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郭雀儿扑通跪下:“肖大哥,我也想学武功。你要是愿意教我,我家的宅子就是你的了。”
史弘肇在一边大急,跺脚道:“傻鸟儿,你当真傻了不成”
肖俞没有理会史弘肇,走到郭雀儿面前蹲下,双手扶住郭雀儿的肩膀,声音温和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学武”
郭雀儿道:“我爹是给人害死的,我要为他报仇我娘生前被人欺负,我要给她出气!”
第一百一十八章 郭雀儿的父亲
肖俞有些讶异。
他的讶异,并不是因为郭雀儿这么点年纪便学会了复仇。而是这孩子的条理实在太清晰。父亲被人害死,他要“报仇”,母亲受人欺负,他要“出气”,寻常成年人也未见的分得清这二者的区别,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居然能明白,不得不说这孩子有些慧根。
肖俞道:“练武和报仇,其实都是很难做的事。”
郭雀儿道:“再难也要做。不然,等我长大了,没脸给父母扫墓。”
肖俞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郭雀儿是个孩子,他当然不希望这么小的孩子满脑子全是仇恨。但他又实在没有立场去劝说这孩子“看开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劝别人大度,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郭雀儿追问道:“肖大哥,你答应我好不好”
肖俞道:“大哥哥在洛阳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不能待太久,恐怕”
郭雀儿一脸失望之色,但仍不死心:“肖大哥,我不会耽误你办正事。只要你能教我练武,以后你去哪,我跟着去哪,给你端茶倒水,跑腿打杂,绝无怨言。”
史弘肇在旁边发出一声怪叫:“傻鸟儿,你疯啦。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
肖俞看着郭雀儿脸上与年龄不相符的坚毅,又有些犹豫。若是这孩子的仇家不是很难对付,而且正好又是罪大恶极,那么自己顺手帮他解决掉也不是不可以。当然了,要是郭雀儿的父亲罪有应得,那自己也不好多管闲事。但看这孩子的性情,肖俞隐隐觉得能教出这样的孩子,那么郭雀儿的父亲应该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便问道:“你父亲是因为什么被人害死你小小年纪,知道仇家是谁吗”
郭雀儿看到事有转机,忙道:“我知道,我娘都说与我了,还叮嘱我切切不可忘记。我爹原本是顺州刺史,去年我爹给晋王送信儿,说燕王暗地里和梁王勾搭梁王就是现在的皇帝结果燕王知道了,就派兵道顺州烧杀抢掠,我爹就死在了乱兵之中。我娘说,当时带兵的是燕王的小儿子,叫刘守光”
肖俞张口结舌。
万万没想到,在洛阳的寻常巷陌中,居然藏着这么一个遗孤。
郭雀儿所说的那件事情,肖俞其实知道得更清楚。顺州刺史郭简,是晋王李克用钦封的。顺州在卢龙节度使、燕王刘仁恭治下,因为前些年刘仁恭托庇于晋王李克用,故而李克用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在刘仁恭的地盘上安置了不少自己人,俨然将幽云一带看作了河东的后花园。可燕王刘仁恭却不甘心久居人下,或者说也有两头下注的心思,明面上将李克用认作带头大哥,私底下与梁王朱全忠也是眉来眼去。郭简驻跸顺州,距离燕王的治所幽州实在太近,也就知道了更多内幕消息,便多次上书晋王提防幽州后院起火。但李克用一时鞭长莫及,也顾不得料理。谁知刘仁恭先下手为强,乘着朱全忠攻打潞州、李克用无暇北顾的当口,扯起旗号与朱全忠南北呼应,打了李克用一个措手不及。自然的,李克用安置在燕王地盘上的人马也惨遭清洗。有些人见机得早,逃回了河东,有些人见风使舵,干脆真正投向燕王,也有不少人为晋王死节。其中就有顺州刺史郭简。
后来朱全忠做事不地道,分兵北上大举进攻卢龙,刘仁恭一看与朱全忠合作更加是与虎谋皮,只得厚着脸皮向晋王求和兼求救。本来依着李克用的性子,对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不趁他病要他命就已经是厚道了,还要出兵为他解围做梦去吧。但李存勖力排众议,在议事堂上讲了一大通唇亡齿寒的道理,又说当时出兵正是向天下发声的良机,李克用向来信任李存勖,便摆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架势发兵救援卢龙,顺带着也搜寻了一番忠心于河东的旧臣家属,只是一直没找到郭简的家人。后来听说郭简老家在洛阳,郭家人也许逃回了老家。晋王的手再长,也万万伸不到洛阳,只得作罢。没想到,竟然被肖俞碰了个正着。
肖俞又确认了一下:“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郭雀儿道:“家父名讳郭简。”
肖俞点点头,又看了看史弘肇:“那你这义兄是”
郭雀儿道:“去年我娘带从顺州逃出来,本来是想去河东投奔我姨妈的,路上遇到弘哥儿,他也在乱兵之中与家人失散,我娘就收了他做义子,一起逃难。后来因为去河东的路上关卡太多,实在去不得,我娘只得带着我们回到了洛阳。再后来,娘就在洛阳去世了。”说到母亲去世一节,郭雀儿声音低沉下来。史弘肇眼圈也有些发红,走过来握住了郭雀儿的手。
肖俞原地踱了两步,道:“你这仇家,有些不好对付。你要是真想亲手报仇,怕是得多等些时日,还要多下苦功。”
郭雀儿一喜,跪倒在地就要行拜师礼。肖俞一把将他扶起,道:“我可没说要收你做徒弟,只是赞同你习武报仇罢了。”见郭雀儿又一脸失落,肖俞道:“我孑然一身,自己都没有师门,哪好做别人的师父。你要学武,我可以帮你找个地方。那个地方不在洛阳,你可能会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你同意吗”
郭雀儿挺起小胸脯,道:“同意。”
史弘肇忙道:“我也去。傻鸟儿去哪,我也去哪。”
肖俞笑道:“那是自然,你俩也算是难兄难弟,怎好将你们分开。只是眼下你们还需在洛阳住上几日,等我安排妥当,会有人来接你们。但是你们要记住,离开洛阳的事,和谁都不要说起。在离开之前,万事都要和以前一样,该出去坑蒙拐骗就出去,不要有任何异样,懂吗”最后几句话语气已然有些严厉。两个孩子都是透精百灵的心性,忙不迭地点点头。
肖俞满意搓搓手,对史弘肇道:“方才你说带回来吃的了,你兄弟还饿着,还不赶紧拿出来。”
史弘肇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压扁了的肉包子递给郭雀儿。郭雀儿却没接,问道:“弘哥儿,你当真吃过了吗”
史弘肇拍了拍肚皮,道:“当然,我一口气吃了五个呢。撑得不得了。”话音未落,肚子里却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史弘肇面不改色:“你听,包子在肚子里打架呢。”
郭雀儿接过包子,掰作两半,自己留下一半,另一半递给史弘肇。史弘肇挠挠头,道:“嗐,都说吃过了”郭雀儿又使劲递了一下,史弘肇不情愿地接过去,嘴里嘟囔着:“这下又要吃多了。”
肖俞在一边看得鼻子有些发酸,有心要带两个孩子出去好好吃上一顿,又怕被有心人盯上。于是又掏出几十个铜钱塞到郭雀儿手中,让他们再买些吃食,并再三叮嘱郭雀儿花钱时千万小心,不要露白。虽说几十个铜钱并不多,但出现在两个孤苦无靠的孩子手中,还是有些扎眼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武宁镇
史弘肇终究比郭雀儿年长几岁,想事情也多一些,试探着问道:“您说有人来接我们,是去哪里啊”
肖俞道:“此时还不能告诉你。否则万一泄露,你们小命不保。”
史弘肇眼珠一转,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去河东。”
肖俞反倒一愣,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送你们去河东”
史弘肇道:“先前义母在世的时候,就说找机会带我们去河东,还再三叮嘱我们不要泄露给外人,否则小命不保。说的和你一模一样。”
肖俞也就不在遮遮掩掩,道:“既然你们有这个准备,那么去河东也不是不可以。对了,方才雀儿说一开始是要去河东投奔姨母,你可能说的上来姨母家的情况我若是得便,也好帮你们找一找。”
郭雀儿为难地摇了摇头。肖俞知道,让这么小的孩子记住这些事情,实在是难为了他。不过好在谍子房在接走这两个孩子之前,会做例行的调查,到时候他们祖宗三代都会被扒出来的。
临走的时候,肖俞问郭雀儿道:“你有大名吗”
郭雀儿道:“当然有,还很威风呢。我大名叫郭威。”
肖俞笑了:“嗯,果然威风得很。”
离开郭宅,肖俞寻到一名小谍子假扮的摊贩,假装买些东西,将郭雀儿的消息传递了出去。他知道,不出三日,谍子房就会把事情处置停当,也不用自己多操心。
第二日晚上,谍子房就传回了消息,两个孩子已经被秘密送出了洛阳。至于郭雀儿的姨母家,肖俞也是打过交道的。忻州长史韩广的夫人王氏,正是郭雀儿的亲姨母。郭雀儿的母亲生前要去投奔的,正是这位亲姐姐。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郭雀儿的亲戚要是别人,他还真不一定认识,可偏偏他姨父是忻州长史韩广,那就好办了。以后自己回了河东,还是有机会见到郭雀儿的。到时候看郭雀儿若是真有些天资,自己也乐得传授他几门功夫。
又百无聊赖地呆了两日,孙趋庭终于派人来寻肖俞万事俱备,就待两位新晋客卿出马,斩下武宁的首功了。
肖俞自然没有异议,按照孙趋庭的安排,与鹿清远一起登上了漕帮东进的大船。
漕运之兴,首重造船。其时天下有三处出名的造船厂,一在扬州,一在洪州,一在泉州。三者都不在北漕的势力范围内。尤其首屈一指的扬州造船厂更是在南漕的势力范围内,故而很多年以来北漕在行船之利上是要输于南漕的。不过凡事总有应对之策,北漕在造船术上虽然输给南漕,但这些年来孙趋庭使了不少钱,和洛阳水师搭上了关系。水师里裁汰下来的官船,在拆除一些违禁的部位之后,大都低价卖给了北漕。北漕稍加改装翻新,便足以在运河上傲视群雄。
此刻肖俞所坐的大船,便改造自艨艟战船。虽说船上的箭楼、拍竿等均已拆除,但三层高的船舱、高高昂起的船头,都在昭示船上坐着的不是善茬。
船行大半日,到了汴梁。朱全忠预备迁都到此的消息如今已经坐实,汴梁一下子繁华起来,短短数日内,汴梁城外舟车云集,气象蔚然直追东都洛阳。
肖俞的坐船自然没有在这里停留。过了汴梁,转入汴水,再行大半日,便是武宁镇的治所徐州。
武宁设军镇甚晚,在德宗年间始有节度使,其后历经几次废而复立,领地也经历几次增减,但大致在徐州、宿州、泗州这几州之地。朝廷自所以在武宁军镇的设立山那么反复不定,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是这里位居要冲,是南北通衢,朝廷盯着,地方上的藩帅自然也不肯轻易丢口二来武宁民风彪悍,一旦地方上有事,寻常节度使实在弹压不了,就连军中低阶官兵也较别处更难节制,百十年来,偏裨将校驱赶节度使的事情屡见不鲜。
三十多年前,朝廷在徐州重新建节,更名“感化军”,也许是觉着过去“以武求宁”的做法行不通了,要换个怀柔的路子,让这里的一方百姓官兵感化于朝廷恩德,从此安安生生过日子。但事与愿违,武宁百姓非但对自顾不暇的大唐王朝不怎么理会,就连这个充满了柔情蜜意的新镇名都嗤之以鼻,什么感化镇,扯淡!还是过去的叫法霸气,武宁!好歹带个武字,也显得出咱们这一方水土养出的一方能人不是。
鹿清远的云龙剑派就在徐州城外的云龙山脚下,背山面湖,藏风聚气,本事一等一的修行好去处。只是时下被蒙山群盗所据。所谓近乡情怯,肖俞本想于鹿老头儿攀谈一下,看看他此时此刻心里有什么感想。但一看到鹿清远身边脸色臭得很的得意弟子杜平眼,肖俞只得识趣地打消了念头。这家伙自从被自己收拾一顿,心里怕是结结实实记下了,与自己偶遇几次都是假装没看见。虽然肖俞性子温和也不和他计较,但他总摆出这么一副臭脸,肖俞自然也懒得和他搭话。只要在任务中杜平原不耽误事,肖俞决定不和他发生任何瓜葛。
一行人在徐州城外登岸。这里也是在朱全忠治下,只是朱全忠当年抢下这片地盘颇为不易,徐州城数易其手,经历多次战火,城里的河道早已淤塞。新任的节度使光是水道清淤就鼓捣了好多年,却始终不见成效。水路来的商贾行船只能暂时在城外交卸。
鹿清远殿后,在双脚踏上河岸的一瞬间,轻轻叹了口气,现场十几人,也许就只有肖俞听到了那一声叹息。
十几人分批进城,并未引起守城官兵的注意。到了城里,早已前来打探消息兼安排人手的一名漕帮的堂主便即使出现,为肖俞等人详详细细讲了徐州城内的情形。肖俞听了,和鹿清远交换了一下意见,均认为南漕在此地还未安排更多厉害人物,还算是一块好捏的软柿子。只要两人行事利索,有个三五日功夫就足可以将徐州的江湖帮派收归漕帮旗下。当然,前提是蒙山群盗不要插手。
第一百二十章 撕破脸
肖俞到了徐州的第一场仗,就有些出师不利。
据鹿清远说,徐州地面上与南漕背地里关系最密切的江湖人物,当属西城外九里山下九里庄的老庄主卢九鼎。这老爷子也是官宦人家,世代簪缨。安史之乱后,逐渐没落下来,最后索性一点点退出朝堂。好在家传的武艺非同凡俗,一点点也在江湖上积累下一些名气。从卢九鼎往上数几代,出过好几位南漕的头面人物。到了卢九鼎这一代,厌倦了江湖纷争,关起门来做富家翁。只是那份香火情分不能说断就断,卢家与南漕走动得很是频繁,有些后辈子弟往往也替南漕出头办事,卢老爷子只做不知。
要杀鸡敬,卢家无疑是一只肥鸡。
肖俞让鹿清远陪着来到城西,远远地观察了一下绿树环绕中的九里庄,掂量了一下出来进去的卢家子弟的斤两,最后决定直入公堂地去拜山门,说明来意。到时候卢家就范的话万事皆休,若是有人敢炸刺儿,肖俞自信都能收拾得下。鹿清远与卢九鼎昔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没有深交,但也算故人,故而自告奋勇先去递个说辞。
谁知卢家人竟顽固得很,说什么“卢家闲云野鹤,对这些江湖大事插不不上手,也不想管,过去不会向着南漕,以后也不会倒向北漕”。简直就是不知所谓。尤其可恨的是,皮里阳秋说鹿清远是“临老入了是非窝,晚节不保”。过去云龙剑派在武宁一家独大的时候,何曾有人敢这么对鹿掌门说话。可如今卢家家主都没见着,一名掌事弟子就敢这么大放厥词,鹿清远本来有些气量不欲与小辈一般见识,奈何同行的肖俞唯恐天下不乱,大喝一声:“这就是你们九里庄待客的规矩”一巴掌将那名弟子打得大牙满天飞。
那名弟子在卢家也有些地位,一声号令,数十人各执兵器将肖俞、鹿清远这一老一少团团围住。
肖俞自然不会害怕,嬉皮笑脸与在场众人过招,以一人之力竟丝毫不落下风,鹿清远结结实实沦为看客。
眼看着子弟们要吃大亏,卢九鼎出面了。
卢九鼎出场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名老者,一名少女,一名幼童。
卢老爷子没亲自接待鹿清远,一方面固然是云龙剑派如今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另一方面今日属实是有贵客登门,分身无暇。
贵客就是此时卢九鼎身后的三人。客人听说主家遇上点麻烦,既然恰逢其会,少不得要替主人家出头。卢九鼎推辞了几下,也就默许这三人跟来了。据弟子回报来闹事的人很是扎手,鹿清远自不必说,可他还没动手,同来的一名年轻人似乎就能扫平九里庄,这就由不得卢庄主不生出拉大旗作虎皮的心思,巴望着今日的贵客能将闹事者惊退。
果然,肖俞看到这三人,顿时停住了手脚。
这三人赫然便是程敬思、展眉和琉璃盏儿。
肖俞正待上前与程老夫子见礼,忽然想起自己是乔装改扮过的,一时有些踌躇。
程敬思何等眼里,从肖俞的眼神举止,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便道:“这位小哥,九里庄一向与世无争,过去和南漕有些交情,那也是祖上的香火,并不想和你们分高下。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看老夫薄面,各自退一步可好”
肖俞恭声道:“既是前辈吩咐,晚辈自当凛遵。只是我和鹿前辈大老远跑来,想讨卢庄主一个承诺。到时候南北漕帮打起来,还请庄主约束门下弟子,两不相帮就是。”
程敬思看了卢九鼎一眼,道:“这个老夫倒不好越俎代庖。卢兄意下如何若是为难,老夫再设法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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