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听懂了,先生。”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阴影
黑暗中传来吟唱,肃穆的钟声将他唤醒。黎明如此宁静,这是女神最温柔的时刻。他闻到木头的香气,它藏在熏香的馥郁里,和莫里斯的雪松一样清新。
莱蒙斯套上铠甲。
走道的尽头是圣堂,两名修女在泉水边祈福。这涌来自闪烁之池的地泉晶莹纯洁,受得了露西亚的恩宠。它在黎明之战前被西塔的女王赠送给议会,象征信仰的统一战线。近千年过去,圣米伦德大同盟早已解体,而泉水还在圣城赞格威尔的圣堂前喷涌。莱蒙斯走过修女身前时,她们微微屈膝行礼。“瑞茜神官在里面为圣剑洗礼。”其中一位年长的修女告诉他。
莱蒙斯进入圣堂,看到阿拉贝拉跪在露西亚的裙摆前,杜兰达尔则沉浸在夺目灿烂的水池里。这就是光之泉的源头。水池里似乎流淌着熔金,粼粼波纹如同液态的阳光,但没有可怕的热浪迎面扑来。
数不清的蜡烛漂浮在庙宇中,那些都是逝者的灵魂。它们是女神的英灵,死后去到祂的神国,决不堕入死者的加瓦什。亡灵之庭塞满了背信者和异教徒的恶念,是不洁之所,污秽的泥塘。满怀荣耀逝去的光明信徒不会去那里。正义与秩序的神国为它们开放,莱蒙斯不知道自己死后有没有资格同它们一道。
黑银长剑在光之泉中轻飘飘地浮动,阿拉贝拉偏过头,拖着白袍站起身来。“你醒了长官,见到你没事的样子我真高兴。”她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我要的不是她的安慰。莱蒙斯听见自己沉闷地道谢。他的语气毫无诚意,仿佛出自他人之口。这和她的问候同样。“主教大人呢”导师在白之使面前得到了失败,昨天才得以通过交涉回到赞格威尔。虽说他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他们仅仅是为了拖住他白之使像座空境尽头的安格玛雪峰,人们至今无法逾越。
“代行者大人正在召开光辉议会。”
丹尼尔爱德格主教是议会的一员,他必然也在议会上。莱蒙斯只好在这里等他,注视着圣剑杜兰达尔上流淌的光辉。他输了,我也一样。他回忆起刚刚的梦境,亚莉没有来见他。
“您不必责备自己,长官。”瑞茜说。“就算到女神面前,祂也不会。祂知道你为光明交付与你的使命尽了全力。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为了女神,圣骑士长没有看她的眼睛。“我做得更好的事情就是反省自己的错误。”我的确尽了全力,他心想,但为了亚莉和女神哪个更多一些,我无法欺骗自己选择后者。
“白之使正在接近圣者之境。”阿拉贝拉告诉他,“以他在卡玛瑞娅展现出的魔法,枢机主教也无法单独应对。代行者阁下已经提高了白之使的神秘度等阶事实上,议会决定给予你嘉奖。”
莱蒙斯诧异地回过头。“你对代行者阁下”
“和我没关系。”瑞茜打断他,这话使她着恼了。“我只是负责向你转述光辉议会的决定。希欧多尔长官,我现在是作为你的副官而非代行者的学徒站在你面前,请不要羞辱我。”她带着些嘲弄,“难道这次任务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能力吗确实,我的能力有限。”她从来有话直说,即便有时候她自己也会难堪。
不是谁都像我一样。他这次发自心底的诚恳致歉,既是为了自己的恶意揣测,也是为了某种不该出现的喜悦并非只有我一人抱有私心杂念。我才应该跳进光之泉中接受洗礼,莱蒙斯按捺着冲动。夜里他可以向女神倾诉,但到了白天,在女神的圣堂上,他反而感到畏惧。
“我不清楚奖赏是什么。”白袍神官告诉他,“但有位修女来找过我,她受到肯恩主教的调遣,来将自己的神职变更为赞格威尔的驻城神官。虽然还不是白袍,可总好过在修道院里浪费自己的天赋。”
这个消息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一时间,莱蒙斯甚至不敢去问她的名字。“你说的是不是一个高个子修女金发”
“并且少了右手和右小腿。”瑞茜镇静地说。“她叫亚莉克希亚,是你的前任神官。”
“我的战友。”莱蒙斯则满嘴苦涩地回答。看吧,这就是与我搭档的后果。你的长官连自己的下属都保护不了。
“我了解过她。”白袍神官扶了扶方帽。
圣堂陷入了寂静。莱蒙斯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她以为她也了解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他发现自己的口吻毫不友善。
“值得尊敬的前辈。”
“你只想说这些”
“你只想听这些。”她回答。
你说得对。他感觉自己被人看透了心脏,这不是一种舒适的感受。说实话,阿拉贝拉瑞茜很适合当我的神官,她反应很快,更会猜测别人的心思。最恐怖的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执拗常使她忽略地位、人情、认知差异等种种合乎情理的因素,用一针见血的方式戳痛你的伤口。
露西亚眷顾这种人,他们是正直无私在人间的代表。在信徒中他们必然是最虔诚的那部分,他们的热情与太阳的光辉一样永不熄灭。不过说老实话,这样的人也往往不好办事。
“我向老师申请离开圣骑士团。”神官小姐压低声音,“圣裁判所正需要神官和司铎。希欧多尔长官,希望我的后任会成为你的好助手。”
“你无需这么做。”莱蒙斯不由得劝阻。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渴望亚莉克希亚归队,还是不忍瑞茜黯然离开圣骑士团了。
阿拉贝拉摇摇头,莱蒙斯还想说什么,但忽然议会的钟声响了。这宣告光辉议会的结束,圣堂的女神雕塑后传来脚步声。
代行者不会从正门离开,因此出场的全部都是能参与议会的枢机主教。他们的服饰严格遵守教典,神态肃然或者说僵硬。爱德格主教倒数第二个迈步出门,他倒是比他的同僚慈祥多了。
“你们问决策没什么好决策的机会只有一次,对失误的补救并不是每次都好使。”在莱蒙斯眼里,老师并未因这次失败的打击受到什么影响。主教大人的胸针换了新宝石,他脸色红润,不见重伤初愈的虚弱。“瑞茜,正好你也在,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诉你。”他还是犹豫片刻。
“是我的申请没通过”
“也许你可以尝试猜错一回。”
“原因呢”
“这是代行者阁下的决策。”身为女神的代言人,议会代行者的决定几乎没出过差错。但愚钝之人往往难以领会其中的深意。莱蒙斯就发现自己属于其中一员,可他随即看到女神官和老师脸上也隐现困惑。“我原以为代行者阁下只想给你一次历练的机会。”爱德格主教对神官小姐说,“他告诉我,这次的决定并非只为了你,孩子,希望你能理解。”
明悟在白袍神官澄澈锋利的眼神投向他时到来。莱蒙斯意识到代行者阁下将阿拉贝拉留在圣骑士团,正是为了他自己。然而我何德何能还是他已经看穿了我的动摇
阿拉贝拉回到房间里,脱下鞋子摆放整齐。这时她注意到鞋架上已经有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白色小牛皮靴。她没在意。艾普莉回来得永远比我早。
“瑞茜。”一个灰头发的少女从上床探出头,“老师告诉我,你以后就留在圣骑士团了。这是怎么回事”
明知故问。“我把任务搞砸了。”她把自己丢在床上,“这是惩罚。”
“你真觉得在圣裁判所任职一无是处吗看在女神的份上,我很难理解你的想法我也不得不告诉你,要是我有机会留在圣骑士团,用我的头发交换我也愿意。”艾普莉拨弄着她的长发辫,发梢一直垂落到阿拉贝拉眼前。
“你不明白。”她内心涌动着怒火,但更无可忽视的是悲哀。你不明白。我不是因为荣誉而留在圣骑士团,我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麻烦。我的同伴们宽容了我,但这远远不够。“我希望更多人能理解女神的教义,结果我的努力根本没用。我找不到有什么理由在那里在那些人中间。”
“那些人你觉得希欧多尔大人名不符实吗”
“当然不。”虽然有的时候他的抉择令人费解,但不得不承认结果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作为圣骑士团的领导者,他的行为作风无可指摘。“在我看来,我的长官的虔诚不亚于任何人。”他的偏见也是同样。
“所以你只是不想成为某个人的副官。”
“我没有。”
“你当然有,除非你向露西亚发誓。”
艾普莉话语中的笃定刺痛了她。阿拉贝拉试图摇头否认,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决不能对露西亚说谎。“无论我怎么想。”她将舍友的发辫最底下的束带打开,“我都永远不能摆脱老师带给我的阴影。”
第一百六十四章 魔力火种
训练课结束后,尤利尔已经困倦不堪。他一点也不想将休息时间花费在路上,可占星师必备的长袍今天才被治安局的人送到他的小屋里去。若想要奥斯维德不整晚念叨他的过失,尤利尔就必须穿戴整齐。
此刻已是下午四点,阳光依旧狠毒,但比起正午还是好了不少。在得知了他占星课教师的要求后,乔伊没有多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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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故乡
冈瑟在布鲁姆诺特生活了二十七年,结果他除了为某个占星师的家族企业生产的皮带和衬衫制造出成百上千一模一样的扣子外,只得到了“纽扣”的外号。
当然,这比起许多移民到浮空岛、又因为找不到工作而穷困潦倒地回到陆地上的普通人,他已经足够幸运。不管怎么说,现在没人认为冈瑟与那些流浪汉同出一处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冈瑟记得自己的故乡,一个宾尼亚艾欧南部小国的城市。那个小国早就从地图上消失了,故乡也一样。好在冈瑟不会为此感到心痛,他对那里唯一的印象是饥饿,要命的饥饿。
杉树上掉下来一片紫色的叶子,砸在他的脑门上。
冈瑟抬起头,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把这给了他一巴掌的臭树叶扔到一边去。树叶飘到地上,他又拿脚去踢,结果脚趾撞在了玻璃墙的底座上。这玩意是用石头做的,他立刻哎呦一声。
“冈瑟”玻璃的振动引来琼利的怒吼,“上班时别跟树叶较劲”
冈瑟还没说话,他的肚子就猛地响了起来,替他作出了回答。琼利瞧了眼挂钟,扔给他一盒馅饼。“还没到午餐时间。”他警告,“整个中午到下午你都没有间休了。”
“谢谢。”他还不至于听不出琼利的善意,赶忙低头撕咬洒满肉桂和葡萄干的面皮。若说冈瑟最大的幸运是在工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那么遇到琼利就是无疑就是幸运女神找上了门来。琼利坦普尔有四分之一的贵族血统,可惜他祖母家族的爵位仅仅是勋爵。这足够让他在布鲁姆诺特找个收支平衡的职位,但琼利总是缺钱。
冈瑟知道他将钱用在什么地方,即便他从未问起过。烟酒鱼肉,琼利会骂一边他们废物,一边将这些难得一见的奢侈品砸到手下工人的脑门上。每个人分得的数量是他自己的十几分之一,可若是没有琼利,他们连十几分之一都得不到。冈瑟怀疑如果没有琼利坦普尔的帮助,自己绝不可能留下。他又咽下一口热腾腾的馅饼,吮吸自己手指上的油星。
布鲁姆诺特的贵族阶级还在沿用城邦王国的旧制上等人是管理者,平民是被管理者,奴隶是奴隶。冈瑟确信自己不是奴隶,永远也不会是。他舔着最后一根手指的时候望向玻璃外的街道,一个阴沉着脸的男人坐在餐厅里。也许他会成为某个贵族的奴隶,冈瑟在琼利的家门口见过他。“坦普尔先生。”冈瑟在监工走过身边时拉住他,“那是你的朋友,他在等你”
琼利回头看一眼,立刻摘下手套和口罩。“如果这白痴再来找我借钱。”这位拥有贵族血统的平民低声说,“那他很快就不是了。”他一边走出工坊。
冈瑟不在乎对方能否继续得到琼利的帮助,事实上,他乐意看到男人被排除出工头的交友范围。“纽扣”试图将目光集中在眼前吱呀作响的模具上,以此来遮掩自己真正的注意力方向。
距离抹除了两人交谈的声音,冈瑟只看到琼利脸上的怒容。他猜测那个男人确实是来借钱的。果然,两人不欢而散,监工的朋友摔门而去,餐厅的风铃一阵作响。琼利回到工坊,咕噜噜喝光一大杯水。
“那白痴早晚被治安局遣送回地面。”冈瑟听他一边擦嘴一边咕哝。“连他在高塔工作的姐夫也救不了他。”
高塔的事务局负责监管所有的事务,外交部和治安局则监察维持秩序。浮空岛的贵族们没有国王可以效忠,这些人的祖先是高塔被第一批淘汰下来的学徒,是以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服从克洛伊的调遣。伊士曼与高塔没有这种血脉传承下来的亲密关系,这注定它难以成为苍穹之塔的一部分。
在布鲁姆诺特以及所有的苍穹属国当中,克洛伊的成员都拥有不亚于贵族的身份。冈瑟不知道琼利怎么与高塔成员搭上了关系,不过没关系,总有人知道。他压低声音问自己的工友“口袋”芬克。芬克脸上的愁苦如同鞋底的针脚,将两只眼睛和鼻孔牢牢缝死。但他是只装满了小道消息的破口袋,便只余耳朵捕风捉影,一张嘴搬弄是非。
冈瑟知道他痛苦的原因同样来自与对话的模糊。“他是谁”这话大概能解芬克的心痒。
“你凭什么关心”芬克不理他。
消息口袋能扎紧,这也是芬克留在布鲁姆诺特的原因。冈瑟打探无果,悻悻别过头去,张嘴要啃一口馅饼。一只手探出来,把馅饼拿走了。“口袋”芬克用他的一口烂牙咀嚼葡萄干,糨糊状的食物跟口水一起被舌头搅拌。最后他吐出一颗半熟的豆子,掉在冈瑟的袖子边沿。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午餐消失在工友的喉咙深处。“那人是谁”
“霍布森,维修部总管安德鲁弗纳的妻弟,他最头痛的大麻烦。”芬克嘿嘿发笑,仿佛见到大人物身处困境使他愉快。“伙计,世界上最不能碰的行当就是赌博。”他语重心长地说,“占星师知道自己未来会输多少钱,没准学徒也能。我猜霍布森肯定是这么想的。”
冈瑟不关心口袋的想法,也不在乎霍布森的念头。他并非对八卦感兴趣,而是在意琼利的态度。“那他和坦普尔先生”
一枚纽扣在模具下成型,芬克拾起它,丢进木编箱。“这是个大秘密。”他的眼睛像扣子一样转动。“很少有人知道琼利坦普尔之所以沦落到在平民工厂上班,是因为他曾经也是赌场的常客。不然,坦普尔怎么说也是贵族,那些人是饿死也不会放弃挂在嘴边的名头的。”
“他们是赌友”
“还是天天输的那种。坦普尔没有个好姐夫,但也没有霍布森那么疯狂,他最后醒悟过来,在工厂里讨了个谋生的活干。看样子他是决计不会再靠近赌场一步了。”
冈瑟明白了,霍布森来找自己的老朋友借钱。琼利没给他。这使他隐约也觉得轻松至少这家伙不会抢走我的一半馅饼了,琼利先生不会帮他。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街道上霍布森折回来,朝着工坊的方向行进。他专挑墙根边的小径,冈瑟只注意到一片阴影在缓缓蠕动,逐渐接近了玻璃。芬克敏捷地朝左后一跳,装作无事发生。
下一秒,他背后的监工叫他过到门口来。“冈瑟。”
“纽扣”只得放下模具,走向琼利坦普尔。他换下了工作服,眼睛里的异样目光难以琢磨。芬克头也不抬,好像沉浸在地板的纹理中。冈瑟朝他走去,觉得紧张又失望。不过监工并不是为了斥责他们的交头接耳,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冈瑟,让他浑身难受。他的余光瞥见一张浮肿的胖脸出现在窗外,大小跟琼利刚给他的馅饼差不多。冈瑟吓了一跳,继而觉得有点反胃,他僵硬地转过头,试图做个不那么容易表露出自身厌憎的笑脸。
赌棍霍布森回以阴沉一笑。他的皮肤青里透紫,鼻子旁有许多雀斑,眼白爬满血丝。这样一张脸微笑起来,也实在很难让人感觉到善意。
“跟我来。”琼利迈步出门,动作显得很犹豫。只是冈瑟没比他好上多少。他们刚走出门,更多的树叶簌簌落下来,伴随着鸟儿扑翅的振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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