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谢兴普沉吟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
李存勖面色阴沉,回到房中对肖俞说道:“二郎,看样子,咱们得走一趟洛阳了。”
肖俞闻弦歌而知雅意:“殿下要亲自去寻解药”
李存勖点点头:“这事交给别人,我终究不放心,还是得咱们一起去稳妥些。”
肖俞道:“去找解药自然应该,只是,给朱温炮制毒药这人,也许是在汴梁。”汴梁是朱温早先的封地,经营多年,许多心腹之人也留在汴梁。故而肖俞由此猜测。
李存勖道:“洛阳与汴梁,都是要去的。能制出这等毒药,自然不是无名之辈,咱们细细打听,想必不难找出来。”
二人商议一定,回王府禀报了李克用,李克用闻听李柷险些儿一命归西,也是吃惊不小,见李存勖要亲自出马去寻解药,思索一番之后也答应了,只是叮嘱李存勖好好乔装一番。
好在孟尝馆有数名易容高手,这几人平日无事就潜心制作人皮面具,手中存货着实不少。李存勖吩咐孟尝馆拿来十几副人皮面具,自己和肖俞各挑选了几张,以备随时改头换面。因去的是大梁腹地,怕厮杀难免,肖俞特地回了一趟监军府邸,将行路难带在身边。
临行之前,李存勖将谍子房大掌事叫到王府,声色俱厉地安排了李柷住处的防护事宜,说“等本世子回来,小皇帝掉一两肉,便从你身上活活割下一斤肉”,吓得叱咤河东十几年的老谍子大气不敢出,唯唯称是。
这趟出门,李存勖并未多带人手,毕竟做的是暗地里的勾当,人多了也未必有用。从孟尝馆调了一名精于丹汞之道的方士,和一名擅长潜行窃物的神偷儿,一行四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晋阳城,顺着汾水乘船南下。只消大半日后便可转入黄河,顺利的话,不到两日便可赶到洛阳。
方士名叫戴天伦,本是岭南一带颇有名气的郎中,只是性情浮浪,为头的爱与有妇之夫勾勾搭搭,借着行医的便利,也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妇女的清白。偏偏还自恃有些格调,从不用强。但所行之事终究不为世人所容,形迹败露后,几乎小命不保,还害得数名良家妇女无颜见人,投环自尽。在岭南混不下去了,戴郎中摇身一变,到了中原以方士之名招摇撞骗。好在机变百出,自能唬得住百姓,加之医术是货真价实的,救死扶伤的义举也没少做,渐渐地也混出了名堂。孟尝馆本意是将他作为奇人异士诚信招揽的,哪知暗中一查,发现这姓戴的底子臭不可闻,称得上是有才无德,便派人出来做局,引戴郎中入彀中,着实教训了一番,戴天伦只得乖乖委身与孟尝馆。
至于那神偷儿,经历简单得多,本来是号称踏遍大江南北千里无痕的,偏有一日不长眼偷到了河东监军张承业府上,被张监军轻松拿下,绑在院中七日七夜,只给水喝,粒米未进,能耐再大也得苦苦求饶。尤其在见识了当时只有十五岁的肖俞的轻功之后,神偷侯永健便觉得过去自己有点夜郎自大了。当时的肖俞轻功自然不及侯永健,但侯神偷也清楚地知道那是限于年纪和火候,自己在十五岁的时候远远没有这等功夫。由此老老实实听命于张承业,到孟尝馆做了一名客卿。这次出行,少不得借重他妙手空空的绝技。
第六十二章 相遇
黄河之水天上来。
晋阳比洛阳地势高出甚多,黄河在这一段流势甚急。好在李存勖座船上的水手均是在黄河上打混十几年的老手,故而船行得极为稳当。
李存勖负手立于船头,东风猎猎,衣袂飘飘,加之李存勖本就身材修长、相貌英武,乍一看当真是气度不凡。若是河岸有踏青的小娘子,只怕会纷纷往船上投掷水果了。
戴天伦坐在船舱里,看得有些眼红,低声对侯永健说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老朽年轻之时,也算是自命风流了,可与咱们世子殿下一比,狗屁不是啊!若当年能有世子殿下三分风采,啧啧,此生无憾了”
侯永健嬉笑道:“怎地,戴夫子是嫌那些年祸害的良家女子还少了“
戴天伦道:“会不会说话什么叫祸害那叫两情相悦!“
侯永健道:“是是是,两情相悦,您老和谁都挺相悦的。“
戴天伦横了侯永健一眼:“不解风情的莽汉,跟你说也是白费口水。可惜啊,如今是老咯,有心无力”
侯永健毫不客气地拆了台:“即便你有心有力,难道就敢犯王爷的军法”
戴天伦似乎也是想起了李克用收拾江湖人士的手段,脖子缩了缩,闭口不再多言。
肖俞见他们斗嘴有趣,没有插言。待两人都不说话了,肖俞举步来到李存勖身侧,低声道:“殿下此次亲身到汴梁,身边就带这么几个人,王爷当真放心得下”
的确,戴天伦精通的是炼药,武道只是稀松;侯永健虽说轻功了得,但也只是自己保命的手段,真打起来,都是没多大用处的。
李存勖道:“自我十五岁起,就拒绝了父王在我身边安排的所有死士与暗桩。半什么事,有多大风险,需要多少人手,我都是心中有数。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里要这么多人保护”
肖俞道:“可毕竟这回不同于去济阴那次,要更加凶险。”
李存勖道:“白龙鱼服,鱼虾可欺。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的。但你我二人联手,就宣武镇那些虾兵蟹将,又有谁留得下我们”
肖俞暗想,别人不说,再遇上董延年,只怕就要糟糕。只是这等泄气话不好说出口就是了。
李存勖被引起了兴头,又笑道:“十六岁那年,我随老叔出兵河内,父王在我亲军之中安排了一名谍子房的高手,被我发现后撵了回去,从那之后,父王再也不派人暗中保护了。”
肖俞好奇道:“既然有王命在身,那谍子怎么会轻易被你打发走”
李存勖道:“自然不会是轻易打发。说起来那人也是条汉子,我几次三番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走。后来我也恼了,断了他一手一足,让其他亲兵抬回了晋阳。”
肖俞蓦地想起一人,那是在监军府中深居简出的一个孤单身影。那人早年也是意气风发,如自己一般屡次外出游历,暗中立下不少功劳。只是如今早已成了个废人,不读书,不习武,连借酒消愁都不屑为之,只是天天闲看日出日落
李存勖正说得高兴,忽见肖俞脸色有些黯然,便问道:“二郎可是觉得我有些草菅人命了”
肖俞下意识地点点头,道:“殿下可知为什么阿翁管我叫二郎”
李存勖挠挠头:“还真不晓得。”
肖俞道:“在我之前,阿翁还收养过一名孤儿,年长我十岁。那便是监军府上的大郎。”
李存勖“哦”了一声。
肖俞继续道:“虽然我们都没有什么名分,但私底下,我自小都管他叫义兄。七年前,义兄像往常一般外出游历,走了数日,便被人抬着送了回来,断了一手一足,从此成了废人”
李存勖“啊”了一声,道:“难道他就是那名谍子”
肖俞道:“想必就是了。那时我缠着义兄和阿翁问,谁是凶手,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习武大成,能够为义兄出口气。只是他们谁也不说现在看来,是有顾忌,没法子说。”
李存勖一脸歉然,道:“二郎,当年怪我年少气盛,一心与父王闹别扭,却让无辜之人遭了池鱼之殃。这趟回去,我便会去监军府上,探望一下你义兄。”
肖俞表情复杂地看着李存勖。
李存勖后退一步,道:“二郎,你不会要我也自断一手一足谢罪吧”
肖俞抬高了声音:“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义兄最好的七年都已经白白荒废了!不对,他这辈子都可能废掉了!”
李存勖有些尴尬,不再接口。
良久,肖俞叹了口气:“义兄当年是职责所在,而殿下是不愿一直躲在王爷羽翼下,似乎都没错。这道理也是无法可讲。只是义兄如今已是心死之人,经年累月不愿见人,只怕殿下会吃闭门羹。”
李存勖忙道:“那也无妨,就算隔着门说几句话,好歹是我一番心意。”
肖俞苦笑道:“就是不知道,阿翁会不会怪我多嘴。”
李存勖道:“监军若是责怪你,只管往我头上推。”
肖俞低低答应一声,坐回了船舱之中。
一个问题悄悄浮上了肖俞心头:虽然看起来李存勖待自己颇为亲厚,但自己此时所做的事,与当年的义兄其实并无二致。区别只是当年的李存勖年少气盛,而如今稳重了些。若是自己早十年出生,与义兄易地而处,那么断了手足成为废人的,不就是肖二郎了
王侯之家,将门子弟,与寒门子弟终究是不同的。就像方才,若是寻常仇家被肖俞遇上,早就一刀砍将过去。但既然害义兄伤残的是世子殿下,这口气就似乎只能忍下了。况且,严格说来,让义兄不能后退的那道王命,其实是李克用爱子心切的画蛇添足之举,难道要连晋王千岁一起砍了吗
船行了将近一日,在第二日凌晨接近了潞州地界。因晋梁两军在此处对峙,双方都在河面上设了水关哨卡。李存勖并未表露身份,与肖俞都提前带上了人皮面具。座船也就没敢在夜间贸贸然叩关。老老实实等天亮了,让操舟的水手报上事先安排好的行商文牒,又搭了些酒钱,这才顺利放行。船行到梁军哨卡,自然要更麻烦一些,好在文牒是从长安发出的,与晋阳并无关联,被盘查一番之后,多给兵老爷付了些酒钱,也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就在李存勖的大船顺流而下的时候,一艘轻便的小船,正在黄河的汹涌激流中逆流而上。
小船的舱中,盘坐着一名老道。
船尾操舟的,是一名满脸横肉的僧人。
那僧人显然膂力不弱,且是熟知水性,船桨轻轻点划,小船如树叶般轻巧地避开了所有暗礁与漩涡,前行的速度竟丝毫不下与李存勖的大船。
接近中午时分,一大一小两艘船,终于在河心相遇。
第六十三章 摸骨
李存勖首先发现了下游那艘小船的不对劲。
逆流之中,船行得如此之稳,如此快速,本就十分惹人注意。何况这艘小船在数百丈之外便微微调整了航道,挡在了自己的座船前方。
只要自己的座船不减速、不变向,片刻之间,小船便会被卷入河低。
李存勖来了兴趣,并未吩咐水手减速。他倒要看看小船上的人有多达能耐,难道能将自己的大船撞翻不成
小船里,老道李无心仍旧盘坐,眼睛炯炯有神。显然,他再一次隐隐感知到了乾坤玺的气息,才让戒杀和尚故意将小船挡在大船前方。
两船相距二十丈的时候,小船止住前行之势,改为顺流漂浮。在戒杀和尚精巧的控制下,和大船前行的速度一般无二。
李存勖皱了皱眉,看出小船上两人似乎都不太好打发。
李无心长身而起,对着李存勖说道:“贫道法号无心,今日河心相逢,也算有缘,要是不嫌冒昧,贫道想到施主船上坐坐,讨一杯清茶,不知可否”
河面上风声甚急,两船相距也不近,老道的语声清晰地传入李存勖耳中,又不像一般武夫那样可以用内力送出声音以至于耳膜嗡嗡作响,而是就像在李存勖身侧说话一般。
李存勖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如就让老道过来。至少气势上不能输了。于是向李无心拱手道:“仙长由此雅兴,在下幸何如之。请吧。”
身子微微一侧,以示让出门户请老道上船。
李无心哈哈一笑,举步前行,足尖点在河面,如闲庭信步一般,转眼间走到了大船前。戒杀和尚在后面喃喃道:“老道士有这等手段,还坐什么船。白白赚我给他做船夫!”
李无心在大船下轻轻提了一口气,身如树叶一般飘起,无声无息落在了李存勖身旁。“施主请了。敢问尊姓”
李存勖回礼道:“仙长请了,在下姓李。”
李无心挑了挑眉毛:“巧了,与老道俗家同宗。五百年前正是一家。”
李存勖道:“那可真是有缘。”心中却想,五百年前我祖上还在草原上放羊,我这个做子孙的都不知道他们那时姓什么,谁和你的一家。面上却礼数十足,请老道到舱内坐定,并叫肖俞过来陪坐。
李无心在李存勖、肖俞二人脸上看来看去,一时有些吃不准谁才是自己要找的人,索性打定主意在船上多耗些时间,慢慢咂摸。
肖俞给李无心倒了一杯茶,道:“这是西北苦荞茶,与江南茶叶风味不太相同,不知道长能否喝的惯。”
李无心一口抿下,眼珠子转了转,道:“苦荞,倒是名副其实,味道是苦,但细品有麦香,益气提神,口感上佳。不知施主可愿割爱赠与老道少许”
李存勖笑道:“值什么。船上刚好有些存货,待会儿给仙长取一包便是。”
李无心谢过了,又道:“老道叨扰二位施主,又厚颜索要礼物。怎奈出家人身无长物,倒不好回礼。”
李存勖道:“仙长客气了。您能来在下船上坐上片刻,是在下的福缘,莫说区区一包苦荞,便是将船搬空了,也无需说‘回礼’二字。”
李无心道:“哎,老道虽然出家,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老道若是白吃白拿,施主当面不说,背后也要说道家子弟脸皮太厚。老道身上也就一点观风望气的本领还拿得出手,这便替二位施主相一相面,卜一卜吉凶,可好”
李存勖心想,这唠叨也不知什么来路,上赶着非要给人相面。相便相,反正你家世子爷带着面具,看你能相出个什么名堂来。便点头应允了。
李无心先将手放在李存勖头上,摸了摸骨。肖俞在一旁暗中戒备,生怕老道手上暗中发力,将李存勖的脑袋当作西瓜捏爆。还好老道并无异状,摸完骨,又仔细端详了李存勖片刻,道:“施主的骨相,贵不可言,至于面相嘛,不消多说,骨贵则主上上大吉。且双目英华内敛,神光充足,将来天高海阔,风鹏待举,造化着实不低。只是”
李存勖很配合地向前俯身,问道:“只是怎样”
老道并没有卖关子:“只是人之命数,半由天定,半由自为。施主命格虽好,可也要厚积福缘。否则,天大的造化到头来也是他人的功业,切记,切记。”
又转向肖俞,如法炮制一番,这次却微微有些动容。嗣后却不像对李存勖说那么多,只是漫无边际地说了些“心慈面善,久后必有福报”之类套话,肖俞也没真往心里去。
坐了小半个时辰,李无心抱着一包苦荞茶心满意足地回到小船上,向戒杀和尚低语了几句,小船如箭一般调转方向,向下游疾行,比来时更要快上许多,很宽就消失在了茫茫水天之间。
李存勖远远望着小船消失的方向,问肖俞道:“二郎,可看出这老道是什么来路”
肖俞也是一头雾水,,道:“只能看出的确是高人,而且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
李存勖托着腮沉思道:“他非要给我二人看相,却又是为何听这道人所说,似乎已经看出我们并不是以真面目示人,却又并不说破,这又是为何”
肖俞迟疑着说道:“这个,也许他已经靠摸骨之法确定了殿下的身份,自然不用说破咱们人皮面具的事儿。”
李存勖盯着肖俞:“当真这么神奇”
肖俞道:“江湖上神异的手段有的是,只是咱们见得少罢了。但摸骨看相,古已有之,若这老道有真才实学,大致摸出殿下的身份也不稀奇。只是他不说明来意,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有些让人心中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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