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月影兰啐了一口,道:“小浪蹄子,别人被打坏了,你怎地这么高兴那可是你家姑娘我的恩客。以后不能来了,你也少了一份打赏。”
丫鬟道:“姑娘如今这般名气,还怕洛阳城里的公子哥儿不排着队来当真是不差他一个。再说,婢子一瞧他那粗鄙样儿,就觉得配不上姑娘。仗着他姐夫的势力,就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哼,想想就生气!”
月影兰迟疑了一下,道:“这位铁爷的姐夫,好像是漕帮的帮主”
丫鬟道:“婢子也听人这么说的。”
月影兰又道:“那两个外乡人,后来如何了漕帮就没找他们麻烦”
丫鬟道:“婢子听说,漕帮里的确也有人去找他们了,一开始阵势还挺大,但后来不知为何,似乎就不了了之了。”
月影兰对着镜子自语道:“不了了之了这二人还真有些来头啊。会是什么人呢为什么我看他俩都有些似曾相识,可偏偏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呢”
丫鬟好奇地道:“姑娘,您说什么”
月影兰摆摆手:“没什么。对了,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取几样点心过来。”
将丫鬟打发出去,月影兰继续盯着镜子陷入沉思,忽然伸手摸了摸那面精工水磨的上佳铜镜,低声道:“莫非,那两人易了容”
第一百章 相遇
洛阳南市。
南市在漕渠附近,交通便利,每日午时开始,水面上舟楫填塞,街市上人喊马嘶。沿河一带数百家商铺,贩运南来北往的生丝、布匹、粮食、农具、皮货、珍奇玩物,甚至各色兵器。
再往坊市中心走,客栈、邸店、柜坊、牛马行、车行、脚行一座接着一座。人气最旺的,是税监衙门前面广场上自发聚集而成人市。
有唐一代,虽说不禁奴隶买卖,但洛阳的人市,可供买卖的奴隶毕竟不多。在这里混饭吃的,大都是做零工的苦力脚夫之属。若是在脚行找活计,虽然不愁没工开,但工钱要被脚行克扣大半。不如三五成群到人市上寻趁,直接与雇主谈价钱,好歹能少一层盘剥。
自然的,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纷争。人市上少了一层克扣,也就少了一份规矩。区区几百丈方圆的广场,站在哪里能够更容易地被雇主看到,雇主来了能不能主动上前招揽,这都是大有学问的。为了争“地盘”、抢主顾,每日也不知会爆发多少场口角。好在对面就是税监衙门,众人也不敢太过放肆,争执总能及时化解。否则,这里光是人命官司就打不过来了。
这一日的人市上,来了一位女子雇主。
虽说来雇工的女子并不鲜见,但到这鱼龙混杂之处,但凡女子大多会带上几名随从。但这位雇主,却是孤身一人前来,瞬间吸引了大半个广场的目光。
这女子身着银灰色对襟胡服,窄袖长身,正是时下大户人家女子外出的时髦打扮,看去身姿甚是婀娜。一群苦哈哈的光棍汉偷偷比划着这女子胸有多大,腰有多细。只是女子头戴一顶羃篱,黑纱遮面,看不清长相。饶是如此,不少离得近的人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女子在数百道火热的目光之下丝毫不见局促,像逛花园赏风景一般张望着走走停停,走到一个角落处,对躺在树荫里打盹的一名汉子道:“喂,醒醒。”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嘘声。
这打盹的汉子,最是惫懒不过。虽然也像其他人一样每日来人市上等候雇主,却大半时间是在睡觉。无论冬夏,有个地方窝着就能睡着。雇主来了,他不上前吆喝,自然挣不到铜板。脾气又差,有时雇主上门,多问几句,他便不耐烦,活计自然又没了着落。这胡服女子有眼无珠,走了半晌居然找上这汉子,旁边的闲汉便打起精神准备看一出好戏。
那汉子睁开惺忪的睡眼,道:“娘子是要搬家,还是要送货”
胡服女子道:“家里有间厢房漏雨,想找人修修。”
那汉子坐了起来,问道:“敢是屋瓦裂了”
胡服女子道:“怕是椽子朽了,屋顶有了裂缝。”
那汉子缓缓起身,道:“这些活计,早年倒是做过,不知现下手生没有。娘子若是信得过,我去瞧瞧便是。”
在一众闲汉意外的眼神中,惫懒汉子与胡服女子一前一后走出人市,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二人来到一个无人的小巷,胡服女子摘下羃篱,露出一张娇媚艳丽的面庞。正是月影兰。
惫懒汉子一脸肃然,道:“月娘子怎地亲身来了这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月影兰道:“事情是大是小,现下还说不好。有两个人,你去帮我查查底细。我怀疑他们以前在别处见过我。”
惫懒汉子问道:“是怎样的两个人”
月影兰将遇到李存勖与肖俞前后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他们在洛阳,应该是改头换面出现了的,用的身份只怕也是假的。是敌是友现在不好说,但有这么两个人在洛阳,我总觉得不放心。你就多费心罢。虽说这两人藏头露尾,但打了漕帮帮主的小舅子,大半个洛阳都知晓他们,应该不难打听。”
惫懒汉子道:“月娘子客气了,此事包在我身上。只是,若查探清楚是敌非友,该当如何处置”
月影兰道:“查清之后,先来告知我,再做定夺。”
惫懒汉子点点头,两人四下观察一番,见无人经过,便各自离去。
惫懒汉子也未再回人市,而是径直到了一处僻静的宅子。这里是他早早租下备用的,平日里甚少来此。
进了房间,惫懒汉子换了一袭寻常商贾常穿的葛布长衫,腰间系了个褡裢,装了些铜钱,又在袖筒里藏了柄短刀。其时武风正盛,天下又不太平,商贾之人身上带一两件短兵器防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被人察觉,也可轻松蒙混过去。
收拾停当,惫懒汉子对着镜子照了照,惫懒之色已一扫而光,脸上净是小商人的精明市侩神色。
小商人慢悠悠地上街,走走看看,听些街头巷议,很容易就听到了“漕帮帮主小舅子被打”的议论。对于孙帮主怎么当的缩头乌龟,小商人并不上心。他在意的,是打人的那两人现在还在不在洛阳。
居然还真在!
小商人有些佩服这两位爷的胆色了,打了人,还大大方方地等苦主家里人找上门来。就算你们都是上品高手,当真敌得过八千漕帮子弟
只是当小商人循着市井传闻找到李存勖他们在道德坊住过的客栈后,刚刚升起的那点敬佩也就消失无踪了——奶奶的,大话说得山响,最后还不是悄悄溜了不过据说和他们同来的船夫水手没有一起离开,看来那俩人十有只是换了间客栈。可洛阳城大大小小客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己也不知那两位爷的长相,就算知道也没用,人家还是易着容的,总不能一家家客栈查问过去吧
小商人也不气馁,先在道德坊溜达了一圈,仔仔细细观察了客栈周围的地形,而后沿着洛水向西走,看看快出城了,又折返回来,向东走到安从坊,回头看看,已经看不到宫城了,便折而向北。
不知是巧合还是小商人的确嗅觉敏锐,在安从坊向北过了洛水,就是承福街,承福街向北过两个坊市,便是李存勖与肖俞新的落脚处,清化坊。
此时夜幕降临,肖俞休息了半日,打算趁着夜色再去看看柳三郎的动静。出了客栈,肖俞沿着承福街向南缓缓而行。
走到漕渠边,两人相遇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这双眼睛不简单
华灯初上,漕渠边行人还是熙熙攘攘。
一名妇人牵着四五岁的孩子,急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不小心,与孩子与小商人撞了个满怀。
孩子仰面朝天坐倒在地上,小嘴一咧就要哭出声来。
小商人轻轻蹲下,一手扶助孩子的肩膀,另一手变戏法似地擎出一个小小的纸风车,在孩子脸前一晃,孩子立刻被吸引住,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孩子母亲手脚麻利地将孩子拉起,对小商人道了个万福,便急忙离去。方才两人相撞,究竟是怪谁已经不好佐证。孤身的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势必不能在大街上与一个男子争执。何况人家还拿出了一个纸风车给孩子算作赔罪。
小商人看着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的样子,不觉嘴角含笑。
肖俞在街对面看到这一幕,也停下了脚步。
小商人收回了目光,望向对面的肖俞。
四目相对。
原本只是一场萍水相逢,连点头致意的必要都没有。但小商人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故友,目光再也挪不开。
肖俞有些奇怪,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问:“阁下认识我”心中却想,我这副面容,是凭空制作出来的。你若是说认识,那便是见鬼了。
小商人摇摇头:“一叶畸舟,江湖飘零久。看谁都觉得亲切。敢问兄台贵姓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肖俞道:“相逢即是有缘,何必强求相识。阁下这一问,不觉得唐突吗”
小商人点点头:“果然,果然。”
回身边走,丝毫不拖泥带水,留下肖俞在原地一头雾水。
片刻后,小商人来到温柔乡。已经到了豪客盈门的时辰,温柔乡门前有的是鲜衣怒马少年郎,自然不会有人注意这么一个衣着普普通通的小商人。青楼里的龟奴老鸨子别的不行,就是有一副好眼力,隔着衣衫,便能看出这人上下三代的穷富。小商人这副打扮,这副尊荣,就算来了温柔坊,也只配在三流的院子里找那些庸脂俗粉度夜。至于咱们温柔乡么,那么多财主老爷都伺候不过来,谁有闲心搭理他
小商人丝毫没有受冷落的悒悒,无人注意更好,他在一个灯火照不到的角落腾身而起,悄悄落在了温柔乡的后院。月影兰的房间他是知道的,迅速辨明方位,身体如轻烟一般飘入月影兰的香闺。
花魁娘子自然不会这么早就出去抛头露面,此时月影兰还在房中小憩。听到有人进来,微微一惊,定睛向窗边瞧去,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柳眉紧皱,道:“你来得唐突了。”
今夜第二次被人说“唐突”的小商人并不气恼,平静地说:“我找到你说的那人了,不过只见到一个人。我不是他的对手,你也不是。”
月影兰倏地站起身:“你和对方交手了”
小商人道:“没有,只是隔着街道说了几句话。他不知道我是谁。”
月影兰道:“那你怎么如此笃定,对方就是你要找的人,还肯定你不是他的对手”
小商人微笑道:“苑主将我放在洛阳,不是因为我身手好,更不是因为我足够机警,而是我有个好眼力。”
这其实不能算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月影兰却仿佛很满意,点头道:“既然如此,只要他不来妨碍咱们,咱们也不去招惹他们便是了。”
小商人道:“正是。”
月影兰道:“好了,正事儿说完了。你既然来了,要不要给你安排几个姑娘”
小商人道:“这就不必了,在下这便回去了。”
月影兰轻移莲步靠近了几分,娇笑道:“怎么,还记挂着淮南的妻儿”醉人的香气一丝丝钻入小商人的鼻子。
小商人苦笑一声:“月娘子见笑了。”
月影兰望着窗外,似乎是自语,又似乎是和小商人说话:“如今这世道,像你这样的男子倒是少见。”
小商人没有顺着这个话题接下去:“要是月娘子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先告辞了。”
月影兰点点头:“也好,男人来青楼不寻欢作乐,待着作甚还是早些回去吧。”
小商人拱了拱手,又如轻烟般掠出了窗口。
肖俞没有再去找柳三郎,而是一溜烟回了客栈,见到李存勖的第一句话就是:“公子,咱们这地方又被人发现了。”
李存勖一怔,见肖俞虽说说得严重,眼中却无惶急之色,便道:“背山面人发现了坐下慢慢说。”
肖俞道:“适才我在漕渠边遇到一人,上来就打听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看那人气息内敛,深藏不露,应该是个狠角色。”
李存勖道:“就算是狠角色,你怎么知道他是冲着咱们来的”
肖俞道:“他跟我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就匆匆离去。我一时好奇,就问街边的小贩有没有人认识他。恰好有个沿街叫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天还未黑的时候在洛水边见过他一次,还向他兜售自家的糖炒栗子——不过那人没有理会。可巧没过多久,小贩溜达到承福街,又看到了那人。”
李存勖看着摩挲着下巴,示意肖俞继续说。
“小贩先前看到那人的地方,是在惠训坊。”
李存勖点点头,他知道惠训坊在道德坊西侧,距离他们先前住的客栈不远。
“我和他交谈是,打量了他一下,他脚上的靴子很新,靴底的白边还没褪色。但有几处明显的污迹,想来是今天走了不少路。我就大胆推测一下,他今日先去了道德坊,发现咱们已经不在那里了,自然要寻我们的去向。也许他出了道德坊,先沿着洛水向西寻找,发现没有结果,又折而向东”
李存勖忽然插口道:“假如他真是在找我们,那你觉得,他来到承福街是纯属巧合,还是他真发现了什么”
肖俞道:“我觉得他是真发现了什么。”看着李存勖征询的眼神,肖俞继续道:“咱们今晨才离开道德坊,他晚上便寻到了这里,显然没走多少冤枉路。他是沿着洛水寻找,而且并没有远离宫城这个范围,就说明他知道咱们找落脚处的规律,那就是既能靠近宫城,又要便于跑路。他看到我的时候并未多么意外,可见他对自己的推测很自信。我这张面具是新换的,他没有理由认识,可他就偏偏在人群中一眼看出我有问题,这双眼睛不简单。”
李存勖道:“那你觉得,他是哪条线上的”
肖俞双手一摊:“说不准啊,这不来找公子你求助来了嘛。”
第一百零二章 愁肠
李存勖眼睛微眯,口中低声嘀咕道:“若是朱温手下的密探,在自家地盘上,应该不会扭头就走;漕帮他们没有这胆子,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天行苑难道是那花魁娘子警觉了”
肖俞道:“何以见得就是天行苑的人”
李存勖道:“如果你的观察没错,那人应该也是乔装改扮过的,很符合天行苑的行事风格。先前我们已经有过推测,天行苑在洛阳还要大动作,所以,暗藏几枚棋子不足为奇。其实月影兰有所警觉也不奇怪,毕竟咱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了那姓铁的傻大个儿,他那做漕帮帮主的姐夫还当了缩头乌龟,有这一段插曲,月影兰没听说还则罢了,一旦听说,必然会觉得我们形迹可疑。这时派出人来打探我们的底细,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肖俞道:“既是打探,须得暗中进行。那人为何要上赶着与我搭话呢”
李存勖道:“月影兰毕竟不是神仙,虽然有疑心,但也很难猜出我们的身份。多半他们只是不放心有未知的变数在身侧,要来看个究竟,并不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那人与你搭话,一来是进一步确认你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二来让你放心,他们不一定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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