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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与安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安妮宝贝
我是否要和这个手指肥胖的男人度过一生,我想象他的手指抚摸在我肌肤上的感受。我的脸上突然显现微笑。终于笑意越来越浓,我笑出声来。
罗又约我去吃饭。那天我们要了清酒,我喝醉了。我向罗要了烟抽。罗说,你知道那个母亲对我说了什么吗。我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罗轻轻叹息,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头发上,他说,没有人需要你的美丽,你还是孤独吧。夜已经很深。寿司店里空荡荡的,放着一首悲怆莫名的日本歌。也许秋天马上就要过去了,辛辣的烟雾吸进肺里的时候,感觉到隐约的快意。我把头发散下来,我说,罗,请你拥抱我。罗看着我。他说,我的生活很正常,不想让你摧毁我。
一个拥抱就会摧毁你的生活吗?你不要低估你自己的顽强。我笑着伏过去亲吻他的脸。
罗轻轻地把我的脸托起来,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说,因为你是一个始终带着伤口出现的女人。





七月与安生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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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幻觉
有许多个夜晚,他看见对面阳台上的那个女孩。在夜色里,那个宽大阳台,像一部午夜电影里的场景。是深夜和凌晨交接的时分。春天的暖风颓败。女孩穿的是白裙,缀着细细刺绣蕾丝。浓密漆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际,海藻般柔软和松散。有时她在阳台上走动,身影像一只猫。有时就坐在窗台上,蜷起赤裸的双脚,微微侧着脸。更多的时候,他看着她做一些琐碎的事情。用一个白瓷杯子喝水。坐在大摇椅上晃动。吃一只苹果。直到凌晨的时候,她熄灭了阳台上的灯,然后隐没。
数月前,他离开同居多年的女友菲,独自搬入这套公寓的十七层。在医院的走廊里,他等着她从手术室的门口出现。春天斑驳的阳光从树枝间流泻下来,他有短短一刻思想的时间。
在身体痴缠的瞬间,看得见自己的灵魂,冷漠而疏离,在一边观望。也许不仅是做爱。在城市的喧嚣人群中,在电脑和传真充斥的办公室里,在无止尽的商业宴席间,都有对自己孤独和焦灼的质问。终于对菲说,他感觉厌倦,不愿再继续这种虚浮的婚姻生活。这的确是一种实质上的婚姻。可是他想有平静。
他没有任何未来可以对她承诺。
在公司发布即将要减薪裁员的消息后,他开始服用药物。他的业绩很好,可是面临一次竞争。上班的时候,他是温和而锐利的男人。无懈可击。他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心理上的漏洞。
那些进口的白色小药片,医生说能治疗深度的抑郁症。也提醒了他会有失眠和幻觉的副作用。但是他按时服用。他感觉到安全。
重回单身生活的起初,他又恢复去西区的酒吧喝酒。jazz混乱的节奏和烟草的气息刺激着神经。还有年轻女孩湿湿的红唇。半夜的时候,才独自坐空荡荡的地铁回家。在车厢苍白的灯光下,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失去了白天日光下面的面具,空洞得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女孩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有时他放一些唱片,让那些水一样的音乐流淌。他感觉她听得见。他们隔着一段不太远的距离,彼此沉默地观望。没有语言,也无法触及。在黑暗中躺下来的瞬间,他感觉到她的触觉,是这样迅速而无声地滑过,一闪而过,像蝴蝶惊动时的翅膀。
阴雨的早晨,他在地铁站台接到菲打来的手机。他们平淡地说了几句废话。然后菲告诉他,她将于下星期结婚。你会连孩子都不要,她终于心有不甘地指责他。
那只不过是一个附带产生的细胞,他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
你真的是不正常,她挂断了电话,耳边是一串机械的忙音。他看着地铁呼啸着从前方驶过来,夹在人群中茫然地上车。想起来自己是爱过她的。甚至记得初见她时,她的笑容。
但是当她硬要他接受孩子的尿布或可以放肆地指责他的时候,他想起自己的生活里,应该有自由。
可是有什么是我们能够坚持下去的呢,他想,如果生命是一场幻觉,别离或者死亡是唯一的结局。
公司的裁员名单终于发布,而他被告知升任部门的经理。上司轻拍他的肩头,说,你是否感觉有些疲倦,你可以申请短期的休假。下班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无望。
一个爱过的女孩要嫁人了,一些人失业了,而他自己,是一架欲罢不能的商业机器,被物质和空虚驱使着,无休止地操作。坐在酒吧的吧台边,他拉开领带,把药片混在whisky里喝了下去。非常想打个电话给任何一个可以交谈的人。一个女孩轻轻坐到他的身边,他闻到她的香水,她看过去未满二十岁,却有一双憔悴的眼睛。
hi,一个人吗?她暧昧沙哑的声音,手无声地搭到他的腿上。
他看着她,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他抓起西装,走向地铁车站。
站台上,一个流浪的小孩向他乞讨。他给了小孩仅剩的硬币,换回来一朵皱巴巴的白色百合。一对情侣在旁若无人地亲吻。人应该有爱情。陷入爱情的人,会不容易感冒,会更健康。那个女孩的脸清晰地浮现。她只出现在他的深夜里,像一幕孤独电影的场景。他从来没有抚摸过她的肌肤,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但是伸出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她柔软的布裙轻轻从指尖掠过。他想把自己的脸埋入她海藻般的长发里,他想和她倾诉。
他第一次走到那栋相邻的公寓楼下面。夜不是太深,天下着冷雨。在白天,她的阳台永远都是窗幔深垂。也许她是深居简出的人,如果她不在,他想把那朵百合插在她的门把手上。也许他会要她。他的脑子里再次闪现出她的笑容。无数个夜晚,他们在黑暗中彼此观望。
她是他唯一的安慰,在内心的深处。
十七层。只有两户人家。他站在那扇应该是正确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很久,没有任何应答。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一个范围里,他想,如果他能再有一点点时间。
他耐心地又一次按着门铃。身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他回过头去。
这户人家是空的,一个女人在门后冷淡地看着他。
空的?
是的,从我家搬过来后,这扇门就从没有开动过。她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的惊慌。据说是以前有人从那个阳台跳楼,死了。她轻轻地又把门关上。
寂静。像潮水一样翻涌过来,把他窒息。在下降的电梯里,他感觉到微微的晕眩。也许是烈酒把药物的药性加强了。心里镇静,甚至再次感觉到女孩温暖的笑容,无声地向他靠近。发丝轻轻滑过他的嘴唇,布裙散发清香,他感觉着温柔而尖锐的痛楚。他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在手心里又倒出几颗白色药片,把它们吞了下去。心脏迟钝地疼痛,听见血管里突突的跳动声音。当雨点打上他的眼睛,也许这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第二天的晚报,刊登了一则短短的社会新闻。单身男子,服用过量某新型抗抑郁药物,导致昏迷。三十二岁,外企职员。被发现后送入医院。病情待定。据检查,此男士有深度抑郁症状及神经幻觉功能失调。




七月与安生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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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夜晚
每年的圣诞节,在这个南方的城市里都是不下雪的。她很奇怪自己会在这样的夜晚,独自出去看一场电影。坐在公车上时,看见街上商店的橱窗都用粉笔画出了英文和雪花。merry christmas还有翠绿的圣诞树,挂着小天使和铃铛。行人却是稀少的,快乐的party也许会持续到深夜吧。下车之前,她对着车窗玻璃,掏出口红,轻轻地涂抹。hi,她对玻璃上的那张脸微笑。她想她真的喜欢这个温情的节日。
电影院里空荡荡的。钢琴课。新西兰导演的作品。当旋律像水流一样倾泻出来的时候,她把自己轻易地坠落在里面。蓝色的潮水在暮色中翻涌,天空的色彩是模糊的,深紫和橙黄交织在一起。钢琴被孤独地遗留在沙滩上。她突然轻轻地哭了。她看到了身边隔了一个位置的男人,转过头凝视她。
她用手指挡着自己的眼睛,对他说,对不起。
男人说,你喜欢这场电影吗。那时散场的灯光已经亮起。她说,是的。电影有时就像我们灵魂深处遗失的幻想。你在接触它的同时,体会着破碎。
男人轻轻地笑。他穿一条深烟灰的灯芯绒裤子,干净的短发和眼睛。他说,圣诞节的晚上,人们都会做些什么呢。也许我们该去教堂听赞美诗。
他们走在街上。天空下一点点细而寒冷的雨丝。在桥上,她伏下身去看江水上起伏的霓虹光影。风把她的发梢吹起来。她大声地叫着。江边停泊着外地的渔船。她说,我常常幻想一只船会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不会回来了,丧失掉一切的往事。
他说,想到哪里去。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方向。
教堂里挤满了人。在一块黑板上,他们看见手抄的一段话,神啊,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她说,这是《诗篇》第四十二篇里的句子。在人群里,他们听到教堂的手风琴和合唱的声音。宁静的歌声充满虔诚。她没有祈祷。她告诉他,在她童年的时候,外婆常常带她去镇上的教堂做礼拜。吃饭和睡觉之前都要做祷告。晚上,外婆坐在床边唱赞美诗。她们就是一首一首地不停地唱。可是一直到现在,我还只是喜欢阅读圣经而不祈祷。有些人的灵魂得不到他想要的依靠。因为注定是流离失所的一场漂泊。
他在喧杂的人声中,俯下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她说,我还会背一段给你听。
她没有告诉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要读一段圣经才能入睡。无眠的深夜,往事翻涌。害怕分开的那个人打来电话,告诉她他依然想和她在一起。可是她要看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渐渐地就变成冰冷的尘烟。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自己很难长久地爱一个人。她对他说,很难的事情吗。如果这个男人只是让你感觉更加孤独无助,你只想离开他。一个人走得很远。
一个人去南京的时候,在玄武湖边看银杏树金黄的落叶在风中飘飞如雨。那时想身边有个人,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在一起看着就好。在紫金山的海底世界,她看一种远古时就有的鱼。硕大诡丽的鱼,在阴暗的洞穴里游移。她贴在玻璃上,静静地凝望了很久。那时我觉得我的爱情就是这样的一条鱼,丧失掉任何的语言,是宿命的孤独。她对他笑着说,她的眼泪突然流下来。
他伸出手去,抓住她想挡住眼睛的手指。
他们去了一个小小的酒吧。他给她热咖啡和烟。他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凝视人的视线很执著。她不知道他为何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对他倾诉。
他还要了酒。他们并肩坐在吧台边,一直在交谈。他发现她抽烟很凶。她说,这是她写不出文字时养成的习惯。像我们这种写字的人,她说,时间长了,就不知道是自己在玩文字,还是文字在玩自己。最穷的时候,身边只能搜出几块硬币。没有钱坐公车,只能走一小时的路回家。习惯了生活的窘迫和混乱。有了稿费会去商店,很快挥霍一空。
深夜写稿的时候,有时觉得整个人会废掉。脑子中一片空白。很多人不喜欢这些颓废苍白的文字。生存是困难的。像我这样喜欢躲在被窝里听punk音乐的人,得学会习惯收拾自己的自尊,可是又无法低价拍卖自己的灵魂。
想过嫁人吗。
想过,但是嫁给谁呢。相爱的两个人是注定无法平淡地继续一生的,不搞得生离死别不会罢手。而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会比独自一个人时更孤独。有时想,嫁个有钱的男人吧。我是谋生能力非常差的人。自己很难养活自己。如果没有工作。但是我可以看上他的钱,他可以看上我什么呢。
她自嘲地笑起来。她很会笑,笑容灿烂,眼睛都会笑得皱皱的。或者可以同居,他可以像收留一只小猫一样地养我,每天三顿饭就可以。
他听着她。他说,你让我想起我大学时认识的一个女孩。和你一样的敏感和灵异。可是她后来死了。这个世界不合她的梦想。可是事实上,这个世界几乎不合所有人的梦想。只是有些人可以学会遗忘,有些人却坚持。
他们到角落里跳舞。她脱掉了毛衣,穿着一件纯白的衬衣。是一首低回不已的blues。他在阴影中俯下脸亲吻她清香的发丝,然后滑过她花瓣一样的脸颊,触及她的嘴唇。她的身上混杂着烟草,咖啡和香水的气息。她抬起明亮的眼睛。这是他们邂逅以后的第七个小时,身体的抚慰是简单而温暖的,在阴暗的酒吧角落里,他们沉默地相拥。
他说,我从北方过来出差的。明天就得回去。
我知道,她说,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人。不断地寻找,不断地离开。
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雪。地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而夜空中大朵大朵的雪花,几乎是激烈地,在寒风中弥漫了整个城市。这时江边的钟楼敲响了十二点。在最后的钟声即将消失之前,他把她拥入怀中。
圣诞快乐。他对她低声地说,再次亲吻她。雪在头发上融化,顺着发梢流下来。仿佛泪水。
她说,我们会一个人走到地老天荒吗。
不会。会有很多的往事,很多的记忆。即使没有结局。
等到你老的时候,你会想起有一个夜晚。和一个南方的女孩。去教堂听赞美诗,在酒吧跳舞。大街上好大的雪。你们不断地亲吻。还应该做爱直到天明。
是,他们都笑起来,他再吻她。她给他看她嘴唇上的淤血。是他吻过以后留下的。
他说,疼吗。
过几天就会好,她说,时间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伤口,放心。
我可以带你到很远的地方去,他突然说,虽然我并不有钱。可是会有三顿饭给你。
不要许下任何诺言,请你。
她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对他示意不要再问下去。然后快乐地尖叫着,向前面跑过去。
他们一直走到市区中心的广场。喷泉的雕塑,荒凉的树林。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说,有时候从市立图书馆出来,我会在这里坐上一下午。看看蓝得透明的天,洒满灿烂的阳光,什么也不想。
什么也不想的状态?
是。好像沉在一条河的底层。感受时光像水一样地流过去,流过去。但是在很多陌生人的地方,我常常以为会有一个人出现。对我说,他要带我走。每一次,在独自出去旅行的时候,一个人在车站,机场,码头,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感觉到内心的期盼。想不再回来。想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漂泊下去。永无止尽。
一个下午,我在这里看见一个男人。他坐在樱花树下。旁边放着画报,一纸袋的糖炒栗子和矿泉水。他仰起头看城市上空盘旋的鸟群。我看见他微笑时的眼睛和牙齿。我感觉他是那个可以带我走的人。我一直凝视着他直到他起身离开。他穿一件浅褐色的布衬衣,在人群里轻轻地一晃就不见了。我知道他把我遗留在了这里,甚至没有对过一句话。
她低下头微笑。
他们在广场里漫无边际地行走。雪好像要把整个城市淹没掉,天空渐渐变得灰白,黎明曙光隐隐透出。他们再次亲吻。她嘴唇上的小伤口又裂开,腥热的血染在他的唇上。
在倾斜的街角,
我们颓然地拥抱。
没有一只鸟飞过,
过问破碎的别离。
她轻声地念诗给他听。她说,我还不想和你说再见,可是我们该告别了。他点头,他的发梢不断滑落雪花融化的水滴,一夜的无眠和寒冷使他脸色苍白。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说。
看看我的眼睛吧,只要记住我的眼睛,直到你变老。她仰起脸。
他对她挥挥手,消失在广场的樱花树林后面。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在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上。她想他会带着她整夜的倾诉和眼泪,回到他遥远的北方,然后渐渐地在时光中淡忘,直到完全遗忘,她感受过他的亲吻和倾听,缠绵,陌生,稍纵即逝。
带着微微的醉意,她在车站赶上第一班凌晨的公车。而黎明初醒的城市,雪刚刚停息。
早起晨练的人们开始走动。尘烟拉开序幕。没有人知道一整夜里的大雪,曾如何涌动。




七月与安生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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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
罗是我在网上认识的第一个男人。那年八月,我买了电脑,开始写最初的一些散淡文字。第一篇比较成形的文章是女孩的一段生活,写的大略是一些零落心情。晚上上完夜校去喝豆浆,听买来的爱尔兰音乐cd,以及独自去爬山。爱尔兰的钢琴音乐,伴有风琴,竖琴和吉他,很美,像清凉的水滴,一点一点坠落在心里。常常漫不经心地听着它。
里面好像有这样的句子,贴在新闻组上面。罗是第一个写e-mail给我的人,他用简洁的英文问我,是否是我自己写的,他很喜欢。然后在又一封信里,他说,他看的时候心里有些疼痛。他是大学里面教工科的教授,自己兼职做外商的代理。比我大十一岁。
我们成为朋友。他要求我每写一篇东西都e-mail给他一份,但我常常忘记。然后秋天的时候,他来我居住的城市出差,执意要送几盘他从德国带来的cd给我。在他居住的酒店下面我给他打了电话,我说,我还是不喜欢这样的事情。见面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罗说,那你可以拿了cd就走。我只想送这些cd给你。
见面的那一天。罗的身上兼具知识和商业的气息,衣着讲究,喜欢男用的dune香水,讲话时夹杂英文。做外贸多年,是有些西化的中年男人。聊了很多。罗对我谈起他大学时暗恋的一个女孩,突然眼中泪光闪动。然后他走进卫生间里,用冷水洗脸。很久才出来。我安静地看着他,我们之间放着两杯透明的白开水。
两个小时后我和罗在酒店门口告别。在taxi里面,我叫司机帮我放一盘cd听听。里面是激烈的摇滚。我才想起,在我写的一篇小说里,我描写过摇滚。小说里的女孩喜欢一边听摇滚一边暗无天日地写字,喧嚣的音乐在寂静的夜风中一路飘散,街上铺满枯萎的树叶。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又见了一次。罗从杭州寄圣诞礼物给我,是一套christian dior的化妆品。大大的纸盒子用ems寄到我的单位,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卡片。罗说,希望那天能和你一起去教堂。
我不知道可以回送他什么。一个人在百货公司逛了很久,最后挑了一双纯羊毛手套,烟灰色的。是按照自己喜欢的品味,然后把它寄给了罗。
那个夜晚非常寒冷。我们一路走到教堂,大街上的霓虹倒映在江水里,像漂流的油画颜料。教堂的人很多,我们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赞美诗,然后转身离开。罗在路上大概地对我说了一下他的婚姻,还谈起他在四川读研究生时对峨眉山的怀念。他说,他最大的愿望是赚够钱后,去幽静的山野隐居。
他的天性里有脆弱而温情的成分,区别于一般做贸易的男人。和他的交往,我维持着距离。因为自己的性格,并不喜欢任何深切热烈的关系。这份感情松散低调,又有点漫不经心。
有时我们在电话里聊天。有时罗写手写的信给我。他在出差的路途中写或长或短的信给我。
在火车或飞机上。在酒店里。甚至在候车室里。罗的字写得很漂亮,签名是流利的英文。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句,罗说,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后来有多次,我把它写在我的小说里面。
冬天快过去的时候,罗说他接受了一家大集团的邀请,准备来我的城市工作,出任集团所属的外贸公司的老总。我感到有一点点突然。
罗陪着他的法国客户来我的单位办事,我们再一次见面。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人非常清瘦。我说,你看过去很锐气的样子。罗说,我感觉心里安定下来。也许对罗这样的男人来说,虽然面临中年,心里装的仍是一半现实一半幻想,也是注定漂泊的人。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里,但我们依然很少见面。他的工作非常忙碌。而我向来懒散,从不写e-mail给他,更不用说给他回手写的信。他常常要上网和客户联系,深夜下网时打电话给我,我总是睡意矇眬,没有耐性听他说话。
去过他住的地方两次。每次他都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罗的菜做得很出色,单位分给他很大的房子住。我们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吃饭,然后我看一下午的dvd,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罗还在客厅用手提电脑写e-mail给客户。而天色已经转黑,他穿着棉布的睡裤,光着脚工作。
一直我都觉得我是个孤独的人,很少和别人沟通,觉得自己的心老得很快,也不相信别人,平淡寂静。所以能够和一个比我大十一岁的中年男人相处。
我不曾想过会和罗恋爱。二十岁以后会随意地喜欢别人,但不会爱。认识很久了,罗表现出来的尊重符合他的身份。过马路的时候,他的手悬在我的背上,保护的,爱怜的,但是不放下来。
春节的时候,我去大连。罗开车的时候出了车祸。他在病房里打手机给我。我说你是否要我过来看你。罗说不用。他的情绪有些压抑。
然后有一个深夜,他突然打电话给我,没有说任何语言,在那里哭了约十分钟,是男人崩溃的哭泣声音。我沉默地拿着听筒,一言不发。然后等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叫他洗脸睡觉。感觉到男人内心深处隐藏的脆弱和无助并没有让我吃惊。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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