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不知谁先抬头看向城门的拱顶,阴影下看的不甚分明,似乎吊着什么东西。很快城门下聚集的人都看到了这不同寻常之处,终于有个眼尖的汉子喊了一声:“娘哎,是人头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宜真管
不消片刻,城门下就围满了守城的士兵。
那些小商贩本来只是想凑近些看看热闹,却发现兵大爷们刀枪所指,都是自己这些自以为是良民的人,有些脑筋灵光的遍反应过来,这是把自己这些人当作嫌犯了,不禁后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只是后悔也晚了,只能赔着笑脸解释这人头和自己无关。
正喧闹时,脸色铁青的城门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有些衣甲不整,显然来得甚是匆忙,这样难怪,金陵城虽说远远没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境界,但人命官司确乎好久没发生过了。这些可好,在自家守把的地界,血淋淋明晃晃地挂出一颗人头,这怎能不令承平日久的城门官又惊又怒
稳了稳心神,城门官搬运出几分威严,先抬头看了看门洞上方的人头,低声骂道:“蠢货!”转身对一名哨长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把人头弄下来,要在上面挂到什么时候”
哨长脸一红,赶紧解释:“方才兄弟们是想弄下来的,可那东西挂得太高,兄弟们轻功又不行”
城门官一口打断,又骂了一声:“蠢货!你们不会找个梯子过来”
哨长作恍然大悟状,忙吩咐两名兵士到哨楼里去找梯子。
趁着这个空档,城门官扫视了一眼那帮小商贩,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是谁最先看到那颗人头的啊”
商贩们心头一紧,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刚才喊“娘哎”的那人。
那人一哆嗦,带着哭腔分辩道:“大、大、大人啊,小的只是胆小,先喊了出来,其实不是我先看到的。先看到的、先看到的”嗫嚅半晌,却想不起方才第一个抬头看的人是谁。
城门官喝道:“少废话!”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一划:“你们这帮刁民,一个个都跑不开嫌疑!”又对哨长说道:“将这些刁民看住,一个不许走。知会一下刑房和捕房,让他们过来提人。”
商贩们顿时慌了手脚,闹哄哄地喊冤。城门官却不再理会他们,有些焦急地又抬头向上看去。
这次不但看到了人头,似乎还看到门洞的拱顶上写了一行字。字迹暗红,显然是蘸了人血写的。城门官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南、漕、胡、长、胜,胡长胜我的娘哎”看清楚那行字之后,城门官也如方才那个胆小的汉子一般叫起了娘。胡长胜是谁,金陵城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小小的城门官自是没有门路结交这等大人物,但自家上头好几位将军可是和人家称兄道弟的,城门官也远远地看到过这位胡长老好几次。假如这颗人头真是那位胡长老的,这干系可就大了。
这时两名兵士抬着竹梯跑了回来,城门官让赶紧上去将人头取下。壮着胆子细细分辨,眉眼间果然依稀便是往日见过的那位胡长老。一时间城门官只觉得嘴里酸水直冒,气急败坏地向哨长喊道:“你们都是肩膀上扛着的都他娘的是夜壶啊,人头都给挂到门上了,竟然没有一人发现。昨晚是不是又赌钱来着”
哨长小声道:“大人,您也知道,兄弟们就剩这点爱好了。秦淮河也去不起,要是不赌两把,大长的夜属实难熬。”
城门官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哨长脸上:“闭嘴!你知道这脑袋是谁吗这干系你担得起吗告诉你,今日这事,怕是没法子善了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你我脱下这身皮回老家种地要是不好,你就自求多福吧!”
哨长一惊,试探着问道:“大人,这脑袋、是谁啊”
城门官没好气地说道:“你不会自己看啊”
哨长歪着脑袋向上面看去,他识字不多,五个血字只认识一个“长”字,不由得有些惭愧,对城门官说道:“大人,小人委实不认得啊。”
城门官几乎又要骂人,压低声音道:“这是漕帮的胡长胜,胡长老啊,这人的脑袋出现在咱们的地盘上,他那手底下几百号兄弟能和我们善罢甘休吗”忽然又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叫了起来:“快,让人把那几个字洗掉,赶快赶快!”
哨长也是吃惊不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吩咐兵士去打水来,自己亲自爬上了梯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清洗那些字迹。
说来也怪,现场看热闹的商贩被尽数锁拿,血字也很快被清洗掉,但“漕帮胡长胜被人砍了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这个消息仍然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短短一个清晨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作为一方父母官,昇州刺史徐温大人,自然不可能听不到这个消息。即便这个刺史只是挂名,但由于死者身份特殊,又是被人以这种形式公开,这就有些挑衅的意味了,万万不能当作寻常命案对待。是以徐温就要问一下智囊严可求的意见了。
“以我看来,这事即便有些不寻常处,但说穿了,也就是江湖仇杀。”严可求认真地分析道:“前些日子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北边的漕帮要南下抢地盘,楚州、扬州南漕的分舵,先后都被挑了。”
这些事情徐温都是知道的,严可求便轻轻带过,对金陵的这件事说得更详细些:“金陵的南漕分舵,财雄势大,据我所知,仅在册的帮众就有七八百人,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北漕想要拿下金陵,势必不能硬碰硬。据说他们那边新招募了一位年轻的客卿,也就二十出头的岁数吧,就已经是上品入微境界的高手了。既然有这样一位强援,他们自然是要多玩几次擒贼先擒王的把戏。这姓胡的,应该就是这么送了命。”
徐温道:“他们的恩怨我倒不关心,但在金陵杀人,还这么嚣张,要是不严惩,以后金陵的法纪势必荡然无存。只是,若如你所说,凶手是个入微境界的高手,还真有些棘手。”
严可求道:“明公,依在下之见,这事吧,自然是要管,但不宜真管。”
徐温问道:“你且详细说说,怎么个不宜真管”
第一百八十章 千古虚名归尘土
严可求胸有成竹地说道:“首先,刺史府要发出文书,大张旗鼓缉拿凶手,分派府里的衙差捕役加紧搜拿。这是职责所在,不可不为,也能堵上南漕的嘴。但实际上,对方有那么一位高手在,咱们全部捕役都压上去,也不抵什么用,这样也算给了北漕面子。咱们守住一条,再大的人命官司,也只是刺史府的事儿,是民政,切切不可出动守军。”
徐温捻着胡须微微点头:“说的是。破案缉凶,分所应当。可要是出动了守军,那便是昭告天下要给南漕撑场面了。”
严可求接着说道:“南漕总舵在杭州,北漕总舵在洛阳,两家都不在咱们治下,细究起来,咱们也犯不上插手他们的恩怨。”
徐温沉吟了一下,忽然道:“前几日知训在扬州似乎有意插手他们的争端,还派出驻军搜拿北漕的人。只是不知何故,半日之后就偃旗息鼓了。你觉得如何”
严可求一怔,脑中迅速转了几个个儿。徐温这一问,看似随意,其实大有玄机。他这句“你觉得如何”,可以理解为问严可求对徐知训插手争端持什么看法,也可以理解为问严可求觉得徐知训该不该半途而废。若是徐温真的对南北漕帮争端这么上心,难道这位执政大人有意将这股江湖势力纳入自己麾下
徐温生出这样的念头,严可求倒是不奇怪。
徐温虽说架空了小吴王,但这几年其实是当家而不做主,譬如丫头挂钥匙,虽说万贯家财就在自己手上,但老吴王身边的旧将,资历和战功胜过徐温的不少人还健在,徐温还是很知趣的,知道自己还不能在淮南呼风唤雨。这些年小公子徐知诰在外面扶危济困,无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莫不折节下交,未必不是徐温授意。此时的徐温,既要人心,也要人手。只是淮南这些年没有大的战事,徐温想要抓军权,就只能用些遮遮掩掩的手段,比如在金陵编练水军。这是个慢功夫,急不得。此时的徐温,用“求才若渴”来形容,丝毫不为过。那么,他看上漕帮这股江湖势力倒是顺理成章了。只是南漕一向依附吴越王府,对杨吴境内的高管权贵,虽然也着力巴结,但毕竟亲疏有别,否则武鸣修去求徐知训时,也不会浮出那么大的代价。反过来,徐温往日若是想收服南漕,也会碍着吴越王府的面子,不好贸然下手。但眼下情势就不同了,金陵分舵群龙无首,说严重些就是灭顶之灾迫在眉睫,此时出手,对南漕金陵分舵来说那就是再造之恩,这些江湖人物就活出一个“义”字,岂能不对执政大人感恩戴德
想清楚这一层,严可求脸上多了些忧虑:“明公,若说区区一个漕帮的分舵,您吩咐一声,他们自然得对咱们予取予求。只是打狗还得看主人,这条狗,可是有主的。再者一说,北漕来势汹汹,谁输谁嬴,还在两可之间。现在出手,是不是会有些早所以,大公子及时收手,我觉得还是英明的。”
徐温追问了一句:“所以,你觉得这事不是真的管不得,而要看火候”
严可求见徐温不愿轻易放手,只得点头道:“正是。”
徐温道:“那你就多费些心思吧,看看两家打到什么程度了,到了可以出手的时候,不可犹豫!”
严可求有应了一声:“是。”
玄武大街上,一座三层高的酒楼格外显眼。正门挂着一方乌木牌匾,上书四个大字“伯伦不归”,铁画银钩,笔意汪洋恣肆,端的是功力不凡。
二楼一副临街的座头,李存勖和肖俞相对而坐。时近正午,酒楼里人头攒动,甚是热闹。两人看似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却都在留意其他各桌酒客的交谈。这座酒楼在金陵城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来光顾的不仅有市井豪杰,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在此处探听消息再便宜不过。肖俞轻而易举地便听到至少有三桌酒客在城门上那颗人头。同时也注意到,杨师载与展星河在栖霞山顶的那一战,也已经传开了。
杨师载战平展星河!
虽然肖俞当时已经隐隐想到杨师载会借此大做文章,但没想到这文章做得这般大。根据那些唾沫横飞的酒客描述,杨师载不但已经在剑道上可以与展星河并驾齐驱,甚至已经能够触摸那传说中的十六品之上大自在境界的影子了。也不知万剑谷的徒子徒孙在向外描述那一战时,经过了多少润色。过去武林中人论及当世宗师人物,除了展星河稳居此位毫无异议,对其余稍次一等的人物,总会有些人持不同看法。而此战之后,世间便又多了一位毫无争议的宗师,那就是杨师载。
肖俞将那一战的情形详详细细告诉了李存勖,李存勖眉头拧做一团:“这老东西,怕是活不久了。”
肖俞一愣,道:“公子何出此言”
李存勖道:“在我印象中,杨师载老谋深算,做事四平八稳,不像是一个会冒险的人。他兄长看好朱温,一门心思效忠梁王,可他偏要找我们来个两边下注,这就可见其性格的一斑了。可他为何要冒着得罪三绝剑客的风险,争这个剑道宗师的虚名难道就为了以后墓志铭上好看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有了惊天谋划,要借助这名头,才好行事。”
肖俞不解道:“那和他活不活得久,又有什么关系”
李存勖道:“如今天下的形势,还不明朗,无论是万剑谷还是颍川杨家,都不宜在此时强出头。他们作为江湖势力,称得上是一方魁首。可要是有心染指天下,莫说晋梁两国,就是江南这几个军镇,都有一股而灭之的实力。杨师载急吼吼的非要在这个时候出头,难道他傻吗”
肖俞顺着李存勖的思路继续说道:“以上品武人的内功修为,杨师载的岁数还不算大,再怎么着,也能有二三十年好活,他完全可以继续坐观风云。这回既然这么心急,那就是有一些原因,让他没法子再等下去。”
李存勖面露微笑:“所以我大胆猜测,他十有练功除了岔子,自知没几年好活了,要趁着还能蹦跶,先将能办的事儿给办了。”
肖俞一只胳膊搭在围栏上,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叹一口气:“那他图个什么呢”
李存勖也斜靠在围栏上,与肖俞看向一处,接口道:“千古虚名归尘土,他不光是要虚名,还要给子孙后代打下一份实实在在的江山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请将面具除去
忽然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铁链的动静。肖俞心中一动,暗笑道:“公子,你听,像是有捕役来了。不会是来抓咱们的吧”
李存勖没有作声,只是好奇地向楼梯口望去。
一顶黑红相间的襥头先映入眼帘,随后是一张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轮廓分明,眼神锐利。那捕役三两步走上楼来,,肖俞看到他腰间系着的是赤色革带,看起来是一位班头。肖俞便留上了心。捕役这个行当,也是挺讲究论资排辈,这人看起来如此年轻,在别处也就是刚刚补上名的小差役,而在这里居然已经是能够管辖四十人的班头了,而且还是在鱼龙混杂的金陵城,必定有些过人之处。虽然谈不上心虚,但肖俞还是下意识地收回了眼神,避免让那人注意上。
疑心生暗鬼,说得就是眼前的情形。满楼的人都在注视那年轻的班头,肖俞反而收回了目光,这个小小的反常之处立刻就被那年轻班头注意到了。
年轻班头快步走到肖俞桌前,冷冷地拱了拱手,道:“阁下贵姓”
肖俞故作意外,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了一句:“官爷在问我”
年轻班头道:“正是问你。另外,我是不是官爷,只是一员胥吏。不要乱叫。”
肖俞道:“在下姓徐。”
年轻班头继续问道:“阁下面生得很,是外地来的吧到金陵有何贵干”
李存勖插话道:“金陵城这么大,难道阁下每个人都见过”
年轻班头微微侧过脸,锐利的眼神在李存勖脸上一扫而过。李存勖懒洋洋地拱了拱手,道:“不劳动问,在下姓杨,的确是外地人,闲来无事,久慕金陵繁华,过来逛逛。不知可犯了当地的王法”
年轻班头皱了皱眉,道:“在下姓井,草字飞蓬。是刺史府捕房的二班头。”
李存勖噗哧笑出声来:“飞蓬,还真是草字。好名字。敢问井班头,一上来就对我兄弟二人这么关心,是不是我们长得就像作奸犯科的恶人啊”
井飞蓬道:“二位长得像不像恶人,眼下我是不知道的。不过这面具嘛,看上去倒不是凡品。”
肖俞一惊,与李存勖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的面具都是谍子房精工细作,堪称天衣无缝,谁知竟被这年轻人一眼视穿。
李存勖干笑一声,也不否认,道:“戴面具,也不犯王法吧”
井飞蓬也笑了一下,只是显得十分僵硬:“你若是乡间唱社戏的,戴个鬼神假面,爱怎么戴怎么戴,我确实管不着。可现在你戴的是人皮面具,下五门的腌臜招子,难免让人怀疑你的来路。今日我也不与你为难,只要你二人摘下面具,说出自己到金陵作甚,只要与我所调查的事情无关,你们还接着喝酒,我绝不干涉。”
李存勖道:“我兄弟俩仇家满天下,可不敢轻易摘取面具。否则出了意外,你能护得我们周全吗”
井飞蓬道:“只要你们不在金陵作奸犯科,我敢说你们至少在金陵是安全的。”
肖俞忍不住插了一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井飞蓬看了肖俞一眼,很认真地说:“你们若真是奉公守法,在金陵地面上遇到意外,自有王法为你们撑腰。”
肖俞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和这个看起来有些一根筋的年轻班头再废话。同时也有些奇怪,他是怎么在染缸一样的吏门里站住脚,还能做上班头的。
李存勖故作神秘地向井飞蓬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小兄弟,我们这面具确实不方便摘下,但我有其他物件证明自己的身份。”
井飞蓬道:“那你先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存勖扫视了一眼四周,此时二楼的酒客都已经停下了吃喝,齐刷刷地看向这桌。井飞蓬见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众人忙收回视线,假装继续喝酒聊天,实则眼神飘忽,不住地向李存勖这边偷瞟。
李存勖探手入怀,忽然又问道:“那你先告诉你,你调查的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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