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这不一样。拉森为他的固执感到无奈。正如埃兹说的那样,尤利尔对白之使而言不仅是学徒那么简单。而且使者一开始就承诺会给学徒遵循自己意愿的机会虽然白之使比起名誉更重视手段,但高塔的统领因为这样的小事毁诺未免有些跌份儿。
“给我等等。”旁听的女巫小姐拔高声音,“你们是在讨论一个学徒的课业方向问题吗见鬼,莫非最近教育部的部长辞职了”
圣者大人冲她耸了耸肩,完全没有高塔先知责任感地当起了观众。
“没错,这是教育部的工作。”拉森咳嗽一声,“但那孩子是我老朋友的后辈。”
“他们才认识几天,四叶城的亡灵之灾就爆发了。”统领说。“你的两个朋友都是人才,一个是占星师中自学成才的橡木德鲁伊,另一个因为研究出乱七八糟的魔药而被载入史册。别忘了,尤利尔因为切斯特的药剂才被迫成为神秘生物。这在你们看来算是恩赐”
“厄运。”海伦咕哝。“竖琴座会让我看到一团乱麻的。我没兴趣知道了。”
私下里,白之使的态度不会让他意外,但在“命运女巫”面前,拉森觉得很难堪。“我只希望他有更好的前途。”他的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而不是被你这种不负责任的导师毁掉未来。”
实验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圣者责备地望着他,白之使的目光则像凛冬刮起的寒风。“我不止一次在医疗部看见他。”拉森硬着头皮说出实话。他有些后悔了,但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那你有没有看见给他治疗的医生死了啊”白之使一字一句,“放心,那不是我干的。我对毁灭别人的人生没兴趣,也用不着高塔小魔王的糟糕导师对我教授学徒的方法评头论足。”他的声音杀气蓬勃。
“”
“够了别在我房间里吵架。”圣者严厉地警告。
“抱歉,圣者大人。”拉森稍微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些想当然了。埃兹确实嘱咐过他,但这么做只能起到反作用空境统领是怎样的人,他又不是不清楚。“抱歉,统领。”
“你没什么好抱歉的。”白之使告诉他,“我也不会强迫他选择不适合自己的道路。火种试炼前我就会离开,尤利尔也会作出抉择。”他扭过头,“不过圣者大人,您的接见需要重新安排时间起码要在红之预言处理完后。”他还是接受了使命。
狄摩西斯叹息一声。“我无法拒绝你的请求,白。作为统领,你甚至难以在布鲁姆诺特久留。这并不是为了诺克斯,而是为了克洛伊。虽然高塔没有荣誉勋章可颁,但我们也不会忽略你的贡献。”
年轻人也平复了情绪。“感谢您的信任。”他深深望了一眼先知,臂铠上的七芒星闪烁着血红的光芒。“我必不负所托。”
“雄狮阁下告诉我,罗玛受困于教会的十字军。”圣者阐明情况,“这也是外交问题,但我相信,局势还用不着伯尔纳德亲自出面。如果事情不顺利,你只要带她安全回到高塔就好。”
白之使领命。他拉开星之隙,干脆地消失不见。
第二百零三章 乡村小屋
“这头该死三次的驴子不值一枚黑城金币。”罗玛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咆哮吓了一跳。
她才一转身,就想起什么似的蹲下躲过直射在花园里的阳光,完全忘记自己包着头巾。太阳很刻薄,不给盗贼和刺客留活路。她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发现了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缺陷,金色的毛发使她无从遁入阴影。
马车吱呀呀扭着木轮子经过,两头毛驴的蹄子几乎拖在地上,溅起一层浮土。罗玛不关心脏污的靴子,她关心的是竟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有种新鲜的趣味在她脑海中活跃开来,驱使她离开稻草堆的掩护,直扑向一只立在围栏外的驴子。这些坐骑刚被替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拴绳。只要我骑上它一扯缰绳,就能将马厩里的人都甩在身后
她的意图没能成功。食草动物对猛兽的警惕不会随着驯化消失,罗玛才一靠近,这些驴子就被吓得四处乱跑,嗷嗷怪叫。“真蠢”她从地上爬起来,跺着脚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驴叫和混乱引来了店家和十来个佣兵的目光。两个女侍酒要扑过来抓她,她没让她们碰到。牵马的车夫拎着皮鞭往这边走,厨师抄起菜刀。城外可没有治安官,逮到小偷多半是剁手了事,没人会管。罗玛既不想失去爪子,也不打算蒙混过关说到底,她的尖牙和指甲能将整个旅店的人开膛破肚,偷马只是因为她不乐意与这些人类打交道罢了。
于是她掉头就跑,迅速甩开骑马追来的冒险者。
疲倦最后拽住了她。罗玛打开皮口袋,拇指蛋糕早就吃完了,但她偷到一个冷掉的苹果派她狼吞虎咽,吮吸指头上的每一滴奶油。直到两个握木棍的乞丐威胁地将她堵在倚靠着的矮墙边。
送上门的傻瓜。她心想,全然不把人类的武器放在眼里。第一个人仗着身高来拽她的头巾,小狮子猛地一跃,跳起来一脚踹在他的鼻梁上,教这家伙仰面往后倒。诸神保佑现在她还穿着人类的靴子,否则现出原形,这一下就能将他的整张脸撕下来。
另一个男人被她的敏捷吓了一跳,跑得比驴子还快。罗玛没有追,她拍拍那个倒地的人的脸,把试图装晕的倒霉鬼叫醒。“我不吃你。”她庄重地承诺。
在村子里,这句话很重要。刚开始,罗玛还以为这里也人人都是神秘生物,最后她终于意识到伊士曼与布鲁姆诺特的差别就像浮空岛与地面的高度那么大。出门遭到袭击在她的意料之中,雪花戒指也果然不好用,可谁能想到打劫的土匪还没有猎物能打呢要不是反应及时,罗玛就成了杀人犯。结果她又发现地面上没人关心杀人犯怎样。若是一群人围着打架,治安官会用棍子和长矛调停,再拖走尸体;如果小巷里有抢劫后的惨案现场,他们就只拖走尸体。
法外之地。罗玛的脑海中第一次出现这个认识。这里是秩序之地,也有法律,但人们却少有执行。这里的偷盗、抢劫甚至强奸就像刮风一样常见,她发现自己正在逐渐适应这种全新的环境,尤其是前者。她能把脚步放得比猫还轻,能将敢于盯上她的无赖揍得头破血流。浮空岛下有穿梭站,罗玛凭借这样的本能进入矩梯直奔伊士曼后,这种感觉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去往铁爪城的道路相当不易。一些地方很友好,建筑整齐地排列在平土地上,用不着爬台阶。一些地方则充满攻击性,不时有骑士巡逻。还有破旧的地方,她走在街上会把行人吓得大叫,唤来十字骑士或者治安官要给她关进地牢去。但更多时候,人们对她视而不见。
再后来,她明白地面上只有城市好一点,村庄里都是些蠢笨的傻子,只会管她叫恶魔。
伊士曼与浮云之城都是克洛伊的属国,不过罗玛对此表示怀疑。她在观景台旁听过王国议会,那时只觉得有趣。但等她亲临其境,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狮子头就开始后悔了。就算我吃人,你们这些脏兮兮的人形两脚兽也压根不合我胃口,她心想。干嘛每个人要么兴冲冲地来送死,要么慌不择路地跑开呢她有点怀念城镇了。
“我不是恶魔,也不好欺负。”她无师自通地用尖锐的指甲按着乞丐的咽喉,“你给我一匹马,我就放过你。”
自打穿过森林以来,罗玛一直没找到会飞的马车。地面上的车太颠簸,教她很不习惯。她宁愿自己骑马,还有些乐趣可言。
装死的乞丐不得不转醒,但他显然做不到这个头小狮子的要求。“我要是有马,就不会抢劫你了。”他哭丧着脸说。“行行好,仁慈的小姐,我也是不得已。”
“谁有马”罗玛不在乎他的苦衷。
“马厩里就有。好孩子,可爱的狮人小姐,我带你去。他们一定会卖给你最优秀的坐骑,我向盖亚发誓,他们会的。”
“我不要他们卖给我。就用你的办法试试。”事实已经证明,打劫别人的坐骑不太行得通。但罗玛想要换一家旅店再试一遍。“这附近还有旅店吗”
男人张大了嘴。“村庄里有一间旅店就很不错了。”他如实回答,“除了十字骑士,有马的人不会到我们这里来。事实上,这里距离王城很近,马车也基本不会在这里停留。”
看来我比这家伙还要倒霉。“少说废话。”她警告,“谁有马”
男人并不傻。“佣兵有些冒险者负担得起坐骑的开销。”
但最后罗玛没有选择冒险者。在她看来,佣兵的马比十字骑士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她怀疑自己刚坐上去,马匹就会因为背上驮了一头狮子而吓得不敢走路。十字骑士多半是神秘生物,他们的战马更有勇气。
然而十字骑士不是一个半吊子的高塔学徒能应付的对手虽说罗玛不打算和任何一个人正面放对。她需要悄悄接近教堂后的马厩,再对里面的马儿故技重施。萨比娜的雪花戒指有着拉森恒定的魔法,即便占星师不以战斗力著称,空境的魔法也够这些骑士喝一壶的。
罗玛的小算盘打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找不到教堂的所在了。她走过村庄的每一条乡间小路,从村头到村尾,路程加起来足够到达铁爪城了,但依然没找到教堂的位置。她很快意识到乞丐骗了她。
被人骗不是稀罕事,但有人在喉咙上架着利刃也敢信口开河她还是头一回见。而且那还是个乞丐怒火在她心头燃烧。罗玛裹紧头巾,在每一条小巷里追踪乞丐的行迹。她忘了自己的目标,非要惩罚那个敢骗她的家伙不可。
在追踪一道,罗玛经验和手段都相当丰富。她沿着气味追逐到栽满紫罗兰的花园边,铁质的十字图案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盖亚教堂
罗玛绕到花园后,穿过潮湿的青草地和矮树丛,悬铃木的叶片熠熠闪光。一扇从里面上锁的窄门封闭了花园,绵延的高墙挂满爬山虎,她轻轻接近它,寂静在此刻尤为突兀。
没有声音传来,虫鸟也不见踪影。神秘的区间,她对这种感受毫不陌生。教堂有神秘笼罩理所应当,但这座建筑的形状与她见过的任何一所教堂都不一样。罗玛见过布鲁姆诺特的大教堂,它十字型的设计使它成为空岛独特的景观之一。但在这里,她差点以为教堂是某个贵族的乡间别墅。
锁链拦不住小狮子。但她宁愿自己没看到里面的风景灰白的墓碑陈列在两侧,一条笔直的石砖路横跨这片墓园。她在太阳底下打了个哆嗦,身后的幽深景色再没有了原本的魅力。罗玛咬紧牙关,闭着眼睛冲过小路。在立柱间终于有了鸟儿的吱喳,她感到自己进行了一次深潜,此刻刚刚浮出水面。
这或许不是教堂,而是与教会有关的某个秘密所在。罗玛没有见到一名神父,更别说骑士了。阴森的石刻墓碑在沉睡,仿佛这里只有她自己是清醒的。这个念头令她极度不安。
好在很快有人声传来,在她的头顶。
一阵断续的哭声,以及不同女人的话音。我不止是为战马而来,她很快说服自己,慢慢靠近了声源。
突然间,一阵有别于絮语的哭喊打破了墓园的沉寂。
罗玛抬起头,踮着脚,努力眺望一栋木制双层小楼。阁楼中散发出淡淡的血腥,还有某种她说不上来的气味。它饱含水汽,滑腻又粘稠,清新却刺鼻。好像浑浊的水池中孕育出纯洁的睡莲,永恒的死寂中燃起新鲜的火焰在罗玛的感受中,阁楼的声音与气味互相呼应,却蕴含着截然相反的情感。
但两者都饱含爱意。她意识到,依赖和责任,满足与希望。那就是新生命降临的刹那,是童话中某位天使羽化的过程。
阁楼里有个新生儿。
第二百零四章 “无名者”
女孩躺在床上,发出痛苦而漫长的呻吟。
她能感到生命在她腿间流出,是她的,也是婴儿的。她在这张不是很舒适的床上躺了四个小时,也许还会再躺上四小时,或者永远起不来。此刻她以为这会是自己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但这很快就会被新的恐惧代替。她开始了解人的恐惧。在那天布里奇慌张地从她身上爬起来抱着她回到家再去医院、最后由父亲将她送到这里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就和恐惧分不开了。
“他太小了。”修女说。“我看见背部了。”不是头部。
正常的孩子会头下脚上,方便母亲将他们顺利地带到世间。这个孩子则不同他的出生早了两个多星期,门外也没有父亲陪伴。他应该感到怨恨。谁让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除了孩子一无所有。但这个孩子在给予她陪伴的同时也在不分昼夜地提醒她,这是她被送到这里的原因。
也许过了几秒,她感觉更虚弱了,感官忽而模糊,又有一部分异常清醒。修女决心救她一命,便让两个女孩去拿钳子。她听到她的祈祷:“盖亚在真希望院长我给你拿些玻璃草你流得血”声音仿佛在她脸颊边耳语。
“把他放在鹅绒垫上。”她还听见自己说,“求求你,床上太冷了。”这几乎是她毕生的恳求,床铺是如此冰冷,阳光和火炉距离她有一个世界那么遥远。让她的孩子躺在床上,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死。
回应她的是门外混乱的呼喊,紧接着钟声回荡。她垂下头,在汗水和鲜血里挣扎。她意识到自己尚未流泪,看来她还能坚持一会。负责接生的是善良的德蕾娅修女,她让她握住自己的袍子,还不断试图挪动婴儿的位置。有了德蕾娅的帮助,她的孩子不太可能死去。
德蕾娅不安地张望窗外。“她们怎么还没回来”话音刚落,两个女孩破门而入。她们一个举着钢钳,一个用围裙兜着满满一大团玻璃草。修女一见,顿时被她们气得够呛:“安卡再去打一盆热水来,你给我一堆杂草有什么用”就连产床上的母亲都知道玻璃草需要泡热水才有效。
钢钳被火消过毒,但她依然不确定是否洁净。她希望让圣火烧过的钢铁碰触婴儿的肌肤,但罪人的孩子不配享受祝福。很快,德蕾娅修女用钢钳夹住孩子的头,把他拖出了母亲温暖的子宫。
淡红色的液体洒满床褥,亚麻布将它们吮吸干净。整个过程她几乎感受不到,疼痛阻碍了大部分感觉。德蕾娅修女将婴儿交给女孩安卡,给她灌下大量的热玻璃草茶,可血还是流个不停,把剩下的那个女孩吓得哭起来。
“德蕾娅修女,玛奈快死了。我也会死吗”这女孩叫西雅塔,也将在一月后分娩。她第一次进产房就见到这样的难产,现在腿还在打颤。
“她不会死,神会保佑她。”修女回答,神情有些不自然。
祂不会。产床上流血的母亲想。我背叛了女神,犯下了淫行的罪孽,女神不会宽恕我,更别提保佑了。若祂真的存在,我只盼望祂能饶恕我的孩子小艾肯只是个婴儿,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
窗外的钟声响了三次,表明有尊贵的客人进入了修道院。德蕾娅修女匆匆离去,走之前命令安卡和西雅塔给年轻的母亲灌汤药。新生儿的哭声也不响,在浩瀚的钟鸣里简直声若游丝。产房里的混乱很快平息,就如同之前院子里的混乱一样。西雅塔吹凉一杯茶,正要往接近昏迷的玛奈嘴里送
一团金色的影子突然冲进来,打翻了西雅塔的杯子。
“”
房间里响起四个女孩的尖叫。婴儿还睁不开眼睛,也在襁褓中和声似的哭嚎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狮子头没见过分娩后的景象,她现在比西雅塔还要手足无措。“我怎么办”
安卡抱住婴儿,绝望地高声叫喊。而西雅塔哭得撕心裂肺,她一下跪在地上,祈求罗玛不要吃她。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孩子和神之类的话,把德蕾娅修女的嘱托完全抛在了脑后。
“两个蠢货。”女孩们的反应令罗玛恢复了些底气。但她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染血的产床,好在她没离开。“这女人怎么了”血还在淌,但结果没人回答。罗玛只好夺过水杯,舀了满满一杯气味腥涩的药茶仿样喂给玛奈,血流变得少了。再过一会儿,新生儿的母亲脱离了危险。艾肯也安分下来,安卡将孩子放在母亲的胸口侧。
罗玛忘记了她的初衷,她完全被婴儿吸引了。若说凡人是污秽,神秘生物算做洁净,那么新生儿的存在给她对不洁的定义造成了一次变革。她决定多留些时间,反正铁爪城的坐标也没什么要紧。
“你是谁”安卡问。
罗玛在嘴唇竖起一根手指,虚弱的母亲快睡着了。“这里的人都没见过狮人吗”她轻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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