下。
待弩箭落地,道人手上不知掐了个什么诀法,九道剑影倏然归一,仍是一柄长剑悬停在身前。
荒丘子等人看得咋舌不已,仅这一手分光竹影化虚为实的手段,他们就做不到。看来道人方才并未说大话,真是有本事让自家兄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自家师兄弟四人苦修多年,本以为天下无处不可去,现在看来,倒是有些坐井观天了。
只是那道人显然也不轻松,剑影重归于一之后,抚着胸口似乎咳嗽了几声。
荒丘子心思急速转动,想着此刻出手,是不是能趁他病要他病,解决了这个祸害。
这边荒丘子还未打定主意,那道人已经大踏步向前奔去,长剑在身前开路,二十丈的距离转眼即过,挡在街心的数十名弩手在这一剑之威下,被撞得倒飞出去,摔出七八丈远,一个个骨断筋折,惨呼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是这些弩手命大还是道人手下留情,竟无一人当场毙命。
两翼的弩手掉转阵形,向着道人后背又是一轮攒射。只是道人去势甚急,弩箭尚未追上,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荒丘子沉吟了一下,忽然展开身形追了上去。三名师弟吃了一惊,赶忙施展身法紧紧跟上。只是自家师兄轻身功夫着实了得,几个呼吸间也不见了踪影。
荒丘子在夜色中仅凭道人依稀残留的气机痕迹搜寻,一路追到城门边。
夜半时分,自然无法大摇大摆地出城,道人已经无声无息地上了城墙,荒丘子远远望去,道人似乎正和守城的兵士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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