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不倾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衮衮
“那日小青姑娘说的可是真的?私盐案中,你真抹去了关于无归道的痕迹?”
林鸾觉着头昂久了,脖子有些发酸,扭向他这处,正好撞见他眉目温柔,不禁心跳漏了半拍。
“难得赛掌柜主动要求,我怎好拒绝?”言澈耸耸肩,并未放在心上。
“哼,你就不怕东厂那头寻你麻烦?”林鸾哂笑一句。
“放心,他们查不出来。即便真查出来了,他又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动的手脚?”言澈眉目飞扬,一副成竹在xiōng的模样,“案子早已移jiāo,一切荣辱便都同我们北镇抚司无关,最后倒霉的反而是他们,办事不利,查有遗漏,皇上不治他们的罪便算是他们福大。”
林鸾最是见不惯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狠狠剜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来。她虽不喜言澈与无归道有所纠缠,可她却很乐意给东厂下绊子。是呀,他东厂既然想抢功,那也就必须得担得起这里头的责任,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这次的买卖,她允了你什么条件?”
“她同意出手帮我们寻找当年的人证。”
淡淡的话音随清冽夜风一道悠转入林鸾耳中,瞬时间抽离了她的思绪。托那老狐狸帮忙?她竟然还同意了?
言澈见她瞠目结舌的滑稽模样,一时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有那么惊讶么?”
“不……不是……她?她!?她可是……你让她……如果……”
一张口便是乱麻,各种疑惑铺天盖地而来,就连林鸾自己一时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且放宽心,我心中有数。”
粗糙的右手拂上她额间,将几缕被风带下的碎发别至耳边,动作极轻极柔,像是抚摸一件jīng巧瓷器,生怕稍稍用力便会损坏。
简单一句话,不过十个字,竟真叫林鸾悬着的心定下许多。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值得忧心的?
倏尔又是几朵华光绽开,直冲云霄,万紫千红,同月华争彩。只那方向瞧着有些古怪,像是宴会大殿那头来的,可……明明还未到宫中烟火时辰,怎么就……
哐哐哐,锣声惊起,急促且刺耳。
“走水啦!走水啦!”
作者有话要说: luo更的第一天,蓝瘦……
☆、鬼神变
硝烟滚滚,直冲霄汉,倏尔化作黑浪狂狷,呈排山倒海之势向四面八方侵吞而来,好似一面琉璃罩子盖在皇宫上头,硬生生将这处同外头的清辉旖旎隔绝开去。巨响自宫城各个角落传来,久久不绝于耳,林鸾听的真切,那并非普通烟火喧嚣,而是那火.yàozhà裂所为。
中秋宫宴上,竟有人敢在禁军和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公然藐视天威,做出此等卑劣行径。步子不由又加快几分,恨不能chā上翅膀飞过去。望了眼正殿方向,依稀只可辨出些许lún廓,现在那里聚着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高官重臣,言母也在那,甚至还有……一张白净的玉样笑脸浮现在眼前,林鸾的心又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皇上也在那。
上一刻还是灯火辉煌,高墙煊赫,而眼下所有的美好皆悉数化为乌有,只那断壁颓垣,残灯片瓦于浓烟中兀自惨淡。bào破声中,哀鸿遍野,宫人侍卫都苍白了脸色捂头逃窜,一边惊呼救命一边取过水去灭火,神色仓皇无暇再顾及什么礼数规矩。
匆匆人流中,一玄衣跌撞逆行而来,白净的面庞被浓烟熏成炭色。
“绍铭!”
林鸾倒一口凉气,忙不迭冲上前扶稳他。
“林总旗,那边、那边……咳咳咳。”
温绍铭吊着的一口气终于缓出,刚想开口,喉间的灼热感就抢先咳了起来。
“别急,先把气喘匀。”言澈将腰间的水壶递到他嘴边,一手拍着他后背替他顺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殿那头的情况如何了?我母亲……还有皇上,可都安全?”
湿润感入喉,扫去不少干涩疼痛。温绍铭抬手胡乱抹了把嘴角,慌忙拽住言澈急急道:“是冥火教!他们对烟火做了手脚致使殿前广场发生bàozhà!”
“烟火bàozhà?!”
二人拧紧眉头,各怀心事。言澈心里只惦记母亲安否,旁的一概听不进去;而林鸾想着的却是那批被动了手脚的烟火究竟从何而来?想着想着,指尖又不自觉开始揉搓起来,灼灼热浪中她竟莫名背脊泛凉。
“适才贼人趁乱闯宫yu挟持皇上,好在指挥使大人反应敏捷,将他们截了下来,皇上无事。”瞧着大殿浓烟火势渐渐平息,温绍铭长吁出一口气,“言总旗放心,刚刚我出来寻你们的时候,瞧见长公主殿下已被平安救出,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言澈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下,继而又狰狞起面容,瞪向主殿:“那伙贼人呢?”
“大部分皆已被擒获,少数还在负隅顽抗,领头的两位……”温绍铭咬紧牙愤愤然,“趁乱跑了。指挥使已派人去追踪,只是这人手实在顾不上来……”
“你同绍铭先去大殿那处帮忙,看看伯母的情况,我去追那两人。”
话音未落,林鸾便已同那离弦的羽箭一般跑远。脚步飞快,眼角余光不断打量四周,最远处的浓烟来自东南角,除宴会主殿外,那处的火势瞧着最为凶险。可转个身子,北边那处却相对安静好多。秀眉紧紧促成川字,因着锦衣卫的部署,大部分护卫皆安排在宴会主殿及宫中各出入口,唯独一处最为薄弱太液池北角。
宫人大多急着去救火,人流中只有林鸾一人逆向狂奔,浓烟皆被抛至身后,唯有腰间一柄长刀蠢蠢yu动。困扰多时的谜团渐渐明朗起来,烟火如何被动的手脚?还有那私盐中掺杂的黑色粉末……想得越透彻,心底的凉意就越渐刺骨。
眸色浓重,人影不见,即便此时有人于此处公然行凶也不会被察觉,悠悠水声传来,似婉转笛音,偏此时却只徒惹旁人焦躁。
林鸾背倚着垂柳,竖耳倾听身后的对话,右手则紧裹着刀柄,时刻准备长刀出鞘。
“哟,我说你可悠着点,受这么重的伤还想下水,可是不要命了?”
“少废话!动作快些,不然就连我们俩都活不成!”
“哼,你还好意思埋怨我?要不是你的疏漏,凭我们俩的身手怎会抵不过那个姓言的?”
裂帛声同低吼声一道响起,听着像是在包扎伤口。
“你还敢瞪我?怎么,我说错了?分明就是你见到故人后心慈手软,舍不得下重手,这难道也赖我?”
正当二人吵得兴起,只听嗖的一声,两枚银色飞刀jiāo错刺破夜色冲着他们飞去。毕竟是习武之人,警觉得紧,只轻巧旋身便躲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躲闪之际,狭长银刃紧随其后,向着其中一人劈去。
利刃相jiāo,嘶嘶声响,似du蛇盘踞丛中暗暗吐着信子,玩味地欣赏自己的猎物。月华倾斜而下,刀锋跟着泛起幽冷寒光。隔着浓重水色,林鸾瞧见了那副玄色鬼面,狰狞狠厉,犹是面具下的一双厉眼,叫人望而生寒。
瞬息间,林鸾瞧出他片刻失神,手转刀柄,将他手中利刃弹开后旋即又挥刀冲着他要害迎去,却又被他轻松闪过。一退一进,一张一弛,林鸾虽占上风,可心中却又泛起低估,这步数招式为何这么熟悉?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从旁处突然飞来几枚暗镖,瞄准的正是林鸾额角。寒光凛凛,暗镖已胁迫至身前十寸处,而绣春刀又被眼前人限制住,千钧一发之际,鬼面人竟突然抬手挥去,生生将几枚暗镖打落在地。
“西骓!你这是什么意思。”夜色中隐约显出一人影,却瞧不真切,“我好心帮你,你竟然还……”剩下的半句话还未及出口,就随着一口凉气被说话人咽了回去。
因着逆光,林鸾虽瞧不清他的面容,可他却瞧清了那双杏子眼,眉宇间的倔强同某人如出一辙。抬眸瞧了瞧那鬼面,但见他眸中戾气不减,心中了然。遂双手抱xiōng婀娜站好,yin阳怪气道:“得,算我多事了,你们俩好好聊,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应是那人遁水离去。林鸾二话不说便要追上,与此同时,银光赫然横在身前,杀意尽显。
“哼,你已身负重伤,何必再徒劳挣扎,乖乖束手就擒,或许还能赚得一线生机。”
林鸾挑起嘴角,昂起头不屑道。
“生机?哈哈哈哈哈哈哈,”鬼面人倏尔仰天大笑,调准刀尖对着她,“丫头,撒谎也不打草稿。宫城纵火,刀胁皇上,哪还有什么生机可言?”
“你也知这前头是死路,竟还要拼死往前闯,也算不得聪明。”
“是呀,聪明人只会明哲保身,挑一种最妥当的方式苟且偷生,就像你一样。”
林鸾哑口,辨出他眼中讥讽,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嘴,只能紧攥刀柄,手背上青筋根根可见。
“地狱门开,冥火昭昭。我们学不来你这般聪明,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动动这些大人物。”鬼面人撤回长刀,指腹轻轻擦过刀刃,抹出更凛冽的寒光。“协助我们将黑火送进城的老余头,他老家的土地被官府强行占去,儿子抵死不从,最后竟真叫那群孙子给活活打死了。”
秋风肃肃,似喑哑的号角,低声哀泣。
鬼面人斜了眼林鸾:“还有帮我们将黑火藏入烟火筒,掩护我们入宫门的宫女,她也是自愿的。因为她年仅七岁的弟弟曾被县衙的官老爷抢去做娈童,死的时候只用一条白绫裹身丢进乱葬岗喂野狗!”
许是用力过度撕扯到了xiōng膛伤口,鬼面人不得不镇定下来:“我们不过只想好好活着罢了,为何就这么难?抬头瞧瞧那些个大人物,各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他们凭什么就能活得如此轻松惬意,而我们就如同蝼蚁一般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就因为我们愚蠢是吗!”
“够了!”
林鸾垂下头,不愿也不敢再同他对视,身子微微颤抖,似用尽了平生所有气力才吼出声。
鬼面人眸色越发yin冷,玩味地看着她犹疑的模样,不觉心中大快:“怎样的活法才叫聪明?可否告知一二,阿鸾?”
杏子眼骤然抬起,面上满是惊愕:“你你你……叫我什么?”
清辉之下,鬼面人一扫先前戾气,低头失笑,将刀收回鞘内,抬手取下玄色鬼面。最先瞧见的是他右眼下的可怖疤痕,应是烧伤所致。双颊瘦削,面色沧桑,瞧着还算清秀。自下颌到鼻梁,每一处都叫林鸾心惊,待到瞧清他的眉眼,她彻底呆住了。
那抹chún,总是笑容浅浅,哪怕自己捅了篓子也不曾见他说过重话;那双眉,是她yòu时最爱用手摸的,细细软软,似他的xing子般温润;那双眼,她曾觉着里头装着整个春天;那个少年,她曾以为他死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阿鸾,别来无恙。”
“哥、哥哥。”
哐当一声,玉手再也握不住绣春刀,人也跟着绵绵瘫坐在地。回忆如洪水猛兽,搅得她头晕目眩。哥哥,怎么会是他?五年前的大火,他逃出来了?他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头疼。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是以西骓为主视角写的,
也就是林鸾的哥哥林烨。
“浴火噬华”的烨。
顺便将前文的线索都串联一遍。
入秋后,他开始变得多梦,天干物燥,身上的旧伤也跟着隐隐作痛。
小苍山凉亭中,玄色鬼面具倒扣在圆石桌上,随着夜色降临而渐渐泅上寒色。酒坛子闷声落在面具旁,飞溅出两三滴浊酒。
搭在陶酒坛上的手虽缠满纱布,可修长外形依旧清晰可辨,惹人遐想。应是双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妙手,而这人也应是个常年抚琴浓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儒雅公子。顺着手臂往上看去,男人乌眼深邃,鼻梁高挺,薄chún紧抿,瞧着还算清秀,可却总带着厌世的疏离冷漠感。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就是那右眼下的烧伤疤痕。
天际逐渐泛起墨蓝色,于此处俯瞰,正好能将这四九城全然收进眼底。月华朦胧似纱,轻柔披在人间,吹弹可破,城中华灯初上,点点错落,勾勒出一副海晏河清的盛世画卷。只可惜,这苍天古木徒有其表,内部实则早就被蛀空了。
距离行动开始还有半个时辰,西骓嘴角挑起一丝轻蔑弧度,月色温柔,却终究无法照进他的眼中。抬手将坛中残酒一仰而尽,浑浊液体顺着下巴流至喉上,于衣襟上沁出深色。喉结滚动,衣襟下的丑陋疤痕隐约可见。
秋夜风寒,浊酒无温,喉中痒意叫他忍不住闷声咳嗽起来,辣意冲至鼻间,让原本困顿的大脑瞬间清明许多。胡乱擦去嘴角酒渍,他自嘲地笑了笑。林烨呀林烨,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着酒不离口了?
昨夜,他又梦见她了。
林家曾引以为傲的小女儿,才名远出自己之上的亲妹,也是在家破人亡后投奔了自己仇家的亲妹。听说自那日抄家后,她便入了锦衣卫,还立下了好些功劳,就在自己落魄街头,沦落到与野狗抢食的时候,她竟与那群rou食者狼狈为jiān,锦衣玉食?呵,当真讽刺,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定不能安心!
那日的大火,那日的大
名花不倾国 第 27 章
火……西骓不由打起寒颤,握在酒坛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怕火,怕极了,以至于隆冬腊月,寒风刺骨,他宁愿缩在破旧干瘪的冷衾被中发抖,也不肯生火取暖。五年前的事,他想忘记,可老天爷偏爱与他作对,午夜梦回俱是故人故事。
他不喜红色,那是火焰的颜色,亦是那日自家青砖黛瓦上灼满的颜色,玛瑙一般通红,华丽且刺眼,从此便笼罩了他的世界。他擅剑术,却不喜杀人,因为血也是红色的。可这些年每每有人猜忌他身份,或者在他仓皇遁逃时故意使绊子,他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挥剑而去。毕竟他还不想死,至少不能就这么同蝼蚁般白白死去,林家冤屈尚未昭雪,他还没能叫那些害自己沦入人间炼狱的人也尝尝这地狱业火的滋味,怎么能轻易死去?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唯有真正摔到泥潭深处,才能挺直腰板重新站起来。
垂眸觑向下方,万家灯火,热闹繁华,西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其实,她很衬红色。
上个月七夕,东瀛那头派人来了,教主不愿搭理便打发了他去。他也不愿同那人多深谈,那就是团棉花,无论你软硬皆施如何使劲,他都是一个表情,笑眼弯弯眉目淡淡,让人捉摸不透。听说那人曾将刑部尚书的夫人哄骗得团团转,想那姓秋的老东西一世jīng明,最后竟栽在了自家夫人手上,活该!
那群东瀛人究竟想干什么他并不感兴趣,合作只看利益,有利可图便可,何必管旁的琐事。今日的行动,若是没有那些人的帮持,恐怕也难以成事,毕竟以他们现在的力量尚不能顺利入手这么一大批黑火。生意谈得正热闹,有人竟敢擅闯怅惘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边下楼边思考这事毕后要怎么处罚这个“冒失鬼”,是砍手还是取命,但看自己的心情了。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小乞儿,可没承想竟会是她。一树海棠盈盈立在人群中,灼灼其华又不失倔强,即便周围人对她充满敌意,她也毫不畏惧。又是红色,西骓不由蹙起双眉,将她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厌恶红色。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替她解围,想来自己现在这副丑陋模样,还有这烟熏的嗓音,她定认不出来,可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敝旧长袍,眸光又暗淡了几分,再抬头却是满目讥讽,她不是自诩聪明么?但看她这回要如何收场。
对峙间,却见身旁少年忽然站出,将她护在身后。身形修长,同她一样锦衣华服蔽身,应也是个大户人家子弟,虽贵气但却不纨绔。越瞧越眼熟,像是从前打过照面……单薄双chún忽而勾起一抹冷意,原来是他,姓言的那小子。肤色不似以前那般白皙,模样也比少时英气了几分,难怪自己一下没认出来。原来他们俩竟真走到一起了,瞧这模样,还真有种苦命鸳鸯的架势。
言家,言家……思及此处,西骓xiōng膛里蕴着的火苗又一次窜高起来。
“哟,还喝呢?仔细误了时辰。”
同伴的话语搅乱了他的思绪,光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那枭赫。这冥火教里,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有,即便是那亡命天涯的穷凶极恶之徒,见到自己也只会默默绕道而行,也就只有这人敢如此嚣张地同他说话。
清脆声响掷地,酒坛子破碎成陶渣滓。西骓站起身,随意扯了扯领口,刺骨凉风顺势guàn入,散了些许燥热酒气,jīng神也为之振作,最后觑了眼山下繁华便转身离去。
“走吧,娘娘腔。”
宫里的景象比预想的还要让他满意。熊熊烈火盘绕殿宇,嘶嘶吐着火信子,贪婪地啃噬着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呼救声,哭嚷声混在一块,入了他的耳,反倒成了难得的天籁,竟比年少时听过所有丝竹乐音还要摄人心魄。滚滚黑烟伴着浓重火光,血腥中掺杂着焦土味,他自悠然从中漫步而来,阖眼细细品味,笑得犹是灿烂。
伫立门口,望着这座被火舌撕咬的宫殿,恍若隔世。从前,母亲常常携着他和妹妹入宫,那时这里雕楼玉砌,金碧辉煌,曾是自己最向往的地方,而眼下再次站在这里,他却只剩鄙夷。
紫禁城,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地方,也是yin谋滋长的温床,成了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皇亲国戚又如何?养尊处优又怎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倒要看看,这些日日生活在云端的大人物,跌落泥泞后会是什么模样。
“就是尔等纵的火?”
熊熊烈火中,整座大殿摇摇yu坠,手下的弟兄办事麻利,早就将那些人头猪脑的朝廷要员,咱大明朝所谓的中流砥柱给制服妥帖。其实这一点都不难,这些酒囊饭袋早就吓傻了,抱头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可唯独那人不同。
龙案之上,烈火之中,杏黄衣衫依旧懒懒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摇晃杯盏,面不改色地盯着杯中醴酒。明明是整座殿上瞧着最羸弱的人,却时刻散着一股骇人气息。西骓不由暗赞,好魄力,难怪当年他能拿下这东宫之位。
“正是。”
他亦不甘示弱,拱手作揖,目光却始终盯着上头。
“所图为何?”
“想借皇上xing命一用。”
短短一句话,不出十个字,却叫大殿上的人都倒吸口凉气,看向他的目光也愈加复杂。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撞见他目光狠厉,又悻悻埋下头不敢出声。
但见上头那人依旧不为所动,三根手指稳稳托着手中杯盏,举至眼前似在同他敬酒,面上虽笑得和煦,却不由叫人胆寒:“那就看你是否有这本事了。”
玉指轻抬,随手将杯中清酒泼向旁处,火舌倏尔窜高几分,饮完酒又温顺了下去。他越是笑得从容,西骓心中越是不安,夜长梦多,还是早些了事的好。拔剑刚要迎上,却听身后传来震聋声响。
“锦衣卫救驾来迟,望皇上赎罪!”
一声高喝震天动地,缩在角落的官员闻言险些喜极而泣,而殿上的冥火教徒心中皆是震颤,赶忙挥刀吓唬他们噤声。
西骓眯缝双眼,细细打量门口逆光而站的魁梧身影。言怀安,呵。眸子里的狠厉又加重几分,动作可真够快的,怎不见当年自家出事时,他能如此英勇,奋不顾身?亏父亲视他为挚友,最后却是他亲手递上的刀子。
银光自腰间拔出,二话不说向着上头那抹悠闲身影挥去,却被横向劈来的绣春刀生生截了下来。言怀安……心中的恨意又滋长了几分。
“我说你发劳什子呆呀!动手呀!”
身旁的枭赫见他出手绵软犹豫,急着上前帮忙。
西骓斜了他一眼,并未理睬。不是他敌不过,更不是他心慈手软,只是……他这身武艺正是那言怀安亲传身教的,即使他现下覆了面具,改了嗓音,旁人虽辨认不出来,可一旦动起手定会露出马脚。他不想叫人认出,不想再做回那个处处忍气吞声最后惨淡收场的林烨,他是西骓,是浴火重生后的狂妄剑客!
眼角余光无意扫过龙案,那人还在饮酒,从容不迫,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冲他傲然一笑,轻蔑之意溢于言表。只一个恍神,银刃已迫向自己xiōng膛,虽极力回避但还是晚了一步。
烈火中,他半跪在殿上以剑撑地,捂着xiōng口伤势愤愤盯向那人。身后又闯进来好些锦衣卫,他瞧见殿上的弟兄们在抵死反抗,但又被一一制伏。玄色飞鱼服于红光之中显得尤为刺眼,比那人的笑意还要叫他作呕。
他败了?哈,他又一次败了?败在了父亲的挚友,自己昔日的恩师手上。
“傻笑什么!快走!”
猎猎寒风擦过耳畔,西骓紧紧揪着xiōng膛衣衫,望着那玛瑙般的红色,身上的旧伤似又被牵扯疼痛起来,可皮rou之苦怎能抵他心中悲恸。
月华倾斜,搅得太液池水色潋滟。任凭枭赫如何责备自己,他只低头包扎伤口。觑了眼石头下藏着的紧身鱼皮水靠,心中不免酸涩。本是备好了所有兄弟的量,眼下却只有他们两人能用上。
恍惚间,两枚飞刀冲着这头袭来,他下意识躲过,不料身后又有银光闪过,电光火石间,他赶忙拔剑挡下。这么快就有追兵了?看来这姓言的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借着月光,一双清亮杏眼闯入视线,叫他有些失措。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种方式。也好,但叫为兄好好瞧瞧,这五年你究竟长进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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