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肖俞手臂上缚着一个薄薄的鹿皮囊,正是在李存勖在首阳镇出其不意伤了董延年所用的千树梨花。
孙敬轩沉吟了一下:“如果你手上真的是千树梨花,那么此物眼下应该在河东晋王府才对,又怎会落到淮南徐家人手上”
肖俞心下一怔,他先前问起过李存勖此物的来历,就来拿李存勖也说不清楚,只知很久以前就在晋王府武库力放着。谁知今日孙敬轩竟一口道破,难道他对这玩意的来历比李存勖还清楚
此时李存勖已经重新坐了起来,声音嘶哑地喊道:“先王与晋王交好,曾互派使节交换礼物,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他既然是在冒充杨隆演,口中的“先王”指的自然就是老吴王杨行密了。
孙敬轩道:“就算晋王将此物送给了你老子,如此重宝,又也该是你杨家人在用,又怎会落到徐家人手上”
肖俞笑道:“孙兄这话差了。如今的淮南,徐杨两家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说一件暗器,就是再珍贵百倍千倍的物件,只要我父亲开口,吴王万没有吝惜之理。”
孙敬轩狐疑地看着肖俞,身后地上,李存勖远远地向肖俞比了个大拇指,孙敬轩自然没有看到。
肖俞迎着孙敬轩的目光,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左手仍旧牢牢地指着孙敬轩。
良久,孙敬轩仰天大笑。“好,好,好,今日孙某算是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让两位少年英雄挤兑得毫无办法。也罢,就容你们再逍遥快活几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南漕这事,我还是要管。下次再见面,你们可就没有今日着好运气了。”
说完,身形腾空而起,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轻身功夫让肖俞也是咋舌不已。
孙敬轩虽然离去,肖俞却仍旧保持着戒备,左手始终抬起,警惕地听着四下里的动静。
过了片刻,李存勖喊道:“小公子,人家都走远了,你能不能过来看看我的伤势”
肖俞道:“孙敬轩狡猾异常,还是小心为上,谁知道他有没有躲在暗中窥探。”
李存勖道:“即便他武功卓绝,可你也听了这半晌了,若他还没走远,你会听不到动静”
肖俞还是举着左手,道:“再等等。”
又过了一刻钟,李存勖再次喊道:“姓徐的,你要是再不过来给我疗伤,我回去就让王兄灭你满门!”
肖俞低头一笑,放下左臂,快步走到李存勖身边,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殿下,入戏好深啊。”
李存勖苦着脸道:“没法子,我也怕有人在暗中窥视啊。”看了看肖俞左臂,又道:“那玩意儿,你给修好了牛毛针可难寻得很,你从何处得来的”
肖俞“嘘”了一声,道:“空的。”
李存勖一怔,马上明白了过来:“其实你并未修好千树梨花,方才你是唱了一出空城计,吓退了堂堂天行苑主啊”
肖俞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李存勖抹着冷汗追问了一句:“若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非要试试这东西的威力,你又当如何”
肖俞道:“我有八分把握,赌他不敢。”
李存勖问:“却是为何”
肖俞一笑:“经常杀人的人,往往比寻常人更惜命。”
第一百九十章 夜访徐温
肖俞替李存勖检查了一番,身上多处脱臼,两根肋骨骨折,好在内伤不重,以李存勖的底子,将养三五日便可行动无碍。
李存勖忽然扑哧一笑:“二郎,方才你有句话,说得特别霸气。”
肖俞莫名其妙:“哪句话”
李存勖学者方才肖俞的语气:“如今的淮南,徐杨两家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说一件暗器,就是再珍贵百倍千倍的物件,只要我父亲开口,吴王万没有吝惜之理。”
肖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没想到他还真信了。”
李存勖道:“说得恰到好处,眼下的淮南,正是这样的情形,由不得他不信。古往今来的权臣,莫不都是这样的做派”
肖俞不知可否。
李存勖换了个话题:“南漕既然拉了天行苑做靠山,下一步的事情,有些不好办了。”
肖俞道:“天行苑虽然难缠,但这里是杨吴的地盘,他们在这里也不敢太嚣张,只能暗地里下绊子。再者一说,若是我们将消息捅到吴王府,他们还能这么逍遥自在吗”
李存勖摇头道:“杨吴君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都还过得去,只是这江湖手段,就差得远了。否则,怎会让天行苑在淮南二十年,竟毫无察觉就算他们大张旗鼓缉拿天行苑的人,顶多也就抓几个坐探暗哨,伤不着天行苑的筋骨。”
肖俞试探着问道:“若是北漕与吴王府合作一把,是不是能事半功倍”
李存勖道:“方才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吴王夫出人,北漕出力,再加上你我,和天行苑未必不能一战。只是北漕与吴王府,万万不能叫合作,只能是依托。就是不知道洛阳那位孙帮主愿不愿意啊。这些年他一直和河南尹张全义眉来眼去,现在若是要他再认一位主子,会不会抹不开脸”
肖俞道:“咱们这位孙帮主,最大的好处就是识时务。将来北漕盘子做大了,在江淮一带的买卖,势必要有杨吴官府照应。有咱们牵线搭桥,提前一步给他把梯子搭好,他能不乐颠颠地往上爬”
李存勖意外地看着肖俞:“二郎,几日不见,你学坏了啊”
肖俞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存勖故作听不出肖俞的揶揄之意:“哎呀,那你要反省一下了,怕是最近交的损友有些多,你得离他们远些。”
肖俞沿着方才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殿下你已经和徐家大公子接上了头,下一步想要接触吴王府,是不是还得麻烦一下这位广陵将军”
李存勖摇头道:“徐知训,说穿了就是个特大号的酒囊饭袋,不足以托付大事。左右咱们到了金陵,直接去找他老爹,岂不是省时省事”
肖俞有些顾虑:“徐温老谋深算,怕是不好想与。”
李存勖轻蔑地一笑:“再怎么老谋深算,眼下也只是个半吊子的权臣。我要是能助他高升一步,你看他会不会主动与我们合作”
肖俞故意说道:“殿下要是帮徐温坐稳这权臣的位子,甚至进而取杨家而代之,那老吴王和晋王当年的那点香火情分,可就断了。”
李存勖道:“少废话,这世道,哪有那么多香火情。譬如今日二郎你与我并肩厮杀,咱们交情不错,但几十年后,你我都化为黄土了,你还能管得着你家孩子是否还效忠晋王府吗”
肖俞心道,我若不在了,自然管不着。可如今晋王千岁可还好好地活着呢。不过两家交好的那段岁月,终究已经过去了十几二十年,李克用也未必会对杨家这群形如傀儡的二世祖高看一眼。李存勖的思路,并无太大的毛病。
二人商议定了,来到江边,与骆希夷和双花堂的精锐接上了头。骆希夷见肖俞二人气色不佳,自然要关切一番。肖俞含糊地说道遇到了厉害对头,打了一架,并未说出天行苑的事情,为的是怕骆希夷心存顾虑,不敢进驻金陵。
金陵城眼下防备正严,这么些人贸然进城,也太扎眼。骆希夷便带着双花堂就地分散潜伏,等候肖俞的下一步指令。
肖俞与李存勖找了个僻静之所,先调息了大半日,待天已黑透,走水门重新潜入金陵城。
昇州刺史府很是显眼,二人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刺史府。虽然李存勖有七八成把握说服徐温,但为了谨慎起见,两人还是戴上了人皮面具。只是这两张面具本来就不是精工细作的上品,这几日经过多次脱戴,已经磨得毫无灵性,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看得出是面具。戴上也只是为隐藏本来面目罢了。
二更时分,两人在刺史府公事房找到了仍在批阅公文的徐温。自然,院中的守卫都已经悄无声息地打昏了过去。肖俞站在门外放风,李存勖单独进了书房。
徐温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慌张和意外,只是淡淡一笑:“阁下是受了谁的请托来的是小吴王,还是哪位老兄弟看我不顺眼了”
李存勖道:“看来执政大人活得倒很是通透,万一真是刺客上门,难道你就这样引颈受戮”
徐温这才有些意外之色:“难道阁下不是来杀我的”
李存勖道:“我的价码有点高,你们淮南君臣,怕是还没有谁请得起我杀人。”
徐温道:“那不知阁下深夜来访,有何见教”
李存勖向门外喊了一声:“二郎,进来。”
肖俞依言走进书房,侧着身子站在了一个能随时看到院中动静的位置。
徐温看到肖俞进来,先是一怔,随即仔细看了几眼,神色恢复了正常,淡淡问道:“这位朋友又是何方神圣”
李存勖道:“这位朋友,是北漕的客卿。”
徐温恍然:“哦南北漕之争,你们是想要刺史府支持北漕”
李存勖摇摇头:“不仅仅是刺史府。我希望吴王府也能够支持北漕。”
徐温笑了:“我也不与二位绕弯子,吴王那里,我是说得上几句话。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存勖道:“执政大人在淮南,担了个权臣的恶名,行事却处处小心谨慎,说句不好听的,就像丫鬟管钥匙,虽有大权在手,却处处有掣肘,怕是过得不那么畅快吧”
徐温倒也直爽:“怎么,二位能为我排忧解难”
李存勖毫不犹豫地答道:“可以。”
徐温显然是不信的:“年轻人,说到江湖争斗,你们都有两下子。但朝堂之上的事,可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
李存勖道:“朝堂之上,也离不开打打杀杀。只是要看刀柄握在谁手上。执政大人您亲自动手的话,自然人心不服,搞不好还会身败名裂,遗臭千古。可要是换作别人来做,效果就不一样了。”
徐温反问道:“换作你们来做是不是有些”
李存勖接口道:“不自量力”
徐温笑而不语。
李存勖继续道:“若我们只是北漕的打手,说这话自然不自量力。但若是李存勖说这话,您还会觉得是不自量力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合作
徐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李存勖”这个名子,有些悚然:“晋王世子”
李存勖本想含笑点头,无奈人皮面具已不如以前那么严丝合缝,这一笑表情僵硬,在灯火之下看去倒有些诡异。
徐温顾不得去计较李存勖这一笑的成色,急急又问道:“你是说,这回北漕南下,是仗了晋王府的势”
李存勖又点点头:“可以说是。”
徐温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晋王世子,是否也一起南下了”
李存勖道:“晋王世子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徐温看看李存勖,又看看肖俞,有些不可致信:“你就是”
李存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难道不像”
徐温道:“阁下戴了这么一张面具,老夫还真是不好妄言像与不像。”
李存勖脸上又显出诡异的笑容:“如若不信,您可以看一下此物。”说着,又要去掏那个赖以招摇撞骗的杨氏玉璧。徐温是老吴王旧部,比外人更知晓这几块玉璧的去向,因而在他面前,玉璧反倒能证明李存勖是晋王世子的身份。
只是李存勖手伸到一半,笑容忽然僵住。因为他猛地想起,早上遇到孙敬轩时,怀中玉璧已然被孙敬轩搜了去,眼下并不在自己身上。好在他反应迅速,顺势伸手向北边一指:“前几日,大公子的来信,想必您时看过了”
徐温的脑子转得并不比李存勖慢:“怎么,你是想说,知训建议吴王迁都扬州,是阁下的主意”
李存勖道:“正是。我身上本来有一信物,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大公子是见过的,所以他相信了我的话。只是今日遭遇强敌,那信物失落,无法呈给执政大人。但执政大人若有任何疑问,可以立时去书到大公子处,一问便知。”
徐温本就觉得以徐知训的才智与心性,很难会主动提出迁都之议。现在此人说是晋王世子给出的主意,虽然很是意外,倒也合乎情理。即便他不是真正的晋王世子,至少也是大有来头之人。
想到这里,徐温露出了笑容:“若是这样,世子殿下非但不是不自量力,简直是杀鸡用上了牛刀。”
李存勖打蛇随棍上,连称呼都改了:“徐叔父过奖了,小侄在淮南人生地不熟,还要多仰仗徐叔父照应才是。”
徐温站起身来:“世子殿下折煞老夫了。这‘叔父’二字,是万万不敢当的。”
他这倒是实话。晋王是天下顶尖儿的强藩,又是大唐皇帝钦赐的国姓,响当当的天潢贵胄,可不是吴王这样的异姓王爷能比的。除了李克用的那几位亲兄弟,恐怕天底下还没有几人敢做李存勖的叔父。就算杨行密在世,也不知有没有底气应这一声。
而李存勖叫这一声叔父,除了故示亲厚、拉近关系之外,隐隐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承认了徐温一方霸主的地位,即便不是与晋王平起平坐的藩王,至少也有分庭抗礼的本钱。换句话说,在淮南地面,李存勖是只认徐温,不认小吴王的。徐温虽然不是没有这份儿野心,但让他承认大权独揽是一回事,让他承认有取而代之的念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这声“叔父”,是万万不能应下的。至少眼下不能。
李存勖也没有非要将徐温架在火上烤的意思,马上改回了原来的称呼:“执政大人,眼下南北漕的争斗,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南漕困兽犹斗,近来拉了个强援,颇有些棘手。因此小侄不揣冒昧,厚颜来您这里做上一笔两利的买卖。若是成了,北漕自然感念您的恩德,以后少不得要托庇在您麾下;而河东和淮南,又更亲厚一层。”
徐温问道:“世子殿下所说的南漕强援,不知是哪路人马”
李存勖盯着徐温,一字一顿地说道:“天、行、苑!”
徐温微微一惊,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存勖这么有信心来找自己。
天行苑是屠帅孙儒的旧部组建,这事儿,杨吴君臣不是没有耳闻。当年孙儒与杨行密争夺淮南,那是打出了真火,打出了死仇。虽说孙儒犯了众怒,当时中原各镇藩帅都不待见他,但若说孙儒有后,要为乃父报仇,那么首当其冲的还得是老吴王杨行密。
杨行密在世时,不是没有留心过天行苑的动静,只是淮南人心思安,老吴王的国策是保境安民,倒也不好大动干戈,加之麾下没有像晋王府谍子房、大梁外廷监那样得力的人马,对天行苑的消息也只了解个一鳞半爪,久而久之也就听之任之了。
前几年杨行密暴毙,一些老兄弟不是没怀疑内中有蹊跷,怕是天行苑暗中弄鬼。只是当时没有证据,表面上看起来,老吴王丝毫没有中毒或者受伤的迹象。若是大张旗鼓去查,又怕物议沸腾,只得承认老吴王是寿终正寝。只是这个若有若无的怀疑,一直是吴王旧部心头的一根刺。若是天行苑在徐温手上被挖出来,那便是天大的一桩功绩,会大大提高徐温在老吴王旧部心中的地位。那么之后徐温再想施展什么抱负,就轻松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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