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德威特注意到了这种怀念。“那儿的环境怎样”
“糟透了,大人。它让我想起我的家乡。别说船了,感应秩序的法则都艰难。我怀疑灰翅鸟岛已经接近了诺克斯的边界。”
诺克斯的边界,仿佛是一个世界的奥秘所在。没人到过世界边境,但它无疑是存在的传说黎明之战前邪龙攻破诺克斯的壁垒,就是因为藏匿于秩序生灵中的恶魔打开了地狱的通道。在同盟胜利后,这些间谍就被驱赶到世界的边境去忍受灾厄,以作惩罚。还有许多黎明之战的英雄自愿到边境看守它们。
灰翅鸟岛上没有恶魔,当然也不会有秩序的守卫者。德威特不认为那里是诺克斯的尽头,可不仅仅因为传说。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藏身于歌咏之海的碧波下,与广阔的海域相比,灰翅鸟岛就是地图上紧邻着骑士海湾的一个小点,远远谈不上什么海外孤岛。
“我不喜欢那里。”多尔顿直言,“船上没有人喜欢。我被迫付给船长两倍的价钱,他才肯到岛上去。许多水手认为灰翅鸟岛上有鱼人守卫,登岛是自寻死路。真不知道这些荒唐东西他们从哪儿听来的。”他耸肩时环扣互相碰撞,声音细脆。“我宁愿相信上面藏着一窝蝙蝠家族的古老分支。”
德威特对他的讽刺不发表什么意见。骑士海湾出现一两头血族很正常,或者说,来到封地之后,德威特每天都要与这些暗夜种族打交道。
这也是他带上多尔顿的原因。
暗夜精灵是血族的死敌,两族的矛盾过往就和它们的历史一样长。带着多尔顿参加封地贵族们的会议,德威特总觉得比较有安全感。他时不时会想起特蕾西告诫过他的话,结果落实起来发现里面的经验有多有少都不太符合实际。与平原上的城池对比,傍海环河的海湾的情况要比历经三代公爵、统治稳固四叶城更复杂。若非他身上的一半鱼人血脉,恐怕手下的封臣根本不会到灯塔镇来觐见新领主。
不管四叶公爵的教导有多少偏差,起码有一点她说得没错。德威特边想边带着侍卫队长和骑士们登上一条小船。撑船的是个举止浮夸、滔滔不绝的当地人,他看到伯爵时,为对方脸上的少许鳞片状的纹路躬身行礼,随即默默地转身推桨。
海族即便消失了三十年,在骑士海湾依旧拥有特殊的地位。整个伊士曼王国都知道,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成为这里的领主了。
“我不喜欢这儿。”
当一辆公交车在眼前驶过时,贾斯帕听到身后的女人说。一路上他都对她保持着关注。
贾斯帕在铁爪城东区的一间报刊杂志的出版社工作,负责为编辑和作家们的书稿装上彩饰。有时候组长给他分配一些无聊的信件审阅,这是不算在工资里的。组长相信贾斯帕的眼光,但他没法要求其他人对一个才入行的新人报以同样的信任。干哪一行都需要资历,对付出工作岗位的一方来说,有工作经验的人当然要比一窍不通的菜鸟更划算。可如果城里每一个老板都这么想,贾斯帕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儿去获得工作经验。这还不算完倘若有缺乏人手的临时工作接受了他,离职后那些挑剔的老爷们又怀疑他对上司毫无忠心,不堪大任,为此给出苛刻的劳动契约好像全世界的同行都应该为他们免费培养员工,然后将成果完全拱手相让似的。
打工的人可不这么想。贾斯帕就打算成为记者。找新闻再困难,也比站在桌子前给纸张量尺寸要强。他对自己充满信心,即便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新闻。不管怎么说,贾斯帕从一个穷苦的学者手上掌握了识字写字的能力,他永远不可能到码头卸货或拎起瓦刀修理砖头。
“你说了三次了。”一个男人回答。
在贾斯帕的关注中,这两个人与铁爪城格格不入。这是一种源自气质的古怪感受,仿佛在一片绿地中凸显出高壮的椴树,荫蔽硕大无朋,俯瞰脚下的青草。他确实没有发掘新闻的天赋但却不自觉被他们吸引。街道边等待的人群不过是拥挤的羔羊,贾斯帕也不例外。他从这两个人身上感受到威胁。
“这里藏污纳垢。”女人再次开口,贾斯帕不敢回头看她的模样。“阳光令人不快。真难想象这里会是猎魔运动的终结之地。也许我没见过恶魔,但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恶意。”
恶魔。贾斯帕感到浑身发冷,四肢都僵硬了。他侧过身,装作毫无所觉般迈开步子。此刻什么新闻都不存在了,他只想离这条街道越远越好。他不知道人群中是否只有自己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他吓跑了。”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贾斯帕露出明显的惊恐神色。
第二百三十四章 法夫坦纳使节
罗奈德看着自己的同伴抽回手,一圈魔法的灵光熠熠闪耀。“别多事。”他提醒道,“铁爪城的侦测站可没有原来那么容易糊弄。”
暗紫色的女巫扫他一眼。“命运会为我遮掩行迹。”她的声音如此悦耳,面纱在吐气下轻轻浮动。
街道对面,那个刚刚走过马车道的青年忽然朝前栽倒。他在地上翻滚,双手拼命在脖颈周围抓挠。“也会扼住恶魔的喉咙。”没人看到他脖子上束紧的丝绳,有一头牵在街道对面穿斗篷的女士手里。
他渐渐不动了,窒息夺走了眼睛里机警的神采。
罗奈德没说什么。到时候巡逻骑士赶来,会发现死者是个恶魔,然后一切就结束了。除了恶魔猎手,再没人处理起这些垃圾的尸体会比他们更专业了。
比起一个蠢笨的小恶魔,他更在意海伦的魔法和她的身材。这位高塔的命运女巫一身旖丽的前开口真丝长裙,领口围着她那顶爱戴的紫黑色大斗篷,一枚银质搭扣悬于腰间。在透明得近乎隐身的圆水晶的重力牵扯之下,它短短的锁链抻得笔直。她脱下了一只丝袜,蕾丝的密林中露出捆束银针的皮带环。罗奈德发觉自己没办法把目光从那条仅剩的、紧贴肌肤的过膝网格状布料上移开,即便只有在它的主人迈开步子时,才能教人捕捉到脚踝上下的线条。
难怪拉森那个书呆子也会动心,他不禁为对方的眼光感到赞叹。
海伦多萝西娅是罗奈德看着长大的女孩,当初来高塔时,这丫头还没出生。罗奈德从未关注过她,直到灰之使死后圣者宣布将亲自指导她神秘学的知识。那还是几年前的事而小海伦当时和罗玛没什么区别。罗奈德怀疑自己能够忍受小狮子的原因之一,就是在海伦身上获取了丰富的经验。
为这份美丽,他再次提醒:“我们已经够显眼了,阿黛拉。”
“我不是阿黛拉。”女巫纠正,“你怎么就不能记住淑女的名字呢”
“那肯定是因为我还没得到她们的亲吻。”雄狮咧嘴一笑。
在这短短的交流中,已经有巡警过来查看倒毙的恶魔。海伦目不斜视,穿过人潮涌动的车道。每个与她擦肩的行人便也毫无关注,只当走过的是一道平凡的影子。女巫们总有手段藏起自己的行踪,倘若她愿意给某个幸运儿注视,对方才就能巧合地发觉她的存在。原本只要青年没有率先投以关注,任谁也不能察觉到其邪恶的本质。海伦和罗奈德都清楚,他看穿隐匿魔法的能力来源于特殊的火种。
异样的火种,被污染的灵魂。“我不喜欢这儿。”这一次女巫重复时,罗奈德发自心底地赞同。铁爪城是伊士曼的王都,混乱和喧哗在这里根深蒂固。放眼望去,到处是争吵、叫喝和虚无的甜言蜜语。城中区要好得多,可最让人惊异的恰恰是华贵别墅与平民住所的区别。罗奈德在到高塔之前生活在草原城市,他最爱的事是在酒馆前为每个途经的美丽女人拨弄乐弦。然而这里的酒吧前站着女人,她们并不很美,但体态尽显,极富诱惑。罗奈德本不觉得凡人女性的好处,但在布鲁姆诺特停留日久,他此刻宁愿忽略灵敏嗅觉给他的信号。
“可你的同行喜欢。”他揶揄,“贝尔蒂也喜欢。竖琴座不比碎月更明亮,这预示着什么灾祸不幸看来在这里你得更小心才是。”
“扎克利叔叔,难得你会对占卜感兴趣。”女巫海伦早知道雄狮是个怎样的人,对他言语的冒犯不以为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将看到你未来的妻子。她个性独立又坚强,相信爱人对自己忠心不二”
这话太致命了。雄狮悻悻别过头,以示拒绝。
“愿奥托祝福你。”海伦最终胜利地宣布。“我的预言一向很准,不骗你。我也能了解你。当女巫对某个人全然了解时,他的命运轨迹便一览无余。”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另一个声音询问:“我的未来会如何”
罗奈德回过头,见到使者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星之隙的门扉。他不禁吃了一惊。比他更惊异的是周遭的行人,他们在突兀的金色波纹前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两排店铺间响起一片尖呼。
“我的魔法失效了。”海伦一语双关,“不管怎么说,世界上总有我不了解的人。”
“先离开。”白之使说,“你有的是机会了解我。”
雄狮罗奈德听出其中的讽刺,不由莞尔。
与灰之使不同,白之使的真名在高塔中也是个秘密。他清楚占星师的每个把戏,不可能上海伦的当。有外交部的最高领导在场,罗奈德觉得自己的处境好多了。“你来晚了,统领大人。”他问候道,随即踏入涟漪。
白之使在最后。他扭头望了一眼在原地厉声呼喊的巡逻骑士,目光带着捉摸不透的色彩。在人群后,青年的尸体被抛弃在石板上,似乎因人们的碰撞而挣动了两下。
安川走下楼,正看见妓女嘴对嘴地喂男人一口蜜酒。他想了想,呼唤侍者将套餐中的一部分换成了冒险者的大杯麦酒。泡沫在金黄酒液中上浮,覆盖住倒影的烛台火焰。
布告板上贴着一层又一层的报纸标题,胶水渗透边缘的彩饰。安川瞥了一眼头条,对所谓的法夫坦纳使节团没什么概念。在他的印象里,雾精灵是一群固步自封,擅长拿腔作势的贵族老爷。野精灵甚至暗夜精灵都比他们容易打交道。
法夫坦纳在宾尼亚艾欧最广为流传的事迹,是从两百年前的加瓦什亡灵之灾后开始的。雾精灵与地底军团开战,安托莱特作为王国的边境要塞竟能在一星期内陷落。歌手们争相为这件事谱曲写词,以此讥讽。传言雾精灵甚至懒得理会苍穹之塔和光辉议会的神秘生物,只是象征性的对圣瓦罗兰的友好援手致以感谢。诸神才知道他们的傲慢从何而来。
雾精灵的使节团访问伊士曼,这个高塔之下的国度。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打一出现就无法磨灭。
安川对伊士曼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他的家乡远在斯克拉古克,一个在地图上大概有两个指甲片那么大位置的人类王国。不幸的是,斯克拉古克接近法夫坦纳,而他们的邻居恨不得这些人类离自己越远越好。由于法夫坦纳的锁国政策执行地相当彻底,安川对于雾精灵的了解并不是通过观察邻国。
他是个冒险者,曾经在某个佣兵团停留。而法夫坦纳也总有那么几个不合群的家伙,想到宾尼亚艾欧上找找各种传说的正体。安川认识一个雾精灵,就是佣兵团中的一员。他们之间没什么聊得来的话题,彼此对事物的看法也截然不同,但安川有特别的交友方式比如用手里的弓。
神秘种族中,公认最擅长用弓的是自然精灵,有些地方也把他们叫作绿精灵。他们有灵敏的、野兽般的尖尖耳廓,与德鲁伊和有翼龙一同建立了七大神秘支点之一的圣瓦罗兰。接下来是某个天生擅射的兽人族,其次是野精灵。雾精灵并不精擅此道,不过这是依靠整个种族的平均水准来排序,与个人无关。那名雾精灵佣兵与安川一样转职了风行者,拉一次弓能命中三个目标。
安川对弓箭类武器的掌控不在任何人之下,他曾自负于这天生的才能和后天的努力共同早就的本领直到遇见那位雾精灵佣兵为止。对方会在与他的比试中落於下风,完全是因为安川有着接近高环的神秘度。技艺上的一败涂地令他大受打击,因此才会离开故乡,希望能在游历中磨炼自己的箭术。
一大杯酒很快喝光,对面的妓女也和男人登上了楼梯。安川正因雾精灵使节团的出现而烦恼这意味着铁爪城巡逻骑士的数量会倍增冒险者对法律规纪的遵守从未刻进过心里,他开始计划着要离开这座逐渐变成规则牢笼的城市。
但在计划落实之前,他不得不先处理完手上的任务。
冒险者一般会有许多收入来源,不过其中唯一合法的是职业所得。这指的是书写在契约合同上的工作,也就是所谓的雇佣任务。倘若冒险者参与抢劫或偷盗、违背当地官方颁布的法律,所获得的报酬便属于不正当的。然而由于雇主的要求五花八门、范围极广,安川觉得这所谓的“正当收入”听上去似乎有那么点滑稽。
任务不算麻烦。他只需抓到一个名为米斯特洛克的家伙,然后从对方的嘴里得到些雇主需要的信息。目标米斯特洛克是个尚未踏入环阶的吸血鬼,这个任务容易得仿佛伸手就能搞定。安川抱着尽快动身的念头离开旅店,但他刚一打开门,就立即后悔了。
门外的车道在尽头挤满了马车,维持秩序的巡逻骑士在一边干瞪眼。摊贩的货架在推搡中倾倒,两个撞在一起的男人彼此争吵。人们朝一个方向奔走,试图在城里制造蚁团般的障碍这一切皆因斜对面两个披锁甲的骑士将一堆干木头拖上了高台。
第二百三十五章 火刑
当木柴被捆绑在一起时,安川还没看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一根圆木当中立起,两位铠甲上有十字标志的骑士拖着一名囚犯踏上高台。他们的动作与之前搬运木头没什么区别。囚犯因恐惧而颤栗,这无法影响十字骑士将他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钉在圆木上。他被迫伸直躯体,露出伤痕累累的腰腹和腋下。
高台边缘站着旁观的审判者,他身着神父长袍,神色严肃庄重,如同立于布道的讲台之上。他手里执有一柄带尖刺的华丽银质长法杖,腰间挎着本厚重的教典经书。两位十字骑士在他的注视下来回折腾,当他们把两桶油洒在柴堆上时,神父也静静地看着它们渗到木头里去。
纯净的油,是一种美味。想必此刻看台下有许多观众难得享用过好油也许囚犯也没有。但他马上就要得到这辈子最多的油了,还得连着他身体中原有的那些一起。他的惊恐与木柴上油脂的反光一样刺眼。
安川不是第一次目睹给罪人处刑,他的家乡斯克拉古克也有这样的风俗。或者说,人类在折磨同胞上的天赋都是相近的。但即便如此,在大清早看见一条生命逝去总也不是好事。安川是个自然信徒,希瑟的教导让他对露西亚和盖亚的教士们的做法不那么认同。
准备的时间很快结束,人群中爆发出阵阵迭起的声浪,随着死囚的挣扎推向**。
神父打开教典,开始宣布死囚的累累罪行,以及最后歌颂女神的诗句。安川不太听得下去,如果你每天早上都能听到这么一出分毫不差的台词,相信你不会比他表现得更耐心。我应该转身就走,他心想,或者堵上耳朵。但愿没有十字骑士会注意到我的举动,然后给我这个异教徒准备一座同样的舞台来。
而这座不属于他的舞台上,正戏已经到来。
神父说:“现在斧子已经放在树根上,凡不结好果子的树,就砍下来,丢在火里。”他每说一句,人们雀跃的呼喊声就高一截。
“我是用水给你们施洗,叫你们悔改;但那在我以后来的要用神圣与火给你们施洗”
“天国近了,恶人们应当悔改”
“若无悔过,他们必死得痛苦,无人哀哭。”
到最后,人们几乎要蜂蛹冲上高台去。看来比起净化,这些凡人更愿意把死囚亲手撕碎。安川将手伸进口袋,握紧象征希瑟的金叶白蜡木。
从神父的审判宣告中,他只记得那囚犯判死刑的罪名。这家伙或许偷盗、抢劫过财物,甚至强奸过女人,可这些统统都没有被恶魔蛊惑来得令人憎恶。不管怎么说,恶魔都罪无可恕。
几秒钟后,人们被允许的欢乐叫喊持续了几秒钟。神父分享着他们的喜悦,在催促声中抬起手臂。一圈金色的神文亮起,银杖顶端漂浮起一簇灿烂的橘红火焰。
安川不禁移开目光。圣诫术昭示着神父对盖亚纯洁的信仰,虽然露西亚的教徒也以此作为标准。他想到自己尚未完成的任务目标。不知道米斯特洛克是否正和他一样,也在关注教会对异教徒的审判。他的余光注意到被堵在路上的马车,其中一辆装饰华美,风格独特,车厢犹如宫殿,就连支撑的木料都油亮光彩。在横杆上挂有一面云雾旗帜,边缘状如圆月。
法夫坦纳的使节。
这真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形形色色的人充作观众。他料想主演不会为此喜悦,但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对方的小小抗拒不过是众多目光中的乐子。人们为邪恶得到净化而开怀,也许还会举杯畅饮即便他们只是随便找个理由喝掉杯中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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