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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花不倾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衮衮
小夏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木讷回道:“差……差不离了。”
“还剩多少。”
“估摸着就剩那么两三间盐坊铁库还没整理妥当。”
“嗯。”商弋抿嘴思索,“吩咐下去,就这两天功夫,必须全部撤掉,一点渣滓都不许剩下。”
小夏应下,上前yu扶他的右手。
“还有,叫手下那群人消停会,没事别出去瞎寻事,倘若栽了跟头,可别指着我出手。”
小夏一脸茫然,瞧见商弋眼中厉色,想起适才他发火的模样,心中怯怯不敢多问,一个劲地直点头。
“皇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隔着茫茫雾色,商弋最后望了眼御书房方向,心深似海。
朱轩终是不敌慈宁宫那处的百般催促,收了笔墨回乾清宫歇息去。今夜月色甚好,朱轩一时也无睡意,便遣人将暖炉置在窗下,自己则歪在窗边的一张藤椅上。
云淡风轻,众星拱月,朱轩瞧着欢喜,想提笔喷涌出几首诗来,思索了半天仍不见头绪,自嘲地笑了起来,脑子里不断回dàng着那句“流波将月去,cháo水带星来”。
cháo水带星来,可否能将那位有着星辰般眸子的姑娘也带来?
阿鸾,阿鸾……每每想及此处,朱轩便会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宫灯摇曳,少年沿着长廊疾疾行来。近来身子着了风寒,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吹风受凉,原想着诸事已定,自己偷几日闲也无妨。可就在适才宫人刚替他卸下朝服的时候,就见那商弋匆匆赶来,说是外头恐有变数。
武英殿外当班的小太监收了他的小鱼儿,便笑嘻嘻地将里头的情形添油加醋地同他白话了好一通。少年微蹙起眉,面露不虞,又丢了一荷包银钱过去。小太监顿时乐开了花,当即引他进了偏殿,躲在屏风后头。
这五色琉璃屏风摆得甚妙,正好隔在正殿与偏殿之间。因着材质独特,站在里侧可将正殿一览无余,而外头却半点不知这里头的玄妙,乃是偷听墙角的上上之选。
少年放轻动作,缓下呼吸,悄悄打量正殿里的情景,一眼便认出了下方跪着的那个娇小身影是当年围场中见过的那个女孩。小小年纪就遭遇这种变故,怕是早就害怕得泣不成声了吧。
乌发若鸦羽却蓬乱作一团,应是许久未经打理。破旧的囚服松松垮垮耷拉在她身上,与她的身形很是不符。脸蛋也不似从前那般圆润红通,褪去了小女孩的稚气,显出了几分少女的秀美,奈何面色苍白,瞧着毫无生气。偏就那双杏子眼生得极秒,还是那般澄净,与平日里经常同自己打照面的那几道yin冷目光截然不同,纵使沦为阶下囚依旧桀骜如斯。
少年看得有些出神,忽地一声花开,那双眸子转向这处,隔着屏风似在回望自己。心中微讶,连连后退几步,好似揣了只小鹿在怀中,扑通扑通兀自跳动个没完。
“这首《咏叹调》,可是你写的?”
沉稳音色自上方响起,说话的是那位年迈的皇上。
“是。”
声音悦耳若青玉掷地,语气却不卑不亢。
“你写此文,所图为何?”靠着身侧监的搀扶,皇上才勉强支起身子,“可是为了救你的父亲?”
少女俯身扣了个响头,缓缓直起腰,面色坦dàng直视上方:“是为了皇上。”
“为了朕?”白须动了动,似在笑,“那你倒是说说看,如何是为了朕?”
少女再磕头,抬眸深吸了口气,朗声说道:“罪女这首词,名为《咏叹调》,其意便在这‘咏’‘叹’二字。
“自大明开国以来,太.祖皇帝励jīng图治,宵衣旰食,一扫前朝颓势,才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数位先皇承其衣钵,不断壮兴,到了皇上这更是鼎盛,纵使周边小国也甘心俯首称臣,实乃社稷之曙光,百姓之万幸!此乃其‘咏’也。
龙椅之上,皇上频频点头,面露喜色,想来这些赞美之词于他很是受用。
“可这海晏河清之下,瞧着虽是盛世至极,实则不然。
通天冠上的珠帘颤了颤,笑容渐渐凝结。
“千年古木,上可擎天,却还是要依仗其深埋于地下的根jīng,若是离了它,枯朽之时,指日可待。”
杏子眼蓦然瞪圆,直直回视上方逐渐冰冷的视线。
“此话,何解?”
“若将一国比作这千年古木,君,乃其花叶;臣,乃其躯干;民,乃其根本。若是断了根本,损了躯干,这花叶又何来繁茂?这古木又凭何擎天?此乃,其‘可悲可叹’也!”
音调陡然高亢,从这娇小的身子中喷涌而出,像是要将平生所有不如意都嘶吼出来一般。
“放肆!”
通天冠猛然站起,将龙案上的物什悉数推到在地,稀里哗啦响作一团。殿上的宫人监慌忙跪倒,就连久经生死考验的锦衣卫指挥使言怀安也被骇住,跪在少女身旁连连甩眼色示意她住口。躲在屏风后头的少年也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心中惋惜,这女子徒生了副好皮囊,内里却有勇无谋。
众人皆战栗,少女却将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对上那双怒火中烧的苍老眸子,竟无丝毫怯意。
皇上轻揉额角,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疲惫地坐回龙椅上,瞥了眼挂在案沿边上的血书,心中不免失望,倦意袭来,只想早些回去歇息,便抬手示意下边的人将这蠢物带回诏狱。
“皇上!您难道想看着这大好盛世毁于一旦吗!”
两位侍卫领命,上前一人拽住少女一只胳膊便要将她拖下去。
“想想德妃娘娘的死!想想三皇子殿下的死!午夜梦回时,您难道就不会痛心吗!不将那些害虫除去,即使是苍天古木,也终会有倒下的一天!”
少年滚动喉咙,见少女死命挣脱,目光炯炯直视上方,隐约有泪光,心下动容,右手紧紧攥成拳,闭上眼不敢再看。
“你说朕的大好江山,生了蛀虫?”皇上再抬手,示意侍卫停下,嘴角满是讥讽,“那朕便告诉你,这万里山河最大的蛀虫,便是你口中说的那两个人!你的父亲,更是那蛀虫中的蛀虫!”
少女并不急着反驳,甩开侍卫的手,俯身连磕三个响头,再昂首,额间已是青红一片,眸子里的坚定却从未改变:“皇上如此说,可是同意罪女的说法,相信这太平盛世,其实并不太平?”
少年不禁倒吸口凉气,将头往屏风上凑了凑。武英殿内,一时无人作声。龙涎香绘出云纹,模糊了皇上此刻的神情。
“若是皇上肯相信这点,罪女这首词便没有白写,上头的血流得也就值了!”
郎朗几句,掷地有声。
望着下方那人明媚的微笑,皇上心中震颤,似有一缕春风吹入心田,旋即又沉下音色:“纵使如此,你又能如何?”
“罪女甘愿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诛尽世间jiān佞宵小之辈!还天下一真正的盛世清平!”
字字铿锵,叫人惊叹。
少年抿嘴,似在思索,眼珠不由转向另一头,但见龙椅上方,皇上促狭着双眼,面色沉静,丝毫看不出喜怒:“就凭你?一个女娃?”
“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威名远扬。更有那杨门女将,保家卫国,巾帼不让须眉。罪女虽为女儿身,但自信文韬武略皆不逊色于男儿。”
如此慷慨激昂的言语竟是出自这么小小一女娃口中,就连皇上都有些被她逗笑,瞥了眼她身旁的言怀安,指着他问少女:“锦衣十年?如何?”想替你父亲翻案,朕就成全你,看你能掀起如何风浪。
少女沉了声,垂眸思索片刻,很快又爽朗应下:“定不负皇上所托!”
“倘若十年之后仍无所建树,你又当如何?”
“生死全凭皇上定夺,罪女毫无怨言!”十年翻案,足矣。
隔着屏风,少年心神dàng漾,不知是喜还是悲,竟忘却了自己初来时的目的,只想扯开那碍眼的蠢物与那英勇女子好生jiāo谈一番,却不知为何,少女的身影越离越远,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朱轩缓缓睁开眼,已是满眼星辰。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睡着了。炉上的炭火已熄了大半,寒风闯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面色沉沉,为着适才的梦境。
掐指一算,心中苦涩,已经过去五年了。阿鸾,你可还记得当年的许诺?
“罪女甘愿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诛尽世间jiān佞宵小之辈!还天下一真正的盛世清平!”
少女清朗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朱轩笑了笑便合上了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不适合写沉重场面(沉思)
☆、清明雨
已介四月春盛,莺啭燕啼,飞花带絮。宜踏青,宜婚嫁,宜搬迁……总之什么都宜,唯独不宜的,就是上衙cāo劳事务。言澈心中如是想着,将杯中的杏花酒一饮而尽。
林鸾依旧愁眉不展,人多闹腾的时候倒还好些,至少还能强颜笑上一会子,可一旦落了单,便立马转了脾xing,倚着朱长吁短叹,一坐就是一整天。
小夕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已弯弯绕绕思索了许多。最近从府上丫鬟小厮口中听来好些闲言碎语,说是这程家五姑娘自上次广济寺纵火案后,对少爷芳心暗许,程老侯爷也曾示意言老爷结亲之事,只怕不日便会遣人去程家下定。
原本她也是不信的,可三人成虎,流言传得多了不免也让她心生嫌隙,看言澈的目光较之往常也冷淡了许多。看着外头那群花枝招展的“豺狼虎豹”,再瞅瞅自己那位蓬头垢面的“病秧子”,小夕又是气愤又是忧心,唉,果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姐?小姐!”
“啊?”
林鸾缓过神来,通过铜镜,但见小夕气鼓着一张脸,将花簪狠狠压进自己的鬓发中。
“嘶”
林鸾吃痛,揉着鬓角,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程家五姑娘的事,外头可都传开了,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程家五姑娘?说的可是程合馨?思绪飞转,想起那日诗会上某人殷勤却凛冽的目光,林鸾不由打了个寒颤。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位程家姑娘,林鸾很是不喜。不为旁的,单单因那日她有意设计自己于众人面前出丑,一个女子,即便有天仙之姿,若是心肠坏了,也断断不可取。至少这点,林鸾还是敢打包票,某个登徒子的眼光还是蛮称他的名字的。言澈,眼澈。
“小姐!”
见林鸾似乎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小夕捶xiōng顿足,几yu绝倒。什么叫扶不起的刘阿斗,她今日真是见识到了!
“唉,也罢,小姐自小就顶有主意,小夕也只盼着你能早日开窍!”狠狠剜了眼林鸾,打趣了一嘴,又缓下语气,“成了,今日还有好些事要忙乎,小姐快着点吧,可别让言夫人等急了。”
林鸾扯了扯嘴角,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月白衣裙,乌发如云,虽只用一白玉兰花簪压着,却别有一番风味,心中





名花不倾国 第 19 章
暗暗为小夕的手艺称赞。奈何这喜悦须臾便消散无踪,全只因今日,乃是清明。
因着先前锦衣卫办事有功,皇上特赐言怀安三日休沐。正好赶上清明,他便决定带上林鸾出城为其父扫墓。也不知言澈这小子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执意要一同前往,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行晚辈之礼。言怀安只当他想躲懒,看在林鸾的份上,也便由他去。
这日天际微熹,二人临行前需先来言母这请安道别,便干脆早早来了此处同她一道用早饭。
说起这位长公主,同先皇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妹,论起辈分,这当朝皇帝朱轩还得唤她一句姑母。xing子本就恬静,嫁入言府后第二年便诞下嫡长子,却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于是便越发不喜热闹,若非宫中特设酒宴,凭谁都请不动她的大驾。
外间也因此生了好些闲话,说这长公主倨傲,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夫家又是御前红人,便瞧不起旁人。可于林鸾心中,她便如同自己生母一般和蔼可亲,对她从未有过一句重话,乃是世间最和气不过的女子。
饭毕,丫鬟婆子忙着收拾桌面,长公主便唤过二人入里屋叙话。
甫一入门,熟悉的香味就盈满鼻尖,与记忆深处的味道相仿。林鸾不觉垂下眼眸,她省的,这是檀香,母亲生前最喜这气味。
“阿鸾,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抬眼望去,正对面灵芝纹小叶紫檀案几旁落落端坐着一位丽人,虽只简单绾了个髻,上头松松别着只羊脂玉簪,一身水绿色衣裙,玉兰暗纹隐约浮动,犹衬她肤白赛雪,三指稳稳托住手中茶托,正冲她嫣然一笑。
“回言伯母的话,身子已经大好,让您们费心了。”林鸾敛衽行礼,端出一抹无可挑剔的微笑。
“你这孩子一向是最让人省心的,可也别一味委屈了自己。”言母颔首,将茶杯放回几上,“我也略通医理,知道这世间最难治愈之疑难杂症,皆由心起,若是有了委屈,定要同我说,不要有所顾忌,切不可揣在心里,免叫日后落下病根,那可不是玩的。”
句句劝诫,字字恳切,林鸾晓的她一番苦心,心中更是酸涩。这几日她虽努力摆出常态,可奈何行不由衷,有心人自会看出端疑,小夕是,言母也是。
“言伯母放心,侄女一切都好。”
看着林鸾笑靥明媚,言母也不好多说什么,斜眼瞧见言澈正盯着地上那堑福字的香炉发呆,便打趣道:“倘若你身旁这个混世魔王欺负了你,也可同我说道,旁人虽不敢拿他怎样,我还是能做主的。”
低低嗤笑声回dàng在里间,气氛也融洽许多。
言澈无奈耸耸肩,好不委屈:“我的好母亲,我哪里敢欺负她呀。”小眼神一转,落到林鸾身上,又添了几分怜惜:“只巴望着她能好好照顾自己,莫再摆出这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然父亲又该以为是我招惹的,惩罚了我去,那我岂不真应了场无妄桃花劫?”
蹬蹬蹬,林鸾头顶冒出三团火把,眼神带刀,直要将某人生剜下一块rou来。言澈只装没看见,冲她挑了下眉毛。言母嗔了他一嘴,瞧见林鸾似放开了心绪,自己也略略松下口气。
秋香色软绸帘子掀起,进来个面生福相的婆子,原是宫中送来随公主嫁的刘嬷嬷。
“给夫人,澈哥儿,鸾姑娘请安了。”
嬷嬷福过礼,笑着将手中物什仔细放在案几上,一个蝙蝠纹红木食盒,一幅裱装好的画卷。
言母垂眸瞧了瞧,又看了眼二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被盈盈笑意遮挡过去:“前些日子,我进宫看望太皇太后,赶巧遇上皇上下朝,就同他说了会子话。”朝身侧使了个眼色,刘嬷嬷便捧过食盒笑着送到林鸾跟前。“皇上听闻你为了案子忧思成疾,便特赏了些yào膳于你补身子。”
皇上?
林鸾木讷地接过食盒,心中半是狐疑半是惊讶,怔怔看着这方红木出神,脑海里渐渐勾勒出那白净君王的模样。身旁突然响起一声清咳,携着些许不虞。
“还有这个,”言母取过几上的字画缓缓展开,上下细细端详起来,“昨儿老爷同程候下棋时从他那得来的《太公垂钓图》,听闻是程家五姑娘临摹的,澈儿可喜欢?”
程合馨?
这回lún到林鸾抽动嘴角,哼,姜太公钓鱼,竟钓到了别人家的鱼塘里?她怎就不想着绘一幅欧阳公饮酒赏游图呢?
“母亲知道的,我素来不懂这笔墨上的事,问我岂不是白费口舌?”言澈朗声回道。
哦,那昨夜同温绍铭一道饮酒赏月作诗的人,是谁?林鸾腹诽,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也罢,送你这俗物,就当真是bào殄天物了。”言母笑嗔了他一嘴,将画收好递给刘嬷嬷,“我替你收了,就挂在老爷书房里,也算不负这作画人的心意。”
三人又打趣寒暄了几句,待到老爷身旁的小厮来报,说是车马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这才散了。
言母有些乏了,刘嬷嬷便唤来丫鬟替她更衣。
“夫人得空就该多同澈哥儿他们说说话,大家欢欢喜喜的,多好。适才劝诫鸾姑娘的时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
刘嬷嬷将换下来的衣衫仔细叠好,嘴上也不得闲。言母笑了笑,也不着恼,隔着纱窗望了眼外头二人模糊的身影,不禁怅然:
“他们毕竟还年轻,活泛闹腾点才是,别到了我这岁数,徒惹了一身病,想闹腾都闹腾不起来。说到底,还是我们言家对不起她鸾丫头。”
刘嬷嬷也知她心中顾虑,便不再多言,伺候她入了软榻。
小苍山上空气甚是清冽,随便吸上一口,便叫五内舒爽。适逢清明,老天也很识相地落下了几滴杏花雨来烘托气氛。
马车里气氛很是古怪。
言怀安因是平日里端惯了威仪,即使下了衙也依旧气场十足,叫人不好亲近。言澈自小被他敲打多了,即使私下再懒散,于他面前还是不敢轻易懈怠,端出十二分的正经模样,乖觉凝神端坐在左侧。林鸾见他浑身紧绷的模样,活脱一只惊弓之鸟,想笑却也不敢放肆。
就这样,一路颠簸,舟车劳顿之后,三尊大佛终于被运到了目的地林文直的衣冠冢。
说是来扫墓,却又不得不仔细小心着些,毕竟这墓主人是前朝逆犯,无权立墓修碑,哪怕是衣冠冢也不行。若是叫那有心人寻了踪迹,只怕墓没扫成,反而又会平白多添几处坟包。
烟雨朦胧下,青石碑孑然立在杂草丛中,若是不仔细分辨,还真瞧不出那里还有座微微隆起的小坟包。常年风吹雨打,石碑上镌刻的字迹已消磨大半,隐约只有那“林”字尚可辨认出形状。
林鸾心底泛酸,不知觉间,脸上已是冰凉一片,抬手摸去,触手皆是水意,却分不出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言怀安拍了拍她肩头以示安慰,轻叹口气,便兀自捧着温酒壶没入道旁的八角亭中,不让人打扰。言澈则撸起袖子,同几个家丁一道打扫墓碑旁的杂草。目光从亭子处流转到碑前跪拜的纤瘦身影上,却不敢多看。
玉指颤巍,刚触及碑上斑驳字迹,又立马缩了回去。五年了,那个会对她笑,替她忧,为她奔波劳累的父亲已经离开自己五年了。
水汽笼在眼前,将那端正“林”字扭曲歪斜,逐渐放大。连林鸾只觉口涩,滚动喉咙,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挺直腰板冲着墓碑恭敬磕了三个响头。再抬眸,眉宇间已不复哀伤,她还是那个倔强不服输的林家丫头。
雾色浓重笼在山间,压得人xiōng口沉闷喘不过气。细雨依旧由着自己的小xing子,奔跑跳跃在人们身旁,黏在他们身旁不依不饶,好似那不谙世事的顽童,需得承欢尽兴了才肯罢休。
“阿鸾?”
言澈声音略带沙哑,迟疑地唤了她一句。
“回去吧。”
“嗯。”
八角亭中,言怀安饮尽最后一口酒,因着雨意正浓,温酒入喉已是冰凉。
每年清明,他都会来这悼念他的故友至jiāo,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且每每都要独自于这亭中喝酒,叫旁人先行回去。
看着林鸾他们一前一后消失在山路尽头,言怀安指尖隐隐发力,将玉瓷酒杯捏个粉碎:“德正兄,阿鸾长大了。她同你很像,也是个宁折不弯的直脾气。”
忽而忆起五年前诏狱里那个小女孩,言怀安心头颤抖。
诏狱是个什么地方,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比谁都清楚,但凡入此地者,即使能活着出去,定也叫生生褪去一层皮。他曾见过那数十年的沙场铁骨,于狱中待了不过七日便失了心智,更何况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童。
但那日自己去狱中探望她时,里头的情景却委实让他震惊。
隔间深处yin冷昏暗,偶尔还会窜出那么一两只灰皮老鼠,吱吱喳喳招摇而过。小女孩却不甚在意,抱膝席地而坐,对着墙上唯一的轩窗发呆,见他来了,还礼貌地行礼问安,礼数妥帖,挑不出一丝毛病,着实叫这位见多识广的指挥使吃了一惊。
简单寒暄后,女孩又托他寻来羊皮纸,狠心咬破嫩葱般的食指,就着那豆大的烛光蹙眉于纸上洋洒出一篇词稿,又叫那言怀安狠吃了一惊。后来,她又央求自己将这《咏叹调》递jiāo于皇上。说实话,他踟蹰了,一只手将伸未伸,心中纠结如麻。抬眸正对上女孩的眸子,干净澄澈,同他英年早逝的故友一样。
自那日东窗事发,内心深处的拷问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牢狱深处,间或有滴水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女孩还是那副模样,杏子眼睁得圆溜,静静看着他,仿佛能一眼洞察他所有心事顾虑一般。言怀安慌了,妥协了,替她跑了这差事,权当是告慰友人的在天之灵。
原以为事情到此便会有个了断,没承想真叫她闹出了枝节。皇上允她面圣,准她入锦衣卫戴罪立功,全因着那首词。此乃言怀安第三惊,很快便化作欣喜,他庆幸那日自己应下了她的请求,也成全了自己一个悔过的机会。他想替德正看顾好这个孩子,让她一生再无烦忧。
迷蒙间,言怀安似瞧见眼前残旧石凳上坐着位素衣长袍的玉冠少年郎,正举杯笑对着自己。眉目清秀,行吟间似有清风舞袖,坦dàng磊落。
言怀安苦笑着摇摇头,心中羞涩难担:“德正兄可还是在怨我当年背信弃义,明哲保身?”
混了雨水,山间小路变得越发泥泞,就连马儿都耍起了小xing子,曲腿停在路中间,任凭车夫如何打骂都不肯起来。难得有空出门踏青,言澈索xing命家丁等在此处,待雨停再回去也不迟,自己则拽着林鸾漫步山林,享受这盎然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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