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道谢后,尤利尔开始了在四叶城最后的旅行。这条路很陌生,也很漫长,但最终也有终点。石碑下堆满花瓣,上面刻着寒月之年炎之月第二星期第四日。这是死者共同的忌日,而地底深埋着他们净化后的遗骸。
尤利尔放下花束。玫瑰和白橡枝给塞西莉亚,银百合给他自己。我来看你了,他想对她说。我来与你道别。你能不能回应我,给我力量继续向前这世界上有过诸神,祂们都到哪儿去了给我安慰,给我指引吧。他很想祈求盖亚的垂怜。我是您的骑士,我遵从您的信条。
石头不会言语,死人也无法开口。女神并未用它们的躯体给他任何启示。尤利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渴望光和火,渴望希望和坚信。他渴望回到法夫兰克大街的酒吧看到某个佣兵推门而出,矮人与德鲁伊互相讥讽,他渴望塞西莉亚会请求他帮忙值班,好教她能睡个好觉。他渴望听到早晨木头风铃的鸣叫,与教堂的铜钟齐声奏响。四叶城永远是四叶城,这里是他的故乡和永恒的魂归的土地。这里有他梦中少女。
他怎么能不留恋这里
乔伊告诉他,旧日记忆会支配他的恐惧。原本尤利尔很难想象自己会有比失去塞西莉亚更深刻的恐惧,直到在卡玛瑞娅看到梅米要被圣骑士杀死。他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人的恐惧虽然种类杂多,但本质上都是为自己的无力而痛恨。密室里他的悲伤是为童年谎言后的真相,而自己察觉得如此之晚。田野中的畏惧是为恶魔和将来的命运,尤利尔却无法改变。他逼迫自己活在当下,可火种的神秘的驱动他承受未来的痛苦。我看得到未来,但看得不远。莫非这就是我困顿难行的源头
你有力量。一个声音说。非凡的力量,在你身边,触手可及。如同真正的恶魔在耳边低语。
无名者的处境是他无法释怀的缘由之一。这些人里有像威特克那样的结社份子,也有像冈瑟那样心怀善念却没有主见,只想安生度日的可怜人。但尤利尔相信,更多的无名者其实类似威尼华兹的牙医霍普,他们本不想堕落下去。起码按照女神的说法,他们大都算不上什么恶棍。结果这些人未来的命运无一例外,要么被恶魔猎手拖上刑台绞死,要么在某一天变成恶魔,照样被神秘者杀掉也许某天我也会如此。
他还不知道,与此同时,遥远万里外的铁爪城正在进行一场审判。
一个男人在尤利尔身后跪下来,念着鼻音很重的祷词。他侧头去看,只见到对方腰间露出破旧绒裤的边缘。再后面,一位绅士摘下帽子。女士们脱下手套。几十只嘴喙极短的灰鸦在公墓的旧址徘徊不去,守墓人也懒得驱赶。这些鸟儿似乎终于明白死亡不能填饱肚子,一个个装作肃穆地安静凝视。
不是预言。声音又说。不是魔法。
预言和魔法,它们是一种东西。尤利尔忍不住想。而对于答案,他第一次觉得没那么迫切。
是你的信仰。
倘若在谋杀案之前,他会为此而魂魄震动。这是他潜意识里给自己的答案,而尤利尔也确实认为对女神的信仰支撑着他的心灵。然而诸神已逝。同样是第一次,他对这个庄重的词汇感到可笑。“我的信仰帮不了我。”他终于说出来,“它需要我的帮助。”
离开时他和许多人同行。收获之月的冷风吹起,人们竖起领子,遮住脸颊。尤利尔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心情无比宁静,仿佛那些逝去的人此刻正与他并肩。
棚屋的角落能藏下许多东西,只要有什么不见了,一准儿能在里面找到。希塔里安抖开一块绸布,随即又一头扎进这个垃圾堆中,直到姐姐露丝把她拽起来。
“我找到了。”她举起手,“芸豆罐头。”
“干得漂亮。”希塔里安一弓腰,杂物哗啦啦掉了她一身。当她好容易爬起来时,又踩到一本厚书上,这一下滑倒的后果比之前更惨烈。“这东西怎么还没卖掉”
露丝不安地盯着脚尖。“我喜欢上面的画。”
“想看画到车站去,那里天天有新鲜的报纸。”希塔里安把书拾起来,准备和绸子一同卖掉。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亡灵之灾后烤面包的价格再一次上涨,废旧纸张的收购商却压低标价。如果不能及时将这些写鬼画符的东西卖出去,她们就要没钱吃早餐了。
反正这也是露丝捡回来的东西。自五岁时风寒高烧之后,这女孩的头脑就一直不清醒。“乖,卖掉书我给你买白面包吃。”希塔里安从姐姐手里拿过芸豆罐头,另一只手夹起几件挑出来似乎有用的杂物。她一脚踢开卧室锁不紧的屋门,转轴一声哀鸣。露丝呆呆地跟在她身后。
天色已晚,卖掉杂物成了奢望,希塔里安只好将卖书的计划推到明天。她看着姐姐把那东西抱在怀里,怎么都觉得不顺眼。她不识字,希塔里安心想,只会看上面的图画。若她是个正常人,就应该像自己一样认得上面的符号。
希塔里安曾在松比格勒有过一间拥挤的阁楼做家。她和露丝是丝绸商人的女儿,一对大不相同的双胞胎。父亲整日忙于经商,结果生意却越办越砸。母亲是个织工,还是个露西亚教徒。她不得不亲自教女儿们识字,因为没钱请家庭教师。不过希塔里安在文字学习上无甚天赋,露丝就更不用说了。以至于父亲的事业彻底完蛋后,母亲连夜离开,没告诉任何人。希塔里安以为她起码会带上自己的。但后来她明白,带上她只会让两人都活不了。
父亲卖掉房子后,把两个七岁大的女儿赶出家门,让她们自谋生路。年幼的希塔里安没有站街邀客的本钱,但露丝有张漂亮脸蛋。希塔里安一直嫉妒蠢姐姐的头发。露丝和母亲一样有一头柔顺可爱的铜红色秀发,而以此命名的希塔里安不管怎么打理,她的脑袋看起来都像顶着一坨陈旧的粗毛线。
最后她放弃了,转而变本加厉地将自己打扮成男孩,以便偷窃和行骗被抓住时不会有比挨打更糟糕的后果。你能指望流浪汉对他们碰得到的女人的脸有什么要求么希塔里安还见过醉汉亲吻一条狗。巡逻骑士对待小偷有文明的办法,他们不打人,只动刀。幸运的希塔里安至今没被巡逻骑士捉住。
第二百三十八章 白塔中的偶遇
四叶城的东城区少有骑士巡逻,希塔里安白天偷窃,晚上到教堂转手赎罪券。她知道哪几个数字有特殊含义,哪些花纹象征的祝福更美好。若是碰上教士没在水池前,希塔里安还能逮到缺乏警惕的鸽子。这是难得的盛宴。
比起希塔里安的忙碌,露丝就像个只会打碎杯子的吉祥物就连希塔里安也得承认,她的确是吉祥物。从小希塔里安就发现她很少受伤,即便这女孩是个傻子。她在年幼时给端不稳杯子的姐姐倒过开水,结果水洒了一地,她俩谁都没受伤。再后来亡灵和毒药在城市中肆虐,希塔里安紧闭房门,抱着露丝藏在角落的杂物堆下,竟没有一头食尸者闯到棚屋里。后来希塔里安才发现通往棚屋的唯一通道被坍塌的屋顶堵住,体积超过一只猫的东西,便进不来。
冰地领人总是将他们的幸运天使领主挂在嘴边,希塔里安却对那威金斯家族的少女不屑一顾。丹尔菲恩威金斯再怎么幸运,也不会让她从巡逻骑士的眼皮底下成功溜走,而露丝却能做到。希塔里安肯定母亲不明白露丝的好处,否则她会带她走的。
傍晚的风十分冰冷,而城镇夜色将临。今年四叶城的收获之月没有充足的收获,但想必领主大人会有办法教子民熬过霜月。即便经历了亡灵袭城的惨痛灾祸,特蕾西公爵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丝毫未减。
露丝把书放在她手里。希塔里安有一刹那感觉姐姐变得懂事了,但这不过是错觉。“读书啊。”她央求。我早该知道傻子不可能了解什么才真正对她有好处。
看来她起码懂得卖掉的意思,不会再总缠着我询问吃掉的面包去哪儿了。应她的要求,希塔里安翻开封皮,却被一幅众人跪拜在神像前的图景吸引住目光。她顿时觉得自己对它的认知略微有点偏差。
“我不认识。”露丝看她摇头,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这是本宗教书。”她解释。
教会的书多半用独有的语言书写。无论盖亚还是露西亚,还是苏尔特和希瑟,祂们的文字都有力量。倘若凡人未经教习就读出神言,神秘将损害自身。希塔里安的母亲是个光明神教徒,但这本福音书却是盖亚的
等等。她忙专心去看,以为自己眼花了。神像上有一轮金红的烈日。这真是露西亚的福音书。希塔里安抬起头,将目光聚焦在门上以确信自己没产生幻觉。
露丝坐起来摇她的胳膊,催促着。
“老实躺着。”希塔里安不满地瞪了一眼姐姐,“你还真会捡垃圾。”她又翻过一页,逐字逐句念出上面的语句。无非是女神拯救世间,太阳光耀大地之类的可笑故事,希塔里安并不感兴趣,但露丝似乎在认真听。
当她讲到两个轻视女神的狂徒在神迹之下皈依,跪在露西亚身前祈求恩赐时,露丝已经睡着了。希塔里安合起福音书,对天明时将卖掉它竟有点不舍。上面的故事十分新颖,她从未听闻。希塔里安看到封面上写着书的名字,与故事内容非常贴切。它叫忏悔录。
露西亚不同于盖亚,祂的仁慈不常显露。不尊重太阳、亵渎女神的人多半没有忏悔罪过的机会。希塔里安在进入梦乡前迷迷糊糊想到这件事。但睡意的袭来无可抗拒,她沉入酣眠直到露丝摇醒她。希塔里安睁眼时,夜天还未明。
“噩梦。”姐姐说,“红色的梦。”
希塔里安立刻清醒过来。她明白露丝在说自己做了一个红色的噩梦。这本不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如果希塔里安昨晚没与姐姐有共同的梦的话。
她翻身而起。
“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学徒刚从星之隙走出来,就听到一个男人在说话。他赶紧问候道:“雄狮阁下。”
房间里点燃过熏香,地毯和纱帘有股苦味。两排沙发八字斜对,摇椅上堆着软垫。屋里只点了蜡烛,光线昏暗稀薄,但某人的头发闪着光,如同城堡贴金箔的圆顶。
“你是谁”雄狮罗奈德扎克利问。
“我是白之使的学徒。我叫尤利尔。”
“原来是你。”尤利尔发现他在仔细打量自己,好像要记住他的样子。可不管怎么说,这个留下印象的过程也太长了些。学徒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别看了。”一个女人坐在他对面,呵斥道。“反正你也记不住。”
与罗奈德扎克利不同,尤利尔认识她。命运女巫正如拉森先生描述的那样,美丽的身姿与高贵的气质令人一眼难忘。她倚靠在熄灭的壁炉边,烛焰在她头顶的银台上柔和地跳动。“命运女巫阁下。”他说,“我还带来了拉森先生的问候。”
海伦的目光蕴藏微笑。“我认识你,孩子。感谢你的问候,还有我师兄的。他很为你的神秘学业操心。”她对他眨眼,猫眼石轻轻摇晃。“跟我讲讲卡玛瑞娅如何真遗憾,当时我还在三角沼泽研究独腿青蛙身上的角质。”
“我的荣幸,多萝西娅女士。”
克洛伊占星师在铁爪城的落脚点十分豪华。在外交部的驻所搬去四叶领之前,弗莱维娅女王命匠人修建了白塔以供神秘领域的使者落脚。白塔坐落于邻近城郊的市区,环境和内部装潢也无可挑剔。只是它投入使用没几年,驻守者的站所就改换了位置。现在白塔被用来招待在神秘领域中举足轻重的客人,同时也是王城内远近皆宜的观赏性城景。
高塔遣派来到伊士曼的大占星师只有一位,雄狮和乔伊都属于外交部。但既然命运集会没有再让巡察使者包办全部的工作,就说明血之预言并没有乔伊说得那么容易解决。他早就清楚这些,才更感谢使者的纵容。
但尤利尔还没来得及给女巫介绍月之都的风貌,大厅的门忽然打开了。没有人对此有心理准备。
女巫海伦皱起眉头。“法夫坦纳的红谷伯爵。”她似乎隔着三层楼认出了来客。
红谷伯爵尤利尔不认识,不过法夫坦纳他倒有所耳闻。卡玛瑞娅就是一部分法夫坦纳精灵的祖先,而他正要与女巫说起月之都的事。
“雾精灵王庭锁国已久,真没想到会在伊士曼见到她们的使节团。”罗奈德不知怎么来了精神。“红谷伯爵她长得”
“不比你昨天招来的妓女强。”海伦女士不客气地说。“据说她是餐桌上最不受欢迎的客人,男人的**手段对她也没用。想讨她的欢心,你倒不如浑身浇上热牛肉汤。这样她就会自己来啃你的脸。”
尤利尔感到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话教他隐约见识到了“命运女巫”的真实性格。他突然明白拉森先生为什么至今还是单身了。
“你的导师上哪儿去啦”雄狮遗憾过后,问他乔伊的去向。罗奈德并不乐意与学徒交流。事实上,他在高塔一贯都是这个德行。狮人崇拜力量就像狼人崇拜月亮,你会以为他的智商和狂热程度成正比。但他们实非蠢货,有据可查的是,狮人历史上的叛乱和战争与人类一样多。
“他去处理一些外交问题。”尤利尔回答。高塔为了预言让三位空境阁下进入伊士曼,他们必须安抚一下铁爪城的王族,免得宫廷法师受惊过度。“但好像有点迟了。”
法夫坦纳使节团一定先他们一步来到伊士曼,以至于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雾精灵身上。乔伊不在场,尤利尔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下楼问一下。”白塔安置两拨人很轻松,只是他怎么也得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来的。
“雄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重新躺回沙发上,意思是他赶紧去。而“命运女巫”对他的生疏和惊慌更为敏感,她柔和地指出:“红谷伯爵是高环的神秘生物,你大可不必称她阁下。”
尤利尔感激地点点头。此刻夜色已临。我宁愿用魔法,也不想把事情办砸。
楼下的精灵们也注意到了白塔并非空空如也。但她们昂首阔步踏上楼梯,不惧怕任何可能存在的神秘客人。法夫坦纳没必要在任何人面前低头但苍穹之塔也是同样。尤利尔拿出纹章,把指环索伦套在指头上。一离开两位空境阁下,索伦便急不可耐地开口。
快把我收起来
“安静,索伦。”他没心情闲聊,“我们马上要碰面了。”还有一层楼。“莫非你怕她”
你懂什么,红谷伯爵埃兰诺尔格林格尔芬,传言她连金属都吃
胡说八道。“哪有人吃金属”尤利尔没好气地反问。就算红谷伯爵的胃真能来者不拒,她也不会对你这样的话痨戒指感兴趣。除非她想被吵到厌食。
指环的焦虑没受到影响,它似乎不是在耍脾气。埃兰诺尔伯爵号称元素吞噬者,你说她的食谱有多广你的神术倒不怕她,可我身上有白的魔法在那该死的精灵眼里,我跟冰激凌没什么区别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红谷伯爵
“她不敢这么做。”学徒说。
如果白在这里她肯定不敢,现在我可不确定。雾精灵是傲慢的种族,但这种傲慢并不是能被轻易发现的。他们中的贵族兼具女性的多疑和上位者的虚伪,是各种意义上的麻烦群体
索伦似乎很了解雾精灵。它什么都很了解,只要乔伊允许的话。
尤利尔逐字看完,思量对策。“既然她们不会让人察觉到精灵的傲慢,就说明她们还是讲道理的。”
那你可以试试指环讥讽。
“我是说,她们喜欢给别人讲自己的道理。”
有那么点准确索伦认可了。
“这么看来,雾精灵如非必要,决不会在白塔动手。”尤利尔大概清楚要怎么应对了。我得表示出尊重,同时对她们的弱点给出明确的提醒,这样才不会让红谷伯爵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至于雾精灵使节欠缺的地方在哪,海伦女士早已告诉了他答案。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地毯吸附了其中的大部分,但尤利尔的五官比常人敏锐。他听见古怪的脚步,好像上楼的人穿着绸布或丝绒制成的鞋子。摩擦的咝咝声平滑悦耳,韵律和谐。
她来了索伦写着,最前面的那个就是红谷伯爵
埃兰诺尔格林格尔芬穿着一身翠绿色的披风。她面如满月,眼若赤玉,整个人明亮得好似绿叶间的凤仙。她的头发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枣红,被黄金发带优雅地束起。她在腰间挂一把短刃,皮鞘镶嵌火红的晶石。而披风下的长裙能教人看见鞋底树脂似的古怪材料,仿佛她刚刚渡过一条浸没脚趾的小溪。尤利尔不知道雾精灵对长相的要求有什么不同,但不管怎么看,这位伯爵大人的五官都相当符合人类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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