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归长安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岁惟
聆风早已候在门口,向她禀告:“属下查探过,这周围没有异样,小姐可放心。”
谢绫淡淡点了点头。自然是没有异样的,温碧宁使的是小女人心思,至多言语要挟,不会真有什么大动作。何况为了这样的事,也不至于大动干戈。
她与扶苏一同坐上马车,脑海里又浮出温碧宁的话。她没有理由骗人,看来苏沐儿是真的被苏昱逼着要去和亲了。绝食是缓兵之计,此事既然是由燕国特意派使臣来提出,苏昱已然当着使臣的面同意,那就不可能有什么转圜了。
祭典一事之后,她便与苏沐儿有了几分交情,听到她被逼和亲,自然是不忍的。可她心里头一团乱麻,占大头的却又不是同情。
她不相信苏昱真的这么狠心。即便燕国对大楚是个威胁,即便如今正逢内忧外患,在瓦解温相势力的关键时期,若是惹出战乱很可能功亏一篑,即便有这么多理由为他的选择辩护……她还是不相信,还是觉得他不该这么狠心的。
她的不相信又引出了些旁的思绪。
那日在白马寺,她说过肯给他心里的一席之地,但那点似是而非的喜欢,多半是因为皮相和虚无缥缈的感觉,对他此人的秉性却知之甚少。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若是真的喜欢上了,至少该看得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想起他的脾气性格爱好,一概不知。
谢绫觉得有一丝心慌,但又不知为何会心慌。明明她只是寻欢作乐,只需要爱慕皮相,贪恋在一块儿时的甜腻便足够了,要了解那么深做什么呢?
他在她面前从不像个一国之君,但这不妨碍他的身份依然存在。他为全大局,做一次一国之君该做的抉择,她有什么好失望的。
她没理由操这个闲心。
但她还是心里头不舒坦,仍然抱着一丝侥幸,想要求证这个消息。她把扶苏在四季居放下,叮嘱了聆风以后仔细看顾着扶苏,自己才坐上马车往白马寺去。
白马寺里的香火旺,她穿过来上香的人群往禅房去。还没到静修师太的房门口,便遇到了那个她念兹在兹的人。
也真是奇异的缘分,每次她念着与他有关的人事的时候,他从能如期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如今多事之秋,公主的事若是真的,他应当焦头烂额才是,怎么还有心出宫到师太身边尽孝?
而且看苏昱关了门出来,清清净净立在禅房门口与她相望,竟半点都看不出焦躁忧虑。
看来是不用打搅师太清修了。
谢绫抬眸仔细打量他,自苏羡遇刺之后,他确实又清减了不少,虽然那身云淡风轻的气质总能恰到好处地掩盖住憔悴,但看得久了,也是能看出来的。
观察到这一点点蛛丝马迹,她心里居然不合常理地有几丝高兴。说不定是误会,不是他逼自己的胞妹去和亲的呢?
两人各自心照不宣,默契地一起并肩在寺中幽静处散步。
谢绫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搭话,三句不离苏沐儿。苏昱陪她闲聊了一大通,自然懂得她的用意,便开口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嗓音温厚:“都知道了?”
这个语气,看来她所知道的,就是全部的真相了。谢绫眼睫微垂,轻轻嗯了一声。
苏昱淡淡展起一个没多少笑意的笑,好像只是习惯如此:“我这些年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每一件都如心中芒刺,却未尝后悔过其中任何一件。今天为了守住江山,我会亲自把平遥送去燕国。你可是觉得我心狠了?”
谢绫也不知自己的答案,只好避开他的问题,去谈那些无关于他的事:“江山若倾覆,苏沐儿的下场不比远嫁燕国要好到哪里去。但我终归是一个女子,妇人之仁是我的特权。我总希望,她不必去和亲。”
她的话平实也客观,连耍无赖都耍得他无言以对。她算计起来从不把自己当个女子,这种时候却来对他说,妇人之仁是她的特权。
苏昱被她的讥诮讥出了几分笑:“没有妇人之仁,难道就不能保她周全了?”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怆然。谢绫本以为她的讽刺总会把这他的平江激起几朵涟漪来,没想到他仍是这样泰然自若。
谢绫觉得自己益发不能懂眼前这个人的心中所想,迎上了他的目光:“莫非你有了别的法子,能搪塞燕国使臣,不让平遥公主去和亲?”
苏昱沉默了一会儿,诚实地答道:“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上章留评安慰作者菌的妹子们:)
ps:感觉很久没有用上的阅读本文的一句箴言又要用上了——男主的话不能信啊不能信
还归长安去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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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飞花。
沈漠和温碧宁的婚事很快便至,婚礼办得盛大,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喜帖。
沈漠常到四季居听琴,一来二去与谢绫也算是个熟人,竟也给她递了张喜帖。谢绫虽然心里头有芥蒂,但该做的事情一分也不马虎,选好了彩礼便上了将军府。
谢绫与柳之奂同行,扶苏听说热闹,新娘子又是他黏过的小姐姐,闹着也要一起去。喜宴办得这样大,倒也不多这一个小孩子,谢绫拗不过他便带上他一块儿去了,很有几分拖家带口的意思。
这桩亲事是当今圣上亲自赐的婚,证婚人自然也是他本人。
这意味着,她又要见到他了。虽然今日人多眼杂,彼此不一定有交集,但他的位置必定醒目,瞥到两眼是免不了的。
谢绫有点憋屈。自从三日前在白马寺里证实了他逼苏沐儿和亲的消息,她对他便有些不快。今日沈漠的婚宴办得这样热闹,苏沐儿却只能被软禁在宫里面对她既定的命运,不论怎么想心里头都会有几分不自在。
这件事说不上谁有错,甚至可以说各人都做了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应做的事,她也没无心管顾这桩理她太远的闲事。只是看着这张灯结彩的将军府,还是有点落寞。
有些人,就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是不是?
只要各自的身份角色定下了,往后就算什么错都没有犯,也没有办法在一起的,是不是?
迎亲的队伍吹锣打鼓一直从城南走到城北,又从城北到城南。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漠一身西服,表情与平时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好像他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冷冰冰的,沉默少话,从来看不出分毫的喜怒。
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是可怕的对手,可是若论婚嫁,谢绫就实在有点看不懂温碧宁和苏沐儿的心思。这两个也算是长安城里一等一的贵女了,怎么都看上了这样一个人呢?明明身处风波中心,却始终置身事外。
迎来了新娘子,自然便是拜堂礼了。主婚人高喊过三声,一对新人礼成,众宾客便入席喝上喜酒了。
苏昱这个证婚人本可以走个过场便离去,却留在了席间。有他在,大大小小的官员也不敢放肆,喝个喜酒也不能喝得尽兴,生怕醉酒冒犯了圣驾,或是说出了什么胡话被记上一笔,那都是乌纱帽不保的事。
他嘴角常捎的笑仍是平素时的那抹笑,但看在谢绫眼里却有所不同。今日他们是远的,权当互不相识,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在座这满满堂堂的人里面,也不会把他们俩牵扯到一块儿去。谢绫看着他的笑,觉得诸位朝廷大员私底下称他为笑面虎,其实不无道理。
有些人的威严是凌厉的,让人噤若寒蝉。有些人即便是威仪,也能显得从容,像是一把锋利的柳叶刀,看似绵软,实则不知不觉间便见血封喉。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这个人陌生又遥远。
谢绫只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她的桌子离他甚远,喜酒喝上了瘾便也把他抛之脑后了。柳之奂在旁边劝她少喝,被她拦了,鸿胪寺卿见了他,硬把他拉去了鸿胪寺的那一桌喝酒。
扶苏趴在桌子边沿,举着个筷子让谢绫喂他虾仁吃,眨巴眨巴眼睛地看着她:“不是说这是小姐姐成亲吗?为什么没有看见小姐姐?”
谢绫转过头去刚想回答,不料视线却撞上了个熟人。
今日宾客众多,苏修在这里倒也不奇怪。只是他端着个酒杯,眉目含笑直往她这边来,便有些十分不妙了。
谢绫喝得多,脸上泛了微红,在月色下霎时清丽。美人微醺,看起来更有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娇媚,说出口的话却不留情面:“你来做什么?”
谢绫这一桌做得不满,余下的都是些认不出脸的官员,见了苏修皆恭敬见礼。苏修一一应了,拣了张空椅子坐下,举杯道:“佳人独饮,在下怎么忍心?”
他见着她就没有一次是挑的好时候。回回都是她因人而烦躁,不想多语,却碍于他的身份不能撕破脸皮,更添烦躁。
她这两天也不知在置什么气,总之扰得自己心情极差,今天见着了苏昱,更加不悦,此时只想安安静静喝酒,便道:“世子殿下你莫非是缺佳人陪伴不成?朱雀街上渺红楼,是个好地方。”
同桌的小官见了这架势,都尴尬地避席,一个个都去别桌找自己的同僚厮混去了,只剩下谢绫继续淡定地给扶苏喂虾仁,外加一个苏修。
苏修被她这样嘲弄,却一点也不见生气,斟满了酒陪她同饮,笑道:“谢姑娘这样的美人,何苦经商谋生?”
谢绫嗤笑一声:“哦?我还能到世子府上打杂不成?”
苏修抿了一口酒,笑眸幽深:“我府上,确实还缺个世子妃。”
谢绫一口酒差点呛着,浅浅咳了两声。登徒子多见,但一上来就想把人娶回家的登徒子,却也是不多见的。
一直充当闷葫芦扶苏乖巧地给她顺了顺气,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扑闪着眼睛真诚地问谢绫:“娘,什么叫世子妃?”
对面的苏修脸色陡然一黑。
谢绫有些诧异地看着扶苏。平时他都管她叫的是干娘,只有这一次不知怎么的,出口便喊娘。这小家伙莫非是成精了?
不过谢绫乐见其成,愣了一下之后立刻笑逐颜开,和蔼状摸着他的头,又给他强喂了个虾仁,耐心地跟他解释了一遍什么叫世子妃,又亲切地告诉他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苏修自讨没趣,头一回吃了瘪,敷衍了几句便败兴离开。
谢绫拍了拍扶苏的头,高兴道:“乖儿子,养你居然还有点用。”
柳之奂看见她这里的情况,借口搪塞了鸿胪寺那一拨人,特意赶来谢绫这边,正好听见谢绫的这一句。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哪有你这样养儿子的。”
谢绫仰起身子努力够到他的肩膀,下重手打了一记,嗔笑:“能耐了,敢笑话你师姐了!”
三个人笑成一团,简直像是一家三口。
坐在证婚人位置上的人嘴角一抽。这个温馨和乐的场面天衣无缝,连第三者的角色都被苏修给唱完了,他竟然连个边角都插不进去,只能坐在远处隔着人群看着她左右逢源。
他们明明在一个地方,几步路就能走到一块儿,可却要装作互不相识。她这些日子不肯理会他,却在他面前喝酒喝得那么欢畅,就连她方才给柳之奂的那个笑,都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绽露过的。
苏昱心里气闷,明明不能喝酒,竟鬼使神差地端起手边的酒盏连饮了数杯,阴沉之色全写在脸上。喝得急了,非但没压住火,酒性还被胸中郁着的气给激了出来,连咳了数声。
候在一旁的安福顺看得心急,连忙劝他别再动杯盏。
他无奈笑笑。他自问对什么都能从容不迫,哪怕是看着苏沐儿绝食整日以泪洗面来要挟他,他都能镇定地继续演戏。可她连一句话都无须多讲,就能让他气得方寸大乱。
谢绫本来就留了个心眼,此时也被他那边的动静惊动了,回头穿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头看见坐在首座的他。他咳得不算厉害,脸色倒是极难看,这样的他倒是让人熟悉,她的视线不由得停留了片刻。
可一见他稍稍有抬头的趋势,她便猛地扭回了头。
明知隔着这么多人,他不可能发现她在看他,但她的心还是砰砰的跳,惊魂未定似的。
她也不知究竟是为何与他置气,可是置都置了,她懒得想明白,也懒得再在心里维护他。左右也不该是什么要紧的人,谢绫心想。
几杯黄酒下肚,她把这一点点的波纹也抹平了,脸上略略发热,酡红色愈发地深,笑盈盈地拉着不常沾酒的柳之奂一杯一杯地干掉,喝得醉醺醺的。柳之奂刚要推脱,她便像是江湖女侠似的,豪爽地把他的肩膀一揽,一杯酒直接送到了他面前:“喝喝喝!”
扶苏偷喝酒桌上的喜酒,几杯下去便迷迷糊糊了,此刻也捧着酒壶,童声清脆地跟着喊:“喝喝喝!”
远处的某人见了这一幕,又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酒杯,隐忍了许久,突然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这可算是自作自受?他没告诉她实话,结果被她气成这样,说她不是故意的,他疯了才会信。
于是好好一场喜宴,耳边热热闹闹的人声都成了布景。谢绫在一边喝得酣畅淋漓,苏昱在另一边急火攻心。
从前她便是个冷淡性子,从来没有如此情形。数年之后性情变了不少,竟也会饮酒作乐了,可那笑颜却没一个是给他的,像把他的心揉碎了又捏起来似的,一揪儿地疼。想起她唯一不改的那随遇而安的性子,今日这样,明日稍有不快又是另一副模样,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会怎样。念及此处,他心里头更像是堵了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支了手肘撑额,揉了揉青筋暴起的额角,好不容易才恢复一张淡然脸色。她以为他真那么心狠,便不理睬他,可他什么时候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心狠?恐怕只有反过来的份。
心里头有一个人住了太久,久得她反客为主,他的心不受他支配,却听她的使唤。
不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昱v:tat媳妇媳妇媳妇媳妇媳妇媳妇媳妇
谢绫v:什么都没听到╮(╯v╰)╭
还归长安去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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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卿那老酒鬼贼心不死,又把柳之奂拉去喝了一波。谢绫一个人喝得迷迷瞪瞪,连扶苏什么时候悄悄爬下了椅子都不知道。等柳之奂回来,谢绫身边早已没了扶苏的影子。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忧道:“师姐,你可看到扶苏了?”
谢绫轻咦了一声,这才清醒了不少:“刚刚还在这里的……”她伸出个手指慢腾腾指向自己身边的位置,身形轻轻晃了一晃,连吐字都有些含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去找他。”她蹭着椅子想要站起来,刚刚立起又虚虚晃了一下,连走路都走得不稳当。
柳之奂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还是我去吧。”
“不用!”谢绫甩开他的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道,“我去,我去。你在鸿胪寺根基不稳,正好趁此机会讨好讨好鸿胪寺卿那老头,对以后有好处。”她又拍了他两下,才一脸自信地转身离开。
柳之奂无奈摇头。她的酒量好,一般的酒局都难不倒她,可她自己却贪杯,一有心事一有兴致,就爱把自己喝个烂醉如泥。可即便是醉成了这个样子,她心里头那些计较还是一分不少。
该说她什么好?又糊涂,又理智得不像话。
谢绫在席间转了一圈没见着扶苏,想起他贪玩,便往花园去寻他。将军府的花园打理得精致,却不及温兆熙府里的地方宽阔,走一段路便看得到尽头了。
她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绕了半周,一个人都没碰上,本来有些心灰意冷,前方却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是两个人的声音,里头有一个童声,清清甜甜的,听起来很像扶苏。
谢绫循着声音走过去,被花园的夜风吹了一路,脸上的酡红消了许多,面颊也没有方才那样发烫,连灵台都清明不少。
她走近了,隔着一块石碑看见前方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小的是扶苏,大的竟是苏昱。她的脚步又轻又虚,他们没发现她的存在,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地闯进她耳朵里。
扶苏捧着个泛着莹光的物什在月光下照,声音甜甜糯糯的,却像个老行家似的一本正经:“这块玉佩我见过,你是哪里来的呀?”
另一个声音甚诚恳道:“家父所赠。”
谢绫算是看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禁腹诽了他一通:先皇赐的玉佩都拿出来贿赂小孩子了,他也真是肯下血本。
扶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玉佩交还给他,正气凛然道:“那我不能要。你爹爹送给了你,你也应该送给你自己的儿子的。”
谢绫感到惊喜万分。这个小财迷居然也有不为所动的一天,不愧是她的干儿子!她把他养这么大,从前跟养条米虫也无甚区别,直到今天才看出了他的好处。看来回去得好好嘉奖嘉奖他。
“是这个道理。”没想到对方是个不要脸的,听了这话不仅表示赞同,还理所应当道,“那你也可以认我做干爹。”
谢绫觉得自己喉头涌起一股腥甜,险些吐一口血。
她在石碑后头藏不下去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阻止扶苏。还没走上前,一声雀跃的“好呀好呀”就传到了她耳朵里。
……她一定是魔障了才会觉得养这条贪财好色的小米虫竟会有好处。
于是在扶苏高兴地把玉佩收入囊中的那一刻,谢绫已经从是被后头走出来,僵在了原地。扶苏背对着她,还没有感受到脊梁骨后冒起的寒气,但苏昱是正对着石碑的方向,她一出来便被他发现了。
谢绫欲哭无泪,她还不如当做没有听到偷偷溜走,也比现在这样好。如今她这个当事人恰好在场,目睹了自己养了五年的干儿子为了块宝玉认这个人作了干爹……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四个字——认贼作父。
苏昱看到她出现其实颇为惊讶,可脸上那抹淡笑里却没现出半分诧异的痕迹,容色平常地与她打招呼:“酒都喝完了?”
这个打招呼的方式颇有玄机。若她有心,一定能听出他这淡淡一声里隐忍了许久的憋闷。但她此刻脑海里不停回旋的只有“认贼作父认贼作父认贼作父”,哪里听得出他的异样,只对他贿赂扶苏的丑恶行径表示了深深的不齿,鼻间逸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尽讨好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谢绫把扶苏拖回自己身边藏在肩下,一副护犊子的姿态。
“是没什么本事。”苏昱心里原有满腔的怨愤,可她真正到了面前,他反而没了方才的慌乱,一举一动都从容得很,拿腔拿调地调侃她,“依你的意思,我该是学着讨好讨好大人了?”
平时被他调戏两句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在干儿子面前,谢绫把面子放在了第一顺位,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调笑之色,脸上的寒意还越来越深。她冷冷瞟了他一眼,转身去训扶苏:“你的小金库里缺这么块白玉么?干娘是怎么教你的,为了块玉就钻钱眼里,你这是要满世界认干爹了?”
扶苏一直被她宠在手心,很少被这么严厉地训斥,扁扁嘴就有了泪意,委委屈屈道:“这块玉是干娘你上次让我找的那块,我以为你喜欢,想要拿来送给干娘的。”
谢绫满肚子教训的话被这么一噎,只好全咽了回去。
那时她为了确认他的身份,确实和扶苏一起在书上找过这块玉佩的图鉴。这孩子虽然贪财好色又玩物丧志,脑袋瓜却聪明,对玉石宝贝更是在行,几乎过目不忘。也难为他能一眼认出来,记着献给她。
谢绫说不出话,有些下不了台。不过是犹豫了一会儿的功夫,扶苏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像是水做的,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哄小孩子是个技术活,谢绫一看就不在行,被他这么哇哇大哭闹得心烦意乱,愣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苏昱看了好一会儿的戏,半蹲□子捧起扶苏嫩生生的小脸蛋,用拇指给他擦眼泪,柔声问道:“你想要这块玉,果真是为了送给你干娘?”
扶苏哭得抽抽搭搭,撅着嘴不停点头。
苏昱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泪珠子都擦干净了,温温和和地笑:“你干娘不喜欢这一块,我们再找别的便是了。哭什么?”
扶苏也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抽着肩膀也不掉眼泪了,只是抽噎着说不出话,断断续续道:“真,真的吗?”
苏昱弯着眉梢甚是亲厚:“不骗你。”
谢绫默默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哪是不骗他,简直已经骗进了好不好!
她觉得她再不出手,她养了五年的儿子就要归别人了。虽然这条米虫没什么用,但也不能白便宜了别人。
于是她使出了杀手锏,一把抱起扶苏,铁着脸威胁:“再哭就把你家小青剁碎了喂秃鹫。”
扶苏果然被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顿时连肩膀都不抽了,呆呆地看着她。
好景不长,在短暂的惊吓之后,被补了一刀的扶苏小朋友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没有了希望,比方才还要响亮地放声大哭起来,一边控诉干娘是坏人干娘是大大大坏人。
苏昱以拳掩口,笑咳了声:“你都是这样教养他的么?”
谢绫又气又心慌,张口就想道一声“用不着你管”,还没出口,就被扶苏一声突然高起的哭嚎给打断了。谢绫深感心力交瘁,抱着这个烫山芋又不好甩开,生平头一回打了个彻头彻尾的败仗。
尤其是,在谢绫用小青的生命威胁了他一下之后,机智的扶苏小朋友以此类推,觉得自己的小命也很有风险,所以在谢绫的怀抱里十分地躁动不安,生怕他干娘从怀里掏出一只秃鹫。
于是苏昱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一有伸手的趋势,扶苏就像是找到了救星,挂在他身上再也不肯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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