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月影兰迟疑片刻,竟径直向李存勖二人走来。
其时温柔乡的大堂没有几个人,月影兰的动作自然很是惹眼,大堂里丫鬟小厮和几个正待会账的客人十几双眼睛顿时都落在了月影兰身上。等看到新晋花魁娘子是走向两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客人时,人人均心下大奇。尤其是几个知道这两人昨夜关起门来喝了一夜酒的小厮,便开始眉飞色舞地和身边之人交头接耳起来。
月影兰袅袅婷婷走在李存勖身前,施了个万福,道:“公子请了。妾身月影兰,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李存勖逼出一副沙哑嗓音,用流利的长安口音说道:“好说,在下姓李,从长安来,昨夜得以一观花魁娘子风采,幸何如之啊。”
月影兰眉目间似乎流露出失望之色,仔细打量了李存勖一下,眼波流转,又看了肖俞几眼,肖俞也大大方方地拱手客气了几句,报上了一个假身份。
月影兰没有什么发现,只好虚应故事地请两位客人以后常来,李存勖自然满口应允。二人离开后,月影兰又向着门外凝望片刻,这才回身上楼。大堂里其他人自然是议论纷纷。
走出半里地,转入一条小巷子,李存勖问道:“二郎,你看那花魁娘子的反应,像是能认出我们吗”
肖俞道:“她与我只见过一面,想必是认不出。可公子您嘛虽说改头换面还乔装了口音,但好歹是相好一场,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小动作或者气味儿啊什么的被人家牢牢记住,这回就成了记号了。”
李存勖低低一笑:“记号自然是有,只是穿着衣服,她也瞧不见啊。”
肖俞道:“眼下我们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咱们在洛阳固然见不得光,她也好不到哪去。咱们认出了她,不也没声张吗她就算从您身上嗅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想必也是不愿意节外生枝。”
李存勖托着下巴,道:“二郎这番话说得有理,是我想多了。”
肖俞道:“到底是做贼心虚。”
李存勖斜眼看了肖俞一下,道:“偷香窃玉的贼么”忽然放慢了脚步,说道:“二郎,有些时候咱们不愿节外生枝,可总有麻烦找上门来啊。”
第七十二章 一炷香
二人停住脚步,小巷前后两头各涌入十几名汉子,一个个拧眉瞪眼,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肖俞很客气地向身前的一帮人拱了拱手,道:“朋友,可是有什么见教”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拿鼻孔看着肖俞,问道:“他娘的少跟老子来这套文绉绉的,老子就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肖俞看了一眼这人,身材瘦高,长着一张马脸,一对招风耳,脸上没有四两肉,偏偏鼻子大得出奇。一双三角眼,全是猥琐之色。这副尊容足可称得上是“虽无过犯,面目可憎”,但仍是依足礼数说道:“咱们初来乍到,不晓得洛阳地面的规矩,要是不小心冲撞了阁下,还请见告。咱们改日登门赔罪如何”
那人“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到肖俞脚下:“改日你们还想有改日”
李存勖在一旁开了腔:“这位好汉,是不是先报个名号啊,也好让咱们兄弟吓上一跳。要不这么干巴巴地说话,声势可不太足。”
那人眼睛一瞪,小小的三角眼居然也瞪出了些威势:“告诉你们,老子刘三金,你去西市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不知道刘三爷的。”
后面一名小兄弟很有眼色地接了一句:“咱们刘三哥是西城‘铁拳’铁霸王最信得过的兄弟,铁爷可是洛阳漕帮副帮主‘冲天炮锤’孙爷的内弟!”
饶是肖俞心思灵动,也着实怔了一下,才捋明白这几位“爷”的关系,感情眼前这位刘三金,是洛阳一条小小的地头蛇,只不过这条小蛇背后,还盘踞着中蛇、大蛇。就是不知道何故找上自己。是昨夜在温柔乡李存勖出手阔绰钱财露白被盯上,还是这伙市井好汉专一欺负脸生的外乡人
李存勖皮里阳秋地笑道:“哎呦,真是失敬得紧。只是不知道诸位好汉算不算漕帮中人我看不像,漕帮向来号令严明,帮众都有统一服饰。不知各位好汉是什么帮的天龙帮雷霆帮总得有个响当当的字号吧”
刘三金没听出李存勖的讥讽之意,脑袋一昂,气势汹汹地道:“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咱们是洛阳仅次于漕帮的大帮会,霸王会!”
肖俞一个没忍住,不小心笑出了声,忙道:“失礼了,失礼了,在下实在不是有意冒犯。只是不知道我们二人哪里得罪了王八、啊不对,霸王会还请赐教。”
刘三金似是很恼火肖俞的冥顽不灵,又上前半步,几乎贴上肖俞的脸。肖俞耐不得他口中臭气,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刘三金见状以为是自己气势上压倒了肖俞,大为得意,决心乘胜追击:“你们方才是不是和花魁月娘子说话了”声色俱厉,肖俞几乎以为自己犯下了多大罪过。
等到听清“和花魁月娘子说话了”,便有些明了:“敢问,这位新晋花魁,是您口中那位铁爷的相好”
刘三金道:“既然知道,却还敢撩拨花魁娘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肖俞道:“若是各位好汉方才也在温柔乡,自然能看到是花魁娘子主动过来攀谈,可不是咱们上赶着的。”
刘三金犹如被人踩了尾巴,尖声道:“上赶着你说谁上赶着”
原来昨夜月影兰评花榜,那位“铁爷”也是砸重金点宫灯的恩客之一。只是到后来财力有些不济,被有备而来的“贾老爷”占了上风。其实就算没有天行苑事先安排的贾老爷,洛阳城里想拔头筹的豪客大有人在,一时也未必轮得到这位铁霸王。铁霸王愿赌服输,只能眼睁睁看着花魁娘子与别人“琴瑟和谐”去了,但心里实在是觉得失了颜面。自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刘三金虽是市井混混,可这份忠敬之心实在一点不下于古之忠臣,便带着一帮手下守在温柔乡外,看看都有谁敢亲近月影兰。那“贾老爷”乘车离去,刘三金其实也暗中派了人手跟踪,就想找机会收拾一把这个仗着有俩臭钱儿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若是肖俞知道了他的安排,只怕会替他派出的兄弟捏一把汗。跟踪天行苑的暗桩,这不是嫌自己命长么
刘三金自然不知道其中内情,这时听到肖俞说“上赶着”,恼羞成怒,挥拳便打。
肖俞哪里会被一个市井混混打中,一抬手,架住了刘三金的拳头。刘三金武艺稀松,反应却着实不弱,一拳无功,已经知道眼前是个硬茬子,身子跃起,虚晃一脚,就要退回到身后的人群中,到时候大伙儿一拥而上,不怕撂不到这两个外乡人。
肖俞出手神速,一把抓住刘三金抬起的左腿,向身后一抡,刘三金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龇牙咧嘴爬不起来。
前后二三十人见大哥吃了亏,发一声喊,乱纷纷冲上来乱打乱踢。
李存勖和肖俞两位洞玄境高手,对付一帮下品境界的武夫,说出去实在是有些欺负人。好在顾忌着是在朱全忠的地盘上,不好随意杀人,李存勖出手也有分寸得多。二人拳打脚踢,指戳肘撞,片刻间二三十人已经没有一人站着,小小的巷子地面上全是打滚的壮汉。
肖俞抖了抖衣袖,正要举步离去,李存勖低声道:“二郎,稍等一会儿。”
走到刘三金身前,李存勖居高临下,道:“方才你说你还有大哥,做兄弟的吃了亏,大哥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去找人,就在前面街上找间茶楼等你。记住,就一炷香。要是来晚了,我可就不给你找场子的机会了。”
刘三金恨声道:“好,你有种,有种别走”忽然想到人家并没有要走,反而是主动要求留下来,一时也不好再往下说。
李存勖倒背双手向巷子外走去:“少逞口舌之利,抓紧时间啊。”
肖俞跟在李存勖身侧,走出十几步,开口问道:“公子可是对这人口中的漕帮孙副帮主来了兴致”
李存勖抿嘴一笑:“知我者,二郎也。区区一个王八帮,自然不值得我跟他们怄气。不过既然这铁王八的漕帮副帮主的小舅子,倒是可以聊一聊。”
巷口就有一间茶楼,洛阳闲人不少,这才是辰巳之交,茶楼里便坐了不少茶客。李存勖踱步进去,恰好一楼大厅正中央的位置空着,便走过去面朝大门坐下,肖俞在左手边坐定。
门外有几个鼻青脸肿的好汉缩头缩脑向里面观望,显然是刘三金怕李存勖”逃走”而特意留下望风的。
李存勖远远向他们伸出一根手指,朗声道:“就一炷香时间,来晚了,大爷可就走了!“
第七十三章 欺生?
也不知是洛阳城原本就不大,还是霸王会委实反应迅速,总之,并没有用上一炷香的时间,刘三金的大哥就出现在李存勖眼前。
肖俞双手拄在桌上托着腮,看着门外这人,只见身高九尺,肤色黝黑,一部虬髯有如钢针一般。身上穿着一件偏衫,有意无意将领口拉得很低,露出一丛黑魆魆的胸毛。挽起的胳膊上肌肉虬结,隐有金铁光泽,显然是练就了横练一类的霸道外门功夫。
只是肖俞见识过大梁缉捕司掌刑董延年的横练功夫之后,再看眼前这类筋骨外露的功夫,就有些不入眼了。苍鹰董延年已经将外门功夫练到返璞归真,脸色、肤色与常人无异,偏偏就能浑身都扛得住刀砍斧剁。而眼前这人,虽然霸气外露,不怒自威,可实际修为只是在中品巅峰徘徊,甚至内息都没达到圆转如意的境界。多半是见刀剑砍来,提前将真气凝聚在一处,方能做到“刀枪不入”。若是平时,挺多比常人耐打一些罢了。
大汉站在门外,略有些踌躇。
其实刘三金带人在温柔乡外蹲守,事前他是不知情的。但话说回来,时候知道自家小兄弟这般贴心,也是会大加赞赏。只是没想到刘三金运道这般不佳,抬脚就踢上了铁板,招惹了两位据说能“一拳击倒我们一名兄弟”的凶神恶煞。作为一帮之主,铁霸王的眼界虽说并不如何开阔,但对手下兄弟的斤两还是清楚的,一个个都是好勇斗狠之辈,能被人轻轻松松以少胜多,那么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大汉一拱手,瓮声瓮气道:“在下姓铁,在霸王会的帮主,敢问二位,就是从长安来的朋友么”
肖俞抿嘴一笑,心说霸王会还是无愧于地头蛇称号的,这片刻之间,就将自己二人捏造的身份来历打探清楚了。其实市井好汉最大的能耐便是打探消息,若是连这点无需可以隐瞒的消息都探听不到,肖俞倒反而会奇怪了。兴许柳三郎此刻也会被霸王会盯上了。不过肖俞倒不担心从柳三郎口出泄露出去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毕竟这老家伙也有同谋之嫌,不会轻易说出李存勖所求之事的。至于怎么糊弄霸王会的好汉,这老油条自然有的是招。
铁霸王虽是在门外发声,但大厅里无一人会弄错他是在对谁说话。
李存勖不慌不忙地咂了一口香茶,道:“你就是那个王八会不对,霸王会的铁霸、王吧”
肖俞没忍住,轻笑出声。李存勖故意断错句,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他可不相信铁霸王会有足够的涵养忍下这口气。
果不其然,铁霸王“噔噔噔”几步走到李存勖桌前,沉声问道:“小子,是特意来找茬的吧谁让你们来的”
肖俞看了一眼,原本黧黑的脸已经涨成了紫檀色,他有些怀念行路难的紫檀刀匣了。
李存勖好整以暇地将茶杯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铁霸王:“特意找茬你还不配。”
“咣当”一声,铁霸王双拳擂在茶桌上,茶壶茶杯跳起半尺多高。铁霸王喝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未落,茶桌已被扔到半空。铁霸王一手掀起茶桌,一手去抓李存勖。
李存勖抬手一拳迎上,“波”地一声清响,李存勖连人带椅子向后滑出一尺多,而铁霸王连退十几步,重又回到门外。方才抓出的那只手无力地下垂,指骨已然存存断裂。要不是后退时百忙中看了一眼脚下,及时避开了门槛,只怕就要绊倒摔个屁股墩,那才是真正出了大丑。
只是一招之下,就被对方破了自己的横练功夫,铁霸王心下巨震,知道对手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棘手。只是势成骑虎,既然已经出了手,再服软示弱就没法混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一声“给老子上”,霎那间街面上涌出四五十不知死活的泼皮地棍,各持兵器冲进了茶楼,将李存勖和肖俞围在垓心。小小的茶楼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一些胆小的茶客赶紧顺着墙根溜走。茶楼老板自然顾不上去讨要茶钱,跑到铁霸王身旁打躬作揖,求铁大爷到移尊步到大街上再修理这两个倒霉鬼,千万不要殃及池鱼。
铁霸王用另外一只手干脆利落地将茶楼老板扇晕在地,狞笑着叫道:“小子,敢在洛阳这一亩三分地耍横,果真是有几下子。不过你也别忘了,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们这么多兄弟在这里,看你能横到几时!”
肖俞狠狠皱了一下眉头。眼前这几十人自然不在话下,没有上品高手,霸王会再叫来百十人也是枉然。只是和一帮市井泼皮打群架,终究有失体统,也平白耽误了时间。他看了一眼躲在人群外的铁霸王,身形一闪,一众泼皮只觉眼前一花,包围圈里已经少了一人。
随后身后传来“哎呦”一声,众泼皮循声望去,只见自家帮主已经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原来肖俞纵身掠出,来到铁霸王身前,一记膝撞重重击在铁霸王胯部,眨眼之间铁霸王便成了泥菩萨。这还是肖俞上次偷袭董延年得手后留下的习惯,看到横练高手,不用废话,直接攻下三路,保证一击必杀。尤其是这种未到上品境界的,一旦罩门被破,不但当时就被制服,事后恐怕这门功夫也就废了。
肖俞揪住铁霸王的发髻,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嘛非得喊打喊杀的”
铁霸王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喽啰里面一人看起来老成些,叫道:“好汉且住,咱们大哥是漕帮孙副帮主的内弟,打坏了,你麻烦不小。”
肖俞忽然想到做弟弟的已经是这副尊容,姐姐又会是怎样的花容月貌不禁有些为那位未曾谋面的孙副帮主的眼光担忧。口里却说道:“我不管他是谁,万事抬不出个理字,方才我们兄弟二人走在路上,你们冲出来一群人就挑衅;现下我们好端端的喝茶,你们又来掀桌子,我倒要问问,我们兄弟二人是怎么招惹你们了洛阳也算是首善之地,洛阳人就这般欺生吗”
第七十四章 趟浑水
茶楼外忽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位兄弟失之偏颇了,有朋自远方来,洛阳父老哪有欺生之理”
肖俞一回头,见一名中年儒生施施然踱步进来,一袭青色长衫,头戴长脚罗幞头,软脚垂于一侧肩头,面白无须,神情甚是潇洒。初夏时节并不很热,这人手上还握着一柄纸扇,更添三分风流。
肖俞知道李存勖有心将事情闹大,便毫不客气地道:“哟,来了个管闲事的。你又是何人”
那人微一躬身,施了个无可挑剔的叉手礼:“在下姓骆,草字希夷,现在漕帮跑跑腿,做些杂务。这位铁兄弟,是我们孙帮主的眷属,大约行事孟浪了些,可人着实是爱交朋友的。今日的事,我看就是一场误会。在下正好带了几坛子好酒,不如二位兄台赏个脸,咱们换个地方聊聊如何”
肖俞知道,越是说自己“跑跑腿、做些杂务”的人,往往身份地位越是不会低。眼前这人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身份,还特意将纸扇打开,轻轻扇了几下。肖俞便知这位骆希夷定然是漕帮中白纸扇的角色。李存勖本意就是要打草惊蛇,眼下已经看到蛇尾巴了,再加一把火,就能将大蛇惊出了。
原来孙副帮主昨夜便听说了自家内弟在温柔乡点宫灯落了下风,本来不以为意,无奈夫人大发雌威,直说自家兄弟落了没脸,做姐夫的也跟着脸上无光,要孙副帮主去找回场子,给那帮青楼女子点颜色看看。可孙副帮主久在江湖,自然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这种场子只能拿真金白银去找,哪有事后恃强行凶的就算拳头够硬,也丢不起那个人。这个道理小舅子都懂,否则昨夜就大打出手了。孙夫人好歹消了火,又怕兄弟在家生闷气气坏了身子,便要做姐夫的去好生劝慰。孙副帮主抹不开脸,便在今日一早就知会手底下足智多谋又能说会道的白纸扇骆希夷前来“宣慰”。
骆希夷还没到霸王会,铁霸王就出来给帮中兄弟出头了。骆希夷在路上听说之后,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两个外乡人敢在洛阳城中对帮会中人动手,定然是有所凭恃。铁霸王虽说向来在洛阳城中横着走,可那多半是借了姐夫的光儿。真要是跟外面来的硬茬子杠上,怕是要吃亏。便打定主意要来劝架,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这位舅老爷还是吃了亏,不过还好,看样子小命应该是保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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