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他的神情无比疲惫,仿佛在短短几小时内失去了剩余的大半青春。安德鲁弗纳也许对伯莎并非没有一点感情,他浮肿的脸上阴云密布,憎恨则溢于言词。“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是关于伯莎女士。”这次由尤利尔来交涉。他轻声说道“也不是来追究责任这里面本身就没有责任可言,高塔事务司也没有立法规定。我们想说点其它的事,为了解决教堂的案子。”
他打量着学徒,讥讽一笑。“好啊。”维修师让出通道,“那你们就进来吧,最好顺道证明我的清白。环城日报里那些看热闹的混球已经毁了弗纳家族的名声,我可不想再因为那个死掉的女人丢了工作。”
房间里笼罩着昏黄的灯光。下午巡警们已经将整座房子搜查了一通,尤利尔他们也跟着走了一遍。不过晚上故地重游,弗纳家的别墅里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
“这里真冷。”威特克说。
幽灵般的阴影伴随四个人的脚步,连楼梯的吱呀声中都透着鬼祟。尤利尔瞥见客厅的一幅油画下摆着浅蓝色的计温瓶,这表示室内气温低于最适温度。布鲁姆诺特的炎之月早就结束了,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太阳消失后,人们走在街道上非得裹好领子不可。
随着破碎之月的残缺,诺克斯的收获之月从夜晚点燃的壁炉中走进了每个人的家里。但弗纳家的壁炉底积满了黑灰,却没有一根可供燃烧的木柴。而这些灰烬也被巡警搅了个遍,凄凉地散在地上。
这时候该侦探上阵了。阿加莎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人对面,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前天夜里,鲍曼是什么时候离开别墅的”
“午夜时分。”安德鲁说。
“那时候你在家吗”
“当然。我没工夫出门闲逛。”
“鲍曼找上门,和你说什么了”
房间里似乎更冷了。“还是要债的老一套。口哨帮接活不少,干活更是有效率。这些蠢猪对着我没一句脏话,就是三句不离欠条。我一个月赚的薪水他们比我还清楚。”
“有人说鲍曼在夜里敲门,弄得声势浩大。”阿加莎指出。
“那天我加班,房子里只有那个败家女人一个人。”
“你们没有仆人”
安德鲁哼了一声,“就她一个。”
“霍布森来找过他姐姐吗”
“他不敢来。你不会相信这次他干出了什么荒唐事,那笔钱就算他管我叫爹我也还不上。也许他来找过那个满脑子只有她亲爱的弟弟的败家女人,她也拿不出钱来口哨帮来过后,我告诉她要是霍布森再敢出现在家里,我就打断他的腿。她知道我下手有多重,她知道的。”
这种威胁仿佛是布鲁姆诺特的特产,而安德鲁弗纳对殴打妻子这样粗野可鄙的行径毫无悔意。尤利尔忍不住插嘴“你不爱她吗”
“怎么可能呢她是我的妻子。”维修师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如果她没有那个混账的弟弟,时间可能更久。要知道,我只在最生气的时候才想过换个妻子。”他的态度忽然又转变了。
尤利尔还想问什么,但阿加莎打断了他。“去楼上看看弗纳太太的房间如何,尤利尔”她很不满意地要求。
他只好照做。
“你们经常去教堂吗”地板下隐约传来问话。神秘如呼吸般自然和谐地存在着。尤利尔绕开一把空椅子,直径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幕帘。流苏在一层浮灰中留下扫过的痕迹。他不由得后退两步,避开飞扬的尘埃。看来即便是经过巡警们的搜查,房间里的扬尘依然没有减少。
“我不常去。”弗纳的回答传来,“但我夫人很乐意向女神祷告。她喜欢收集教会发行的不同类型的赎罪券,那玩意不过是骗钱用的。”
咚得一声,好像有人不小心踢翻了凳子。半天的静默后,才传来阿加莎小姐的叹息。“去陪陪你的担保人吧,威特克。在这里弗纳先生可打不断我的腿。”很快,治安官爬上楼了。
“你的伤好了没”尤利尔随口问。
“快好了。”
安静出现了一会儿。“你觉得神父与鲍曼之间有什么关系”学徒问。
“这只是一个猜测。”
看样子他根本不相信两者存在联系。“缺少关键线索,我们只能依靠猜测。”
“那你在这里发现新线索了吗”
“不,没有。”尤利尔不会认为自己比治安官们更专业。据说他们甚至找到了伯莎替霍布森藏起来的一盒烟叶。当时见到证物的安德鲁显得极为光火。他没有打开窗户,只借着月光四下环视了一圈。
对于高塔的成员而言,这间卧室显得过于寒酸。墙纸陈旧,窗檐作响,地板开裂,就连红顶小屋的装修都比这间屋子牢靠。柜子被仔细检查过,里面装满了女人的衣物,尤利尔没敢看。不过梳妆台柜里有一把剃刀,显示伯莎与安德鲁分房睡不久,而搬离卧室的正是安德鲁这个一家之主。他觉得有些奇怪。
“尤利尔。”治安官的语气让学徒预料到他接下来的说辞可能与案子无关。“火种试炼”
“我不会冒险。”他打断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比我自己还关心这件事情。”
“我们是拥有同样命运的兄弟。”
“想必让我们成为兄弟的不是母亲。”尤利尔挖苦。
“是非凡的力量。”威特克毫不避讳地说。
“我可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非凡的力量。职业带给我魔法,知识存于火种深处。神秘的降临合情合理。更何况,冈瑟说他是恶魔,现在不也好好的”
“落单的人只会被猎人狩猎。”威特克解释,“我们的力量是神秘中的神秘,可这不能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你很幸运,不通过检测就进入了克洛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就连火种的自燃都有一定风险秩序将我们除名,我们只能依靠彼此。”
“不,在我看来,你是有求于我。”
“我知道你的秘密。”
“可我也知道你的。”尤利尔不觉得被人捏住了把柄。事实上,他从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目的。你想让我加入你们,再不济也能给你们行方便,对吗”他用了你们这个词。
威特克一下顿住了。“我还以为你不了解我们呢。”
“我在一个陆地国家跟恶魔打过交道。这件事你说不定在报纸上见过一个死灵法师试图获得恶魔的力量,从而在一座城里大开杀戒。”
“真遗憾,我们的兄弟里不都是好人。”
这就是你的感想吗尤利尔直视他的眼睛“那座城市是我的故乡。”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拼图(三)
尤利尔以为自己早就从死灵的骸骨中挣脱出来了。“我失去了我的,我的家人。”他克制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下去。“很多人都失去了家园与亲友,那是一场噩梦。事实上,那是另一场噩梦的延续。”丹尔菲恩痛哭的脸庞在尤利尔眼前一闪而过。不只是我,埃兹先生的朋友最先遇害,就连加文,他本可以走上另一条路。
“我比较习惯将成为恶魔的地方当做故乡。”威特克回答。“这是我们的习惯。在出生地我们大多数人都过不上好日子,后来同伴们一致决定,将成为恶魔的地点作为故乡。”
“这种力量让你们的处境好转了。”
“不被恶魔猎手发现以前,确实是这样。”治安官承认。
尤利尔犹豫许久,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在我看来,威特克先生,恶魔的力量也只是魔法而已。它与神秘并无太大区别,只要小心一些,这个秘密就永远是秘密。”
“小心一些”
“比如,我是说,永远不去使用恶魔的力量。”尤利尔看到治安官的目光逐渐变得古怪,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就当它不存在,视而不见你还是原来的你。没人知道你是恶魔,这份力量就改变不了你。”
“照你说的。”威特克开口,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让我们假设一下一个普通人未经仪式,忽然得到了魔法。呃,这个魔法可能是”
“隐身。”尤利尔接口。
“好吧,隐身。接下来我们装作它不在,这是可以想象出来的生活保持平静,照常工作,不去教堂礼拜只购买赎罪券,避开可能暴露的外出,对每个人守口如瓶,从不利用它谋利。”
“这可以做到。”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尤利尔示意他继续。
“可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便你能看到的未来没有波澜,他人的举动也会扰乱你的生活。每个人的命运不单单是自己的命运。就像某天这个人遇到了抢劫,使用魔法是唯一的逃生方法,他就会别无选择。要么更严重,他为了保守秘密,选择杀掉劫匪。”
“不,用不着。”学徒说,“秘密被人了解,也可以远离他们我是说,只要他愿意想办法,事情总能解决,人们总有借口。”
威特克夏佐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坚信。“总有办法么”他在思考。
“乐观来想,人们的别无选择多半是没发现更多的可能。”尤利尔想起自己重新捡起的读报习惯。在高塔里,他有更好的知识来源了。“我们知道的更多,想到的也更多。恶魔以力量诱惑人们堕落,往往是在他自己清楚这样做的代价的前提下。但如果能在注定曲折的道路开始前看到另外的方向,那么恶魔力量就不再是诱惑。”
“同理可见,人只有在绝望时才会铤而走险。”威特克温和地说道。
卧室里的月光宁静地荡漾着。
渐渐的,学徒身后的空椅子上显现出了一个人的形体。纽扣工人的神情不可捉摸。没有人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他站起来,无声地在弗纳太太的地板上行走。楼下的询问声还在继续。
“冈瑟先生。”尤利尔叫住他。“我们是来找你的。”
比起安德鲁弗纳,与霍布森关系密切的冈瑟了解的内情一定更多。也许他正是因为伯莎认识了霍布森,又或者,他借由霍布森接触到伯莎。无论如何,霍布森计划谋杀教会神父时,不可能在街上随便拉一个陌生人。他的同谋必然可以信任,并且足够优秀是在行动力上的优秀。
“我们会帮助你,先生。”威特克顶着一张凶恶的脸,也竭力用柔和的声音说。“我们保守了你的秘密,每一个都将不例外。”
一阵痛苦的涟漪掠过冈瑟的脸。
“我没想过她会自杀。”
终于,他开口了。“你们的假设很符合逻辑,某一天,决心永远将秘密藏起来的人遇到了一个选择。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唯有一条道路可走,他只好走上去了,他不再是自己这就是故事的开头。”
尤利尔与威特克安静地聆听。
“这世界上总有人是不喜欢平静的生活的,这种人大多都是冒险者当然,还有更多是贵族。不是那种安于现状的低层小贵族,而是野心勃勃、渴望荣光的上位者。他们对领地反复征税、扩张军队,从市场中囤积麦子、收购武器,在议会上挑拨离间、拉取票选。最终,他们号召战争,并如愿以偿。”说故事的人在这里插入了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你知道这种人不是很少,是的,一点不少,对吗他们的选择本该与这个普通人的生活不相干,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两件毫不相干的事。”
“我们活在他人的命运里。”威特克轻声说。
冈瑟点点头。“就这样,战争在两个国家之间爆发。无数人的未来被拖入这个漩涡,彻底的、永远的产生了转折。”这时他转过头,直视着学徒。“最近出现的亡灵之灾是四叶城。你来自伊士曼”
尤利尔确信自己没提过伊士曼。他知道我的故国。这怎么可能除非
“我来自莫托格。”冈瑟说,“现在地图上没有这个地方了。四十年前,邻国伊士曼攻陷了我们最后的金雀花堡,大批难民在战后迁往雾之城圣卡洛斯。”
尤利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女神在上。”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对诺克斯的伊士曼有了几分归属感,“西境的白峡城。”初到诺克斯时,他还特意了解了一番这个陌生的地名。
“那是莫托格的王都。”
学徒一时无言。
“战争改变了一切,每个人未来的轨迹都被打碎了。有关渡鸦战争的事我所知不多,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噩梦却不问缘由的到来当然,我用不着上战场,甚至用不着面对混乱的城市。我为了填饱肚子,用魔法与母亲偷渡到了圣卡洛斯。”冈瑟发出一声假笑。“这不是我第一次借助恶魔的力量。我的母亲是个坚定的盖亚信徒,她要我克制,告诫我不能被黑暗吞噬。恶魔不会白送你好处,使用它需要代价。你不故意堕落,女神就会原谅你。我真感谢她。”
“她真是位伟大的母亲。”威特克赞叹。
“她很快就死了。雾城的空气使她患上了严重的肺病,医生束手无策,我的魔法也一样。”冈瑟垂下头,“她是我的代价。”
尤利尔默默为她祷告。代价。学徒开始正视这个词,并隐约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这不是你的错。”治安官认真地告诉他,“虽然无名者的力量来自恶魔,但我们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它是魔法,仅仅是使用时跨越了火种的部分。命运自有合扣的齿轮。当女神希望善良的人去陪伴祂时,苦难的人间就再也留不住他们了。”
“我真不希望如此。像我这样的人注定下地狱,我的灵魂不会在死后见到她了。”冈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在去往雾城的船上,我第一次见到伯莎。她帮了我,结果一下船就不见了。后来我在来到布鲁姆诺特的矩梯上又一次见到她。那时候人们管她叫弗纳太太。”他住了口,环视过整间卧室。
接下来的事情他们猜得到,冈瑟也没必要说了。尤利尔想安慰他,但不知如何开口。打心底里讲,他不觉得这段有违常理的亲密关系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伯莎的死未必没有冈瑟的责任,或者说,正是她内心的背德感促进了绝望与自弃的生长。
他叹了口气,改换话题“霍布森知道你与他姐姐的关系吧。”
“伯莎从不瞒他任何事。”冈瑟承认了,“但霍布森是个混蛋,他什么都不愿意与姐姐商量。有时候你会觉得这两个人完全相反伯莎容易情绪化,而霍布森冷酷又极端,脑子里琢磨着一些荒唐事。他懒得理会伯莎,哪怕没有她的资助他就会饿死在街头。我从来都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除了威特克的事,霍布森与菲尔丁神父有什么联系吗”
他仔细思考一番,答道“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鲍曼呢”
“霍布森欠了钱不还,口哨帮才派人满城找他麻烦。鲍曼一直找到伯莎的家里,可这家伙根本没回来过他让鲍曼敲开她的门,而自己躲起来”
“看来他确实够冷酷的。”治安官威特克说。
“最后一个问题。”尤利尔从一幅油画上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你知道霍布森对烟草成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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