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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太上小君
“什么价?”李长安直截了当问道。
上官轻候怔了怔,一打折扇,大笑道:“痛快,痛快,若人人都像长安兄这么上道,我们这行就要好做多了。”他略微沉吟,“既然是头回生意,便打个折扣,一百两罢。”
“好。”李长安没有质疑这价格,淮安城作坊里柿染的布料得数日才能日晒上色,上官轻候口中的“血胭脂”半个时辰上色阴干,雨淋日晒都不褪色,一百两的价格只少不多。
二人下楼,来到马厩处。
夜朱夜雪待的是单独的马房,与别处简陋的棚子不同,此处有砖墙,有铁木栅栏,整块青石挖空的食槽里是黑豆拌着煮到半熟的肉。
让马夫出去后,上官轻候掏出小瓷瓶,瓶中的血胭脂无色亦无味,如清水一般,但摸到马身上后,两匹马起初没变化,渐渐的毛皮就变成了枣红色,为两匹马全身抹遍后,血胭脂也用得半点不剩。
…………………………
李长安与上官轻候在马厩的小半个时辰内,蓝袍青年人已领着四个官兵来到楼上李长安居住的天字七号房外。
“一日四两白银的天字房,看来你们干这行倒骗了不少。”苏飞章看着房内大扇九龙捉月的黑檀木屏风,厚软地毯上海兽纹铜炭炉,斜了一眼身后被官兵扣押着的鼻青脸肿的徐瑞言,冷冷说道。
这位新到任的户曹参军为讨好边关的经略使大人,在坊市间放出消息欲求购画圣的画作,却被人耍了一通,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日后被同僚嘲笑是免不了了,更严重的,经略使大人若听到这丑闻,只怕也会对他生出不好的观感。苏飞章钻营人情世故,心知往往初次留下的印象,日后便极难改变了,懊悔之下十分无奈,只有将愤怒转移到这些个骗子身上。
他又问了徐瑞言一句:“那人当真与你们是一伙儿的?”
“是。”徐瑞言斩钉截铁道:“不然我为何选他端茶杯,这些都是提早商量好,可恨那小子关键时刻手脚不稳,竟将茶杯捏碎了。”被李长安毁了好端端的骗局,他怀恨在心,青州律法十分严厉,他这一被擒获,若把往日犯下的案底也揭了出来,纵使不是死罪,也要落得个流放关外与流民为伍,被妖魔残食的日子,比死还难受,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这坏他好事的小子也一道拉下马。
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落在苏飞章眼中,也不疑有他,便领头往屋内走去。
四个官差中,一人扣押着徐瑞言,其余三人随着苏飞章鱼贯而入。
“搜!”苏飞章见李长安不在屋内,一声令下,便让三位官差在李长安房内翻找起来。
徐瑞言看着这一幕,鼻青脸肿的双眼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冷光。
在他看来佩刀挂剑的江湖人手底下多少有些不干净,这些官差总能搜出些什么东西来。
就在这时,屋子东侧传来一声轻呼,一人从床榻下翻找出三张千两的银票。苏飞章将其拿起,示意门外官差将徐瑞言扣押进来。
徐瑞言心中暗骂一声好有钱的主,他行骗二十余年也不过积攒下几千两银子,随身最多带个几百两,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主动说道:“此人收了我一千两,被我雇来当打手,同时也给我做托,往日听他说过自己也做过杀人求财的生意,这两千两多半是这么来的。”这套说辞在心中编排已久,徐瑞言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苏飞章深深看了他几眼,将两千两银票收起。
这时候,边上一个官差又有发现。
他掀起兵器架上盖着的深色缯布,白骨节节连接的刀柄最先显露,紧接着是狰狞的骨刺,白森森的刀刃间似乎有暗红色血浆流淌,望之,耳中就仿佛响起阵阵鬼哭之声,邪异惊人。
“这是!”苏飞章轻呼一声,走近前去,拿起刀柄。
骨刀极重,约莫有三十余斤,苏飞章勉强可以挥动,冷哼一声,他对江湖人与修行人了解颇少,但也知道用这种兵器的定非正派人士。
就在这时,刀柄忽的变得灼热烫手,一股杀意从刀柄涌入手中,直冲颅顶!苏飞章双眼蓦地一红,脚步晃了晃,骨刀脱手插入地面。身边官差赶忙扶住他,他深吸几口气,才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他转头看向一脸惊愕的徐瑞言,冷声道:“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就凭这把刀,此人就应当抓起来审问了。”
“大人,找到了!他的通关文牒!”一个官差将李长安床边的行囊打开,翻得一片狼藉,终于从一个防水油布袋里找到了通关文牒。
苏飞章点点头,走过去翻开通关文牒,一边抬眼瞥向徐瑞言:“对了,你方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回大人的话,叫王绍明。”徐瑞言不假思索答道,这也是他在心中编排好的,“不过做咱们这种事的,任谁都不会用真名。”
苏飞章点点头,看向通关文牒上的李长安三字,心道有些眼熟,是在哪儿听过来着?
不过这名字太过普通,应当是在哪见过,倒不奇怪。
正要继续向下看去,一道人影忽的出现在门口,不知为何,苏飞章忽然觉得胸口一闷,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一般。
转头望去,李长安一步跨入门槛,面色冷峻,就像一头猛虎忽然从山坳后踱出,乍见之下,叫人心惊胆战。
“你……”苏飞章正要责问,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不自觉就从椅子边站了起来。
李长安看向被丢弃插入地面的骨刀,缓缓走近,将它拔了起来,声音冷得像冰:“谁干的?”
“我是说,谁动了这把刀?”他扫视诸人一眼,面色像暴风雨前酝酿的乌云:“不光这把刀,这屋里的东西,都有谁动了?”
众人齐齐喉头一动,没人出声。
“那就是都有份了。”李长安的声音中带上了杀意,他握上了骨刀。
“且慢!”苏飞章满头冷汗,他很确定自己若再沉默,就会被此人斩于刀下,连忙说道:“你,你还敢与官家作对不成?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合伙行骗,本官带人搜查也是理所应当。”
李长安见到徐瑞言在一旁哆哆嗦嗦,皱了皱眉,按捺住杀意,提刀指向苏飞章:“把事情,讲清楚。”
苏飞章被刀指着,心中顿感屈辱,站直了挺直腰板道:“可笑,事情你自己不清楚?你与徐瑞言合伙行骗于本官,又藏匿凶器,这些事都随我到军营中讲清楚。”他乃户曹参军,管不了衙门,在军中却颇有权力,若将李长安带到军营里,强弓劲孥之下,他安敢这么嚣张?
李长安瞥了徐瑞言一眼,将事情猜到了八分。
“看下去。”李长安冷冷道。
“什么?”苏飞章皱了皱眉。
“你手里拿的什么,看下去。”李长安看向苏飞章手中通关文牒。
“你是何人,也敢命令本官。”苏飞章冷笑一声,却下意识往通关文牒上又扫了一眼,被右下角那朱泥印记吸引了注意,他定睛一看,心中一片恍惚,只觉自己眼睛花了。
暗暗掐了一把手心,他又看了一遍,只见印出的八个字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苏飞章双脚一软,脸色煞白,跌坐椅上。





横刀 第一百一十三章、剑字
“哎哟喂,几位客官……”
客栈小二肩上搭着汗巾,把铜壶放在拐角,蹬蹬蹬到天字七号房前,“几位,这是在做什么?”
小二认得李长安,就是那位举止奇怪的客官,早上洗脸时,手都举到头顶了。他心中叹了一声,住得起天字房的都是有钱人,可惜有钱却生得残疾才是最可怜的,更可怜的是还得罪了官差。
“出去!”脸色煞白的苏飞章对小二厉喝一声。
小二被吓得缩了缩头,赶忙退到屋外,果然官老爷们都有官威,平民百姓还是躲着好。不过好奇之下,他仍在门外偷看着。
苏飞章偷偷擦了擦额上冷汗。
通关文牒是越地的制式没错,那么这印记就只有可能是出自越王之手。
苏飞章没敢怀疑李长安造假,若造假也不至于用越王的印玺,随便换个郡府级官员派发下的通关文牒岂不是要安全得多。
见屋里乱成一团的模样,苏飞章暗叹一声时运不佳,左右人都已得罪,只能亡羊补牢了。他强自镇定心神,“在下苏飞章,家父是苏耒,不知阁下的身份……”
提起父亲的名字,苏飞章神色安定了下来,苏家是大族,在关中开枝散叶,他父亲苏耒官居五品,人脉极广,对方听到应当会忌惮一二。
“连人家的身份都不知就敢来搜,啧啧,区区户曹参军,胆子倒是不小。”上官轻候从门外踱了进来。
李长安见到上官轻候,心中微微惊讶,上楼之前,二人已发现楼上的动静,远远见到苏飞章后,李长安前来阻止,而上官轻候则离开,说是找人问询苏飞章的消息去了。结果李长安进来才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上官轻候就已回来,眼看这就已弄清了苏飞章的来历。
“这……”苏飞章面色尴尬,“本官是受了小人蛊惑。”他眼带杀意地看来徐瑞言一眼,又对李长安道:“但本官并未鲁莽行事,只欲先搜查一番再做论断,若有得罪,望阁下海涵……”
小二闻言愣住,明明这群官家人先冲进来不由分说一通乱搜的,怎么现在反而道歉了?他偷偷打量着李长安背影,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哈哈哈哈……”脸色苍白的徐瑞言忽的沙哑笑着。
“你笑什么?”苏飞章冷冷道。
“笑你这变脸功夫比……”徐瑞言说着,被身边官差喊了声“放肆”同时扣住他琵琶骨狠狠一按,他吃痛跪着,呲牙咧嘴说道:“比,比我还……炉火纯青,哈哈哈……”他也是看开了,眼下这情况,看来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就算李长安不追究,苏飞章时候也定然放不过他,就算往日的案底不被翻出来,也会落得个凄惨下场。
自从开始干起这骗人的营生开始,他就早有落入法网的觉悟,整夜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唯有作画时候可以安下心神,就这么过了几十年,活到七老八十才被官家抓到已是大大出乎他意料,这日子他也过得有些腻歪了,过够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谁给你说话的胆子了。”苏飞章冷冷说道,走向徐瑞言,徐瑞言却笑得更大声:“说了一辈子假话,到现在终是说了几句随心所欲的了,痛快——”
话没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化为含糊不清的呜咽。
一坨鲜红的肉从他口中飞出,跌落地上,徐瑞言一怔,随即惨呼不止。
苏飞章不知何时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一刀将徐瑞言舌头剜了下来,同时将他嘴角也割裂了些,血肉模糊:“这一刀断你的舌头,让你日后不能搅弄是非。”
徐瑞言被疼痛占据了意识,又被官差死死按着,只能惊恐地看着苏飞章。
苏飞章手起刀落,又将他右手的拇指、无名指。中指齐根剁下,眼都不眨,森然道:“这一刀,就让你再也不能作画骗人。”
徐瑞言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嚎叫,竟一下挣脱了官差的控制,跌坐一旁,看着自己断了的指头,随即抱着右手呜咽恸哭起来。
门外小二吓得浑身直哆嗦,只觉舌根也有些刺痛,手指酸胀,就像那两刀砍在了自己身上。
“给他止血。”苏飞章吩咐一声,几个官差顿时拿出棉布与金创药粗暴地按住徐瑞言,为他包扎伤口,苏飞章则从怀中掏出一面白净的绢布擦干手指与刀刃上的血迹,将匕首插回腰间,对李长安道:“此人陷害阁下,已受到严惩。”见李长安皱了皱眉,苏飞章又道:“若阁下不满意的话,此人便交由阁下处置。”
“他下场如何,与我何干。”李长安却摇了摇头。
“请说。”苏飞章暗暗有些愠怒,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李长安不依不饶,他已忍耐到了极限。就算朝中来人又如何?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只不过搜了他房间,有些冒犯罢了,他能把自己怎样?
李长安道:“他骗你是他的事,我和你的事还没完。”
苏飞章压下心头火,深深吸了口气,“此事本是误会,本官也是被这小人蒙骗这才冒犯了阁下,阁下要如何,还请明说。”
“他为何会骗到你头上来?”上官轻候问道。
“还不就是那幅所谓的画圣真迹……”苏飞章叹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懊悔,“我在坊市间放出消息,没想先找上门来的却是两个骗子。”
“哦,你被那二人轻易就骗了,看来也不是懂画的人,煞费苦心要求画圣真迹做什么?”上官轻候的微笑十分温和,却似乎带着丝丝嘲讽。
“这与阁下无关。”苏飞章皱了皱眉。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上官轻候施施然坐到茶桌边,用折扇扇骨拍打着手心,“令堂煞费苦心,用白银八千两为你买得户曹参军的肥差,不过你并不满足于此,还未上任便打听到经略使好画,便想在其寿辰之时以画圣真迹献上……”
“你从何处听来!”苏飞章面色一沉。
“这世上我打听不到的事情很多,但可惜,你的事不算。”上官轻候笑了笑。
“这些不劳阁下费心,告辞了!”苏飞章一甩袖,对几个官差吩咐:“我们走!”
锃的一声,众官差还没看清什么动作,李长安手中刀刃已横在苏飞章脖子上。
一股冰冷的杀意直接将苏飞章心头怒火浇灭,他后背登时冒出一片冷汗,连连退后三步,睁大眼睛,顿了好一会,终于怒道:“你究竟要如何!”
“放你走,也可以。”
李长安的话让苏飞章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却面色愕然。
“回去后,你辞官便可。”
“你说什么?”苏飞章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怒极反笑,他这官乃是军中肥差,实权极大,花费了八千整银还是因为苏家人脉极广打通了关节,不然寻常人有钱也买不到。他年纪轻轻就做到了这位子,日后官居高位也不在话下,让他辞官?莫不是犯失心疯了。
紧接着,李长安便拿出一块玉令在他面前一晃。
苏飞章一怔,瞬息间却是看清了那上面的一个姒字,那白璧无瑕的质地无可伪造,是真的王令无疑。
在这时,他也忽的记起了李长安这个名字为何如此耳熟。
在昆南城传来的消息中,李长安的名字虽没在九道种之列,其事迹却比九道种更惊人。只不过这些修行人的事情太过遥远,苏飞章当初只是略微瞟了几眼便将其忽略。
但现在他却没法忽略,李长安帮南宁王坐上了世子之位,甚至能说是他造就了下任越王。如今的越王年老体衰,越地众世家门阀虽然明面上不敢说诛心之言,但也知道越王时日不久,南宁王即刻就要即位。南宁王与原来的世子殿下夺嫡之时,这些中央以外的世家门阀因为距离之故得以避免站队,但现在形势已然明朗,再不站队未免就有些自大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君王初即位时候也多是如此,会或明或暗或扫清或制衡有威胁的势力,苏家自然不会想成为被杀鸡儆猴的那个,如今正是倒向南宁王之时。
在这节骨眼上,他苏飞章得罪了与南宁王关系至深的李长安,可以预见的,只怕家族中除了父亲以外,其余人不光不会想着救他,甚至恨不得与他撇清关系。
苏飞章呆立良久,门外那小二只能望见李长安背影,没见到南宁王的王令,就算见到也认不出来,但他却是看出来那位官爷被这位客官给镇住了。
乖乖,这位得是什么来历?小二眼珠一转,连忙下楼,当时这几人来住店时,掌柜的按惯例以有人住为由只给贵客住天字一到三号房留了下来,若这位客官发现那房里没人……
苏飞章看了一眼被两个官差扶起的徐瑞言,自从自己斩了他手指后,徐瑞言便是成了一副漠然呆滞的神色,苏飞章本觉得他应该痛呼不止才对,现在却是理解了那种心情,是叫哀莫大于心死。
他的大好前程,父亲对他带领这自家这一脉在苏家出人头地的冀望,都化作了泡影。
……………………
让行尸走肉一般的苏飞章走后,李长安着手将屋内什物收捡好。上官轻候好奇地打量着缯布下骨刀的轮廓,但心知那是宋开的尸骨,便没冒昧要求揭开一看。
“长安兄倒有一颗仁心。”上官轻候道:“若有人敢搜我屋子,我定取他性命。”他自顾自笑了笑:“不过若真有人敢搜我的东西,不用我动手,他就自会丢了性命。”。
“谈不上仁心。”李长安将行囊里衣物叠好:“那几个官差是奉命行事,我还不至于要了他们性命。”
“我看长安兄使刀的模样,倒像是久经杀伐的……”上官轻候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是说我看错了?”
“好眼力。”李长安心中一动,他被骨刀拉入幻境之时,的确是经历了无数杀伐,他笑了笑:“久经杀伐不一定就好杀,杀人,大多时候只因不得已而为之。”
片刻后,姬璇与越小玉归来。
二人在李长安与上官轻候相见时去了江边,倒是没有撞见苏飞章的到来,李长安本也没打算提,谁知那客栈掌柜却找了来,赔笑道:“小店经营多有不周,让几位客官受了惊扰。当初几位客官入店时问的天字一到三号房眼下刚好空出来了,几位不如移步其中,当然,房价不会提。”
几人对住房倒没什么太高要求,不想麻烦,便让掌柜的走了,但这么一来姬璇与越小玉也得知了苏飞章打了个回马枪的事,姬璇啐了一声活该,越小玉担心的却是自己做的那件衣裳有没有被弄坏。
就在正午时分,穆藏锋购得了笔墨纸砚回来。
……………………
“师兄要教我练字?”
房中,李长安将穆藏锋购得的上好宣纸用客店中的金丝楠木镇纸压好,疑惑问道,早上穆藏锋离开时,他起初是这么猜的,没想当真如此。
“练字不容易。”穆藏锋点点头,答道。
“当年读私塾时练过几年,师兄要教我的具体是什么?”李长安不知道练字与练刀有什么关系。
穆藏锋用清水研了墨,将笔递给李长安:“你写一横。”
李长安依言照做,逆起、顿笔、行笔、收笔,写了个大楷的“一”字。
不过这笔用起来却有些不顺手,李长安仔细瞧了瞧,原来是用的最软的羊毫。
“这是什么?”穆藏锋指着那一横。
李长安道:“一横。”
穆藏锋摇摇头,“这是一剑,是一刀,你须得忘了这是字,我说练字难,便是难在这儿。”
“若说这是剑路,倒可以理解。”李长安若有所思。
“不是剑路,而是真正的一剑,你练的是刀,那便是真正的一刀,把笔给我。”
穆藏锋接过羊毫笔,饱蘸墨汁,在纸上写了起来,笔锋柔软拖动,他却神色凝重,就像握着一柄千钧重剑,片刻后,一个永字出现在纸面上。
随后,穆藏锋揭起宣纸。
那羊毫柔软如初,纸上字迹却已透过纸背,在桌上留下一个“永”字剑痕。




横刀 第一百一十四章、开船
穆藏锋将笔搁在青花瓷的笔山上,动作不徐不缓,但面色一直很凝重,显然写这么一个字对他来说须得凝聚心神。
“当初我入师门时,就是大师兄写了一个永字教我练剑……”穆藏锋目录追忆之色,回头望着李长安:“师弟便以此字参悟即可,我先去了。”
“师兄慢走。”
穆藏锋出门,为李长安留下了一个包裹,将屋门也带上了,给留下李长安在安静的屋子里独处。
李长安手指轻轻抚上那永字剑痕,心知穆藏锋已将所有奥妙都归纳到这一字里了。一个永字八画,分别为横、竖、撇、捺、点、钩、提、折,囊括了一切变化,若说穆藏锋留下的这个永字是剑法,便是万剑归宗。
李长安细心打量那字,初看平凡,细看只觉剑意迎面而来,只见点如流星飞坠,横如悬崖勒马,撇如临窗梳发,竖如张弩上矢,捺如五马分尸,提如策马扬鞭,钩如蛟龙跃涧……
一字之中有变化万千。
李长安退后一步,想了想,用刀在桌上割了个圆,将那永字切下,刚好能被一手掌握,就如一道令牌。
随即便铺开新纸,自己练了起来。
若说永字八法,上私塾时先生就教过,李长安也练过,但那时候却不算上心,是故一笔字虽不算太丑,也终归与好搭不上边就是了。
李长安试着提笔,欲先动手再说,提起笔时就遇上了难题,他始终在身上加持着龙象术,若一个不小心,这羊毫笔就要步那茶杯的后尘,毁在他的手中。
李长安打开穆藏锋留下的包裹,只见里面大大小小,尽是毛笔,无论羊毫狼毫紫毫,不一而足,不由得失笑自语:“倒是想得周到,难怪师兄去了这么久,这么些笔都不是劣等货色,该是掏空了几家店子吧。”
当下也没了顾虑,既然师兄连这个都想到了,剩下的就是练字。
李长安提笔,先连写了三个静字,心中默念几句清静经,让心神放空。
随后,才写下第一个永字。
虽端端正正,架子却有些歪斜,称得上是有生以来用心写的最丑的一个字了,李长安皱眉摇了摇头,搁下笔。
他身上加持着龙象术,暂时连路都有些走不利索,更休提写字这等入微的事情了。
他望着木牌上穆藏锋留下的永字开始沉思:“要忘了这是字,将它当成是刀……”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却是无从下手。不由想到初遇白忘机时,他在牢中为自己传法,那四式神通一出,将他脑海中对屠刀的印象生生抹去。若这时候白忘机在这儿,倒是容易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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