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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与安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安妮宝贝
安生,安生。七月跟着火车跑,安生你不要走。空荡荡的站台上,七月哭着蹲下身来。
该回家了,七月。匆匆赶来的家明抱住了七月。是的,家明。该回家了。七月紧紧拉住家明温暖的手。家明把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把她的脸埋入怀里。他的眼睛里有泪光。家明,不管如何,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要分开,好不好。七月低声地问他。家明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除了安生。安生是没有家,也没有诺言的人。七月想。只是她永远不知道可以拿什么东西给安生分享。
高中毕业,七月十九岁,考入大学学习经济。家明远上北京攻读计算机。
七月的大学在城市的郊外,平时住在学校宿舍里。周末可以回家,能吃到妈妈烧的萝卜炖排骨,生活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平和而安宁。在新的校园里,七月试着结交新的朋友。她对朋友的概念很模糊,因为很多女孩喜欢她,七月在任何地方都是好人缘的美丽的女孩。大家会一起去参加舞会,在图书馆互留位置,或者周末的时候去市区逛街,也会看场电影。
只是很平淡。像一条经过的河流。你看不出它带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它只是经过。而安生,安生是她心里的潮水,疼痛的,汹涌的。那张三人的合影,七月一直把它放在床边。阳光真的很明亮。是三年之前的阳光了。风里有花香,身边有最爱的人,七月想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
家明每周会写两封信过来,周末的时候还会打电话给七月。他从没有问起过安生,但七月总喜欢絮絮叨叨地对家明说起安生的事情。她寄来信地址一换再换,家明。从海南到广州,又从广州到厦门。上次寄来的一张明信片,还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她也许不知道可以停留在哪里,家明说。
我很怕安生过得不好,她这样不安定,日子肯定很窘迫。
可她没叫你给她寄钱对不对。好了,七月。你应该知道你不是安生的支柱。任何人都不是。她有她想过的生活。
七月还是很担心。有时候她在梦里看到那条大雨中的铁轨。她想起她和安生伫立在那里的一刻,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这条通向苍茫远方的铁轨总有一天会带走安生。校园里有很多的樱花树,也有很高很大的槐树。七月想,如果安生在这里,她还会踢掉鞋子,爬到树上去眺望田野吗。安生坐在大樟树最高处的树杈上。空旷操场上回旋的大风,把她的白裙子吹得像花瓣一样绽开。安生伸出手,大声地叫着,七月,来啊。她清脆的声音似乎仍然在耳边回响。七月每次想到这个场景就心里黯然。
七月,我在广州学习画画。一个人骑着单车去郊外写生,路很破,摔了一跤……
这里的rave party很疯狂,我可以一直跳到凌晨,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有一种花树,花瓣很细碎,在风中会四处飞舞。好像黄金急雨……和阿pan分手了,我想我还是不能忍受他……给别人画广告,在高楼的广告牌上刷颜料,阳光把我差点晒晕……想去上海读书,我感觉我喜欢那个城市……我以为自己也许会永远漂泊下去了,可是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每一封信的结尾都写着:问候家明。
七月无法写回信或寄东西给她。她的地址总是在变化中。七月的生日,第一次她寄了一大包干玫瑰花苞过来。又一次,她寄了一条少数民族的漂亮的刺绣筒裙。然后又一次,她寄自己画的油画给她。画面上是她自己的裸体,长发,变形成一条鱼,旁边写着小小一行字:海水好冷。这样安生出去已经整整三年。
又过了两年。大三的时候,七月参加学校里的辩论比赛。休息的时候大家聊起余纯顺,又聊到徒步或骑车环游世界等行为。一个男生轻描淡写地说,这些人都很矫情,表面上洒脱自由,其实内心软弱无力。他们没有适应现实社会的能力,所以采取极端的逃避态度,本身只不过是颓废的弱者。
七月突然涨红了脸。她站了起来。你不了解他们。你不了解。他们只是感觉寂寞,寂寞,你知道吗。因为愤怒,七月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她激烈地提高了声音。你有的东西她没有,可是你又无法给她。就像这个世界,并不符合我们的梦想。可是我们又不能舍弃掉梦想,所以只能放逐这个世界中的自己。
那天晚上,七月看见少年的安生。她穿着白裙子在树上晃荡着双腿。长发和裙裾在风中飞扬,还有她的笑脸。可是七月想,安生应该有点变了吧。毕竟现在安生已经和她一样二十二岁了。二十二岁的七月,觉得自己都有些胖了。以前秀丽的鹅蛋脸现在有些变圆。人也长高了许多。她真的非常想念安生。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来。七月想可能是家明。接起来听,那里是沉默的。七月说,喂,请说话好吗。然后一个女孩微微有点沙的声音响了起来。七月,是我。你是谁啊。七月疑惑。
我是安生。女孩大声地笑起来。安生一路到了上海。
七月,请两天假过来看我吧。我很想你。
七月坐船到上海的时候是清晨。安生在十六铺码头等她。远远地,七月就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孩,扎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一直垂到腰,穿着牛仔裤和黑色t恤,球鞋。七月跑过去。安生站在那里对她笑。扁平的骨感的脸,阳光下荞麦一样的褐色肌肤,高高的额头。从小安生就不是漂亮的女孩,但有一张非常东方味道的脸。现在那张脸看过去有了沧桑的美。没有任何化妆。
安生你现在像个越南女人,七月笑着抱住她,我真喜欢。
但是你却像颗刚晒干的花生米,让人想咬一口。安生笑。她的眼睛漆黑明亮,牙齿还是雪白的。这是七月看到过的树上女孩的笑容。安生真的长大变样了,只有笑容还在。
安生带七月回她租的房子。她在浦东和一帮外地来的大学生合住,分摊房租。上海的租金很贵。安生说。但她还是把自己的小窝布置得很温暖。棉布的床单,桌布和窗帘。床边放着一只圆形的玻璃花瓶,插着洁白的马蹄莲。七月看到木头相框里他们的三人合影照片。
安生说,每次换地方,都不能带走太多东西。但我必须带着它。因为它是我唯一所有的。那时候我们刚认识家明。我们都很快乐对吗。家明现在好吗。安生问。
他很好,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西安有一家公司邀请他过去工作。他在那里实习,搞开发。
家明现在是大男人了吧,安生笑。七月从包里翻出家明寄给她的照片给安生看。家明穿着小蓝格子的衬衣,站在阳光下。他看过去总是温情干净。
安生说,他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十六岁以前是这样。十六岁以后也是这样。你带他来酒吧的那一个夜晚,他出现在酒吧里,好像让所有的喧嚣停止了声音。
嗯,而且他是个认真淳朴的好男人。
嫁给他吧,七月。等他一毕业就嫁给他。
可是他很想留在北京发展。我又不想过去。你知道的,安生,我不想离开我的父母家人,还有我们住了这么多年的城市。虽然小了点,但富裕美丽,适合平淡生活。
你喜欢平淡生活吗。
是,安生。我手里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我放不掉。
安生笑了笑。她一直在抽烟,她开始咳嗽。她摸摸七月的脸,七月你脸上的皮肤多好啊。
我的脸整个都被烟酒和咖啡给毁了。白天去推销公寓,只能化很浓的妆。可是我身上的皮肤却像丝缎般光滑。你看,上天给了我一张风尘的脸。它很公平。今天是周末,我们去酒吧喝点什么。安生拿出一件黑色的丝绒外套,安生,你不穿白衣服了。七月说。现在只有黑色才符合我这颗空洞的灵魂,安生笑,然后对着镜子抹上艳丽的口红。
她们去了西区一家喧闹的酒吧。安生一直喜欢这种吵闹的音乐和拥挤的人群。她要了威士忌苏打。不断地有人过来对她打招呼。hi, vivian。七月看着安生手指上夹着香烟,在几个老外面前说出一连串流利的英文,然后和他们一起笑起来。七月摸着自己杯子里的冰水。突然她发现她和安生之间已经有了一条很宽很宽的河。她知道站在河对岸的还是安生。
可是她已经跨不过去了。七月看着自己放在吧台上的洁白的手指。她们的生活已经截然不同了。
一个穿蓝衬衣,戴黄领带的瘦小的中年男人挤过来,对安生笑着说了些什么。安生应了他几句,然后回来了。准备在上海待多久,安生,七月问她。
来上海主要是想挣点钱,最近房产销售形势很好。当然还是要一路北上。然后去兴安岭,漠河看看。
不想去西藏寻找一下画画的灵感吗。
不,那片寂静深蓝的天空被喧嚣的人声污染了,而且我已经放弃了画画。
为什么,你一直都那么喜欢画画。
你生日时送给你的画是我的终结。这片寒冷的海水要把我冻僵了。安生又喝下一杯酒。
你呢,七月,你还写作吗。以前我们两个参加作文比赛,你总是能获奖。而我的作文总是被批示为颓废不健康。安生笑。可是我觉得我比你写得好。
还喜欢海明威吗。我在旅途上阅读他的小说,他给了我最大的勇气。我一直想知道,他把猎枪伸进自己嘴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然后我也开始写作。七月。我一直在稿纸上写。也许哪天某个书商会让我出版这本书。我们被迫丢弃的东西太多了。写作是拯救自己的方式,上帝不会剥夺。
又是一阵喧嚣的音乐。舞动的人群发出尖叫。
我走遍了整片华南,西南和华中。几乎什么样的活都干过。在山区教书,在街头画人像,在酒吧跳艳舞,在户外画广告。有时候一个人在一个偏僻小城里烂醉三天都没有人知道。
我已经忘记自己的家在哪里了。早就和母亲断绝了关系。我想我的家是被我背负在灵魂上面了。可是有时候灵魂是这样空,有时候又这样重。安生又笑。她快把一整瓶酒喝完了。
为什么不找一个爱你的人,安生。
这个男人一直想带我出国去。是我在打工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正和老婆闹离婚。安生喝完杯子里的酒,又推给吧台里的酒保,让他再倒。这个男人都可以做我爸爸了。
你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
合适的男人?什么叫合适的男人呢。安生仰起头笑。她的声音因为烟和烈酒开始沙哑起来。这个涵义太广了。他的金钱,他的灵魂,他的感情,他的身体,是不是都应该放在里面衡量呢。其实你知道吗,七月。安生凑近七月的脸。只要一个男人能有一点点像家明,我也愿意。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家明更英俊更淳朴的男人了。我们都只能碰到一个。
安生,你醉了。你不能再喝了。七月把酒推给酒保,示意他收回。
不。我还要喝。我还要喝。安生扑倒在吧台上。只有酒才能让我温暖。七月,你以后当我死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还会想起你。可是我不愿意再想你了。我又要走了。我好累。我无法停止。安生大声地叫起来。
七月含着泪奋力把安生拖出了酒吧。外面的风很冷,安生跪倒在地上开始呕吐。她的玉坠子掉出胸口来,那根红丝线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在洗澡的时候,她都不肯把它取下来。
相见的唯一一个夜晚,安生因为喝醉睡得很熟。七月失眠却无法和安生说话,只能一个人对着黑暗沉默。她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并肩睡在一起。可是安生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撒娇地搂着她,把头埋在她怀里,把手和腿放在她身上。安生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蜷缩起来。
整整六年。七月想。许许多多的深夜里。安生在黑暗和孤独中,已习惯了抱紧了自己。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在七月的怀里痛哭的少女。
二十三岁到二十四岁。七月毕业,分到银行工作。安生离开了上海,继续北上的漂泊。
家明毕业,留在西安搞开发。
家明,你回来好不好。七月在电话里对家明说。我们应该结婚了。
为什么你不能来西安呢。七月。
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家明。有你,有父母弟弟,有温暖的家,有稳定的工作,有安定的生活。我不想漂泊。七月一边说,一边突然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七月,别这样。家明马上手忙脚乱的样子。
你答应过我的,家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不能分开。你忘记了吗。
没有忘记。家明沉默。我下个月项目就可以完成,然后我就回家来。
谢谢,家明。我知道这样也许对你的发展会有影响。可是我们需要在一起。生活同样会给我们回报。相信我,家明。
我相信你,七月。家明在那里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说,七月,安生来看过我。
她好吗。
她不好。很瘦很苍白。她去敦煌,路过西安来看了我,匆匆就走了。
你能劝她回家来吗。
我想不能,七月。好了,我挂了。家明挂掉了电话。
七月在银行的工作空闲舒服。薪水福利也都很好,家人都很放心。就等着家明回家以后操办婚礼。母亲一天突然对七月提起安生。她说,那个女孩其实天分比你高得多,七月。就是命不好。
母亲一直很喜欢常赖在家里蹭饭吃的安生。因为安生会说俏皮话,会恭维母亲的菜做得好吃,对她撒娇。七月也觉得,虽然自己长得比安生漂亮。但安生是风情万种的女孩。
家明说,安生是一棵散发诡异浓郁芳香的植物,会开出让人恐惧的迷离花朵。而七月,她想,她是幸福的。有时候她端着水杯,坐在中央空调的办公室里,眺望着窗外的暮色。想着下班以后,会有家明的电话,母亲的萝卜炖排骨。她宁愿自己变成一个神情越来越平淡安静的女人。
有一次,一群来旅行的法国学生来营业大厅办事。七月看到里面一个扎麻花辫子的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汗衫。里面没有穿胸衣,露出胸部隐约的美好形状。在这个小市民气息浓郁的城市里面,这样的情景是不会发生在本地女孩身上的。但是安生一贯都这样。就像十三岁的安生会踢掉鞋子,飞快地爬到树上。她把她的手伸给七月,她说,七月,来啊。但七月不会爬树。她仰着头看着树上鸟一样的安生。也许她已经下意识地做出选择。她宁愿让安生独自在树上。一部分是无能为力。一部分是恐惧。还有一部分,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秋天又快来临。七月开始在中午休息的时候,约好同事去看婚纱的式样。她们一家家地挑过去。七月抚摸着那些柔软地缀满蕾丝和珍珠的轻纱,心里充满甜蜜。可是家明没有打来电话通知她回家的时间。甚至当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那边答复她的只有电话录音。这么多年,温厚的家明从没有让七月这样困惑和怀疑过。突然七月的心里有了阴郁的预感。她不断地打电话过去,她想总有一天家明会来接这个电话。然后在一个深夜,她果然听到电话那端家明低沉的声音。他说,我是家明。
家明,你为什么还不回家。七月问她。
七月,对不起。家明好像有点喝醉了,口齿不清地含糊地说,再给我一段时间。一点点时间。
家明,你在说什么。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七月。家明好像要哭出来了。然后电话断了。
七月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这个男人。她十六岁的时候遇见他。她已经等了他八年了。而他,居然在答应结婚的前夕,提出来再给他时间。她不能失去他。七月当晚就向单位请了假,买了去西安的火车票。
七月,家明是有什么事情了吗。母亲担心地看着在收拾衣服的七月。
妈妈,我是要把家明带回来。
七月上了火车。火车整日整夜在广阔的田野上奔驰。这是七月第一次出远门。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城市里。唯一的一次是去上海看望安生。可那也不远。上海是附近的城市。一个人不需要离开自己家门,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七月听到车厢里天南地北的普通话声音。她想,安生走了这么远又看到了什么呢。就好像她爬到树上看见的田野和小河。远方的风景虽然美丽,却都不是家园。
在上海的时候,安生喝醉了。哭叫着让七月忘记她,不要再挂念她。她是想卸掉心里最后一缕牵挂,独自远走吗。七月把脸靠在玻璃窗上,轻轻地哭了。十七岁的时候,是她在火车站送安生彻底离开了这个城市。她了解安生的孤独和贫乏。可是她能分给安生什么呢。她一直无法解开这个问题。
在晃动的黑暗的车厢里。不断在七月的眼前闪过的,是一些记忆中的往事片段。安生在阳光下的笑脸。她说,我们去操场看看吧。散发着刺鼻清香的樟树。安生在风中绽开的如花的白裙。黑暗中安生动物般受伤的呜咽。安生摔破的白色玉镯子。她在驶出站台的火车上探出身来挥手。安生写来的字体幼稚的信。七月,我一个人骑着破单车去郊外写生。路很坏,我摔了一跤……
终于火车停靠在西安站台。七月脸色苍白地下了火车。她打了车去家明的宿舍。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按着地址找到五楼,门是紧闭着的。七月敲门,没有人应。现在是清晨八点啊,家明又会去哪里呢。七月把行李包丢在一边,抱着自己疼痛的头,蹲了下去。然后似乎是听到了家明的脚步。七月抬起头。家明手里拎着一包中药走上楼来。身边有个穿黑衣服,长发披散的女孩。女孩靠在家明身上,脸贴着他的肩头,无限娇慵的样子。
七月慢慢地站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家明。这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白茫茫的麻木。
七月,家明吃惊的声音。女孩也转过脸来。长发从她的脸上滑落。漆黑的眼睛,高高的额头,雪白的牙齿。不是安生又是谁呢。七月愣愣地跟着他们走进房间。她的行李包还拎在手上。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家明的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桌子上有一个玻璃瓶,用清水养着马蹄莲。床上搭着一件睡衣。那是安生的。
家明早上陪我去医院。我从敦煌回来,生病了。安生倒了一杯热水给七月,她拿出香烟来抽。
七月把眼睛转向家明。家明的眼睛没有正视她。
家明,你不回家了?
七月,我不能回去。家明轻而坚定的声音。
七月沉默着。恐惧和愤怒的感觉,让她听到自己轻轻的颤抖。她慢慢走到安生的面前。
她的眼泪流下来。安生,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一直在问自己,我能把什么东西拿出来和你分享。
安生说,我爱家明。我想和他在一起。
七月凝固了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打了安生一个耳光。
安生。
深夜的大街上,七月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在寒风中发出回响。她走了太多的路,找了太多的地方。她在后悔和焦急中,觉得自己面临着随时的崩溃。她在路上蹲下来。家明把她抱起来,他说,七月,对不起。
家明,你爱的到底是安生还是我。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家明沉默地抱住悲痛的七月。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发一言。
安生是身无分文地跑出去的,她不会离开西安。她的性格也不会自杀,那么她只有可能是又流落到酒吧里面。他们一个一个地找过去,没有。都没有。
七月,你先回去睡觉。我来找。家明说。
不,我要找到她。七月忍着泪。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印浮现在安生苍白的脸上,还有安生眼睛里的黑暗和绝望。她就这样淡淡地笑着,然后推开门跑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安生,她甚至从来没有对安生发过火。贫穷的安生没有七月拥有的东西,少年的时候似乎这样,长大后也一样。
在商店的橱窗前面,他们看到了安生。她没有喝醉,她只是裹着外套蜷缩在台阶上,身边散落遍地的烟灰和烟头。
好冷。看到他们,安生淡淡地笑了笑。她看过去平静而孤单。
回去吧,安生。七月不敢拉她的手,只能低着头对她说话。
好,回去。安生扔掉烟头。家明。她回头低唤家明,家明,抱我回家。我冷得冻僵了。
家明把蜷缩成一团的安生抱在了怀里。他的脸轻轻贴在安生冰凉的头发上。安生第二天就昏迷发起高烧。因为酗酒和流浪,她的身体非常衰弱。家明把安生送进了医院。七月准备回家。在候车室里,七月和家明沉默地坐在那里。
家明,你好好照顾安生。
我知道。
我很爱你,家明。七月泪光闪烁地看着这个男人。我想我是不是以前一直没有告诉过你这句话。是的,你从来没有说过。家明的眼里也有泪。他伸出手,把七月拥抱在怀里。你们都是这样好的女孩,你们好像是同一个人。
我回到家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我等你一个月,家明,我不会给你打任何电话。如果在一个月里面你回来了,我们就结婚。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就缘尽到此。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怨恨。
家明看着七月。七月的神情非常严肃。她说,家明,你好好地想一想。彻底地考虑清楚。我,还有安生。留在西安,还是回到家里来。你的选择只有一个。七月把自己手腕上套着的绿色玉石镯子拿下来递给家明。你先留着它,安生从小就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我一直怀疑,其实她喜欢的是这个绿镯子。
七月回到家,对母亲没有说具体的真相。只说家明在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七月每天仍然平心静气地去上班。她的心里一直很痛。好像轻轻一个碰触就会有酸涩的泪水滴落下来,但是她沉默地忍耐着。她从小就过着顺畅平和的生活。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已经很巨大。
可是七月想,她终于也有了一个成长的机会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北方应该已经大雪弥漫了吧。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深爱着家明。她问自己,如果家明不回来,她是否可以重新认识一个男人,和他结婚。可是这似乎是难以想象的。从十六岁开始,她就习惯了家明的英俊和温和。他身上干净的气息。他温暖的手。他硬硬的头发。不会再有一个男人这样让她爱得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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