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沧溟水
“温小美女,在看啥呢?!”温宁正边看边想得入神,身后有人敲她的座椅,回头一瞧,原来是刘昌,连忙站起问好。
蒋蓉蓉没有这么客气,抬头似笑非笑地说:“嗬,组长,有事的时候找不着你,这会儿从哪个金窟窿里钻出来了?”
刘昌自然不会说,他刚从审讯室被放出来,“听说昨天干了件大事儿?我也没放闲,校长另有安排——”
温宁一本正经地替他打掩护,“刘组长深受校长器重,干的更是大事儿,可不是从金窟窿里出来的。”
刘昌重重咳嗽一声,说:“小温,财务交接的事情,缓两天再办啊;小蒋,赶紧地,把前几个月帐做出来,别老太太赶集,慢手慢脚,耽搁了正事。”
蒋蓉蓉一听这话,气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马老腿慢,人老嘴慢。老娘手脚是慢,不比你这条跟着pì走的狗腿子,嗅着气味就撒开了跑!”
温宁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刘昌会回过头对骂,谁知他背着手转身就走,权当没听到,嘴里还念叨着:“我得往补充兵团打个电话。哼,韩老大是吧,土匪c流氓!特校放了你,兵团能饶过你!敢wū蔑我,不让你脱层皮,咱这个刘字倒过来写!”
听刘昌这样说,韩铁应该已经被移交给补充兵团,他违反军纪带头闹事,回去后恐怕会吃点苦头。如果刘昌利用在补充兵团的关系“加码”,苦头自然更大。温宁暗自思忖此事时,韩铁的身影不知不觉又浮现脑海。想到他,一时好笑,一时觉得可爱有趣。大概进入军统以来,身边充斥的春装刻板沉闷,锱铢计较,心计深沉,每日需与他们斗智斗勇,已有太长时间没有出现这样鲜活生动的人物了。
她想,韩铁这样的人,他的土匪生活必定生动多彩,而她的那些战友们,在前线的战斗同样多彩而壮烈。哪像她这样,憋闷在这所学校里,整日里琢磨别人的心思,虚以委蛇。无趣无聊的孤身战斗,让她毫无热情和建树感,石州的地下党组织又在哪里呢?来之前,妙手并没有告诉她联络方式,只说必要的时候,地下党组织会主动联系她。
正在思索时,楼下和走道传来一阵喧哗叫嚷声,她推开门,正碰到快跑上楼来的罗一英,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余南回来了,刚被抬上去!”罗一英匆匆扔下一句话,飞奔上三楼。
余南回来了?不对啊,按照车程,她不可能这么快从重庆返回。
抬上楼?应当是抬进秦立公的办公室。为什么要抬,而不是自己走?
难道,她受了伤?
想到这里,温宁心怀大乱,走回办公室,匆匆将正在查看的几本帐簿锁入柜中,也快步小跑上三楼。蒋蓉蓉见她神色不对,赶着尖声追问两句,温宁哪有空理睬。
秦立公的办公室门前布有守卫,温宁打过报告,意外地被允许入内。
她一眼就看见斜倚在单人沙发上的余南,头发凌乱,面色苍白,打着绷布的右臂上仍有血色沁出。
“袭击我们的是日本人,他们相互配合变换方位角度攻击时,说的是很简短的日语。还有,乐队长说,他们使用的手雷是改良后的九九式,杀伤范围有30米,落地即炸,因为资源紧张,产量有限,主张配给特勤人员——”负伤的余南正在向秦立公汇报,思路清晰,表达准确,站在左侧的罗一英笨手笨脚地为她抹拭额头的虚汗,何曼云则在记录。
面前这一切,让温宁放缓了急于奔向余南的脚步,与她两厢对视,确认并无大碍后,静默地站立聆听。
“你说,凑晨三点左右,你们在西溪遇袭?嗯,那里距离重庆约一百公里。”秦立公一边发问,一边在墙面上张贴的四川省地图上指点具体位置。
“对!”余南急切地说:“校长,具体情况来不及细说,我返回途中荒山野岭,勉强找到一匹马,一直没能找到电话,您赶紧向本部致电,让他们派人往西北合川方向接应乐队长!当时事发突然,小张为救我们殉国,我也负伤没了战斗力。他和我只能兵分两路,一个往重庆送密码本,一个回特校报讯。他孤身一人引走了追兵,十分危险!”
秦立公紧锁眉头,来回踱了数步,问罗一英道:“你怎么看?”
罗一英道:“醉川楼一网成擒,密码本被启获一事,纸包不住火,日本人能够知道不稀奇。不过他们行动如此迅速,说明密码本确实很重要。无论如何,救人要紧!”
“对,救人第一!”温宁和余南异口同声附和。
秦立公转身,快速拨通电话。一通交谈后,紧绷的脸色和缓下来,说:“瞧你们这紧张样儿,怎么,都对乐弈帅小伙子有意思?方才我就在琢磨,都这时候,快十一点了,西溪距离重庆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凭乐弈的本事,说不定已经想办法赶到本部。最不济,脱身半点问题也没有!呵呵,刚才本部反馈,乐弈和密码本一个也不少,完整无缺,本部正在抓紧译电。给你们透露一点绝密消息——凭这密码本,对日谍战工作将有重大突破,讲不定可以破获在国民政府高层任职的日谍!”
温宁和余南松了一口气。
何曼云轻柔笑语:“瞧校长,说的哪门子气话,乐队长再有本事,也是校长领导有方。所谓谋定而动,校长是谋,乐队长是动。”
罗一英和余南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秦立公坐上余南对面的沙发,满脸关切地将她打量,“你和乐队长劳苦功高啊,好好养伤,党国和我,都亏待不了你!医务室陆主任呢,怎么还没来?余南你的伤口,自己处理包扎的?这可不行,粗糙马虎,发炎了有你受的!”
“打电话请了,她应该马上就到!您也知道她的性子——” 何曼云放低了声音,显得为难地说:“她只管轻重缓急。”
“嗯,”秦立公轻描淡写地说:“她现在如果手头有重病号,是会晚一点儿到的。”扭头看见温宁,“小温,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温宁确实走了神,现在思绪被秦立公强拉回来,决定说出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猜疑,“校长,方才一英姐说,“醉川楼被破获的事纸包不住火,因此日本人部署了半途袭击。不过,我查阅帐簿后,冒出一个大胆也冒昧的想法:帐簿中记载醉川楼员工共有十八人,咱们抓获和击毙的员工也正好十八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实在太过巧合。世上没有这般严丝合缝的事,醉川楼,会不会有漏网之鱼?咱们要不要再仔细核对名单?”
秦立公笑着摆摆手,说:“小温,你能想到这点,不错。不过,这次行动前,乐队长早就将醉川楼的所有员工画像造表,行动后一一对照核对,没有错漏。年青人,要相信巧合的机率,就像相信奇迹的存在!”
“奇迹只为敢想敢做的人存在。”
秦立公办公室的门被从外轻轻推开,走进一名手提药箱的女子。哪怕她看上去不复青春年少,仅穿一袭白大褂,挽最简单的连环髻,温宁仍然觉得,惟有“气态闲静,丰姿雅丽”八个字,可以形容她。
她是特校医务室主任陆鸿影。
局中人 第13章 重大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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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鸿影进来,这间办公室的氛围悄然有了微妙变化。
何曼云赶上前抢过药箱,“鸿影姐,我正琢磨呢,今天日头毒,您最怕暑气。不过啊,我想,只要走得开,您无论如何会赶过来!”依旧一张甜嘴,只是说话时,少了浮亏,眉目格外端肃,那股子实诚劲儿,仿佛从骨子里沁出来的。其实她今天脚踩一双细尖跟的高跟鞋,沉重的药箱接过来,立时压歪了半边臂膀,难得罗一英竟搭了把手,共同将药箱放上了茶几。
余南一见陆鸿影,简直如见亲人,原本忍耐着伤痛,此际竟然撒娇般“哎哟哎哟”喊痛起来。
秦立公没有站起迎接,侧首微笑与陆鸿影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惟有从温宁站立的角度,似乎看见他在这瞬间,眸底掠过一缕亮色。对于像秦立公这样久濡官场和特殊职场,他们的眸色早被浸染得深若寒潭,因此这意外的亮色,让温宁暗自惊奇。
“还晓得叫痛,瞧你毛手毛脚,伤口处理跟小娃娃的嘴一样,咧chún开齿!姑娘家对自己的身体不经心!这是在胳膊上,要换在脸上留下疤痕,瞧你怎么嫁出去!”陆鸿影弯腰检查余南的伤口,嘴里怪责着,不过语调轻柔爱怜,更像某种宠溺。“还好,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疼吧,表扬你一下。”
余南享受着她的怜爱,说:“乐弈帮我取的子弹,他下手真狠!”
“谢谢他,下手再狠也是保你的胳膊。他又不是专业医生。”陆鸿影打开药箱,开始认真地清理余南的伤口,酒jīng抹上去,余南“咝咝”咬牙,嘴上却不放空闲,“姐,听说您以前干外勤的时候,跟咱们校长是搭档。他受伤的时候,您下手不会也这么狠吧?”
秦立公笑道:“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净瞎揣测,我干外勤那会儿,就没怎么受过伤!”
“可惜啊可惜!”余南叹口气,朝秦立公挤眉弄眼,“校长您要是受过伤,我是说小伤,您跟陆姐会不会发展出点什么——哎呦!喂,小温,还不过来帮把我胳膊撑着点,我疼得都在打抖了,没看见啊!”
这一喊,温宁和何曼云都凑近了,一个握紧余南的右手帮助支撑,一个给陆鸿影打下手递送药品器械,惟有罗一英是彻底闲着了。
何曼云说:“瞧你一张利嘴,都调侃起校长和陆姐来了!也就陆姐疼你,看把你娇惯得!”
“她这张嘴,只算利,还不够损——”陆鸿影依然笑得柔美,“利嘴的话,是从喉咙眼里蹦出来,跟手雷似的,放手就炸;损嘴的话,才会直戳到人心底头!”
何曼云故作左右巡视一番,说:“还好,损嘴的不在这屋里。”连温宁也听得出来,她们所指的损嘴之人,是蒋蓉容。
“她啊,挺可怜。谁愿意成为整个单位的笑话?做女人难,做军统机关的女人,更难——”陆鸿影叹息着,无意间抬头瞥见温宁,“这是新来的小温吧,模样真清秀,一看就是斯文淑女。”
“可不是,鸿影啊,我瞧小温跟你有几分相似。”秦立公chā了一句。这句话没令陆鸿影有丝毫异样反映,倒是何曼云拿着纱布的手微微一滞。
温宁笑道:“校长取笑,我哪能跟陆主任相提并论。陆主任是真正的秀外慧中,见之忘俗,让我心生倾慕向往。”
“呀c呀c呀!”余南突然怪叫。
陆鸿影一怔,说:“药已经换完了,你哪里还痛?”
“我牙酸!一英,曼云,你们的牙酸不酸?”余南嘻嘻笑着揶揄。
陆鸿影没好气地拍余南的头,站起身说:“伤口重新给你处理过,你这情况,顶好跟我回医务室吊几瓶药水,预防伤口继续发炎!”
“行啊,行啊!”余南笑咪咪地站起,跟pì虫般猫在陆鸿影身后,“任务完成,我正好睡一觉。姐,晚餐您单独给我做好吃的,我想吃枣泥拉糕c纪妃伴龙颜,好不好 校长,你答应的吧?”
秦立公挥挥手,算作同意了。不过,余南说到这两道江苏菜的菜名时,何曼云和罗一英明显地喉咙眼吐口水,掩饰不了的垂涎。秦立公说:“鸿影,说起来很久没有尝过你的手艺了。川菜固然有味够劲道,你也知道,咱们特校这些人,多半来自江北,还是想念家乡的味道啊。你住在医疗室,平常咱们照顾不到你,近期抽个空到咱们的小院做做客,顺便露上几手,替这些小馋猫解解馋?”
余南正待拍掌叫好,陆鸿影礼节性地朝秦立公微微躬身,淡声说:“年岁大了,手艺生疏,也cào劳不起,照料一两个人权且勉强应对,校长见谅。”
秦立公抿chún锁眉,郑重点头,“也对,你治病救人,先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来日方长。”
室内气氛骤然冷降,也到了各自告辞,各忙各路的时候。
温宁将余南扶至楼下,确认过她的身体实无大碍后,悄声问道:“你刚才说校长和陆主任什么啊,东扯西拉的?”
余南故意放慢脚步,与走在前面的陆鸿影稍隔一段距离,附耳过来,“你知道什么?咱们特校里的故事,多着呢,改天有时间慢慢跟你讲!校长和陆姐,原先就是——”她比划出一对的手势,“可是,让咱们现在的嫂夫人横chā一扛——”对此,她似乎无穷惋惜。
“余南,要邀请小温一块儿去医疗室吗?”陆鸿影突然转过身发问,温和的审视目光落在温宁身上。石州六月的日头算不得毒,至少比重庆要温柔五六分,斜穿树翳投射向陆鸿影的眉宇,像极了她的名字,半明半寐。
美极了。温宁心中赞叹。“不不不,我手头上还有工作呢。”她谢绝,“烦劳陆主任照料余南。”
她回到办公室继续翻查账簿。尽管秦立公认定醉川楼日谍没有漏网之鱼,她仍然心存疑惑,这一疙瘩压在xiōng口,无论如何不畅快。这时,秦立公打来电话,“小温,我认真思索了你关于醉川楼可能存在漏网之鱼的意见,有一些道理。这样,你再仔细从头再尾查一次,看看这三年来,他们的员工究竟有什么变化。列个单子出来,到审讯室跟行动大队的人核对一下。咱们得把这帐做平了才安心!”
温宁领会其意,道:“校长说得没错。有时候帐做不平,看上去只差那么几分几厘,其实相隔十万八千里,中间也许有大纰漏。就是要找出这几分几厘,得花大的功夫!”
旁听二人电话的蒋蓉蓉竖起眉毛,“你跟校长在讲什么?我可是清清白白,从不贪公家一分钱,别想找我的篓子!”
温宁忍笑道:“蒋姐,谁还能找到你的篓子?都晓得你俭省自律,校长刚才还说,要我向你多学着点呢!”蒋蓉蓉这才化怒为喜,暂且平复了心气。
按照时间线,顺沿已查的帐簿和凭证继续翻检下去,醉川楼作为日谍据点的端倪越发显现。三年多来,每到年关腊月二十四至正月十五,购置生活用品和粮食的总量,仅较平常减少一半。按照中国旧俗,这一时间段餐馆会集体歇业,放长假让员工回家过年,本地人按照习俗在家团年,不会去餐馆吃饭,是生意最为冷淡的时段。看来,醉川楼没有放员工回家——回日本本土的路,大概太长太遥远。
这些问题,温宁看看笑笑也罢,她关心的还是“人”。从头查到尾,会计凭证每月领收薪金的表格上,员工总数始终维持在18至19人左右,名下或按手印或签字,清晰明朗,帐面做得干净,凭证装订得整齐,这是日本人的风格。她列出一张大表格,逐月统计员工增减情况,发现有一个人的活动,比老板和帐房先生还要频繁。此人在表格上载名“张野”,这当然不会是真实姓名,特别之处在于,此人是最初跟随江川雄夫来醉川楼成立据点的“三人组”成员之一。温宁查至民国二十八年的会计凭证时,发现这一问题,她随即赶紧翻查近两个月尚未装订的发放薪金——“张野”消失了。不过,再往前翻几个月,“张野”的名字又赫然在列。在忙乱的翻查中,有一页凭证纸单落在她的脚前,她捡起细看半晌,蓦地心脏怦怦直跳。
她拨打秦立公办公室的电话,此时才留意到已经过了上午下班时间,蒋蓉蓉早就捧着饭盒吃饭和午休去了。
意外,电话居然通了,她急声汇报:“校长,我有发现,请求当面审讯日谍嫌犯!”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只回答了一个字:“准。”
局中人 第14章 离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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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计划的核校日谍名单,迟了半步。当她顶冒正午烈阳匆匆赶到审讯室时,正碰到一名行动队员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她拦住此人说明来意,他跺脚道:“还核对什么哟,几个日谍全死了!”
秦立公闻讯很快赶到,首先命令封锁消息,然后入内察看现场。
死去的六名日谍关押在防空洞右侧岔道的囚室内,均是分开单独关押。从江川雄夫一一检视过去,死亡症状全部相同,面颈部青紫,口鼻有稍许血迹。
秦立公反手就扇了身边的行动队员一记耳光,怒喝:“你们干什么吃的,废物!我一再交待,严防死守,不能让这几个有寻死的机会!瞧瞧他们的症状,服毒!毒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你给他们的?”
那名行动队员吓得腿一软,跪在秦立公面前,“校长,冤枉!他们进来的时候,我跟兄弟们里里外外,连带扒开他们的嘴巴指甲全检查过了,没有藏毒啊!”
“他们没有藏毒,就是有人传递了毒药!我早就知道,还有日谍隐藏在特校里面!查,所有接触过这几个的,给我挨个严查,尤其是你们这些看守人员!查不出来,我就以渎职罪把你们全毙了!”秦立公发起火来有雷霆之怒,周边几名行动队员全都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他抬头看见站在一侧,不敢上前近视尸体的温宁,怒火东移,道:“还有你,畏手畏脚,你怕什么?打不来枪连尸体也不敢靠近,你是党国特工,还真当自己贵家小姐?!”
“近伏时段火气过高,冲涨血压,于养生驭事有百害而无一利,校长,万事先缓缓。”伴随清越的声音,手拎药箱的陆鸿影走进囚室,及时解救了遭受池鱼之殃的温宁。
见到陆鸿影,秦立公眉间怒火虽然深重,脸上还能挤出几分笑,说:“哦,鸿影,你来得真及时,辛劳你抓紧进行尸检。”
陆鸿影环视左右,微笑道:“我需要一名助手。嗯,小温,就你了——”
“我,我——”温宁瞠目迟疑片刻,很快识相地走到陆鸿影身边。
陆鸿影让温宁帮助传递尸检的工具。温宁鼓起勇气,趋近细看江川雄夫面目狰狞的尸体,死尸的恶臭熏鼻而来,她别过脸连连干呕。陆鸿影不动声色地递来一只口罩,说:“怎么,没见过尸体?”
温宁戴上口罩,“见过,不止一次。”
“在哪里见到的?白公馆,还是望龙门看守所?”
“都不是,在街道上。”温宁心头泛起悲怆和愤懑,“国民政府迁都后,日本人对重庆的轰炸就三天两头地奔过来,不晓得多少街道房屋在炮火中被夷为平地,更有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惨死。好些被炸死老百姓,血肉模糊,全身焦黑,断手断脚四散飘挂。”
“你也是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
“有一回,炸弹落在本部办公楼的旁边,戴局长安排职工搜救,我刚巧有事,赶到的时候,搜救已经结束,一家五口,没留下一个活口,全死了。我看到他们被抬上板车,就拿白布蒙盖上去盖上去然后,我全身发软,站不稳。一连好多天,每晚做噩梦。”
“这是你的噩梦,也是所有中国人的噩梦。”陆鸿影手中的摄子在尸体的口腔里搜寻,蒙声说:“不过,咱们做这行,不就为了终结这场噩梦?不要怕。”
“我不是怕,我是嫌鬼子脏c臭。”温宁小声地辩解。
“畜生当然又脏又臭。你不是专职医生或法医,我不能要求你跟我一样,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巧法——必要的时候,把自己当作屠夫,宰杀畜生时,不要嫌弃wū血弄脏自己的衣袍;杀死畜生后,它就是可以帮助你窥破迷团和真相的媒介,是破解噩梦的必经途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像研究一份会计报表那样,仔细地研读它,这样,你就会忘记,它的本质,就是一副臭皮囊!”
温宁用心琢磨陆鸿影的话,若有所思。陆鸿影竟然愿意如此教诲她,让她在感激的同时,又心存疑虑。
“来,说到不如做到。”陆鸿影将一柄又细又长的手术刀递给温宁,“现在我们一起下手,我需要剖开他的脏器查看出血情况。”
温宁的手如同乍被烫烙,发颤两下,可是陆鸿影柔软而坚定的手掌已经伸过来,紧握住她执拿手术刀的那只手。
切割撕拉,皮开肉绽。
温宁不自觉地闭上眼。
“一切黎明前的底色,都是黑暗。在候渡彼岸的此岸,你先要适应黑暗,再撕裂这片黑暗,抵达彼岸。” 陆鸿影的声音在温宁耳畔,喃喃呢语,却似乎有无尽力量,浇注入后者的四肢百骸。
温宁睁开眼,手下不再迟滞。
尸体腹脏被打开,温宁观察着陆鸿影动作,眼珠舍不得眨动一下。
陆鸿影忙碌中侧首看她一眼,带着笑意道:“怎么,看得这么痴迷,现在是怕还是不怕?”
温宁说:“您讲得对。有些东西,越是怕,越要凑近了瞧仔细,看个清楚明白一览无余,这样就不怕了。”
“有悟性。”陆鸿影低声夸赞。
陆鸿影动作麻利,半个时辰不到解剖了两具尸体,再查看另外四具尸体后,给出结论:“校长,您分析得没错,这几个人全部是中毒死亡。”
秦立公点头,“不过,症状不像氰化钾,能看出什么毒物吗?”
“现在大概可以认定,是一种名叫毒箭木的剧毒。想要确认的话,得等我回去做个实验,再跟石州城的老药工请教后。”
“毒箭木?这倒是头一回听说。”秦立公说。
“对,这东西比较稀罕,主要生长在非洲c东南亚和我国的西南地区,西南人一般叫它加独。它的毒不在树皮,树皮还可以织成麻布,而在树干上。往树干上轻轻一划,就会流出白色的乳液。人和动物只要有伤口,碰到这种树液,就会血液凝固,心脏麻痹,几秒种足以窒息死亡。这几个人面带紫绀,内脏器官有淤血和瘀点性出血,症状基本符合。”
秦立公再度点头,认可陆鸿影的判断,“可是,你也说是树液引起中毒,这毒液从哪里来的?难不成——”他看向行动队员,“中餐他们吃的什么?”
行动队员忙答道:“中餐是食堂送过来的,我们检查过,就是一钵子炕土豆。我们——”他心虚地低下头,“我们觉得他们吃不了这么多,还随手拿了几块,也没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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