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难道那血族女孩是安德鲁从教堂带走的,趁着十字骑士们正在追捕尤利尔他们他既是霍布森的同伙,想必提前得到了对方的消息。然而霍布森肯定不会料到我会组织行动前教会探秘……
说到底,我们根本没有证据表明安德鲁弗纳制造了第三名死者。阿加莎意识到。她能推断出安德鲁与加德纳有不可化解的矛盾,但什么样的仇恨需要杀死对方的同族只为作为警告照她看来,加德纳作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只可惜安德鲁的女儿们都嫁到了圣卡洛斯,而且他对她们的感情十分淡薄。
“那孩子一定与加德纳有关系。”威特克认定。“或许是他的远亲。”
皮科尔很怀疑地点点头。“是的,他们一定有某种关联……足以让后者受到威胁。加德纳躲了起来,是为了躲避教会的搜索。”他已经得知了案件的少许内情。“但安德鲁认为孩子会比教会的杀手更可怕吗”
忽然,侦探小姐说:“我问过安德鲁,他第一次说自己没有孩子,后来又改口了。”
“你问过每个人。”威特克嘀咕。
“他没有儿子,并将女儿当成负累把她们远嫁到雾之城。”她装作没听见下属的话。“我很难评论这位父亲的举动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这些女孩远在他乡,那么作为母亲,伯莎会怎么想”
“她一定伤透了心,日夜思念。”
“没错。”阿加莎想起伯莎死前的遗言,这位女士的形象逐渐在她眼里清晰起来。“我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似乎讥讽地说道。
皮科尔觉得不可思议。“安德鲁弗纳怎么会这么做”
“你看他对待妻子的态度,就会发现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光头治安官接口。
我的下属都是些笨蛋。她发现自己很难驱逐这个傲慢的念头。就算是那个小学徒也比这些家伙强得多。阿加莎记得他们在路上分析维修师的心理,尤利尔认为他还是爱着伯莎的,她不知道这样的判断中主观臆断占了多少成分。但无论如何,现在她已经有了一个靠谱的猜测,只等待回到治安局,弄清楚死去的小女孩是从哪儿来的了。
三分钟后,他们回到了治安局。此刻距离将赌徒交给教会的时限已经不远了。阿加莎率先钻出车门,就注意到治安局门前的又一场骚动。
——说实在的,麦肯约翰尼警长的身材不适合穿正经的衣服。
他站在警局门口,肚子凸出边框,帽子衬托他的脖子更粗更短,一张圆脸上布满汗珠。他身侧的两只手看上去显得多余,支撑身体的腿和手臂则似乎完全等长。当约翰尼警长费力地鞠躬行礼时,胸口别着的黑鸟标记几乎要扎穿他的肚皮。
年轻人一言不发,眼神直勾勾盯着即将崩开的扣子,仿佛在思考自己用不用躲开。
“白之使阁下。”阿加莎有点后悔从马车上下来了。我该当做没看见他。
使者就像她心里想的那样做了。他当阿加莎是空气。“我来找一个失踪的女孩。血族,身高四英尺,多半已经死了。”他对约翰尼说,语气像在谈论一只走失的家养麻雀。
小心谨慎。她提醒自己,决不能表现出胆怯。我早就不是狄恩鲁宾的棋子了,他也没证据。
但白之使的目光如此冰冷,仿佛她正直视一座无生命的大理石塑像,那对幽深可怕的蓝眼睛里蕴藏某种冷冻灵魂的寒意。她不止一次与空境统领见过面,每一次她都看到同样的眼睛、同样的目光:源于火种的神秘使你颤栗,感受到刻薄和其中覆盖的层层坚冰。然而在这死寂之下,又深埋着闪烁的火花。它拥有某种无畏的姿态,充满挑衅欲和不逊于阿加莎的攻击性。似乎使者只消一眼看过来,就能挑起一场至死方休的残酷决斗——而且胜利必然不属于你。
自年轻人穿上冷淡的外套后,阿加莎几乎没见过他展露情绪。她能看穿伪善者的面具、撒谎者的词藻,她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脸——饱含激情或波澜不惊,但没有任何人可以像他这样令她空荡荡地抓不到线索。她觉得自己的不安是有缘由的。
“我有她的消息。”侦探抢在警长之前回答,“请跟我来,阁下。”
……
安德鲁弗纳的家宅并不是布鲁姆诺特最寒冷的地方,尤利尔觉得此刻的地底墓室犹如冰窖。
“我跑到后院里,在石碑上绊倒。表世界的月亮很完整,然而石头被花草遮住了。我爬起来,开始感到恐惧。但这并不是一种遇到与死亡相关事物产生的恐惧。在玛丽修女的教导下,我认为自己不小心亵渎了圣徒先辈们的长眠之地。这无疑是罪恶的行为。”
年轻人静静聆听。他的做法竟然让尤利尔有些感激。
“我想回屋子去,冒险该结束了,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我犯了错。”他感到寒意冲刷肌肤。“然而我转过身,看到树下有一个蹲在地上的影子……她穿到脚踝的长袍子,由纯白亚麻布制成。她在跟死人握手。”他试图缓和气氛。
然而乔伊完全接收不到学徒的幽默信号。“那是种菌类。”他一语道破。
死人手指。“我真以为你会说那是亡灵。”
“表世界没有神秘。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莫非就是真相他不知道是否该为导师的信任感到喜悦。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为什么表世界没有誓约之卷
“她是个胆子很大的女孩,肯定是女孩,不是女士。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身量不高,动作敏捷。那时候我还奇怪修道院里怎么会有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她看到我立刻吃了一惊,想朝后跳开。但由于身体的累赘,她摔倒在银百合丛里。”越是描述,当年的情景就越清晰。
“我遵从女神的教导跑去帮忙,看到她痛苦的神情。”尤利尔说,“这女孩比我大不了多少,但表现得很成熟。她不许我去叫人来,也知道怎样能照顾自己。我其实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倒没错。”使者不由得说。
“……我和她聊天,将这作为冒险的一部分,问她为什么要跟死人握手。她据此断定我很不寻常。你明白吗当时我根本不怕什么死人。所有的恐惧和臆想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事物是故事里的邪龙温瑟斯庞,还有严厉的守夜人希尔德神父。我以为沉睡在地下的都是虔诚的灵魂,他们只是形态上与教导我的玛丽修女有区别。”
使者流露出微妙的神色。“我想你现在回忆起来,一定会觉得恐怖。”
“这也没错。”尤利尔自嘲。“后来有一段时间里我恐惧任何和蘑菇有关的东西。”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真正需要害怕的是那女孩说给我听的秘密。
“她说那些是蘑菇,汲取腐烂植物的营养生长。握手是因为这些蘑菇没长在树上,而是扎根于石碑边缘,下面沉睡着她的孩子。她希望再次触摸到她的骨肉,哪怕是身体的一部分,死去的一部分。”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悲剧。就像医院里的事故一样——没有神秘的世界,意外总是难以避免。我安慰她活了下来,并承诺为她的孩子祈祷。我一直以为我给了她安慰。盖亚在上,我真这么想的。”他怀疑自己的声音变得模糊,因为他唯一的听众忽然别过头。
使者站起身走到昏迷不醒的冈瑟身前,尤利尔想说些什么来阻止,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见年轻人抄起一截冰块,一棍子砸在倒霉的纽扣工人的后脑勺上,尤利尔吃惊地张大嘴。
他快醒了,学徒忽然意识到。但乔伊让他继续睡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仿佛他的秘密被人偷听、被人窃取,然而这个可能其实并未发生。好在,整个过程中乔伊依旧保持沉默。尤利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察觉到自己的勇气正在逐步丧失。不过使者的做法显然是不想让人打扰他的叙述,这样简单明了的指示竟让他渐渐坦然了。
我多半是发了疯。尤利尔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然后咳嗽一声。“我问她的名字,还有她孩子的名字。”回忆的道路重新接纳了他。“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她也没跟我一同祈祷。”
第二百二十章 银百合(六)
“我要离开了。”女孩站起身,“再也不会来这里。我的过去和名字一同埋葬在银百合下,这些花儿比人可爱。但愿到地狱里我也能这么想。”
“地狱没有花。”尤利尔指出。“天国的路上才有啦。玛丽修女说我们死后都会去女神面前,祂的庭院铺满花瓣。你为什么不到盖亚的天国去呢”
她似乎不愿提起天国。
“我签了契约。”她说,“因此必须忘记这座小小的坟墓。”
尤利尔没明白“可这不是你的孩子吗”
“只要我签字,就可以给我的父母写信了。院长打算找我父亲商量……有关我回家的事。”后面她说得很含糊,话题不知怎么偏移到了尤利尔身上。“你一直住这里吗”
“到我十四岁为止是的。”
“我现在就十四岁呢。”女孩却说。
“那你是该走了。”
“我也这么想。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我想念我的父母和姐姐,我想念我养的两只兔子。它们是白毛,耳朵带点花纹,好像套了几个珠宝环似的。我一年多没见过它们了。”女孩拔起一株百合花。比起天国,她似乎更愿意回家去。
她的话里透露出许多东西,然而尤利尔在想她说的兔子。在修道院可没有活生生的兔子供人观赏。这里只有三条狗负责看家护院,面对任何人都龇牙咧嘴。还有遍地的野猫和它们的食物——鸟儿跟老鼠。对修女们而言,除了鸽子都不是什么招人喜欢的动物。
不谈兔子,女孩还乐于给他讲荒诞的故事。“你知道树精吗活得久的树里会有树精居住。听说它们不穿衣服,头顶生长苔藓,脸皮跟树皮一样粗糙,大人小孩都是。树精会偷走落单的人类小孩,把他们装进树洞里去。那时候人就会变得和松鼠一样大,能去帮大树捉虫子。”
这个故事尤利尔在很久以前就听过了,也许久得跟树精的家活过的年岁一样。她想吓唬我。“那是假的。”他完全不信。
“树精是假的,难道地狱和天国就是真的”
“我可以证明没人会头顶长苔藓,也没人住在树干里。除非他是松鼠。”
“可你证明不了地狱存在喽”
“它们为什么不存在呢”尤利尔反问。
“当然是因为我没去过呀。”女孩咕哝。“我很少出门的,家里有好多活要干,到这里就更多啦。”她忽然重新坐下,“有时候我帮母亲缠毛线,她还要教我织围巾。现在我可会织毛巾了,还有袜子和帽子,我统统都会做。我是做给我的小波德的,他又小又瘦,有一件外套的袖子被我做得有点长。我以为他会长大些,于是懒得修改。”
尤利尔这才知道她的孩子叫波德。
“他是两星期前生病死掉的,我真希望他去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女孩说。“最好到天国去。但这样我死后就见不到他了。”
尤利尔也没好奇她为什么见不到波德。事实上,他还在想兔子。他不知道墓园里会不会有这东西。死亡和分离于他而言只是抽象而模糊的陌生名词,有时候他甚至会把它们混淆。
“我也会织围巾。”他说,“玛丽修女教我的。她说她只教我一个人,因为别人都太笨,连生字也学不会。”
没想到女孩敬佩地看着他“我也不会写字。我原来想让波德学写字的,我可以亲自教他说话,但识字就没办法了……男孩子也用不着织围巾。我不会的事他最好都要会。”
“你的要求很过分。”
“可能因为我当了母亲。你的母亲肯定也过分要求你了,她希望你比她更厉害,更能干。我们都是一样的。莫非她没这么说”
“我都没见过她呢!”谁知道她怎么想“不过玛丽修女这么说过。”
“这就对了。”女孩直起腰,动作有些僵硬。她揉揉自己的小腿。“也许你的母亲就在这里,要不要找找看”
尤利尔当她在说梦话。
“波德死后被埋在院子里,你的母亲一定也是这样。既然你没见过她,又一直住在慈善之家里,那她肯定在我们脚下。我可以帮你找。”
“我们不能打扰英灵。”他严肃地告诫,“这是亵渎死者的行为。”
“死者和死者是不同的。”
这句话教他印象深刻。尤利尔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明白它的真正含义。
“说不定你的母亲就在不远,但你永远也找不到她。”女孩又拍拍袍子上的泥土,“她把自己藏起来了,好让你死后能更接近天国。当然啦,你还可能是被盖亚送到这里来的。你的母亲即便没签协议也不会来找你了……但这世上有的罪孽源于爱,有的荣光为了恨。我签完名字就后悔了。真的。不骗你。我就要回家了,我应该有个新家的,和波德一起生活的家庭……”
临别前女孩给了尤利尔一个拥抱,他察觉她的手足冷得要命。“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有非凡的勇气,就和故事中的英雄一样。”她在他耳边念叨,“不知道在院长眼里,我的勇气值多少金币”
……
“照我来看,她或许能算幸运。”使者评论。
那么我呢尤利尔摊开书,拨动着纸页。我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他不知道奥托会怎么安排他的未来。然而灵视是女神给他的礼物,也许我的命运属于盖亚罢。
“我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学徒心不在焉地说,“但从没仔细地品味过其中的含义。我想过我的母亲可能也是盖亚的教徒,才会葬在修道院后面的墓地里。”
可事实并非如此。花丛下沉睡着的不是要去天国的灵魂,而是许许多多掩埋名字与过去的可怜女人和她们等待漂泊与离别的新生儿。她们安葬时没有圣歌。教会收留她们,但也惩罚她们……并宣称这种惩罚是为了洗刷女孩们灵魂的污点。好像这样就能给修道院从中得到的抽成戴上假面。
“抽成”使者问。
“这些孩子会被送到没有孩子的好人家,每一个都经过了洗礼。只将修道院当成挑选后代的做法很过分,他们必须得付出代价来证明自己会善待这些孩子。”尤利尔将收据单递给导师。“不仅如此,在类似于伊士曼那样信仰盖亚的国家,慈善之家还有权力向平民收抚养税。显然——虽说女神命令神职者们行善,但他们也不介意赚些金子。”
使者扫一眼纸条。“项目写得很含糊。这是一贯的做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盖亚教会参与这种生意。”
他似乎见识过其他人口贩卖形式,尤利尔一点也不想了解。“你知道吗我一直将玛丽修女当成我的母亲。”
“她骗了你。”
“她……她只是没说实话。”
“好吧。是教会骗了你。但我想你不会为此仇恨他们。”
“没准我会。”
“如果你的母亲被某个修女杀掉,我相信你会的。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乔伊指出,“你只是觉得把自己养大的人不应该是这种人。但说到底,他们是什么东西跟抚养儿童长大并不冲突。教士跟修女都是人,人自然有好有坏,况且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好是坏还很难界定。”真难为他把话说这么连贯了。
尤利尔低声回答“我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谎言。”
“你以为自己很诚实”使者一句话教他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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