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他希望自己可以说这就是他拒绝宴会的全部理由,但事实并不是这样。说到底,罗奈德有任务在身,而类似丢下观景台到宾尼亚艾欧给自己放假的行为没法再来一次。拉森不过是才踏入空境的新人,顶多圣者会照顾一下自己的学徒。但外交部的统领可不同。“雄狮”罗奈德认为自己对白之使足够了解,这种了解促使他在找寻罗玛的过程中还能挣扎着履行使者的义务。
义务。这个词令他恼怒。因为与之相连的一般是责任。女巫海伦给那小学徒讲高塔的责任时,他一字不漏地听到耳朵里。似乎在这两个词面前,一切个人意愿都可以让路。在落日草原的部落是这样,在苍穹之塔克洛伊也是这样,为什么他就不能丢掉这个该死的难题
有时候,罗奈德无比羡慕神圣光辉议会的那帮狂信徒。这种人像是什么脑子都没有,整天只会把他们的露西亚挂在嘴边,恨不得宾尼亚艾欧没有夜晚才好。据说露西亚的信仰发源于流砂之国索德里亚,圣骑士们却不共信火神苏尔特,这简直是千古谜团。
门后稍有响动,女侍进来点燃了蜡烛,又轻轻离去。焰苗借他鬃发的光辉闪耀,厅堂炉火熊熊。罗奈德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遮掩自己的狮人特征,即便有时候命运集会的同僚们抱怨他的脑袋像长毛的舞台灯。他希望罗玛也能这么做,好方便自己找到她。
或者离开人满为患的铁爪城。
罗奈德确信罗玛在这儿停留了不止一天,她似乎迷恋上了城市里的风景,以至于流连忘返。但修道院的修女说她是去找被送走的孩子了,看见巴恩撒院长的惨状后,她们绝不敢说谎铁爪城即便是凡人的王都,对他来说也实在是过于庞大了。罗玛佩内洛普这头小狮子似乎成了水沟里的耗子,教人压根摸不着她的尾巴。
看在希瑟的份上,罗奈德简直搞不明白,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在这可怕的环境里藏这么久的。他宁愿她离开铁爪城长途奔袭。莫非她血脉中狮人的野性都被佩内洛普这个姓氏磨灭了吗
他在睡觉和赶夜班间犹豫纠结了一会儿,卧室中的侍女频频走动,仿佛在引诱他到床上去。伊士曼的王族知道高塔的一位阁下整日在王都乱窜,这显然不会令他们感到安心。她的小心思反而令他改了主意。“小麻烦鬼。”他推开房门。这一句好像是对侍女的爱称,少女脸颊粉红,没注意到“雄狮”语气中的讥讽。“下楼去吧,乖孩子,找个屋子自己睡。”罗奈德不喜欢受人摆布,即便某些时候他很乐意让人为自己的爱好挖空心思。
“你母亲会想见你的。”他自言自语,“和她一样四处跑,没一刻消停。”
但当他踏出阳台时,忽然发现那缕微弱的联系彻底消失了。在火种的感受中,诡秘、尖锐的神秘若哑光的刀锋一闪而没。这是黑巫术的力量。
罗奈德站在半空,怒意犹如壁炉中的火焰在夜风中爬升。他的神秘度扩张引起白塔下层的一阵骚动,然而断裂的感应无法重续。他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罗玛的踪迹。
“这本书。我想我把它卖掉了。”希塔里安说。
她盯着姐姐露丝,试图在她脸上找到畏怯,然而那张笨脸蛋上只有迷惑。傻子。我不可能给一个傻子讲明白道理,她决心换个问题。“你白天上哪儿去了我不是让你呆在家里么”
这回露丝听懂了。“我做梦。”她呀呀地说,用手指着窗户。“鱼。”
鱼你个头。希塔里安放弃了,她说不出责备的话,把姐姐一把抱住。“我知道你很走运。”她疲惫地在姐姐耳边倾诉,“但你真的把我吓坏了。”没人知道她在回家时看到露丝正在翻窗时,心里有多么惊恐。
“我做梦。”露丝告诉她。“梦里出门不要紧。”
“你以前从不梦游。”希塔里安紧皱眉头。露丝感受到她的焦虑,但根本不明就里。“太危险了。你遇到神秘生物怎么办他们都会魔法。”她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拔高。“不行,你不能四处梦游。露丝林戈特。听我的话。”
每当她叫出露丝的名字,姐姐就会听话。这源于露丝没傻之前,母亲一着急要打她们,就会愤怒地叫出她们的名字。它成了再明显不过的警示,使两姐妹牢记于心。
露丝睡下了,希塔里安锁好门窗,却依然不敢合眼。又是梦。她正逐渐恐惧做梦。夜晚给她的不安远超过行人混杂的街道,这都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她与姐姐做了同一个梦,血红的噩梦,每当希塔里安觉得自己要忘掉它了,噩梦就会在夜晚重临。它在纠缠我们。这个念头令她颤栗,以至于彻夜难眠。
但不论如何,噩梦只能慑服我们的意志而无法碰触到现实。希塔里安对自己说。一个怪梦,有什么好怕的她安慰姐姐露丝,即便傻子不觉得害怕。说到底,每天食不果腹的人生才是漫长的噩梦,而一片红色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个梦。希塔里安心想。我太重视它了,老是去想它,才最终夜有所梦。就是这样。它影响不了我们
直到在露丝梦游以后,这个问题才重新变得严峻起来。临睡前希塔里安满怀疑虑,四下翻动想找到发梦的源头,结果从桌子底下发现了那本早该被卖掉的忏悔录。就是在给露丝读书的那天晚上,她们开始做红色的梦。希塔里安一见它就觉得恐惧,她把书页撕得粉碎,用火烧尽,结果梦境却依旧降临。
然而今夜又出现了变化。希塔里安在一片深红的水流中,意识到自己能看清头顶的天花板。她的眼前仿佛罩上一层血红薄纱,意识也无比清晰。无数雪白的鱼儿在她身边游过,她看清之后吓得差点失声尖叫。一节节白骨正随着水波朝一个方向流动。她胡乱摆手,却打到了睡在身边的姐姐露丝。
“疼。”露丝说。一串泡泡从她嘴里冒出来,她有趣地鼓起腮帮子。
希塔里安连忙去捂姐姐的嘴,这样让她感到恶心。醒过来。她在心里呼喊,醒过来让我回到现实
她成功了。希塔里安睁开眼睛,看到石砖里的书页灰烬。她拼命喘息,然后摇醒姐姐。后者什么都不懂,张开嘴想吐泡泡玩。“我们去教堂。”盖亚教堂是希塔里安想到的唯一能获得帮助的地方。她拖着露丝出门,又回去翻抽屉,拿出一叠赎罪券。她希望神父能看在这些赎罪证明的份上给她们洗礼。
露丝伸出手,扒拉着抓起两张在妹妹眼前晃。希塔里安没时间和她玩闹,她掰开傻姐姐的手
却露出纸片上两串一模一样的数字。
希塔里安愣住了,她仔细核对每一个数字,但没能找到区别。刹那间,无边的恐惧淹没了她。
第二百四十七章 希塔里安的梦
“一样。”露丝说。她不知道赎罪券的数字永远不会重复。
也许是印错了。希塔里安想,一个巧合而已。没关系。神父也有犯错的时候,而且只有它们是一样的。她把这两张一样的赎罪券挑出来,用火烧得一干二净。不管赎罪券与那本该死的书有什么关系,现在都不能恐吓她们了。
“盖亚在上。”她向神明祈祷,“露西亚在上。露丝,快跟我来。”她呼唤姐姐,直奔教堂。
神父接待了她们,没有问原因,也没收钱。两个女孩站在温暖的泉水边接受神术的祝福,希塔里安渐渐冷静下来,露丝则伸手试图抓住飘荡的金色光点。
“忏悔录。”在希塔里安讲述原由后,神父思考那本古怪的书。“我没有听说过。毕竟人们忏悔过错一般到盖亚这里来,是的,原谅是一种美德。”他温和镇定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安抚人心。
希塔里安看着他的表情,在神父开口询问那本书的去向之前说:“那请原谅我的鲁莽。大人,我烧了它。我太害怕了。”
“你做得对。神秘需要借助介质显现。焚烧属于最激烈的净化方式,但也最彻底。好孩子,你保护了你和你的家人。”
“我愿意改信盖亚。”希塔里安小心地说。她当然清楚烧掉露西亚的福音书意味着什么,信徒们皈依神明不止为了心中的支柱,还有切实得到的救济品。露西亚在四叶城有三个发食物的小铺,但他们肯定不会将面包给亵渎了女神的家伙。不过只要盖亚愿意接纳她,相应的救济站就会为她开放。
神父同意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关怀,而非正义。”他甚至邀请她们在这里住一晚:“长椅和地毯可以躺下,还有暖和的炉火。何不在这里安稳地睡上一觉呢孩子,好孩子,别害怕,你们有女神保护。”
睡在这里教堂希塔里安想都不敢想,连忙拒绝。神父没有强求。她带着露丝回到棚屋,花费的时间比离开更短。当安抚姐姐睡下之后,希塔里安又开始后悔今晚的一番折腾了。
我们离开时他在看着我,希塔里安心想。或许不是看着她,而是露丝我不应该带她出门。盖亚教会的神职者从没有听说有过劣迹传言,然而希塔里安知道她们的父亲曾打算送她们去城东的修道院。那里住着许多女孩,但也时常有男人登门。希塔里安见过有些女孩抱着婴儿。那时她还是露西亚的信徒,从没见过这种景象,为此深感恐惧。后来趁着父亲还没下决心,她便带着露丝逃走了。
当然,那不过是误会。现在的希塔里安早就清楚那里是安置未婚母亲的地方,到那里的男人多半是她们的家人。他们不愿意女儿或姊妹受人唾弃、甚至被人轻辱,才忍痛与她们分开。希塔里安和露丝没有这样的好父亲,他不过是想摆脱两个负累。
也许我早该到盖亚的教堂去。露西亚虽然是她最早信仰的神,但忏悔录和那个噩梦把希塔里安吓坏了看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虔诚。希塔里安不怎么限制自己亵渎的想法。盖亚女神一向温和,太阳又有什么好的
只是露丝不同。希塔里安一直抱着对她未来的打算,其中不包括将露丝送进教会当修女。贵族也许会喜欢上她的脸,甚至某个富商能接受有个乖巧听话的漂亮女孩做情人。无论如何,她们的处境会发生改变。希塔里安并不介意这种事,尤其在饿得睡不着觉的时候。说到底,她们只是不起眼的流浪儿,尊严和荣誉与她们无关。但盖亚教会
教会是人们祈祷和膜拜神的圣洁之地,不仅仅因为喷泉中的塑像。十字骑士和神职者的神秘力量才是信仰的源头。凡人还有缺陷可以让露丝的幸运发挥用处,可神秘生物本身就是异常。希塔里安不敢冒险,就像她偷东西时从不选择巡逻骑士做目标。露丝的幸运是秘密,告诉别人他们就会警惕。恰好盖亚教会中有种炼金魔药的大名广为流传,它能让人无法说谎。
可能她在忧虑中陷入了沉眠,噩梦被神术驱散后,新的梦境代替了血红和白骨。希塔里安听见窗户在响,是邻近的男孩列森往玻璃上丢石子。列森比她大两岁,每天都精力旺盛。他人很好,希塔里安偷东西的本领也是他教的。她当然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他。
然而不是列森。希塔里安惊醒过来,窗子嗒嗒作响。也不是风。我没感到有风。棚屋作为避风屋并不合格,在屋子里多半就能感受到空气剧烈流动。这声音怎么来的她意识到是有人在外面。今晚她醒过不知多少次了,但这一次她其实没睡着。
地面在抖动,街道尽头传来阵阵马蹄声。希塔里安连忙推醒露丝,她们看到远处灯火辉煌,不知发生了什么。露丝也听到窗户响。为了不让她在床上乱滚,希塔里安躺在外面,因此来不及伸手阻止她开窗。
“那是十字骑士。”窗外站着一个黑影。不知怎么的,希塔里安和露丝都不觉得恐惧。“来找你们。”黑影开口。他其实是浑身被黑雾笼罩,紧接着,雾气散开了。
“你是谁”希塔里安勉强问。
“快离开。”他没回答她,反而警告道,“十字骑士对你们不再是保护。快离开这里。”
不再是保护“什么意思”
“为那本书。忏悔录。它不是露西亚的福音书,但也不是盖亚的。无论如何,光辉议会和盖亚教会都想得到它。你们不该去教堂。”
“我不相信你。”
对于她仅有的警惕,陌生人只有微笑。“这不是问题。”他伸出手,用雾气遮蔽住她们。
希塔里安下意识尖叫出声。
“只是个小戏法。”他示意女孩看窗户,玻璃上失去了他们的倒影。“我们藏起来。”
“你是神秘生物”
“不如猜得更离奇些。恶魔”
恶魔。奇怪的是,这个词竟没使她退缩。“你是无名者”希塔里安问。她感到心跳加速,但激动更甚于畏惧。终于到了这一天。她握紧姐姐的手。
但这时骑兵抵达了门外。“他们来了。”
十字骑士的漆黑铠甲在夜色中沉默地起伏,身后的纯白披风随步伐飘荡。希塔里安大气也不敢出,她隐约意识到从这些教会骑士身上散发出来的绝不是友善。在发现屋子里没人后,骑士们开始搜查。他们三人一组,找遍屋子的每个角落,尤其是燃烧后的灰烬被翻了个遍。
“我们很幸运。”在他们走出门后,陌生人说。“教会没用神术搜查,可能是以为你们没接触过神秘。奇怪,他们很少有这样大意的时候。”
希塔里安知道原因,用力捏紧露丝的手。姐姐一定被她捏痛了,但仍没出声。我的幸运是她,不是十字骑士的大意。希塔里安想说什么,但陌生人制止她,示意女孩们与他走出门。希塔里安发现自己竟然照做了。
我不该这样放松。但几乎在她意识到自己的松懈的一瞬间,明艳的橘红光带在眼前一闪而没。
“”
希塔里安呆在原地,看着火焰从棚屋中升起。
焚烧属于最激烈的净化方式,但也最彻底
神父的话掠过她的脑海。这是希塔里安唯一想到的东西。他们打算净化我们,而不是援助。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烈火燃烧了没多久,留下满地漆黑的焦炭和冲天的浓烟。四下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被惊醒,也没有一支巡逻队来查看。希塔里安与露丝的家在大火中消失,如同花坛中一根折断的青草般无人问津。
“还好我动作快。”陌生人感叹。
劫后余生的强烈刺激使希塔里安跪下来,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哭泣。此刻,她甚至忘记了要如何流泪。不。这究竟为什么
一切都变得疯狂了。“他们。”她艰难地说,“这怎么”
“教会就是这样对付无名者的。”陌生人解释,“即便是来找忏悔录,也必须得有个理由才行。现在你们在人们眼中便是恶魔了。”他的手指抚弄一下轻薄的黑色雾气,仿佛它们是流动的丝绸。“谁说不是呢”
希塔里安无神地盯着被火焰吞噬的破旧棚屋。“你是谁”她问。陌生人的话,她之前完全没用心去听。
“认识一下,我是威特克夏佐。专门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帮助。孩子们,愿意换个地方过夜吗”这位黑雾先生说,“毕竟街头空旷,秋风寒冷啊。”
他的笑容不比神父和蔼,不过希塔里安的灵魂愿意相信他。好在这种感觉隔了一层,没能彻底左右她的意志。她与露丝心灵相通但似乎威特克夏佐也是如此。
对于姐姐的好运,希塔里安也曾有过猜测。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到教堂求助的行为有多危险。但也许他并不危险。她试图这么告诉自己,虽然效果不佳。然而事已至此,她没有任何办法来表示自己的拒绝。凡人无法拒绝神秘。
她只希望自己不要再后悔。
第二百四十八章 海湾的骑士
多尔顿听见门后的争吵,言语的尖矛利刃几乎扎进松木门里。自从来到骑士海湾,这样的争吵每天都会出现。
即便有着娜迦血脉的余荫,德威特赫恩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多尔顿从五年前就跟随他,看着他在女王和大贵族间寻求生存的夹缝。德威特的母亲把他当做可有可无的幽灵,特蕾西则教他统治领地的手段试图笼络人心。而直到临行前,提温公爵也不忘挑唆骑士海湾和四叶领之间的关系现在侍卫队长又得看他平衡本土贵族和新律法之间的矛盾,为此整日忧愁,无法安眠。
这类事情多尔顿一贯帮不上忙,然而在东海岸领主起码可以用争吵发泄怒火。王都铁爪城更像监牢,塔尔博特家和威金斯家的军团骑士足以压制每个人畅所欲言的自由本能。这么看来,多尔顿还是很乐意见到海湾的碧波长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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