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肖俞松开铁霸王,眯眼看着骆希夷,道:“没误会,一点没误会。这位铁帮主是来为兄弟出头的,他兄弟又是为铁帮主出头才招惹上我们的。他们兄弟情深,我们就是大恶人了。这笔帐,清楚得很。”
骆希夷偷眼看了铁霸王几眼,一时吃不准他是哪里受伤。只看到一只手软软垂下,想必是硬碰硬的情况下没碰过人家,虽说有些惊讶对方的硬功,但也心知手上的伤再怎么严重也不至于让这个一向好面子的汉子跪地不起。又不好直接开口问,便又对肖俞说道:“不管怎样吧,铁帮主算是得了教训,以后行事定当稳重的多了。只是当务之急,是不是先送铁帮主去瞧瞧伤势啊”
肖俞无所谓地一笑,道:“请便。”
骆希夷向傻站在一旁的霸王会帮众摆摆手,一群人忙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铁霸王抬了出去。
人群散去,骆希夷这才看清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的李存勖,便又施了一礼,道:“这位兄弟请了。”
李存勖翘起二郎腿,问道:“你是漕帮中人“
骆希夷自矜地笑了笑,道:“正是。”
李存勖又问:“他们说有位姓孙的副帮主,是那傻大个儿的姐夫,你认识吗”
骆希夷苦笑了一下:“正是鄙帮副帮主,在下如何不认得。”
李存勖道:“漕帮家大业大,家教却不严,堂堂副帮主的小舅子,在外面仗势欺人,传出去,漕帮声誉受损啊。”
骆希夷道:“正是,正是。好在遇到二位行侠仗义的英雄,代我们帮主出手教训了一下铁兄弟,这事儿说起来,还要多谢二位。”
肖俞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见过口蜜腹剑的,可实在没见过这么笑里藏刀的货色。什么“行侠仗义”,什么“代我们帮主出手”,字字诛心。就算对方是个黄口小儿,也自有自家长辈教训,哪里用得着两个外人强出头分明还是说李存勖和肖俞出手太重,折了漕帮的面子。
李存勖故作不知,道:“好说。姓铁的感情是在洛阳横着走惯了,任谁都只能被他打,不能还手。可偏偏我们兄弟俩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谁敢在我跟前龇牙咧嘴,对不起,先打完再说。既然你是替他来善后来了,那你先说个章程,今日这事,该如何了解。”
骆希夷将纸扇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佯装思考了一下,道:“要说咱们孙帮主,那是通情达理得紧,若今日之事当真是铁兄弟有错在先,那二位朋友不说,咱们孙帮主也会向二位陪个不是。只是嘛,孙夫人自幼姐弟情深,关心则乱,少不得有些怨怼。因此,在下唐突,还是想请二位到漕帮坐坐,也算是给夫人一个交代。”
肖俞插口道:“你这口口声声左一个孙帮主,右一个孙夫人,姓孙的不是你们漕帮副帮主吗怎么,难道漕帮没有正帮主”
骆希夷道:“咱们老帮主德高望重,近年来少理俗务,一应日常琐事,大半都是孙帮主在打理。”
肖俞心念如电,骆希夷说得客气,但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他话里话外夹杂着“大权旁落”四个字。想来他口中的老帮主年岁大了,精力衰退,门下子弟传人又没有个得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副手一点点大权独揽,只手遮天,就连原本该是帮主智囊的白纸扇,现下都成了副帮主的私人。看来李存勖临时起意来趟漕帮这汪浑水,倒真是恰逢其会了。
第七十五章 来张桌子
李存勖慢悠悠说了一句:“坐坐不知道是坐锦榻啊,还是坐钉板呐”
骆希夷笑道:“李兄弟玩笑了。我们漕帮又不是衙门,哪里来的钉板给人坐”
李存勖道:“一点没开玩笑。漕帮御下甚严,触动帮规的,轻则蟒鞭伺候,重则钉板加身,这些小道消息,倒也不难打听。”
骆希夷脸色变了变。漕帮中打杀个把人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传扬出去终究与威名有损。外人一向只说漕帮号令严明,从来每人敢当面说漕帮滥用私刑。可眼前这位李大郎,似乎是故意在触漕帮的逆鳞啊。
骆希夷又打开了折扇,轻轻扇了两下,道:“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本来几句话就能化解,阁下难道真要任由误会加深吗”
李存勖道:“我这兄弟都说了,没误会。你们那位铁王八恃强行凶,结果没打过我们。出来行走江湖,今日打人明日被打,本就稀松平常。你若是后面还有人,尽管去招呼,大爷在这里接着就是了。大可不必东拉西扯白费口舌。”
骆希夷道:“既然这样,在下先行告辞。稍后我们孙帮主也许会过来和阁下聊聊。阁下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还请稍待片刻。”
李存勖撇撇嘴:“那就要看心情了。”
骆希夷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向二人一抱拳,转身离去。
肖俞看了一眼骆希夷的背影,由衷地说道:“明知道这人没安好心,但还是对他生不出恶意。这风度,不服不行。”
李存勖“呸”了一声,道:“李猫儿一般的人物,见得多了。也就是在洛阳不好随便杀人,要不早就一掌毙了,哪里还会留着他那张破嘴搬弄是非。”
初唐之时,李义府貌状温恭,笑中有刀,时人谓之‘李猫’,今日李存勖以李义府比之骆希夷,评价虽然不算正面,但也算是极看得起骆希夷了。
评价完了,李存勖左右看了一下,大厅中空空荡荡,就自己孤零零坐在一张椅子上,多少有些滑稽,便使劲一拍扶手,喊道:“老板,来张桌子!你们洛阳人就这么待客啊”
——————————————
骆希夷走出茶楼,施展身法赶回漕帮总舵。方才在茶楼里他表现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没想到轻功颇为不弱。街市上人流熙熙攘攘,骆希夷竟连路人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轻轻巧巧穿过数条街巷。
总舵后院,孙夫人已然听说自己兄弟被人破了横练功夫,击伤了罩门,顾不上和孙副帮主闹脾气,赶忙去霸王会探视。
孙副帮主情知这么一来,自己无法置身世外。两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悍然出手打废了自家小舅子,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一场斗殴,若是夫人执意为内弟出气,漕帮有的是法子让两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可若是往大了说,谁知道那两人是不是有备而来听手下人回报,两人身手不弱,搞不好会是上品高手,他们背后有谁的影子是大梁缉捕司,还是江南漕帮又来寻衅生性谨慎的孙副帮主,向来谋定而后动。眼下资料太少,他须得等心腹白纸扇骆希夷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骆希夷并未让孙副帮主等太久。事实上,这位白纸扇从未让自家恩主久等过。
听他简单地叙述完茶楼里的情形,孙副帮主觉得事情比自己想象的似乎要更复杂一些。
“总之,属下觉得,这两人确然是对我漕帮有些图谋,但又不像是有备而来,反倒是临时起意的可能性大些。至于铁大郎撞到他们手上,十有是无妄之灾。”骆希夷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初步看法。
孙副帮主道:“你的意思是,这两人只是因为意外和铁哥儿起了冲突,后来听说他是我内弟,才对他下了那么重的手,为的是引我出现”
骆希夷点点头:“恐怕事情就是这样了。”
“那依你所见,会不是南漕的人”
骆希夷摇摇头:“这两人的功夫,都是上品。南漕除非有了十足的把握吃掉咱们,否则那帮铁算盘不会舍得花这大价钱请这么两位高手来。”
孙副帮主点点头,陷入沉思。
自前隋凿通运河以来,千里通波。虽说水殿龙舟事害民不浅,但其后数百年间,两岸民生其实赖运河甚多。南方的茶叶、丝绸、瓷器,北方的牛羊、皮货,都在运河之上来往穿梭。除官运外,民间的运力也是不容小觑,因获利甚丰,渐渐地航运生意便被少数大商家把持。安史之乱前,这些大商家背后都有世家大族的影子,寻常贩夫走卒如何有力量与之抗衡久而久之,就有些在河上讨生活的汉子的聚在一起抱团取暖,那便是漕帮的雏形。初时漕帮并无今日的威势,沿河各个大城都会有类似的行会,互不统属,各自为战。再后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人多的行会兼并人少的行会,依托着运河的流向形成了三个漕帮——总舵在杭州的江南漕帮,总舵在洛阳的洛阳漕帮以及总舵在涿州的北河漕帮。这三家都自称漕帮,世人只好分别呼之以“南漕”、“洛漕”与“北漕”。
自唐末以来,北方战事频仍,商路不通,民生凋敝,连带着北漕的声势也是一落千丈,不少地盘被洛漕抢去。洛漕几任帮主不断鲸吞蚕食,终于在二十年前将北漕的旗号摘了去,淮河以北的漕运生意尽归了一家。但出人意料的事,虽然洛漕吃掉了北漕,但由于剩下的两家漕帮对峙之势仍是一南一北,江南的固然称作“南漕”,北边这个居然仍被世人称作“北漕”,原来的“洛漕”之称反而渐渐被人淡忘。洛阳漕帮费尽心思打下半壁江山,没成想在名号上为人做了嫁衣。不过好在不是正式称呼,漕帮人出门在外亮出字号时,都是自称“漕帮某某”,任谁也不会自称“北漕某某”,因此这个称呼也就约定俗成叫了下来。
眼下南漕虽然看上去占的地盘远不及北漕广阔,但淮南、江南富庶繁华,近年来刀兵也少,因此漕运买卖甚是兴旺,人手和声势不弱于洛阳漕帮。
南北两家漕帮势均力敌,都想吞下对方一家独大,也都没有十足把握。故而这些年明面上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孙帮主也会在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南漕的人欺负上了门。
既然目光如炬的白纸扇否定了对方来自南漕,那么孙副帮主可就要细细思量一下,还有谁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兴趣了。
第七十六章 鸡同鸭讲
茶楼里,老板让哆哆嗦嗦的伙计给李存勖摆好桌子,重新泡上一壶好茶,然后逃也似的躲到了后堂。
肖俞再次坐到李存勖身侧,问道:“待会儿若是那傻大个的姐夫真来了,公子可想好了说辞”
李存勖反问道:“那傻大个伤得如何”
肖俞道:“估计后半生与那花魁彻底无缘了。至于他那身横练功夫嘛,若是调理得宜,应该还能剩下三四分。”
李存勖比了个大拇指:“嗯,恰到好处。伤得轻了,他姐夫不见得会出头;若伤了性命,未免不好转圜。眼下倒是刚刚好。二郎,假如我对那孙副帮主说,能助他吞下南漕,他是不是就不会计较他内弟断子绝孙这点小事了”
肖俞笑道:“我对这孙副帮主的心性不太了解,不敢乱说。”
李存勖道:“任他多好的心性,有这么一块大馅饼掉下来,能不乐颠颠的接着莫说是他内弟断子绝孙,就是让他自己绝后,他都八成肯干。”
肖俞有着不置可否,李存勖看了,便道:“二郎可敢与我打个赌,看那孙帮主会不会拒绝我的‘好意’。谁输了,今晚到温柔乡做一回东,如何”
肖俞干笑一声,还是不接茬。
不知不觉一壶茶已经见了底,漕帮还是没有来人。
李存勖微有些失望,嘀咕道:“这姓孙的难道真是个软蛋”起身付了茶资,便与肖俞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李存勖停住脚步向后面喊了一声:“老板,茶资我是照付了,可打坏东西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是不赔的。”
茶楼老板苦着脸连连作揖,道:“无妨、无妨。”心想着只要二位煞神赶紧走人就是天大的恩德了,不要茶钱都行,哪里还敢提赔偿。
回到道德坊,还没到客栈,肖俞便看出有些不对劲。街面上行人稀少,一个个神色紧张,脚步匆匆。这与昨日熙熙攘攘的街市大不相同。他与李存勖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下都留了意。倒不是自作多情,实在是两人树大招风,若客栈里真有了变故,十有是冲着他们来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二人真实身份暴露,大梁官兵在这里暗中设了伏。不过既然没敢大摇大摆地拦截,就说明来的人里暂时没有绝顶高手,至少还是逃的掉的。若只是寻常江湖人物来找麻烦,就更加不用放在心上了。
走近客栈,远远望见门外两侧各站立着五六名彪形大汉,一色的黑衣劲装,青布包头,衣袖小臂上绣着银色水波状花纹。
肖俞松了口气,看来是只是漕帮找上门了。漕帮这伙人还真是用了心思,李存勖在茶楼里等他们,他们却迂回抄了李存勖的后路,也算是懂点兵法。只是这点小聪明,放在自幼长在军伍的李存勖眼里,实在是不够看。
二人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客栈,门外的大汉并未阻拦,想来是知道这俩人是正主儿,放进去自然有人发落。
进了大门,只见地上捆着七八人,个个鼻青脸肿,正是随李存勖南下操舟的水手。众人本是住在同一家客栈,谁知方便了漕帮,轻轻松松给一锅端,成了杀给猴子看的小公鸡。
李存勖心中暗笑,环视一周,朗声问道:“不知是北漕的哪位大佬大驾光临,怎么净和底下人过不去,这样的心胸,可不像是堂堂漕帮该有的啊。”
这话里的刺就很扎眼了。无论南漕北漕,都以漕帮正宗自居。外人私下里怎么称呼都好,但没有谁敢当着漕帮高层的面说“你们南漕”、“你们北漕”如何如何。李存勖特意用上“北漕”的称呼,还说人家心胸不够,嘲讽的意味已经明显得无法再明显了。
二楼环廊上一阵骚动,一群人簇拥着孙副帮主现了身,七嘴八舌喝骂起来。
孙副帮主在总舵还未思量出头绪,孙夫人已经怒气冲冲回了府。自家兄弟的伤势已然确定,对方出手着实阴损,这口气无论如何不能忍。孙副帮主一听铁霸王的伤情,便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无法置身事外,无论对方什么来头,都得去碰上一碰了。否则以后外面都说漕帮当家人是个怂包软蛋,自家妻弟都被人打得断了后,自己还在做缩头乌龟,那还怎么统领一帮
孙副帮主当机立断,召集手下四梁八柱十二金刚凡是在洛阳的统统火速聚集,也亏的漕帮素来令行禁止,帮众如臂使指,李存勖他们一壶茶没喝完,这边漕帮大部队已经杀到了客栈,还捎带手把李存勖带来的水手暴揍了一顿,稍稍出了点恶气。
只是漕帮虽说人多势众,但顶尖高手实在拿不出手,算上孙副帮主本人,帮内只有三位洞玄境武夫。至于入微、大观境界,抱歉的很,漕帮立帮二百多年,就没出过那样的稀罕人物。故而孙副帮主精心挑选了二楼环廊作为落脚之处。一来现身时居高临下,气势上便胜了三分;二来合情合理地和对方拉开点距离,多少安全些。孙副帮主运筹帷幄,在这些细节上向来是不肯马虎的。
听得手下兄弟骂得差不多了,孙副帮主右手一立,喝骂声立刻止息。孙副帮主沉声道:“二位朋友无故打伤我妻弟,难道是欺我漕帮无人吗”
李存勖随手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伸脚搭在桌上,自然而然就成了斜斜仰面朝上的姿势。若是站立着答话,则免不了扯着脖子呈仰望之态,心高气傲的世子殿下如何肯干他这么一坐,不但省去仰脖的麻烦,更增添几分不屑。懒洋洋说道:“这么说起来,你便是他们口中的北漕副帮主了”
孙副帮主又问道:“既然敢在洛阳出手伤我漕帮的亲眷,是不是有人指使是何人指使”
肖俞不耐烦地咂咂嘴。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咄咄逼人,句句都是发问,又都不愿回答对方的问话,生怕一不小心在言语上落了下风。所谓鸡同鸭讲,说的就是眼下这局面吧再多说两句,双方立马就要动手。虽说对付漕帮这些人肖俞倒是不惧,但要引的大蛇既然已经出了洞,实在没必要再打一架。肖俞便高举双手叫道:“好了好了,两位先别问了,先听我说好不好”
第七十七章 抵押
李存勖有些愕然地看了肖俞一眼。他知道有自己在场的情况下,肖俞很少抢着说话。这次既然“僭越”了,大概真的有话要说。
肖俞瞪大眼睛先看看李存勖,又看了看楼上的孙副帮主,道:“是我们打了那姓铁的傻大个儿,至于谁是谁非,也不用计较得那么清楚。出来混江湖,都是帮亲不帮理,咱们也不指望你孙大帮主多通情达理。现下呢,事情已经出了,咱们公子合计着要和孙帮主做笔买卖,看看能不能抵上那姓铁的被打的损失。公子是这话吧”
李存勖眯上眼,轻轻点点头。
孙副帮主怒极反笑:“好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子。且不说你们下手狠毒,几乎要了我妻弟的性命。就说我漕帮这般家业,还差你们这仨瓜俩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