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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熙禾
“听见没有?”腊梅得意洋洋地冲胡四儿一抬下巴,“我就知道是你满口胡诌!”
胡四儿受不得激,霍地一声站起来,将声音又提高了些。简直恨不得扯着喉咙吼:“我若是编瞎话。保佑我明日立刻嘴上长疔脚底流脓!还有我媳妇,她又不是疯傻的,巴巴儿拿这种话哄骗我做甚?那关家妹子是没哭,但那神色表情。却的的确确像是受了委屈的!我媳妇的话若有一个字是假,我今晚便回去拖住头发揍她一顿饱!”
腊梅口中咕哝了一句什么,翻着眼皮转过头去。这当口,便有一个身影从坐在河岸上纳凉的人丛中站起,遥遥冲着这边高声道:“我瞧那胡四儿不像是说假话哩,前儿我在路上与关家妹子偶遇,也问起这事来着,那时候,她同样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我还当花家小妹不讲理。与人说好了一块儿摆摊,又把人赶了出来呢!”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却不是同春喜、腊梅一块儿来的,分明是听了这边的议论,一时按捺不住。站出来帮腔。
花小麦朝她那边望了一眼,直想扑过去给她一个大拥抱,回过头来,又朝关蓉看过去。
此时那面目清秀的姑娘已是气得脸通红,被腊梅紧紧揪着臂膀,想走又走不脱,只能坐在长凳上,双手在膝盖上死死绞缠。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胡四儿大受鼓舞,紧攥拳头,冲腊梅挥了挥。腊梅也不理他,骨朵了嘴将脑袋偏过一边。
“我说关家妹子,且不论你为何在人前露出那受了委屈的情状,咱们单说你这样做,恐怕不大合适吧?”
花二娘终于隆重登场,将手里的抹布往水盆里一摔,几个大步走到关蓉面前。
“天地良心,我妹子来了村里这许久,她是怎么对你的,你心中怕是应该有数吧?卖笋脯那一回,你将她一个人抛在县城,害得她冒着大雨在城里找了你整整一个下午,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她一句怨言没有,照旧将赚得的钱分你一半,高高兴兴送到你家里去;你生病的时候,她日日替你心焦,巴巴儿地扯了老枇杷叶子熬水给你喝,就盼着你能快点好起来……”
她一头说,一头抬起手来揉眼睛:“就是今天,她还专程做了杏仁豆腐,想着对你的病有好处,打发我去你家请你来吃……我妹子老实,想着自己初来乍到没几个朋友,便一整颗真心地待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能挖坑给她跳?你在人前做出那种样子,在旁人看来,我妹子岂不白担了个不厚道的名声?你心里就真能过意的去?”
反正她平日是泼辣惯了的,也不怕人议论,捂了脸就开哭。一开始只是假作嚎啕,然而说着说着,竟真个心酸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忙不迭地扭过头去拭泪。
关蓉又急又怕,无从分辩,想要去拉花二娘的袖子,手都伸到半空了终究是不敢,只能小声一个劲儿地反复道:“景大嫂,我没那个意思,我怎会……我真的……”
桌子旁,河岸上,议论声嗡嗡隆隆地传了过来,人人指着她头碰头地窃窃私语,声音虽不大,奈何人却多,那细细碎碎的声响凑在一处,全都撞进她耳朵里。
“贪便宜呗,看人家小麦丫头的摊子挣钱了,就也想来蹭两个铜板……”
“哼,见人家不肯与她好处,便在外头装可怜抹黑人家,不害臊……”
春喜和腊梅相视一笑,拽了拽仍掩面流泪的花二娘,冲她眨了眨眼。
有她两个在,还加上河岸上那些围观的人群,最慢不出明天下午,整个火刀村的人,都会将事情的始末弄得一清二楚。到时,她关蓉就算浑身长嘴,只怕也无法将事情给圆过去了!
花小麦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众人的议论,其间,甚至还有空煮了两碗面,眼见得众人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丢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关蓉面前。
关蓉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不住地喘着粗气,活像是立即就要厥过去。花小麦见状,忙将桌上的杏仁豆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沉声道:“是不是身上又难受了?赶紧多吃两口,这豆腐滋润爽滑,吃下去,马上就舒服了。”
一句话,将关蓉装病昏晕过去的路也给堵死了。
关蓉实在是忍不了,下死劲挣脱了腊梅的手,站起身飞快跑了出去。目的已经达到,腊梅也没必要再死拉着她不放,任由她脱了身,在她背后讥诮地轻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关蓉跑得极快,须臾间就不见了人影。花小麦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抿了一下嘴唇。
要说装可怜博同情,十个她也不是关蓉的对手,她也只能用这种最直接的方法,至少,得将自己从这趟浑水里拉出来。
……
腊梅和春喜两个今日领了这么多人来壮声势,一人面前点了一碗面,因说得热闹,压根儿也顾不得吃。花小麦自然不肯收他们的钱,格外又煮了几碗,热腾腾地端上来,每人还多送了一碟熏豆腐,只算是感谢他们仗义相助。
直到关蓉走了许久,人们仍然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兴致高涨,竟然连回家也忘了。摊子这晚比平时收得晚了些,等到人群终于散去,河岸上空空荡荡时,已到了亥末时分。
花小麦和花二娘快手快脚地将摊子收拾妥当,推了板车往村子西边去。将要走到潘太公家门前时,关蓉突然从路边跑了出来。
花二娘冷不丁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来人是她,立时垮下脸来:“你还想干嘛?我瞧你好眉好貌,做的事怎地如此腌臜?”
关蓉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垂了头低声道:“景大嫂,我想和小麦说两句话。”
“你还想说什么,你……”花二娘正要跳脚,却被花小麦按住了。
“二姐你先回,我马上就回去。”她说完这句话,便将关蓉朝旁边拉了拉,“怎么,你有事?”
花二娘骂骂咧咧地走了,关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跟,嘴唇嗫嚅了半晌,忽然小声道:“我不傻。”
你当然不傻,你还很精明,不是吗?聪明如你,即便是猜到了今日的事不是巧合,也并不出奇啊!
花小麦忍不住笑了,歪了歪头:“所以呢?”
关蓉抬眼看她:“小麦妹妹,咱们相识日子也不短了,你刚来到村里,人人说你的闲话,若不是我替你拦着,你的日子能有那么好过?你今日找了这么多人,话里话外地羞辱我,你……”
哈!花小麦简直要给气笑了。
这人真是……对自己做过的事一句不提,避重就轻,居然还跑来兴师问罪?
“你说我刚来到村里那阵儿啊,你不说我倒忘了。”花小麦嘴角一弯,“这两天我二姐在村里听说了不少新鲜事,其中有两件,是从李三嫂嘴里说出来的,巧的很,两件事都与你有关,你是不是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譬如说……咱们去县城卖笋脯那次,你是真的因为突觉身上不舒服,才不得已,坐了他们家的牛车回村的吗?”
关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
花小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有些事,咱们心里清楚就行了,何必一桩桩一件件地摆上台面呢?”
“你……你这是要跟我撩开手,往后都不再搭理我了?”关蓉哆嗦了一下,怯生生地道。





食味记 第八十九话 月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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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麦一抬头,正对上关蓉那双楚楚可怜含着泪的眸子,后背当即冒上一股凉气儿,嘴角也不自觉地抽了抽。
这姑娘是人才啊,方才在河边上,当着那许多人,脸皮都扯破得稀烂了,难不成你指望我转过背,又照旧和你挽起胳膊来做一对亲亲香香的好姐妹?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她一时没有说话,关蓉便陡然好似看见了无数希望,赶紧拉住她的手,一脸诚恳地自省道:“小麦妹妹,我知这事我做得不好,简直太不地道,你生气恼了我,是应当的!可……你莫非就真不能原谅我这一回?往后我再不这样了!咱俩相处这么些时日,即便称不上情同姐妹,也总有些情分,我在这村里没几个朋友……”
情分?什么情分?本姑娘甘心当冤大头被你尽情占便宜的情分吗?
花小麦有些无奈地翻了翻眼皮,抿唇笑了一下:“我也知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到底我没吃亏,可……谁让我自打出娘胎那阵儿,便天生带了个小气的性子?要不……”
她冷不丁将一只手掌摊在关蓉面前,似笑非笑道:“蓉姐,要不你将那卖笋脯的五百文,还有你推荐我去李三哥家做席面,得来的那二百文都给我吧?有了这钱,我心里安乐又痛快,咱俩便往事不提,你看怎样?”
你占了我那么久的便宜,让我偶尔也讨点好处,不过分吧?
关蓉喉间一噎,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手也背到了身后:“那个……”
“怎么,你舍不得?”花小麦挑了一下眉,很惋惜地摊了摊手,“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罢。抽身便走,不上两步,又倏然回过头来。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她抿唇微微一笑,“那日在河边,我恍惚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倒唬得我魂魄都不齐整了——那个人。是你吧?你是想去看看我那摊子生意如何呢,还是……巴巴儿地去瞧孟家大哥?你用心如此良苦,他却半点不知,枉费你为他流的那些泪了!”
关蓉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一下子紧紧捏住了衣角,双眼中方才还盈盈的两汪泪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的两团火。
花小麦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畅快无比,也懒怠再与她多言,噱笑一声,扭头一身轻松地回了景家小院。
因天气炎热,下午出门前。花小麦便熬了一锅薏仁绿豆汤。汀在凉井水中,预备着晚上摆摊回来,与花二娘、景泰和各喝上一碗,也好解解暑气。
花二娘先一步回到家中,将家什都收拾利索了。便去厨房中将绿豆汤端进院子里,给景泰和舀了一碗,一抬头,见花小麦也回来了,立刻丢下手里的物事迎上前来。
“怎么样,那死丫头又跟你絮叨什么?”她扯着花小麦的手立在院子门口,鬼鬼祟祟地朝外张望一眼,咬牙切齿道,“那丫头惯会给人灌迷魂汤哩,你可不能被她三言两语又收买了去,那咱今儿这一晚上,可就白忙活了!”
“我有那么傻吗?”花小麦笑嘻嘻冲她一吐舌头,“反正我是铁了心了,不管她说什么,我亦只当她唱歌。若论心眼子,我便是拍马也追不上她,惹不起我躲得起,离她远些,大家轻省吧!”
说罢便凑到桌前,直接用锅里的大勺舀了一勺绿豆汤,咕嘟咕嘟灌了两口。
花二娘满口直呼“就该这样”,回头见她如此,一巴掌便拍到她背上,痛骂一句“脏死了”,旁边的景泰和便宽厚一笑,递过一只碗:“你由得小妹罢,一家人,谁还嫌弃谁不成?”
“她没规没距的,我管教她原是应当,你不说帮我,反而事事惯着她。将来她若嫁了人被婆家挑理,我只和你说!”花二娘晲了自家夫君一眼,口中凶巴巴,心中却似裹了蜜一般,替花小麦也盛了一碗绿豆汤,一面推到她面前,一面道,“对了,说到婆家挑理,还有个事,要叫你知道。”
“嗯?”花小麦一口喝下小半碗绿豆汤,只觉从头凉到脚底,好不舒服,混没在意地应了一声。
“就是春喜……”花二娘觑着她脸色,字斟句酌道,“她有个小姑子,名唤作月娇的,今年十四……”
“干嘛,你给我说亲啊?”花小麦噗嗤一笑,“二姐,我是女的!”
“甭跟我扯臊!”花二娘老实不客气地再发一掌,正正砸在花小麦后脑勺,“方才咱们收摊那阵儿,你蹲在地上洗碗,兴许是没听见。你春喜嫂子拉着我絮叨了半日,说是那月娇,十三那年已是订了亲,只等明年秋里便要嫁人。婆家算是殷实,嫁过去自然吃穿不愁,只有一件事,却是令他们老罗家满屋人都放心不下。”
花小麦听得愈发奇怪,索性将手里的碗搁下,偏过头道:“二姐,你今日怎地这样不爽利?一气儿说完不行吗,干嘛吞吞吐吐?”
“哎呀!”花二娘一跺脚,满面不耐烦道,“那月娇论样貌倒是标致,脾性也和气,偏生手脚笨,针黹厨艺样样拿不出手。当初婆家瞧她模样不错,便欢天喜地定下这门亲事,倘若过门之后发现她甚事都做不好,只怕是要挑理的!你春喜嫂子如今整日揪着她练那女红之事,厨艺上头,便想让你给帮帮忙……”
花小麦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刚想问花二娘“那月娇姑娘的厨艺是不是比你还不如”,忽见自家二姐瞪圆了一双杏目像是要吃人一般,忙不迭掩口道:“意思是让我教那月娇姑娘做菜?唉,哪里用得着那样麻烦?她即便是嫁去婆家,下厨做的也多是家常菜,让她娘随便教她几样简单的,能应付过去也就罢了,我整日价忙,未必抽得出空来教她哩。”
“人家不是想学几个上得了台面的菜。以便令得婆家刮目相看吗?”花二娘翻了个白眼,“这嫁人之后,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只看各人的运气,但若刚一进门便被人挑理,往后肯定是不会好过的!”
“唔。”花小麦点了点头。
“那……你应吗?”花二娘朝前走了一步,又试探着问道。“你春喜嫂子今儿是帮了咱大忙的。莫说平日里我与她关系便不错,就单单是这人情,咱们也得给还了才好。春喜说了,这事你若答应。往后月娇便日日陪你去河边摆摊,洗碗抹桌那些事,你就只管丢给她,得了空,随便教她做俩菜就行,花不了你多少工夫的!人家又不要工钱,白得个人照应咱摊子的买卖,多少便宜!”
她说得唾沫横飞,花小麦心下犹疑。忍不住斜了她一眼。
花二娘不会害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她这一脸迫切是为哪般?
“二姐……”花小麦哼哼笑了两声,“这事儿你该不会是从中得了甚么好处吧?”
“没有的事!”花二娘慷慨激昂地断然否认,然而下一刻,她却难得忸怩地望了景泰和一眼。期期艾艾道,“我不过是想着,那月娇姑娘若是能每日陪你去摆摊,我也便好多得些空闲,陪……陪陪你姐夫。他成日在铁匠铺劳累,回了家,屋头一个人也无,冷锅冷灶,凄凉呐……”
哦……
花小麦差点喷笑,连忙死死咬住牙。
说了半日,甚么婆家挑理媳妇难做扯了一大通,原来却是在为了你们小两口的夫妻房事谋福利呀!也对,每日价在那河边摆摊,累得半死,回家之后恐怕即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提不起精神来,只得倒头胡乱睡了——怨不得最近夜里,东屋好似清静不少!
景泰和自觉花二娘这话说得有些露骨,面皮泛红,偏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花小麦瞟瞟这个,又瞧瞧那个,也便痛快点头:“行,既这样,二姐你寻一日,让春喜嫂子将那月娇姑娘领到咱家来就是。”
花二娘面上一喜:“真的?”
“我哄你作甚?”花小麦点点头,神情却很严肃,“不过,你需得跟那月娇姑娘把话说在头里,夜里出去摆摊,可不是个轻省活计,咱现在生意一日好过一日,送走一茬人,立马便又来了另一茬,洗碗抹桌动作得快,不能耽误事才好,你好歹让她心里先有个准备。”
“行,行!”花二娘目的达到,心里乐得翻天,哪有不依的道理,忙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下来。
……
也不知是花二娘心急,还是罗家那头实在太过迫切,隔日早晨,花小麦还坐在床上穿衣,便听得院子里一阵嘈杂声。
她忙下地开了门,抬眼就看见春喜乐呵呵地正拉了花二娘说话,身后还跟着个身段儿小巧的姑娘,圆脸大眼睛,模样长得讨喜,肘弯里挎着一个食盒。
“呀,小麦妹子!”春喜原本正与花二娘说得热闹,抽冷子见花小麦出了屋,忙快步迎上前,顺手将她身后那圆脸姑娘也拽了来,满脸堆笑地道,“这次真要麻烦你了呢!我家小姑子手脚有些不利落,劳你好生与她教导一二,你那厨艺如此了得,她只要得些皮毛,便尽够用了!”
又捅了那圆脸姑娘一下:“叫人啊!”
圆脸姑娘原本正转悠这一双大眼睛四处乱看,被春喜一下正捅在腰眼上,又是疼又是痒,忙伸手去揉,一面笑嘻嘻对花小麦脆生生道:“小麦姐!”不等花小麦说话,便又将手中食盒递了来,“这是我早起做的两样菜,我娘说,先拿来给小麦姐尝尝,也好让你知道我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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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九十话 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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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喜的夫家姓罗,面前这圆脸姑娘,自然便是那罗月娇无疑。权且不论她性子如何,单单模样却是招人喜爱的,花小麦也便对她欢愉地一笑:“你就是月娇姑娘吧?”说着便伸手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小麦姐你叫我月娇就行。”罗月娇待她接稳,便将食盒盖子打开了,里边是一样蘑菇炒肉,一样用韭菜、豆芽、蒜薹等物做成的素杂烩。
唔……若说卖相嘛,虽不见得有多漂亮精致,却也还算能看得过去,至少绿是绿,红是红,瞧着色彩分明。
这就比花二娘那“黑糊糊一锅端”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花小麦发现自己自打住进这景家小院之后,接受力不止强了一星半点儿,当下便对那罗月娇又添了几分好感,见她一脸紧张,甚至还冲她笑了笑,扶起筷子来,夹了一点蘑菇送入口中,然后……
然后她便差点呕出来。
这罗月娇,难道是出门遇见了卖盐的,一时恶向胆边生,把人打死了,抢了人家的盐袋子回家吗?咸的她差点便吐出一口老血来!
当着春喜和这月娇姑娘的面,她总不好把已经吃进嘴的东西往外吐,只得生咽了下去,又去挟那素杂烩。
……很好,这一回盐倒是没放多,却又打翻了醋罐儿了!
许是她脸上表情实在变化莫测,春喜在旁看得十分心焦,拉着她的袖口一叠声道:“怎么样,怎么样?”
花二娘为人仗义,眼见自个儿的小姐妹发急,便也跟着上火:“是啊,怎么样,怎么样?”
唯独那月娇。仿佛对自己有十分清醒的认识,只管垂着头搓弄衣角,一脸愧疚地小声嘟囔:“对不住,小麦姐,苦了你了……”
花小麦简直哭笑不得,梗着脖子将口中的素杂烩咽下去,拍了拍那罗月娇的肩。一开口。只觉嗓子都有些沙哑——显然是被那蘑菇炒肉给齁的。
“这菜是你自个儿琢磨着做的,还是你娘教你的?”
罗月娇很心虚地看了她一眼:“我娘……我娘的确是告诉我该怎么做来着,可我也不知怎么了,一站到那灶台边。被炉火一熏,就觉六神无主,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脑子里也犯糊涂……小麦姐,是很难吃吧?”
春喜闻言立刻便要过来抢花小麦手中的筷子,连声道:“不能吧,这瞧着似是不差呀!”说话间便夹起一块来往嘴里送。
花小麦心道我一个人受苦也就罢了,你们何必跟着掺和?忙劈手将筷子夺了来笑着,摇头道:“滋味……是不太好。却也并非无药可医。春喜嫂子你若放心,便将月娇留在我这儿,且让我试试。”
“那敢情儿好,敢情儿好呐!”春喜当场便乐得拍手,使劲点头应承下来。
花小麦与她说笑一回。便回了头,拍拍罗月娇的肩,语重心长之余,又带了点沉痛:“打今儿起,咱们便从头开始,一点一点……慢慢来吧!”
春喜将罗月娇拉到一旁,仔仔细细嘱咐她要听话,多长些眼力见儿,拉拉杂杂扯了一大通,又与花二娘说了一会子话,便兴冲冲回家同自家婆婆报喜。花小麦引了罗月娇去厨房,看着满屋锅碗瓢盆,恍然竟有些发愣。
她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是当惯了学生的,教人做菜,却还是生平头一遭,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入手。罗月娇规规矩矩站在她身后,也不开口催促,只睁圆了眼满面好奇地四处打量。
虽则这姑娘学做菜只是为了应付婆家,但做厨一事,到底是敷衍不得的,花小麦暗忖了半晌,觉得还是应当按部就班,从最基本的教起。
主意打定,她便先将罗月娇叫到房后,将那菜畦中的菜蔬一样样指给罗月娇看,令她挨个儿认了一遍。
“小麦姐,我们家有二十多亩地,这些菜蔬我都晓得的,何必要再认一次?”罗月娇虽是乖乖地将那白菘、扁豆、茄子一一报了出来,却终究有些不解,偏过头去,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牢花小麦的脸。
“你是认得它们,但你可知,它们怎样烹调才是最好吃?”花小麦刚刚当上“先生”,耐心充沛得很,笑望着她道,“煎炒烹炸,蒸煮酒糟,每一种做法,出来的滋味都大不相同,若手法与菜肴本身味道不搭配,那便只会令人难以下咽。就譬如说这白菘……”
她伸手果断扯下一片叶子来递给罗月娇:“这东西最是常见,又便宜又好吃,家家户户饭桌上都离不得。你且尝尝,告诉我是甚么味道,然后再想一想,白菘怎样烹煮最合适。”
村中农户大多并不怎样讲究,菜蔬生吃于他们而言乃是常事,罗月娇果真接过那片叶子,搁进嘴里仔细嚼了嚼,蹙眉道:“倒是有股清清爽爽的味道,却太过寡淡了些。要说这白菘,我最喜便是醋溜……”
花小麦简直无法避免地立刻想到刚才自己吃的那素杂烩,胃里一阵翻搅,忙抬手制止她:“莫要跟我提那个‘醋’字……”
罗月娇也大概晓得她早间是吃了亏的,抱歉地吐吐舌头,弯起嘴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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