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破碎的船身落如水面,僧人已经欺身到白衣男子不足十丈的地方,立在一片较大的船板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李无心抬手擦去嘴角血迹,欣慰地一笑。戒杀和尚及时赶来,看来今天这条老命算是保住了。这才有余裕看了肖俞一眼,只见这厮躺在船篷下,被方才最后一道浪头打在脸上,人是已经醒转,但神色还是有些茫然,正瞪大眼睛向外张望。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白衣男子看看戒杀和尚,又看看李无心,忽然笑了:“老天待我不薄啊,能一下子抓住三名钦命要犯。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要吃三年。”
戒杀和尚恶狠狠地吼道:“吃你奶奶个鬼!挡得住你爷爷三拳再说!”
一纵跃出四五丈,身在空中时便已经击出上百拳。拳风呼呼作响,声势越来越强,来到白衣男子身前五尺时,交叠的拳劲已经让白衣男子在水面上有些站立不稳了。
白衣男子向后滑出几步,将大部分拳劲卸入水中,水面上一时间又是一阵躁动。
戒杀和尚正待赶上前去,忽然水底钻出一条小蛇般的青影,瞬间没入了戒杀和尚小腿。
白衣男子嘴角含笑,方才后退卸力之时,他已分出一道劲力,凝水成蛇,为的就是这出其不意的一击。
戒杀和尚闷哼一声,失去平衡,栽倒在水中。
李无心远远看见,叹了口气,轻身对肖俞道:“后生,热闹看了半天,你也该出点力了。”
肖俞不解地看着李无心。
李无心咳嗽两声,蹲下身,一手抚在肖俞胸前,旋即下移,按在丹田时,点了点头,道:“借乾坤玺一用。”
也不知李无心运了个什么法诀,肖俞小腹中一股热流沿着李无心的手向外涌出。
李无心另外一只手召回在空中盘旋了半天了飞剑,二指并拢做个剑诀,向白衣男子挥去。
飞剑白光大炽,飞出一声欢快的低鸣,似乎为主人身上重新散发出强大的气息欢悦不一。随即如蛟龙出海向着白衣男子射去,威势犹在那日击杀荒丘子之上。
白衣男子反应神速,虽然飞剑瞬息即至,他仍在间不容发之间将身子硬生生让开几寸,飞剑穿过左肩,正待回头再做一击,白衣男子身子一沉,隐没在水面下消失不见。
戒杀和尚好不容易抓着一块船板浮出水面,向李无心的小船游了过来。腿上的贯穿伤倒不严重,只是白衣男子手法着实诡异,水箭穿身而过时,大半个身子也跟着麻痹起来,气息阻滞,动弹不得。要不是仗着底子厚实,很快就缓过来了,昔日在沙场上凶名赫赫的大将军,如今身在禅林不礼佛的戒杀和尚就要溺死在洛水之中,传出去岂不是一桩笑话。
李无心召回飞剑,笼入袖中。向戒杀和尚笑了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口鲜血喷出,倒在肖俞身旁,昏了过去。
戒杀和尚大叫一声,跃出水面落在船上,轻拍老道脸颊几下,又试了试鼻息,见呼吸均匀,知道一时性命无碍。又见岸上人越聚越多,想必大队梁军转眼即至,便对肖俞喝道:“看好这老道士!”走到船尾,依旧做起船夫,双臂一振,小船几乎是腾空而起。待到梁军真的赶到河边,一船三人早已去得远了。
第八十八章 不会错了
船行至水门,守城兵士早已得了传讯,知道城里有人作乱,虽然不知乱党是何模样,但看到一艘小船势如流星划来,船尾立着一名凶神恶煞的僧人,自然不是好来路,哨长远远喊了几声,见船速并未降下来,一声令下,兵士们便纷纷搭弓射箭。
戒杀和尚蹲下身子以未受伤的那条腿的膝窝夹住船舵,挥舞船桨格挡箭矢,又要护着船篷下的李无心与肖俞,一时间手忙脚乱,肩上、腿上各中了几箭。强撑着闯过水门,城上兵士换到外侧继续攒射,戒杀和尚回身不及,后背又中了几箭。远远看去,如刺猬一般,滑稽复惨烈。不过戒杀和尚确是一条硬汉,身被数箭,竟然咬紧牙关,一声也未叫出。
就在戒杀和尚马上要撑持不住的时候,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迅捷绝伦地从身前闪过,正是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的肖俞。肖俞已经认出了老道李无心和戒杀和尚,上次初见虽然不知这一僧一道是敌是友,但这次李老道冒死将自己救出通天浮屠,肖俞是自然是知晓的。好容易神智与体力都恢复了,肖俞焉能袖手旁观
随着肖俞冲向船尾的气势,两侧的河水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肖俞双臂一展,两道水幕霍然而起;双臂向前一伸,水幕迎着箭矢撞了过去,将一阵密集的攒射挡在了外面。少数弓硬力强的箭矢勉强突破水幕,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强弩之末,无力地落在肖俞脚下。
肖俞这一手还击,竟然和方才的白衣男子如出一辙。
挡下箭矢后,肖俞似乎意犹未尽,趁着水幕尚未落下,一拳斜向上击出,无数水滴呼啸着射向城头,城上兵士躲闪不及,脸上、身上被水滴击中,惨呼声响起一片。
借着这一击之势,小船再度向前荡出十几丈。肖俞又反手一掌击在河面上,小船去势更快,眨眼间便出了守城兵士的射程。
肖俞舒了一口气,回身去看戒杀和尚和李无心。戒杀和尚得了空,正一支一支地将身上的箭矢拔下,鲜血已经流满了船板。见肖俞看过来,便喝道:“小子,快来帮我拔箭!”肖俞呆了一呆,道:“这么硬拔,会不会疼啊”
戒杀和尚道:“自然会疼,我忍着就是了。”
肖俞又道:“流血过多,也会死人的。”
戒杀和尚不耐烦道:“老子命硬得很,流点血不会死。快拔!要不待会儿老道醒了,见我这副模样,又要聒噪。”
肖俞听了,只得扶住戒杀和尚肩头,出手如风,将后背上几支长箭尽数拔出。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有一处血呈暗红色,显然伤到了内脏。不过好在箭头入体不深,以戒杀和尚的底子,养上几个月,元气也就恢复了。
小船继续顺流而下,戒杀和尚看了看四周,指挥肖俞将船拐进一条小河汊,兜兜转转,隐入了邙山深处。
肖俞帮戒杀和尚止住血,戒杀和尚静坐调息良久,精神恢复了些,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肖俞片刻,道:“上次在黄河上初遇,李老道说你的上品初境的修为,就算是到了洞玄巅峰,也不至于这么快破境。难道老道看走了眼”
肖俞登时愣住。方才清醒之后,大发神威,挡箭,回击,纵舟远飏,似乎都超出自己一贯表现。急忙用内视之法查看经脉内腑,果然洞玄境的壁障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自己已经两只脚都结结实实地踏入了另一重境界。
这就是入微
肖俞细细回想方才操控洛水的种种细节,自己对水性的把握,当真是到了体察入微的地步。自己一展臂能引动多少水量,一挥拳之力能将水滴击出多远,在出手之前并已经心中有数。甚至肖俞觉得,自己只要在控水之法上多下些功夫,那些水滴射出去之后还能再度引回来。那是便是入微小成了吧
想到这里,肖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次见面时我的确还是洞玄境。其实昨夜我也还是洞玄境,也不知怎么了,方才一觉醒来,再出手就是入微境界了”
听到这里,戒杀和尚一张大脸涨得通红。方才中了十几箭没有吐血,现在被肖俞几句话气得险些吐血。什么叫人比人得死,什么叫货比货得扔。戒杀和尚也是出身世家,资质上佳,自幼习武,闯荡江湖十几年,征战沙场十几年,也不知拿多少颗人头做了磨刀石,这才成就今日的洞玄圆满境界。只是一直差一个机缘,迟迟未能走出那破境入微的一步。
而眼前这小子,居然自称“一觉醒来”就是入微境界了难道身怀乾坤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就在此时,李无心长出一口气,悠悠醒转。
戒杀和尚顾不得再计较肖俞的修为境界,忙向老道靠近了些,道:“老道士,一时死不了吧”
李无心四下看了看,知道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微笑道:“托你大和尚的福,老君不收我。”
戒杀和尚面露喜色:“那便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老道有的活呢。”
李无心啐了一口:“要这么说,你得比老道活得久。”看到戒杀和尚僧袍上尽是破洞,血迹斑斑,便皱眉道:“你又和那些人玩命了”
戒杀和尚不在乎地摇摇头:“都是皮外伤。”
李无心佯怒道:“皮外伤便不是伤了和你说了多少次,戒急用忍,戒急用忍!”
戒杀和尚有些抱屈:“我赶了半夜的路,好容易救下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李无心一时语塞,便不再理会戒杀和尚,转向肖俞,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后生,你父亲是何人”
肖俞见李无心问的突兀,心道虽然你救了我的性命,可上来第一句话就问我父亲是谁,很合礼数吗难道你还是我家世交不成只是在下一直以面具示人,你是怎么认定能认识我家长辈的但嘴上还是恭恭敬敬说道:“不瞒仙长,在下自幼与父母失散,您这一问,实在是答不上来。其实肖俞心知兵荒马乱之中,自己的亲生父母十有已不在人世,但每每提及,总会说“失散”,求得一丝心安,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重逢。
李无心歉然道:“原来如此。看来,小哥多半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肖俞默然点头。
李无心犹豫了一下,道:“老道其实与你大有渊源,你可愿摘了这人皮面具,咱们以诚相待”
肖俞脸上一热。虽然他戴了人皮面具这事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李老道捅破这层窗户纸,肖俞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老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肖俞若是坚持不摘,便有些不知好歹了。探手在腰间一拂,取出封在腰带里的一个小小鹿皮囊,倒出些白色粉末,在手心磨擦几下,粉末化为粘稠的津液。肖俞双手在脸上、耳后用力搓了搓,人皮面具无声地落下,露出肖俞白净的面皮。
李老道定睛看了片刻,哈哈大笑:“一脉相承的面相,不会错了,不会错了哈哈,哈哈哈”
第八十九章 嫡传血脉
李无心的狂喜,让肖俞有些摸不着头脑。
“仙长可否明示,什么叫做一脉相承的长相”
李无心道:“其实上次在黄河上见那一面,我便能确定你身上有李家血脉。只是见你们不以真面目示人,想来是有所谋划,也就没有说破。今日既然有缘再见,这乾坤玺也即将彻底苏醒,我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你,身具李唐王室血脉,而且,相当精纯,当是太宗皇帝嫡传。”
一阵凉风吹过,肖俞打了个冷战。
李无心戏谑地看着肖俞:“怎地,激动了”
肖俞迟疑了半晌,道:“这个消息委实有些意外。”
李无心道:“你不信”
肖俞道:“我是个孤儿,自幼失怙。若是能知晓身世,自然是好。只是仙长所说,未免过于天马行空。难道就凭面相,就能看出我祖上是何人”
李无心笑道:“光凭面相,自然还不够。但李家子孙龙资凤表,老道自信能认出大半。你有时间可以对着镜子细细看看,你隆准高额,山根聚气,凡夫俗子可没有这长相。况且,李家世代相传的乾坤玺可是的的确确在你身上的。若是外姓旁人,乾坤玺断不会老老实实跟着你。”
肖俞听到“乾坤玺”三字,忽然一摸小腹,道:“我丹田里那个虚影,叫乾坤玺”
李无心道:“什么虚影,那是实实在在的天地异宝。”
肖俞道:“若是有形之物,又怎么会藏在人体内,不疼不痒”
李无心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要不怎么说是天地异宝呢大可如山岳,小可如芥子,纳影藏行,无处不在,这才是乾坤玺的神通。”
肖俞有些眼冒金星:“仙长,您在和我说故事呢吧”
李无心气哼哼地一拍船板:“你这后生怎地如此愚鲁说了这么多,你全然未曾入耳。也不知乾坤玺怎么就看中了你,选你做了宿主。”
肖俞嘿嘿一笑:“仙长息怒。我只是觉得这事吧有些过于玄妙了。你说一块的印玺,塞到人肚子里”
李无心打断道:“什么的印玺都说了是李家的传承之宝,现下在你身上,你可知其中意义”
肖俞摇摇头,不敢说话。
李无心伸出一根手指,在肖俞小腹前划了道弧线,肖俞只觉一阵酥麻,那方印玺的“虚影”飘然而出,在身前静静悬浮。
虚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看轮廓是一枚白玉螭虎纽多面印,除上部印纽之外,其余五面都刻着字。细细看去,四个立面刻的分别是地、水、火、风四字,下面则是古篆字“李”。
肖俞身手去触,乾坤玺虚影一阵晃动,消失不见。
李无心道:“这下信了吧”
肖俞呆呆看着虚影消失的地方,沉默不语。
李无心扶着船篷站立在船尾,深深吸了一口山中的清新空气,道:“不忙,你且仔细想想这些年在你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状,就知道老道骗没骗人了。”
其实何必要细想,自从上次这叫做乾坤玺的东西强行代替自己出手组织天地灵气汇入洛阳,肖俞便知道多年来自己练功有如神助的原因十有是受了此物影响。若真如老道所说,这东西是李氏皇族的传承之宝,那么自己似乎也多少能和李家拉上点关系。
只是自己的印象中那个仅留下了模糊的书生轮廓的父亲,真是皇族后裔吗当然,唐末乱世之中,皇族的性命比之寻常老百姓更家朝不保夕,别人先不说,淡淡那位僭称帝位的朱皇帝,手上就不知沾了多少李家龙子凤孙的血。
要是这么说起来,老道的话便有了八成可信。肖俞想起李存勖开过的一个玩笑,说自己可能是李氏皇族的沧海遗珠,没成想一语成谶。
肖俞又道:“仙长”
李无心再次打断:“你若是信了我的话,就不要叫我仙长。我也姓李的。”
肖俞奇道:“您也是”
李无心傲然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轻易认出你来又能引动乾坤玺的感应老道俗家姓名叫做李无心,出家道号还是叫无心,乃是太宗皇帝九世嫡孙。”
见李老道神色肃然,肖俞不禁又多信了一分,恭恭敬敬叉手行礼:“前辈,有礼了。”
李无心道:“也好,现下不知你的谱系和辈分,这称呼便定不下来,但你叫我一声前辈,总归是不会错。老道今年不多不少,已经九十九岁,做你的长辈,你小子不吃亏。”
肖俞吓了一跳:“您已是近百岁的高龄这可一点儿不像。”
李无心道:“这点年纪,不算什么。我年幼之时,遇见过一位师门长辈,乃是与国同寿的活神仙,那才算是高龄。”
肖俞又吓了一跳。这老道年幼时,那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大唐开国怎么着也是接近二百年了,若是“与国同寿”,岂不是活了三个甲子的老妖怪难道这老道的师门功法,便是比拼谁活得久么
见肖俞有些失神,李无心道:“小子,你若是肯跟我进山修道,从此不沾染红尘因果,以你的悟性,定会比我活得久。”
肖俞听了,连连摇头。
李无心也笑道:“莫怕,只是玩笑而已。莫说你不愿意遁世修行,即便你有这打算,老道也要尽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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