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那个无头的身躯正在他的面前,弯着腰,与他的脸间隔只有半臂。
直到现在尤利尔才看得清楚,这个不完整的人形——姑且算是生物——它不是从脖子处断开了,而是由下到上的轮廓开始模糊:腿部清晰、上身颜色逐渐变淡。
最明显的证据是其袖口的衣料本是黑色的,而到了肩膀就变为了灰白;事实上这个人的头部轮廓已经彻底淡到看不清了,才给人“脑袋消失了”的错觉。
学徒的脑子里一片浆糊,他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有关幽灵的传说,可那些故事中却少有无头的描述——大部分的幽灵是没有腿的。
在原本的世界里那只是人类幻想的构筑,而在这个另类的伊士曼王国,神秘却是切实存在的。
甚至就在他眼前。
真切的寒意开始在房间中蔓延,玻璃上逐渐凝结了霜花。尤利尔绝望的想他可能是要死了,浮云列车将他从原本的世界不由分说拖进了可怕的环境,那这个幽灵会做什么,把他变成同类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个陌生的低沉声音在他尖叫过后出现在了房间里:
“你看得见我”
学徒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古怪生物也是能沟通的,他的心里燃起了些许希望,但立刻沉了下去。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即便是在松比格勒的车站里他也有明确的生路可以选择,可现在他要说没看见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不过这也值得一试,怎么也要比诚实的被杀掉强。
于是学徒疯狂的开始摇头,幅度和频率完全是逼近了他所能达到的极限,让贴近的无头人都向后挪了挪。
声音沉默了片刻,肯定的说:“你听得见我说话。”
“……”
尤利尔简直想要给自己一巴掌。他从未有过哪一次这么深刻的体会到自己的愚蠢,恐惧已经让他方寸大乱了。
学徒带着哭腔,声音被恐惧和骤降的温度刺激的颤抖起来。他挣扎着说道:“不……先生,你就当我没看见……求求你不要杀我……”
无头人又不说话了。事实上,学徒甚至不知道那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他忐忑不安的看着那个神秘生物站在那儿,微微透明的胸口起伏着,似乎是在呼吸。
“不。”它吐出一个音节。
这一次的回应言简意赅。但因为太过简略,以至于尤利尔完全不知道它到底是答应了不杀他,还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幸而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来了,脆弱的楼梯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踏碎一般。学徒激动的几乎热泪盈眶,他从未有过哪一刻觉得自己家里破旧的楼梯响起的声音是那么美妙。
可紧接着尤利尔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把其他人拖下水。这个无头人既然能杀掉自己,自然也不会大发慈悲饶恕酒吧里的任何一个人。一念及此他又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但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
“埃兹先生!”就在脚步声接近房门的时候,尤利尔闭上眼睛大声叫道:
“这里有一个无头人!”
之所以没有更多的警示,是学徒还抱着些许的期望,这期望来自于塞西莉亚跟他提起过的佣兵——他们正是狩猎这些神秘生物的不是吗
这一刹那尤利尔的理智又回到了身体里,他竟然能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回忆起吧台后那个笨笨的女孩子说的话。假如他能活下来的话,学徒觉得自己一定要去向她表白——
这或许就是爱情吧。
一时间,每日为了填饱肚子而卖苦力的洗衣店学徒居然有了一种此生无憾的感觉。
无头人也听到了声音,或许它是用别的方法感受到的,于是微微侧了侧身子,“埃兹”
门前的脚步停顿了一瞬,而后门开了。
“……”
房门被迅速打开,又迅速合拢。在尤利尔呆滞的目光中,酒吧老板摘下帽子,而后深深地弯腰:“使者大人。”
慢着,竟然是认识的……“熟悉的神秘生物”
学徒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那种看上去就能让人魂飞魄散的大玩具也只有原世界的冒险者和熊孩子们才能驾驭得了,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最好还是不要那么考验自己的心脏。
而在恐惧褪去之后,对于塞西莉亚的幻想一下子浮上了心头,尤利尔尴尬得连想到她的名字都觉得脸红。
“你没去车站。”无头人说道。
“抱歉,使者大人,我的店里出了些事情,以至于稍微有点没赶得及……”
或许是他的道歉非常诚恳,满脸的汗水也很具有说服力,无头人没有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我的夜咒坏了。”
埃兹的脸颊抽搐一下,“我会为您修好的。”
那个无头人抬起了手,这时尤利尔才注意到对方苍白的小指上戴了一枚同样苍白的戒指,以至于他之前紧张状态下根本就没发现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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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火种
『你来多久了』
使者敲了一下戒指,玻璃上的符号就咔咔咔的变了样。
“刚来没多久。”尤利尔看着对方的眼珠子似乎有想要活动的趋势,为了避免被直视,他赶紧说的更详细了一些:
“就在二十分钟前。”
“二十分钟”埃兹不由得低呼了一声,他紧张地扭头四处张望,包的严严实实的围巾使他看起来像只过街的耗子。
尤利尔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已经平息了。”使者说道,转身走进了书房里,似乎要在那里休息,甚至没有给两个人插嘴的机会。
尤利尔张了张嘴,试图询问列车的事情,但地面上的霜冻提醒着他眼前的可能并非是人类,畏惧将他牢牢按在原地,连带着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冷意伴随着无头人离开。
使者的声音极其低哑。学徒猜测那是因为那枚指环的缘故,它可能有着伪装之类的能力,但现在出现了点问题。
具体是什么问题,那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什么法则、世界的基石,和神秘生物同样都是尤利尔只能从字面意思上理解的东西。
在原来的生活中,学徒或许会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名词当成消遣的读物。当然现在要是他还敢这么想的话,那真是用命在消遣了。
何况他本来也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想到这里,尤利尔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的来意,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埃兹先生,希望对方还能记得说出口的承诺。
酒吧老板正松了一口气,他似乎是适应了房间里的低温,把自己的围巾向下扯了扯。冰霜正在使者的控制下逐渐消失,看来指环失效后他依然能够自己收敛起这种力量。
注意到学徒的目光,埃兹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没好气的道:“你看什么”
“工作的事……”
“你还敢跟我提工作”
“可是先生。”尤利尔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卑鄙,但为了求生他还是决定一试:“您说过让我相信您的信誉的。”
“是的,这话没错。”
埃兹耸耸肩,他冷笑一声,满不在乎的回答道:“整条法夫兰克街上谁不知道我最抠门我可是一名商人,孩子,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也不会原谅让自己多花钱的家伙。”
“至于信誉,它确实有用处,但却决不是用在你这个狡猾的小鬼身上的——”
酒吧老板做出了一个挥手的动作,示意他别妄想了。尤利尔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下楼梯。学徒在台阶上看到塞西莉亚怯怯的望上来的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感像是浪潮一样打向了他。
他就要离开这里,重新为了生活而奔波了。也许他会好运的找到第二份工作,但更有可能在街边漫无目的地流浪。
尤利尔一时间有点万念俱灰。他不清楚这份心情究竟是来自于黑暗的未来,还是因为即将与停留在塞西莉亚身边的机会失之交臂。
“等等。”
然而,就在他要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学徒忽然听到了这个天籁般的呼唤。他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即便埃兹先生很有可能是让他赔偿地板或是其他别的事情,尤利尔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幻想。
可哪一种都不是——
“等等,小子,别急着走……使者阁下要单独见你。”埃兹探出一个滑稽的脑袋,声音说不出的古怪。
学徒呆在原地,仿佛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
……
尤利尔抱着忐忑的心情踏进了书房,那个熟悉的无头人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年轻人的甲胄靠在一个更大的书架上,但里面却空荡荡的。
午后的阳光穿过了他的身体,而后又透过了玻璃,灰尘在光柱中浮动着。
“使者大人。”
“……”
“你从哪儿来”使者重复问道。
福至心灵一般,尤利尔忽然明白了对方并非是在问自己的家乡或是列车上的那段离奇经历,他并不关心。
他没有怀疑我的说法,他知道浮云列车的存在
“我……”学徒的喉头涌动了一下,“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先生。”
使者站起身,“神秘不是世界的基石,法则才是。两者并不等同。”
他真的相信了!那么列车的事,关于世界的变化、和这一系列诡异事件的前因后果,难道他都知道吗
“神秘是什么法则呢”学徒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神秘是未知。”
“未知”
“不知其源头的力量,就是神秘。”
尤利尔不懂他的意思。
但学徒已经发现了,这个古怪而恐怖的人、或者说人形的神秘生物,其实并不是非常危险的,他甚至会解答自己的问题——要知道对下属埃兹先生,年轻人都不会有这么好的态度。
不过尤利尔并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一个,而是问的东西对方刚好愿意解答罢了。
“法则不是力量的源头吗”
“它是力量本身。”
使者答道。
法则是力量,神秘也是力量。
尤利尔猜错了,这在意料之中。毕竟他对于这些东西的了解仅止于埃兹与使者的交谈,而只言片语间提取到的信息很难有完整的。
“那力量是什么呢”
“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使者语焉不详,因为“力量”这个词汇本就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尤利尔也知道自己提出的问题有些颠三倒四,但他即便是相较于眼前不善言语的神秘使者,拥有的词汇量也并不多到哪里去。
然而意外的是,使者犹豫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一样,解释道:“神秘即未知,以异常体现。”
学徒稍微有点懂了:“法则是秩序,违背法则即为异常”
这里面的逻辑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正常的表现就是世界的秩序,被称之为法则;异常则没有解释,是不可知的,因此归于神秘。
以使者的冰霜为例,炎之月是不会自然形成冰雪的,但他却制造出了这种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这就是异常,即神秘。
年轻人上下挥了挥手臂,大概是点头的意思。
“并不完全正确。因为神秘也源自于法则,是有序产生的混乱,已知诞生的未知。”
神秘也源自法则
如果不是使者的声音很有种郑重其事的意味,尤利尔简直以为他在和自己打什么哑谜了:一会儿将神秘和法则搅和到一起,一会儿又说它们其实泾渭分明,两个对立的说法同时被他承认了。
见鬼,那个无头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魔力。”使者言简意赅,“它是桥梁。”
他伸出手,房间里开始下雪。
 
第十章 新工作
“自……自然现象”尤利尔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卖萌去了。
“个人浅见而已。”
使者将指环转了个方向,玻璃上的字迹顷刻间就粉碎了。看样子他对于索伦刚刚“没有常识”的评价也不怎么认同。
“您见过浮云列车”学徒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的厉害,他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
使者沉默片刻,答道:“它是连通两个世界的现象。”
果然,尤利尔暗自确认,自己说的列车与使者大人知道的就是同一个东西。不过他很疑惑:“为什么是现象”
“浮云列车停留的时候,会使那里的法则产生混乱,制造出巨大的魔力干扰场。”无头人说道,“这与风暴很像。”
很像……慢着,难道说所谓的自然现象就是你自己分类的吗尤利尔满脸错愕。
“它什么时候会停留在哪儿停留”
“不知道。”使者答道,“它唯一不类似于风暴的特征,就是发生时毫无预兆。”
其实两者的差距远不止这一点,但接连的坏消息让尤利尔无暇顾及。他茫然地连委婉的说话方式都忘了,好半天才呐呐地问道:“那、我能回去吗”
“世界的层次不一样,正常手段不可能做到。”使者否定道,“诺克斯是深层,即里世界;你来自神秘衰退的伊士曼王国,那是表世界。”
希望被无情的掐灭了,学徒的神情黯淡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经历是一场无法复制的意外,恐怕此生也再难以遇见。即便是他真的成为了神秘生物的一员也无济于事,因为浮云列车并不是单纯的神秘生物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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