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沧溟水
“还有,这些土豆,日谍没有吃。”温宁轻声在旁指点以作提醒——每间囚室的铁门最下方,都挖有一个二寸见方的小洞,以便犯人拿取放在外面的食物;从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囚外的土陶破钵里,几块灰头土脸的土豆原封不动。
陆鸿影笑了笑,说:“校长,您不必多作猜想,毒药藏在哪里我已经找到了。”
秦立公眉宇一动,“难怪是钵?”
陆鸿影摇头,“在送食的钵上投毒,牵涉到食堂员工c送餐员工,程序太过复杂,不利把探。日谍不会用这种存在太多变数的方法。”
她指引众人走到铁门前,说:“你们瞧这儿的血迹?”她所指的,是送食小洞下方的铁门框,虽然铁门颜色深,但这截门框的血迹仍能轻易发现。“关在囚室的犯人,多半都受过酷刑,这种血迹比比皆是,并不引人注意,也没有什么特别。尤其这一位置的血迹,我们容易理解为犯人取食时留下。不过,我观察过这六间囚室的同一部位,发现血迹太过均衡,几乎没有指掌印,像是有意敷抹过,这就令人生疑了。”
“你是说,有人将毒液涂抹在门框位置,日谍主动以伤口触碰,引发中毒身亡?”秦立公眼睛一亮。
“我的猜想就是这样,当然,要确定,还得科学验证。”陆鸿影走到另一间囚室,观察良久后,弯腰用摄子从门框下的地面夹起一小块泥土,在温宁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试瓶。
秦立公快步在几间囚室穿梭后,第三次肯定了陆鸿影的判断,“鸿影,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你说得对,刚才我研究了六名日谍的倒毙位置,全都距离铁门很近,说明他们都是主动以身饲毒。”
“那么投毒的人,应当就在特校内,而且,有机会就在这一两天内投毒。排查范围并不大。”温宁抢声说道。
“对,此人在日谍入狱后,才能对照囚室投毒,不难排查。”秦立公说话间冷冷地扫视几名行动队员,惊得这几人又是一哆嗦。
“排查不难。可是,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有四大疑点:其一,按照特高课的惯例,这些日谍为何不在被捕时服毒自尽,甘愿成为军统的活俘;其二,被俘日谍为何不早不晚选在今天这一时刻集体自尽;其三,据我所知,毒箭木毒素的提取远比氰化钾复杂,日本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此毒用在这六个人身上,又是为了什么其四,也是最最可疑之处,日谍有能力阻拦乐弈和余南送密码本,为何在醉川楼竟毫无还手之力?立公,你难道不觉得,醉川楼一役,特校胜得太容易了吗?”陆鸿影思索片刻,直视秦立公缓缓说道。
秦立公悚然大惊,“难道说,从一开始,咱们就掉进了陷阱?!”
局中人 第15章 借用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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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课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以牺牲已经bào露的醉川楼为代价,必然为换取更大的收益。这一“收益”,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那本缴获的密码本。坐实密码本为真,让军统错误“破译”情报,引入弯道,带来的损失不仅秦立公和军统石州站无法承担,只怕连戴笠也难以全身而退。
可是,特高课的目标确实是“密码本”吗?会不会又是新的烟雾弹?
温宁说出她的发现,让秦立公和陆鸿影有了确定的判断。她拿出翻查帐簿时,无意捡到的那页纸条。
这是一张看上去很普通的收据。上面写着“今收到醉川楼酒馆货款三百五十元”,落款为“美丽照相馆,民国二十九年五月二十七日”。
秦立公只看一眼,马上发现了问题:“照相馆?货款?难道是买胶卷?”
“校长,密码本用的胶卷是什么牌子?”温宁问。
“矮克发。我当时就有些疑惑,矮克发的质量和显像效果远不如柯达,我还以为因为德国货比美国货更容易搞到,鬼子才选用矮克发。”
陆鸿影说:“近年来德国货的走私更加猖狂,价格也便宜,确实比美国货更容易弄到手,更何况在石州这样的小地方,照相馆大概只有矮克发。购买时间就在兵团士兵被杀发生前五天,敌人早有预谋!”
勿须,也没有时间追查这张收据为何没有被日谍销毁,脸色铁青的秦立公已经冲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要求接线员立即接通军统本部甲室。
当秦立公如梦初醒,意识到落入陷阱的时候,接踵而至的变故让他措手难及,汗流浃背。
电话局的接线员满怀歉意地回答,石州通往外界的电话线发生故障,无法接通,正在抢修。他还说,近期重庆受日机轰炸过于频繁,基础设施损坏严重,发生这种状况在所难免。
电话不通,还可以电台发报。
不过,当秦立公调来摩托车,带着陆鸿影和温宁火急火燎赶到办公楼内电讯组值班室时,那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因为午餐和午休时间,值班室内只留一人值班,等午休后的组员回来交接班时,发现值班人员被一刀割喉而死,室内六部电台全部遭受毁灭性破坏。
余南是闻讯后直接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快跑而来的。面对此情此境,她抱着被杀害同事的尸体,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自责不已。
秦立公哪来心情宽解她,令陆鸿影和温宁一左一右将她拉至僻静无人处,问道:“特校还有没有电台?”
余南泣道:“哪能还有,给学员做教学道具的都全放在值班室。现在是全军覆没,我还当什么电讯组长!”
“石州城内呢?据你所知,还有没有可用的电台?”
“以前有商用电台的,不过您也知道,自从政府迁都重庆后,为防日谍利用商台活动,石州城内的商用电台全部收缴,上交本部了!若说再有电台,大概还有共党的电台在活动,我们抄收过电波”提到“共党”,余南的声音压低下来。
秦立公冷哼一声,“共党的电台,你们干电讯的都没查到位置,一时间往哪处找?再说,我堂堂军统,还找共党借电台不成?丢人!”
听到“借”字,余南蓦地受到提醒,脱口而出:“校长,可以借!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有电台——”她偷觑秦立公一眼,怯怯道:“被充兵团还有一部军用电台。咱们,可以向潘司令借!”
“去求潘万军?!”秦立公眼底鼻腔都在冒火。
为免因工作渎职,给党国造成巨大损失,让个人被送上军事法庭,似乎惟有“求”潘万军这一条路。
秦立公等四个回至办公楼下,此时何曼云c刘昌c罗一英c王泽c朱景中c蒋蓉蓉等人和许多普通教工,均闻讯赶到。秦立公遣散普通教工,命令余南留下善后,其余组队长全部跟随他去补充兵团。
蒋蓉蓉便看向陆鸿影和温宁,嘟嚷道:“全都去补充兵团,干什么?赴宴还是单挑?”
陆鸿影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少说两句,校长是去求人。带咱们一块儿去,体现诚意。”蒋蓉蓉连忙闭嘴,也收敛起不以为然的神色。
等到各自登车,一番交头接耳后,众人对此行目的差不多全部了然在心了,顿时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不小心触霉头,惹恼了秦立公。
车行近半小时,通过城门和孙楚驻守的南郊关卡,再行二十余分钟,抵达补充兵团军营哨卡外。
因为出发前预先有过通报,车辆甫停,就有一名身材中等,面庞黝黑的上尉军官上前敬礼,道:“秦校长,属下补充兵团战训参谋吴永吉,奉潘司令之命迎候。”
秦立公呵呵笑道:“潘司令在?”
“司令在作战指挥中心恭候。”吴永吉脸上不笑,说话硬梆梆,对视秦立公的目光中不见半分情感,然后笨拙地作出“请下车”的手势。
刘昌大声嚷嚷起来:“下车?!小子,瞧瞧咱们是什么人,你们司令不亲自迎接也罢,还敢叫我们下车!”
吴永吉看都不看刘昌,说:“兵团重地,守则第二十七条,外来车辆一律严禁入内!”
“真是块又臭又硬的yīn沟石头!”朱景中不满地发泄。
王泽乘机起哄,“校长,咱们索性冲进去,给他们破个例,又能怎的!”
秦立公瞪着营卡荷枪实弹的哨兵,黑着一张脸沉默半分钟,到底还是摆摆手,说:“既来之,且安之。来到人家的地界,得守人家规矩,这是礼数,是尊重。我往常怎么教你们的,人同此心!”
一行十人由吴永吉领路,步行进入补充兵团军营。
作为临时驻兵的军营,补充兵团相较特校,可称简陋不堪。佑大军营,首先入眼的是一个连一个的沙土场坝,吴永吉称之为“训练场”。这些“训练场”大小不等,大的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小的则最多能放进一两张乒乓球桌。环绕“训练场”的,则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帐篷,咔叽色一侧平角一侧三角形的美式帐篷最为高档,但数量极少;次一点是草绿色国民标准配置帐篷,防水功能远不如美式帐篷;最差也是占绝大多数的,是用各色土布搭成,形状奇怪不讲,有的还没有安装门帘。沿途走过,有意无意能看到不少打赤膊,甚至只穿一条短裤的士兵进进出出。
何曼云掩目,细声道:“哎呀,怎么能这样,真羞人!”
吴永吉说:“军营里只有男人,习惯了,各位小姐请原谅。”
“装什么装,”走在温宁左侧的蒋蓉蓉低声唾道:“光着身子的男人都见得多,在这里装纯情。”朱景中忙拉她的衣袖,“快点走。”
温宁微觉害臊,有意侧过头。这时,她看见一堆红的绿的帐篷群中,有一个小“训练场”,十字形的木杆上,绑挂着一个人。
再瞪大眼睛仔细看,被绑挂的,竟然是韩铁锤。原先洁净平整的短褂上遍布鞭痕血迹,破碎褴褛,大当家的气势荡然无存,倒是那双棕色皮鞋还在脚上。
“吴参谋,那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绑在那里,还挨了打?”温宁停下步伐,大声问道。
吴永吉道:“违反军令,带头闹事,他犯的禁令多了去!逞能,要把所有事全一个人扛。挨打,示众,轻的!没被处决,全赖司令慈悲为怀!”
刘昌也认出韩铁锤了,道:“对对,贵军军纪严明,打得好!”
“小人。”王泽不屑地低语:“刚才还闹人家规矩不对,不肯下车。”
温宁说:“那把人这么挂着,挂多长时间?”
“三天三夜。”吴永吉说。
“他固然有错,该受罚。不过三天三夜,他还会有命?”温宁满怀同情地说道:“吴参谋,法外有人情,这位韩大当家有心抗日,不如放他下来,让他在战场上将功抵罪?”
“三天都扛不过去,哪什么跟鬼子拼命?”吴永吉丝毫不为所动,“不把这货骨头里的犟筋抽掉,上了战场也会害人害已。”
“犟筋可导正,不可抽取。”温宁道:“骨子里若是没点气劲,那才不能跟鬼子拼!”
在他们说话时,本在半昏迷状态的韩铁锤迷迷糊糊苏醒,半耷拉脑袋,喘气道:“妹子,真有缘啊,你又来看哥哥了放心,不用你求情,哥扛得住,死不了”
人已经半死不活了,语气仍然是不正经的调笑。温宁又好气又好笑,罗一英则不耐烦地推了温宁一把,催促快走,时间不等人。倒是陆鸿影边走边帮腔,对吴永吉温言道:“秦校长专程拜访潘司令,其中一件要务,就为兵团士兵被杀案件和后续事件,疑点重重。这位叫韩铁锤的,是重要的当事人和目击人,若是吴参谋心里头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开死了他,岂不形同灭口?”
吴永吉昂首直往前走,说:“这是司令的命令,我只管执行。”
陆鸿影微笑道:“吴参谋身为参谋,当知参谋二字的涵义,所谓为主公谋,为上司谋,对上负责,对下执行,这才是履职之道。岂能用一句‘只管执行’,推卸责任?”
这番话入情入理,吴永吉一怔,神色顿显犹豫。
此时,一名士兵跑来传达潘万年的命令。一是潘司令已恭候良久,请诸位贵客速到作战指挥中心见面,二是将韩铁锤一并押来,司令有话要问。
局中人 第16章 三枪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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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立公带着一干人进入补充兵团内惟一砖瓦搭建的建筑——作战指挥中心时,潘万军司令正跟几名参谋在沙盘上指划议论。听到吴永吉的报告,脸上堆笑迎上来,粗声喊道:“老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秦立公快走几步,与潘万军热情拥抱,一副亲密无间,“老潘,几日不见更增风度,日子过得不错?!”
潘万军原本是东北军第五十七军的一名少校营长,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参加过淞沪战役和南京保卫战。他有着东北男人的标准长相,手长脚长脸长,高鼻薄chún宽下巴,与秦立公并肩而立,足比后者大了两个型号,也更显硬朗阳刚。这样的对比,莫说秦立公本人,连旁观的温宁都深深感受到压迫。美中不足,潘万军少了一只胳膊,右边的。据说,是在南京保卫战中被日军炮火打掉的,这也是他“屈居”石州担任城防司令,没能再上前线的主要原因。
潘万军左右扫视一番,故作诧异,“你说来我这破烂地方,怎么一下子整这多人?军营伙食差得很,我可招待不起,不过啊,我还是羡慕你老兄,一出门身后跟着这么多姑娘婶子,怎么没见嫂子呢?”
“工作,咱们来谈工作,扯家里的女人干嘛。”秦立公干笑,说:“潘老弟,无事不登三宝殿,兄弟今日确实遇到难处了,事情非常紧急,客套的话不多说,欠的人情记在帐上。请你帮个忙,借电台一用——”
潘万军笑得嘴角都撅开成两瓣,“这话咋整的。石州城谁不晓得秦兄你的本事,上天摘蟠桃,下水捞龟鳌,杠杠的,没你办不成的事儿!谈什么帮忙,这不寒碜兄弟我吗,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身后几名参谋笑嘻嘻地应和。温宁留意到,潘万军话里的“蟠桃”二字,正与其姓名谐音,这席话确实很带意思。
“喂,——”王泽见秦立公受到如此奚落,忍耐不住地要跳上前理论,被眼疾手快的罗一英拉住。
潘万军看在眼中,“秦兄,瞧你手底下年轻人,就是气盛火门儿大,多讲两句玩笑话就耐不住。想过像我这样,被小日本的炮火压在壕沟工事里,心里得有多憋屈?冲出去拼命?我敢,所以掉了一只胳膊。小伙子,别想两眼血红地瞪我,换你,你敢吗?少在老子面前充英雄!”
“我当然敢!”王泽涨红了脸吼道,很是不服气。
潘万军哈哈大笑,转向秦立公,又道:“秦兄,你找来借电台,也知道,我这里的是军用电台,概不外借。不过嘛,我潘万军能做主,一个字,借。就是,借之前,想跟你玩个小游戏——”
秦立公暗自松一口气,“什么游戏?”
“老实讲,我瞧不起你们这些搞特工弄情报的。军统有什么狗pì用?要真弄到了有用的情报,淞沪c南京,咱们能打得这么惨?小偷小摸,jī鸣狗盗,嗑叼个劲儿,上不得台面,就会在yīn沟里搞小动作。不过嘛,我敬重秦兄,看你手底下这些人,就不知道强将手下有没有弱兵。这样,我从你今天带出的这些部下中,挑出一个人来,他要敢当我的靶子,让我连击三枪不躲不避不niào裤子,这电台,我借定了。如果这人怕了,当孙子了,不要紧,我同样借,就是委屈秦兄在外面说话时,捎带上一句话——潘万军那扛枪的,是真的杠杠的,我秦立公服气!”潘万军从腰间拔出手枪,上膛,冲着枪口吹气,斜觑特校诸人,“各位,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我右胳膊没了,打枪只能用左手。这左手的枪法嘛,刚开始练吴参谋,我昨天打十枪,总共有多少环?”
吴永吉啪地立正,“回司令,共有57环,其中,两枪脱靶。”
潘万军点头,“57环,好数字,跟我原先在东北军的序列号一样。”深凹的双眸扫向特校诸人,“谁敢来啊!”
“我来!”
“让我来!”
潘万军的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前靠,争取这机会,憋了一口气闷气的王泽尤其叫唤得大声。这令潘万军颇为意外,“秦兄,我开始有些儿佩服你了,带的队伍有那么一丝丝意思。不过,我方才好像说的是‘挑’,决定权在我手里。来,让我挑挑,哪位更合适呢?”
他鹰隼般老辣锐利的目光在九个人脸上身上巡游,最后指向温宁,“就你了!刚才,好像就你没有叫嚷?喏,你转身往后面的墙上瞅瞅,那是枪靶,上头有三个红得发紫的气球没被击破。你这身高,气球正好在你头顶三厘米,真合适啊。”
秦立公一怔,“小温是新来的小姑娘——”
“打仗打鬼子还分先来后到?你没瞧见死在战场上的娃娃兵?”潘万军一句话就将秦立公堵了回去。
陆鸿影含笑道:“换我吧,小温是文职。”
潘万军说:“陆医生,您是后勤医疗。一会儿这位小姐受惊受伤,还得您来照料。人不在其位,擅离职守,败仗,就是这么来的!”
“一个大老爷们,专挑软柿子捏。司令,我替你害臊!”现在chā话的,是押入作战指挥中心后,一直被晾在边角站着的韩铁锤。
潘万军凌目bī视过去,“韩铁锤,我的颜面,还lún不到你来扛。别说我欺负女人,出了军营和特校,有的是花枝招展需要我们保护的女人和百姓。能进我这作战指挥中心的,没有女人,没有土匪,只有战士!你没学会做战士,我来教;这位军统女特工要是学不会,我先替秦兄教一教!秦兄,你没有意见吧?”
秦立公为难地看向温宁,“小温,你——”
“别说了,让我自己来!”温宁果断出列,昂首看向潘万军,“校长,时间紧急,没时间耽搁了。潘司令,不就三枪嘛,我能行!”
秦立公叹息摇头,挥手令部属左右退让,给出距离和空档。
温宁心底何尝不是击鼓般咚咚乱响,来特校履职不足三天,没来得及为党组织做过一项工作,就因为潘万军的枪法失误,非死即伤?冤枉,不值。总得设法让伤害可能降至最低吧。
她总认为自己多少有些急智,可真当洞黑的枪口对准脑袋,身边还有许多“围观”者时,她本能地挺直了腰身,xiōng臆中燃起视死如归的气慨,双手却不受控制轻瑟抖动,潘万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中,嘴角抹上轻蔑冷意,手稳,瞄定,扣动扳机。
“嗨,司令,墙梁上有蚊子,快打快打!”韩铁锤大声嚷嚷,目的很明确——扰乱潘万军的注意力。
枪响了,擦过温宁头顶,击裂一只红气球,并不刺耳的闷鸣,旋即被众参谋的齐声叫好淹没。勤务兵赶紧送上擦枪布。
潘万军一边擦枪,一边说:“瞅我这枪法,多少有些儿进步,不过——”看向韩铁锤,“我要敢继续乱喊乱叫,让我失了准头,打瞎打坏这位小姐的眼睛眉毛,让她没人家嫁,你娶她回家?”
“我娶,我娶——”韩铁锤喜之不胜,见特校诸人怒目视来,赶紧闭嘴。
潘万军第二枪的瞄准让人胆战心惊,一会儿往左,一会儿朝右,游移反复。第一枪来得快而准,温宁全凭一股意气坚持,在枪响之际浑身bào汗外沁。现在第二枪还没打,已经折腾得她冷汗涔涔,双腿发软。
当然,影响潘万军第二lún迟迟难发的,还有状似旁观,嘴上心里却不闲着的特校女员工。
这边厢何曼云曼语斯声的“潘司令打鬼子一瞄一个准,这三枪无论如何也得超水准发挥,才不负xiōng前挂的青天白天勋章”话音未落,那头罗一英冷冷来了句:“枪炮要都长眼,潘司令也不会在咱们这旮旯里呆着,戏耍人家小姑娘,跟耍猴子似的,真有意思。”
吴永吉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吼道:“你说什么呢?存心糟践咱们司令?信不信我——”蒋蓉蓉连忙上前两步,按住他刚刚拔出对向罗一英的枪,“别激动,罗队长不是那个意思,罗队长的未婚夫在武汉会战殉了国,说她糟践潘司令,那就是糟践自家人!怎么会!”
她的话令罗一英红了眼眶,索性也拔枪相向,涩声道:“斗,内斗!有本事上战场,少在老娘跟前吓唬人!”
陆鸿影微笑着走到罗一英身侧,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说:“我说你们啊,谁主谁宾?潘司令执抢人都没有动,你们在干什么?我瞧,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
这席话分明说给旁观的人,送入温宁耳中,却犹如醍醐guàn顶,灵犀一动间,由肩至手,由手到腿,包括呼吸,悉数消弥于意识中。她抱头跺脚,不管不顾地大喊:“开枪啊!怎么还不开枪!”
枪响了,再度从她头顶擦过,击裂第二只红气球。潘万军看向她的目光,带上了若有所思,她回以挤眼狡黠的笑容。
第三枪来得极快,潘万军几乎没有给温宁任何思索和调整的机会。不过,此时的温宁已然全身放松,面对枪口,甚至露出甜美笑意。
枪响,气球落。
特校众人欢呼。
温宁过关,有惊无险。她对枪法兵械的认知极浅,不过,第一枪韩铁锤制造小乱,第二枪特校诸人制造大乱,潘万军都能准确中矢,由此可以确定,潘万军的枪法没有半分问题,无论左手右手,他都是标准的神枪手。这些jīng明的同事,大概早就从第一枪看出潘万军枪法如神,关键时刻,再度配合出手,帮助她脱险。
何曼云上前扶住温宁,低声附耳道:“没事吧,别吓着了。他枪里装的橡胶子弹,虽然危险不大,但咱们一家人,总得帮帮你——”温宁连声道谢,心里明白,这类卖人情领功劳的好事,何曼云总是不肯放过的。不过,她暗自斥责自己,确实没有想到也没能分辨出枪内并非真枪实弹,这本是逻辑和物理上很明白的事情——室内的枪靶,哪能承受过多的真枪实弹射击,房间内得有多少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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